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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未了 第六十二章

作者:楚寒衣青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19:35:29 来源:就爱谈小说

接下去的时间,俞适野代替俞汝霖, 和其余长辈一同回到老家, 将奶奶入葬。

俞适野全程沉默, 只在挑选照片提了意见, 避开了奶奶的所有近照, 反而选了张年轻美貌的照片, 同墓碑上爷爷的成双成对。

灰色石碑, 黑白照片,年轻的夫妻中道分离,兜兜转转半个世纪后,重逢于此。

难怪, 照片上的两人, 笑得如此开怀。

处理完了合葬事宜,其余人先行回返, 俞适野和温别玉则留了下来。

难得回来一趟, 俞适野想祭拜一下温别玉的爷爷,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温别玉说了, 温别玉却觑着他的脸色,斟酌道

“先不着急, 这几天奔波劳碌, 我们先回家休息休息,我把车子开过来”

“我还好。”俞适野摇摇头, 说。

不,你一定不好。

温别玉在心里回答了俞适野一声, 没纠结这个,而是动作飞快地将车子开过来,又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等着俞适野开车。

俞适野上了车,正要动手系安全带,旁边却伸来一只手,一丝不苟的将他的安全带系上,系完了也不罢休,除了动手碰了下安全带的纽扣之外,还在启动车子之前,将车上的门锁、气囊、刹车挨个检查了一遍。

车子终于启动了。

它缓缓开在路上,表盘上的速度,始终不超过40。

这样沉着的速度里,哪怕将脑袋抵在车窗,也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俞适野撑了会头,望着温别玉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轻轻叹了一声,说“别玉,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我小时候和奶奶生活的事情吧”

“更准确的说,这些事情是奶奶告诉我的。”温别玉小小纠正。

“那是我挺小时候的一件事情。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找奶奶,看见奶奶对着爷爷的照片哭”

幽黑的走廊尽头,有扇点亮的门,推开虚掩的房门,年幼的俞适野看见落泪的奶奶。

那时的奶奶也不年轻了,皱纹爬上她的面庞,银丝杂入她的黑发,她佝偻着肩,背对俞适野,明明哭得厉害,却不怎么管自己,而是很宝贝地护着手里的照片,不让一点泪水沾湿照片。

他迷惑地叫了奶奶一声。

奶奶惊醒了,匆匆擦干了眼泪,回头问他怎么半夜爬起来了,接着又像往常一样,吓唬他不好好睡觉的话,就会被可怕的魔鬼拔去牙齿。

那时他什么也不懂,被奶奶一吓,就捂着嘴巴,乖乖跑回房间睡觉。

散落在时间的印记,被俞适野一一说出来。

温别玉的神色随之变幻,小时候好骗的俞适野让他嘴角添了一分笑意,但笑意很快如同黄蝶一般,消失在肃杀而满是焦黄落叶的深秋中。

他的心沉甸甸的。

“从那一天开始”俞适野和温别玉说,他的语气很缥缈,虚浮在半空中,似乎在谈论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我就再也没有看见奶奶抱着照片哭了。爷爷走的时候,奶奶还很年轻,虽然带着五个孩子,但依然有改嫁的机会,她没有这么做,她很辛苦地把孩子拉扯上,将他们一个一个送去上学,培养成人最后用一生怀念爷爷”

“我什么都能理解,别玉,我什么都能理解。”

“可我就是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这时候,俞适野的语气忽然又强硬执拗起来,就像是个抱着自己怀中的糖不肯撒手的小孩子,他和大人闹了别扭,站在原地,想要等着大人回头来哄自己。

但这一次,和过去都不一样。

他们走了,越走越远,虽然中途频频回头,冲俞适野挥手,微笑,但他们始终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直到去了再也回不来的远方。

温别玉眼眶微微发热。

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两人沉默下去,俞适野不再说话,他闭起眼睛,遮去自己的无助。

开车的温别玉瞅着空,看了眼俞适野,靠坐着的人面色苍白,神思疲倦,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飞速颤动,哪怕休息,也无法安稳。

温别玉不觉加快了车子的速度,快速地开完了最后一段距离,直至目的地前。

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停了,他被人轻轻推了下,温别玉关切的声音响起来

“我们到了。”

俞适野重新睁开眼睛,睁眼的刹那,他突兀看见了那栋房子。

温别玉爷爷的房子。

被他关在记忆中的,血色的房屋破笼而出

俞适野心跳陡然加速,全身过电似的麻痹之后,冰凉凉的触感侵袭了他,那是遍布全身的冷汗。

他一晃神的时间里,温别玉已经过来了,将他带出车子,走向前方的屋子。

“小野,你看着有点累,待会进屋了喝点水,先睡一觉吧”

他们向着房子走去,越来越近,尘封着的东西也在挣扎,剧烈的,狂怒的,用尽全力在他心头挣扎着,每一下,都带出一阵沉闷的钝痛。

俞适野的脚步几乎迈不出去。

他的停顿引来了温别玉疑惑的眼神。

也是这个时候,俞适野陡然记起,这间房子除了藏有那件事的记忆之外,还藏着更多自己和温别玉共同的美好回忆。

如果我在这里表现出抗拒,那么别玉肯定会知道他肯定就猜到了

俞适野的脚步迟滞着。

无论向前还是后退,对他都是艰难。

他如同行走在平衡木上,向左要摔落,向右也要摔落,他只能维持着自己僵硬的步履继续向前可前方依然不是生存之地。

那是一个能将他吞没的巢穴。

可是太迟了,他们已经跨过了最后距离,温别玉掏出钥匙,插入锁眼。

咔嚓一声。

俞适野无力地闭上眼睛。

闭合的眼睛阻拦不了任何东西。

记忆猖獗地活跃,阴影潜藏在流洒出来的光明之中,扑了他满身满脸。

“小野,要先洗个澡吗你之前的衣服留在这里或者,还是先休息”

俞适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了一声。

他的全部精神和力量都用在抵抗这份记忆上,只本能地,亦步亦趋跟随着温别玉,被温别玉一路带进了房间,又来到床铺上。

房间的门虚掩了。

好像即将破碎的栅栏多加了一层松垮的阻拦,明知心理安慰多于实际作用,俞适野还是感觉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心弦松了松,濒死的病人又被吹入了气,得以再苟延残喘些许时间。

俞适野感觉好了不少,他不再不受控制地出冷汗,而有更多精神去注意别的了,他感觉到一杯温热的水塞入自己的掌心。

借着熨帖的温度,他鼓起勇气,抬抬眼睛,将目光从纹路扭曲的木地板上挪到温别玉脸上,他望着温别玉,不知道是不是不慎流露了些许脆弱,温别玉的手伸过来了,很安抚地碰了俞适野一下,对俞适野说

“躺下吧。”

俞适野乖乖躺下去。

温别玉也跟着躺了上来,就在俞适野的身旁。

他瞧着俞适野的脸色,见俞适野神色好了不少,便探过去,趴在俞适野的身上,低低一笑“和以前一样,我们睡在同张床上。”

俞适野也笑。

笑容能够冲淡内心的恐慌。

他被温别玉提醒了,目光在室内逡巡着,看见正对着床铺的书桌,书桌底下的杂物箱,陈旧的篮球在里头露出半个脑袋,照耀着自己过去和温别玉一同运动的时光;还有床铺旁边的两个床头柜,像床的两只耳朵,高三的下半学期,他几乎住在了这里,于是其中一个柜子连同半边床铺,都属于了他。

松动的栅栏好似又被加上了一层防护。

这层防护像层厚实的皮毛,裹住了俞适野,让他暂时从冰冷的环境中解脱出来。

“是和以前一样,哪里都一样。”他顿了下,看着自己睡着的位置,突然说,“不过我过去睡在另外一侧,这是你睡的位置。”

“不是。”

俞适野挑挑眉,略带疑惑。

“从你离开之后,就不是了。”温别玉敲敲床的另一边,轻巧回答,“从那一天开始,你的位置就被我占据了,它现在是我的位置了。而我原来的位置,还是我的位置,你已经没有位置的。你剩下的所有位置,就是我们现在这种姿势下的”

温别玉难得冲俞适野扬扬眉。

“我身上的一点点。”

“这也不是不行。”俞适野弯起嘴角,伸出手臂,揽着人的腰,在对方耳旁喁喁细语,“不过,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睡那一头吧因为我睡觉的时候习惯往左滚,如果直接睡在左侧,向旁边一滚,马上滚到了地板上,以前是我自己一个人滚下去,现在的话,很可能就是我们一起下去了,脑袋一起撞在地板上”

“”温别玉开始深思熟虑。

俞适野瞅着人的表情,看对方的神色渐渐往舍生取义的方向移动,顿觉好笑,连忙做了个打断“当然,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可以”

他朝床的旁边一看,看见了床头柜,于是把它拖出来做临时道具。

“把这个往外挪一点,当个护栏,挡一挡,就掉不下去了。”

“就你办法多。”

温别玉轻哼一声,将床头柜推回墙边,可能力量一时用得大了些,将两个抽屉直接震得滑了开来。

俞适野顺势伸了把手,将第一个抽屉退回去,要推第二个的时候,才发现里头放了个白色的信封。

一众熟悉的物品之上,放置了份陌生的信封。

信封是纯白的,上边一个字也没有,只有泛黄的边角,昭示了些时间的痕迹。

俞适野颇感奇怪,上手一摸,就摸出里头收着封信“怎么这里还有一封信是我离开之后你放进去的吗”

但温别玉也不认识这封信。

他摇摇头“不是我的。”

说完了,他皱眉思索片刻,告诉俞适野“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这边了,更不会去动柜子,有可能是我雇的阿姨,从地板上捡到了放进去的也不对。”

他自己提出可能性,又自己将这个可能性否定。

“阿姨就算捡到了什么东西,也不会随便放进去的,也许是我爸妈放的”

“你爸妈”

俞适野依然觉得有点奇怪,他低声自语着,将手上的信翻来覆去地看。

“看着这封信也有些年头了,你爸妈是什么时候将信落到这里的,都没有来找找吗”

自看见了这封信开始,他心里头就有模模糊糊的怀疑,但又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怀疑些什么,封口没有封,他轻捏信封的两边,即刻将封口打了开来,看见收在里头的,微泛褶皱的信纸。

那是沾了水后的痕迹,斑斑点点印在信纸上,像极了人的泪眼

心脏过电似的麻痹了一下,隐隐约约的预感,变成了真。

俞适野突然明白了手里的信是什么。

虚伪的,脆弱的防护在眨眼间崩碎,一直困在心中的东西倾泻而出。

他脸上血色在眨眼间褪个干净。

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意识到手中信件的同时,他还听见温别玉还在说话“我怎么知道也许这封信对他们来说不是特别重要,所以丢了也没有找,也许”

还在举例的温别玉看见了俞适野来不及藏起来的表情。

他同样意识到了什么。

他嘴唇动了两下,真相没有经过大脑,而本能地,自行从口中吐露出来

“也许这是和我有关的”

最糟糕的情况,连梦中都恐惧的未来,还是出现在眼前了

俞适野看见温别玉冲自己伸出手,他的目标是他手上的那封信。

而他仓惶地抽手,将信封藏在自己的身后,他的手肘重重撞到了木制床头,半边胳膊都是麻痹的,他还想要将东西藏起来,可麻木的手完成不了这一举动,而浮现在温别玉脸上的茫然和无措,也像束缚带一样,将俞适野死死捆在原地,让他一动不能动。

他听见温别玉的声音。

“这是爷爷的”

这是爷爷的信。

“这是爷爷留下的”

这是爷爷留下的遗书。

“你所知道的事情,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是因为,爷爷是”

温别玉的声音很轻,怯怯的,像个做错了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们似乎都在逃避真相。

但血色淋漓的真相,依然迫近他们。

于是温别玉最终说出了这两个字。

“自杀”

飞旋着的晕眩击中了俞适野,铺天盖地的血液再度淹没过来,它们流动,攀爬,凝固,最终环绕着俞适野,合成一栋红色的房子。

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的,暗沉沉,冷冰冰的囚室。

俞适野觉得自己只是轻轻用了力,可不知怎么的,掌心被指甲划破,手上的血洒在了白色的信封上,他恍惚着拿手去擦,没有用,只将血迹越擦越多

突地,他看见温别玉抓住自己的手掌。

但眼睛所见的图像似乎不能被大脑解读,俞适野依然连着挣扎几下,实在动弹不了,才慢慢停下来。

他望着温别玉。

温别玉嘴唇在动,对方在说话。

对方在说什么

俞适野思考着,他的耳朵似乎失去了作用,完全听不见来自对方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关着他的红房子它是一个合格的看守,屏蔽着他和外界的接触,他能看见温别玉,但无法听见,无法感觉。

他很想抓住温别玉。

但是,但是

俞适野看着自己的手,他拼命地想让手指动一动,可意志和身躯是两样东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别玉将收在他掌心的信封拿走。

泛黄的白信封染了血,血液在上边涂出扭曲的图案。

俞适野眼前出现了重影,一道影子是现在,一道影子是从前。

现在和从前反复交叠着,把他的视线变得花花绿绿,又在毫无预兆的时候齐齐转变,转变为黯淡冷酷的血光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

俞适野很用力地呼吸,依然只能吸取到少量的氧气。

他开始感觉晕眩,但在晕眩到达顶峰之前,他的身体蓦然一抖,从坐在床上变成站在地上,他被人撑着,温别玉撑着他。

他看见对方脸上有些湿痕,正急切地望着自己,说了一长串话。

他依然听不见,但是下一刻,温别玉就用肩膀顶着他,扶着他向外走去。

他们马上要到房间的门口。

他看见温别玉的双手空空如也,除了用力扶住自己,里头什么也没有。

信呢

别玉爷爷写的信呢

俞适野茫然地想,不觉微微转动脑袋,寻找着本该出现在温别玉手上的信件,很快,他在房间的桌子上看见了那封刺目的信。

信如此显眼,但温别玉却像看不见,撑着俞适野,很快穿过房门。

两人距离信件越来越远。

俞适野惧怕着这封信,如同他惧怕过去的事情。

可都到了这个时间,温别玉应该知道了,信中也许写着别玉爷爷对别玉的心

不能这样子。

我要做点反应,什么反应都好。

他极力地撞击着困住自己的红色房间,一阵阵宛如地震的动荡之中,他仿佛听见温别玉的声音

“小野,这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我们先离开这里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先离开这里”

温别玉反反复复地念着同样的话,他惶恐得无以复加,不止因为爷爷,更因为俞适野。

无论如何,先带小野离开这里再说。

他撑着人走到半路,突然有道相反的力量牵扯住他,他转头一看,看见俞适野的一只手撑在门框上。

俞适野闭着眼睛,无止境的晕眩和麻木中,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信。”

“信先放着,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温别玉慌乱回应,他还想用力,但又得到了俞适野的一声拒绝。

“不。”

连着说了两句话,封闭的囚笼露出了一丝缝隙,如同堤坝被冲开一道水口。

俞适野逐步恢复对身体的控制,他用力地抓着门框,能够感觉到身体的颤抖,战栗在他身上泛起之后就消不下去了,但这已经不能控制住他。

他面向温别玉,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他还虚弱,又强硬。

“拿着信,那里头肯定有爷爷想要对你说的话,还有”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但他努力将它们拼凑出来,“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们去饭厅”

这间三室两厅的房子,南北通透。

自进门以来,一眼能望见饭厅所在。

他们在饭厅的餐桌旁坐下,俞适野的双手握成拳头,好像这样能够支撑住自己,他对温别玉说

“我单独回来的那个周末”

那个周末,温别玉因为一项推不掉的学生会活动,无法回来老家看望爷爷。

俞适野自告奋勇,单独回来。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家中,看见坐在窗前晒太阳的爷爷,明明阳光照了他满身,但却不让人感觉到温度,也许是因为窗户后的老人脸上平板呆滞的表情,掩盖了太阳所能带来的活力。

但这个表情很快收敛,爷爷看见了他,对他的回来分外惊讶。

他以为这是一项惊喜。

他像往常一样,快快乐乐地和老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说大城市的风光,说大学的生活,说的最多的,还是温别玉。只要是关于温别玉的,哪怕一点点琐碎的小事,都能让老人开怀大笑。

呆滞从老人身上消失了,老人又恢复了他最初认识时候的风趣爽朗,会拍着他的肩膀,会拿出一小罐啤酒来偷偷分享给他,还会和他说温别玉小时候的趣事。

他们坐在一起,就像两个偷偷摸摸交换着秘密的好酒友。

唯一的一点不愉快,就是在老人想要喝一口的时候,他将瓶子捂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让老人碰酒,这东西对瘫痪病人可不友好

他们谈了许久,意犹未尽,俞适野帮助老人洗澡换衣服,这些事情本该由护工完成,但是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护工并不在,他问了爷爷,爷爷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护工家里有点事,放他回家处理去了,等到晚上,护工就会过来,再照顾自己。

于是他提议,把买好的车票改签到护工回来为止,等护工到了,他再离开。

这个提议被爷爷否决了,他冷冷问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我都不能自己呆着了吗小野,虽然我已经这样了,但我还想要自己做点事情。”

这个质问让俞适野一阵紧张,他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没等他说点什么挽回一下,爷爷又开了腔

“你买了什么时候的车票”

老人问得很详细,哪一个班次,什么时间发车,什么时间到达,他逐一询问了解,了解完了,又催促他早早去车站,别误了班次。

因为之前爷爷已经生过了气,这回俞适野不敢反驳,依照着老人的想法,早早出门,准备去车站。

爷爷一路把他送出了房子。

他往前走了两步,背后传来老人的声音。

“小野。”

他回头。

“麻烦你照顾别玉了。”

爷爷对他微笑,脸上的皱纹在这一笑容中和缓地舒展开来。

“一点也不麻烦。”俞适野告诉爷爷,他又往回走了两步,想和爷爷再说说话,“不是我照顾别玉,是别玉照顾我。”

但爷爷连连摆手。

“好了,去吧,去吧,别误了车,路上小心。”

“那我走了”

俞适野说着,又往前走,等走到路的尽头,他再回过头。

长长的路已望不清人的脸,但他能够看见,爷爷还等在房子前,面向着他,朝他挥手。

接下来的一路上,不知为什么,回头所见的一眼,始终在俞适野脑海回荡。

他越走越有些后悔。他突然觉得,在刚才喝酒的时候,自己还是应该让爷爷喝一口的,只是一口,尝尝味道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要是因为生病,就连过去最喜欢的东西也不能碰一下的话,就太太让人沮丧了。

于是他半途折了道,先去买了个很漂亮的小酒壶,又去爷爷最喜欢的酒庄,买了几口的量,他就这样,晃着装了个底儿的小酒壶,溜溜达达,悄咪咪回到房子前。

房子面前已经没有了爷爷。

爷爷肯定进屋休息了。

现在的时间是他原本买的班车的发车时间,但这又没有关系,他在决定替爷爷买酒的时候,就改签了下个班次。

他站在门口,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脑袋里转悠的都是待会儿爷爷看见酒壶,闻到酒香,会有多少惊喜。

突然,一声重物碰撞的声音自门内闷闷响起。

他奇怪地打开了门。

一扇门的间隔,一秒钟的差距。

南北通透的格局让他一眼就看见饭厅处,面向流理台,背对着他的爷爷。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脑袋歪斜着垂下去,连带露出轮椅的半边身体,也绵软的垂坠着。

他还听见了水滴的声音,像是哪里的管道漏了孔。

滴答,滴答,滴答

天入黄昏,光暗分了层,白日的光在上边,只剩下星烛似的亮,照了老人垂落的发丝,剩余的暗,则自地面涌上来,老人的双脚之下,阴影化成实质,蜿蜒着铺洒开来。

“爷爷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呢喃。

可这一声惊动了前方的老人,本来已瘫软的老人极力扭过身体,回头望向他,他看见对方瞪大的双眼,血丝在一瞬间布满瞳孔,扭曲了老人原本安然的表情。

随后,老人跌倒在地。

他手里的酒壶,和跌倒的老人一同落地,摔碎了。

迸溅的液体中,他发了疯地冲上去,用力按住爷爷的胸口,可是没有用,大量的鲜血渗透他的手指,依然流淌,他的双手,他的衣服,全浸没入这股滚烫的鲜血之中。

“爷爷,爷爷,爷爷”

他一直在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叫什么。

爷爷看着他,抬起手,哆嗦着嘴唇,想和他说什么,但极力上扬的手没能够到他,破碎的音节也没能组成字句,爷爷的呼吸,停止了。

一滴泪水,自爷爷眼角滑下。

那双眼睛浸没于血色,淌着泪,永远凝望他。

“别玉,你说不是我的错”俞适野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好对温别玉笑了,“可这真的是我的错,我挑了一个最糟糕的时间过去,如果早上一秒钟,我能救下爷爷;如果迟了一秒钟,我能让他没有挂碍,安然离去”

“可我就在那一秒钟进去了。我让他,连走,都走得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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