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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未了 第二十四章

作者:楚寒衣青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19:35:29 来源:就爱谈小说

“我该怎么办”

讷讷的疑问自地上的人嘴里传出来,有些涩, 像在话里藏了小石子, 一颗一颗硌着人。

时间真像一条悠长的迷宫, 曲曲折折, 蜿蜒辗转, 人在其中走了许久, 还是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面临同样的东西。

俞适野将手插在兜里,他摸出了一根烟,有点想抽,可最后还是丢进垃圾桶。

他对坐在地上的人说话“未来固然重要, 现在就可以抛弃了吗”

这引来对方茫然的一眼。

俞适野耐心地解释“把爸爸接来的希望在遥远的未来, 你为之拼搏没有错,但未来还在很远的地方, 我们总得把现在的日子先过了。如果给不了爸爸希望, 那总要给爸爸一些安慰吧”

儿子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

稍作整理,收拾狼狈, 两人再度回到屋子里。

他们出去的一会儿里,地上的杂乱已经被收拾了, 老店长垂头喝着水, 背脊还挺着,但银白的发丝和横生的皱纹尽情将他苍老的模样透露出来。

总有那么一天, 你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衰老,如同走过岁月的岩石, 遮不去满身风化出的千疮百孔。

俞适野的目光在老店长身上一掠而过,很快转到温别玉身上。

温别玉没有坐着,他倚墙站立,双手环抱,目光虚掷,有点发怔,有点焦躁。

他是在想当年的事情。

仅只目光一触,俞适野就明了了。

他心中陡升一股焦急,当年的事他不想回忆,更不想让温别玉回忆。

“爸”儿子叫了一声。

这一声正好给了俞适野灵感。

他向旁走了一步,侧身对着温别玉,不让温别玉看清自己的脸。了解总是互相的,他能够看穿温别玉在想什么,温别玉也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他正面对上了吕光远,吕光远依旧拉着脸,扭着眉,连粗重如同被激怒的公牛的呼吸表达自己的愤怒。

然而父子哪有隔夜仇,父亲不过需要一个台阶下。

俞适野递出了台阶“我刚才在外边和您孩子聊过了”

他眼角的余光留在温别玉身上,看见温别玉随着他的声音抬了抬头,目光中聚出专注的神采。

“您的孩子已经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了。他很后悔,在外头跟我说,以后一定会多抽时间,带着自己的家人回来,好好陪您。”

俞适野缓慢说话,将事实做了一个轻巧的扭转,让不能改变的“孤独的老人与无能为力的孩子”变成了可以改善的“孤独的老人和自我的孩子”。

儿子还有些失魂落魄,但他跟上了俞适野的节奏,走到老店长面前跪坐下来,握住老店长的手,怔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爸,对不起。”

仓皇和紧张在老店长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变成了对自己感情流露的一些羞恼,他囔囔起来“干什么呢,多大人了,也不嫌害臊,我说你了吗要你道歉”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之间成了父慈子孝的场面,像戏台上的演员,拿手一抹,黑脸变红,哭脸变笑,快到苍白。

可人本就如此苍白,只要有一点点色彩,就足以孕育出能将生命粉饰的绚丽色彩。

俞适野依然正眼注视这一对父子,余光观察温别玉。

他看见对方有些怔住,脸上带着的紧张不知不觉消散,消散成为放松,放松又星星点点汇聚,汇聚成为羡慕。

俞适野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相信了。

这样最好。

真不希望再在他脸上看见那种一片空白的痛苦。这让人的心,也变得一片空白

温别玉爷爷的葬礼,几乎重现在俞适野眼前。

一片森白的灵堂,乌泱泱跪着群披麻戴孝的哭灵人,头戴高帽,手舞丧棒,唢呐声伴着灵堂哀乐,哭嚎声裹挟黄纸飞舞,自脸盆里升起的烟,活了似的,窜在唱作念打的哭灵人周围,窜在成群的吊唁人旁边,再扑向棺材,和站在棺材前的人。

那是站在父母身旁的温别玉。

温别玉站着,目光原向停灵棺,忽地扭过头来,朝站在灵堂外的他看了一眼。

灵堂,人群,烟雾,是隔着他们的三重栅栏,一重深,一重远,一重一重,轻飘飘的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那时温别玉的面容就是空白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引得他的心也空白起来,委顿下去,和黄纸一同落在火焰中,无声无息烧化了。

终于尝试着去理解彼此的父子还有很多话要说,那是不需要被别人知道的私密时间,俞适野和温别玉没再停留,趁着父子两无暇他顾的时候静悄悄离开了。

这么一折腾,时间已经迟了,俞适野也没太多力气再把车开回东京,于是依然来到昨晚住过的酒店住下。

俞适野对温别玉晃了晃手中的药酒“我帮你把淤青揉一揉”

温别玉“不用了,看着是青了,但其实没什么感觉。”

俞适野瞅了人一眼“你不会害羞了吧这样吧,我蒙着眼睛给你上药怎么样防止我见色起意,犯错误。”

温别玉无语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以为我是小女孩吗,揉个淤青还要这样那样,以防有一块肉会突然掉下来”

“那”俞适野再度晃了晃手里头的药酒,暗示含义非常重。

温别玉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他默不作声脱衣服,将身上的毛衣和衬衫一同脱下来,露出自己的上半身。

如果说俞适野的肤色是健康的牛奶的颜色,那么温别玉的皮肤就像是冻起来的冰,冰上再涂一层瓷器般的釉。

正因背对着的人看不见,俞适野更要保持绅士风度,一眼没往其他地方多看,只将目光集中在温别玉的左肩膀的伤处,那里,青紫从手臂一直蔓延到肩胛,真是素白宣纸上大煞风景的染料。

俞适野先拿起一旁的冰袋,为温别玉的肩膀做最初的冰敷处理。

背对他的人没有吭声,只是被敷着的肩膀处,应激似地轻轻一抖。

这一抖似乎抖进了俞适野的心里,让他忍不住随之嘶了一声。

“俞适野。”

“嗯”

“我还没叫呢。”温别玉提醒对方。

人误会了,俞适野也没有解释,只笑着应和一句。

“你没叫也不妨碍我叫两声。”

俞适野笑了笑,冰敷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冰袋,将药油倒在双手,把双手相互搓热,才将手掌按在温别玉的肩膀,开始揉动。这边有些技巧,不能太重,要轻轻的,打着圆圈,均匀地一点点把掌心的药酒搓到皮肤里头。

和药酒一起进入温别玉体内的,是俞适野手掌的温度。温度是烫的,这烫甚至掩盖了那些微的痛楚。

“不痛。”温别玉仔细感觉片刻,突然出声说了句话。

“这证明我技巧还不错,没有弄痛你。”

温别玉扭头看了俞适野一眼,眼中似乎包含着些许沉思,接着,他扭回脑袋,自言自语“难道学生时代的我这么没有技巧所以才让你在涂药酒的过程中一直大呼小叫”

俞适野下意识地瞥了下自己的膝盖。自窗口中落下来的月光洒在他的腿上,像面镜子,回忆在里头水似地流淌过去。

学生时代,有一次他打篮球磕着了腿,磕的时候没有感觉,下了球场掀开裤子一看,膝盖连同下边的半个小腿都是青色的,当时可把温别玉吓坏了,马上跑去药店,替他买了跌打油过来

“其实不痛。”俞适野出神一会,坦诚告诉温别玉,“就是想让你多啾啾我而已。”

这句话引得温别玉转过身。

两人是盘坐着上药的,俞适野突然看见前方的人转回来,他赶紧礼貌地向后躲避,没想到本来就坐得不是很正的他身体再歪,立刻重心不稳得倒在了榻榻米上,忙乱之中,还引得温别玉也倒了下来。

温别玉赶紧伸手,撑住自己,但他一不小心用了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当下疼得紧皱了眉头。

俞适野的双手本来是规规矩矩放在床上的,这一刻他忽然抬起了手,揽住温别玉的腰,先把人稍稍托起,让那只受伤的手远离榻榻米,再把人放下去,就放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脸贴着脸躺了片刻,温别玉把自己撑起来。

“一不小心。”

“没事在揉淤青这件事情上,我们总是比较会出状况的。”俞适野说,“上一回你给我揉到一半,不是还一不小心把药油揉到自己眼睛里”

“那是因为你全程在哼哼唧唧,我心里担心,才俯身仔细观察的。”温别玉没好气说,“谁想到”

谁能想到呢。

温别玉涂着涂着,一不小心把药油碰到了眼睛的位置,当下辣得直抽气。

俞适野也顾不上打闹玩笑,赶紧找出湿纸巾,擦拭温别玉的眼角,那地方皮肤嫩,只擦了两下,就红了起来,像飞了道胭脂上去。其时,温别玉又眨了下眼睛。

闭合之间,眼睛里被药油辣出了的薄雾雾气聚拢,凝成水珠,沾湿眼尾。

这是温别玉眼旁的痕迹,也是俞适野心上的痕迹。

他向前,亲了这一处,把那些揪心的痕迹抹除掉。

他霸道表示“你不可以哭,你哭了我会心疼。”

温别玉大概有些想笑,浅浅的笑意荡开来,像池塘里的涟漪,堤岸旁的微风“好啊。”

俞适野看着又忍不住有点想要欺负人,于是凑过去,在对方耳旁悄悄说“在床上的时候除外,那是可以哭的。”

温别玉的眼尾更红了,好像胭脂之上,又叠了一层青涩羞窘。

从那以后,温别玉果然再也没有哭过了,就算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也没看见过温别玉的眼泪,在承诺自己这件事情上,对方总是做得很好,超出自己预期的好

当时的他还不明白,有时候不哭比哭更难受。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叫过去的自己,在这些可笑的要求之后再加一句

“如果你哭了,也没有关系,我来做那个吻干你眼泪的人。”

这些事情真像是上辈子的事。

俞适野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像是吹散迷雾的风,将过去的画面统统吹开。

吹散了过去的画面,吹不散脑海中的些许遗憾。

他把温别玉扶起来,自己也坐好,正打算继续为温别玉涂药酒,前边的人突然出了声。

“我有点累了。”

俞适野愣了下“你要早点睡觉吗”

“嗯。”温别玉又说,“还有些别的要和你商量。”

俞适野打起精神“你说。”

温别玉看着俞适野,他从那一声虚浮的呼气声里发现了俞适野难过的情绪,可俞适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好的

温别玉仔细回想了两人的相处,依然没有发现端倪,无从进行分析。重逢以后,俞适野总是不动声色,将所有的情绪藏在重重冰川之下,再在上面遍植花木以做掩饰,不愿意让人任何人看透。

这些都无所谓,温别玉可以接受,也早有预备。

可当从那些无数的掩饰里发现俞适野的悲伤和难过,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他的心里有点空,好像一直悄悄收藏在里边的某些东西正汩汩往外泄,拦也拦不住。

温别玉沉默一会,开了口,都没有注意自己语气软了一些,好像在哄人“累了,接下去不想再处理工作方面的事情,只想四处玩玩,俞适野,要不然”

他仿佛不经意地建议。

“我们接下去就别管其他,好好在日本旅游一趟,放松放松吧。”

“你这个提议让人有点措不及防。”

“还准备工作”

“还是旅游好。”俞适野万分赞成温别玉的建议。

敲定了接下去的方向,两人也是真累了,没再说话,简单洗漱之后,各自寻着被褥,躺了下去。

床头正对窗户,抬眼一看,看见漆黑的夜空里,亮起了个窄得像把钩的月亮,钩着这黯然失意的夜,长长久久沉默着。

俞适野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没能睡着。他身体很累,精神却意外的亢奋,如同喝多了,连心脏都充血难受。

他无声地翻了个身,看向身旁的人。

温别玉似乎睡着了,被子拉到下巴,碎发盖住眼睛,剩下一点面庞,拢在稀薄的月色里,晃出些宁静和安然。

寂静的夜里,他似乎听见了心跳声。

不是温别玉的,也不是自己的,是属于过去的俞适野的。

那个虚虚的影子,站在自己的身旁,目光却望向温别玉的位置,他能够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快活的,愉悦的,有挥洒不完的热情和满溢而出的爱。

这股心跳,跳着跳着,蓦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疼痛。

俞适野似乎能够感觉到过去的自己的紧张和痛苦,还有那些焦急,依然清晰如初,甚至穿透时间的阻隔,一路来到他的身体里。

只是这一瞬。

一瞬之后,剧烈的疼痛消失了。可有什么另外的东西留下来,醇厚无声,牵动他的心,跟着过去的炙热的自己一起,对着温别玉,轻轻跳动了一下。

混杂着些心疼,混杂着些更深的微不可见的

他不觉朝近在咫尺的人伸出手,伸到一半,被白晃晃的月光一烫,烫回了俞适野的理智。

这可有意思了。

睡在一起的时候想分开睡,不睡在一起了,又想重新睡过去。

俞适野好笑之余,也有些怅然若失。

同样的店铺,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人。混沌里,影子重叠在一处,虚饰出妥当的模样,可今夜的月不是昨夜的月,过去的人不是现在的人。

俞适野悄然收回了朝温别玉方向伸出的手臂。

他开始觉得,自己找初恋假结婚可能真的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主意,这里头,泛起了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情不自禁。

也不知最后到了什么时间,俞适野终于睡着了。

天边那轮勾月,钩起了夜色,也钩起了俞适野的梦。

他梦到亲吻眼泪之后的事情,那张床变成巨大的旖旎的帐,他和温别玉藏身其中,紧贴的肌肤腾出烧灼灵魂的火焰,他抚摸着温别玉,眼、唇、身躯,尽情的驰骋与掠夺,掠夺到后来,那些熊熊的火焰,全在紧紧包裹着他的人身上,变作无边无尽的春潮春水。

他将人抱住,绵长的亲吻着,再也再也不想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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