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往西南方向的官道上,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 行走之处, 尘埃四起。天气愈来愈热,又恰逢晌午, 两侧的树木耷拉着叶子, 无精打采的立在森森灌木丛中。
前方有几百侍卫开路, 队伍中间的马车简约却不失庄重。
赵胤掀开帘子, 探出头, 对着前面骑马的陈伯玉说道。
“等进了滁州地界, 你一路西行, 最好敲锣打鼓,声势浩大, 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朝廷派下来的黜陟使。我与穗穗下往滁州永阳县, 据说那里的县令,向来懂得人情世故, 为官之道。”
陈伯玉作为黜陟使的消息一经传出,估计滁州境内的官员便早早做了准备, 与其私访, 不如来个里应外合,虚实相接。陈伯玉直达太守府, 而赵胤则去最有争议的永阳县瞧个究竟。
永阳县一向富足, 大梁每年的夏秋两季赋税,永阳县从来都是提前备好,分两不差。只是有一点让人很是不解。周边涌向县里的百姓, 极少外迁。这与其他各地情形皆不相同,往常流动百姓,不会如此稳定的拘于某处,况且,永阳县内从未有人到京城上访,这样一个听起来百姓和乐,生活富足之地,前些日子竟然传出县丞夜里被人殴打,以致不能继续任职的消息。
这消息,却是永阳县令火速往京城递的折子。
陈伯玉紧了紧缰绳,与马车并行而驰,赵胤心情不错,嘴里还哼着路上无意听来的小曲,沈穗穗大约睡着了。他声音压得低,领口微微敞开,上好的浮光锦轻薄爽快。
“殿下,那你带上一百个侍卫,永阳县不比京城,况且县丞被打一事实属蹊跷,万一路上......”
“我带六个身手好的就行,人多眼杂,反而不便。滁州太守人虽刻板,却是个正直清廉的,就是有些迂腐不化。你与他攀谈之时,务必多听多看,让他仔细讲讲滁州三县具体情形。”
赵胤拂了他的好意,身后那人好似转醒,翻了个身,将覆在身上的袍子挪开,睡眼惺忪的看向帘外,陈伯玉转过头去,再往前两里地,便是滁州地界了。
将那艘船送远,陈伯玉这才下令继续启程。
赵胤站在船头,负手而立。晌午的日头仿佛要把这汪碧水化作夭夭仙气,趟过浅水的时候,船身擦着芦苇荡,发出呲嚓的声音,磨砺而过的青草香气,让人心头澄澈。
沈穗穗披了件白色外衣,故意放缓了脚步,上前嗖的用手戳中赵胤的掌心,却反被那人一把握住,他一早便听到了,却宁愿在那抿嘴偷笑,守株待兔。
“你可真贼。”沈穗穗话音软糯,又带了些许鼻音,赵胤回头,将她的外衣合上,低头亲了亲发丝。
“你这一路上,十有**都在睡,堪堪误了这般良辰美景。等有心思看了,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便是我不看,回去你给我讲讲,又有什么区别。”她身子不如赵胤等人强健,又加上连日来的舟车劳顿,本就不大的脸蛋竟然清减不少,看上去愈发让人怜惜。
沈穗穗亦知赵胤为了自己,故意改走水路,行程比陆路慢了一天多。故而不想再让他劳心分神,饶是难受,也全都悄悄忍下。途中的饭菜没吃多少,胃里不停的泛着酸气,幸好,永阳县再有半日便到了。
赵胤将她箍在怀里,莹莹香气清淡好闻,他嘬了一口嘴唇,“那是自然。只是我好容易求了母后放你出来,路上还得带着两个太医,你若不用心赏赏风景,岂不留了遗憾”
沈穗穗小小的一个趴在他胸口,强健有力的心跳如同鼓擂那般低沉剧烈,她抿起嘴唇,脸上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
“我看那风景,倒不如看你,赵胤,我从未觉得,你如此养眼。”
“看来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的小傻子,嘴里从哪吃的蜜,甜丝丝的好不叫人欢喜。我这张脸,若你喜欢,那就白日看,夜里看,总归不收你钱财。”
赵胤的手不规矩的探到沈穗穗脖颈后面,捏着那处光滑如雪的肌肤,身下似乎点了把火,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
“臭不要脸。”沈穗穗带了嗔怒,听得赵胤心潮澎湃,他低低喘了口气,又把沈穗穗紧紧抱起来放到栏杆上,另外那只手沿着对襟襦裙的腰间捻了上去,徐徐缓缓,掌心炙热,所到之处为非作歹,又摸又捏。
沈穗穗哪里受到了这样的撩拨,床头破水而过,哗哗的水声将那隐约的低吟覆盖,她忽然拽住赵胤的头发,半是推搡,半是求饶。
“船上有人呢。”
“怕他作甚,我与太子妃亲热,他们谁敢看,便是看了,又能如何。父皇召幸妃子,身边就站了四五个宫女,还有内侍,照样精气十足,勇猛强健。”
赵胤的下巴放在沈穗穗肩上,那人却不能忍,娇/喘连连。刚一抬眸,正巧看到冯安端了茶水上来,见此情景,陡然扭过头去,大喊。
“殿下神勇,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沈穗穗的脸骤然通红,下手也没有方才那般留情,右手狠狠掐住赵胤的臂膀,转了个圈,那人痛的往后跳了两步,双手却不敢松开怀里的美人。
“呸!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前头便是永阳县的渡水桥,等上岸后,我定要尝尝琅琊酥糖,雷官板鸭,卤鹅,清酿豆腐,听闻滁州有一种酒,是用绿豆酿成的,我从未喝过绿豆做的酒,赵胤,你可不许小气。”
沈穗穗将他的脑袋用手托了起来,捧在掌心,两人相视而笑,头上柳条青青拂过,船家慢慢收了浆,桥头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冯安一手遮脸,眼睛时不时露出来窥探,眼珠子咕噜噜的眯成弯月,扬声轻快的说道。
“公子,夫人,上岸了。”
凭桥而立,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绿意,只是中间夹了泥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赵胤,我瞧那边有些不对劲,莫名其妙凸出来的黄泥,跟堤坝破了口子一般。”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赵胤扭头,将冯安叫到跟前。
随后,冯安与其他人迅速去了客栈,而赵胤则慢悠悠的携着沈穗穗的手,于人群中淡然穿梭。
路边小贩摆弄各色新奇玩意,摊上传来阵阵香气,多日来不曾有过的饥饿感,沈穗穗拽着赵胤的袖子,进了一家门面颇大的馆子,方一坐下,便有小二过去端茶倒水。
沈穗穗点了几个地方菜,扭头问赵胤要吃些什么,那人正盯着外面一处看的专心。她跟小二摆摆手,待人走后,便凑到赵胤跟前,沿着他的目光,不期然的看到一对母子,身着狼藉,蓬头垢面。
女子怀里抱着个几岁大的孩子,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只穿了一只脏污的鞋子,面前摆了个空碗。不多会儿,便有一人上前踹飞了那只碗,破碎声清脆响亮,接着那人蛮横的拽着女子的胳膊往旁边提溜,全然不顾怀中孩子脑袋是否会擦着地皮,嘴里骂骂咧咧,看的沈穗穗心尖一痛。
却又不敢让赵胤出去泛险,冯安与侍卫不在,沈穗穗微微皱眉,小二把酿豆腐端到桌上,脸上喜气融融,她开口。
“小二哥,你可知道那人为何拖拽那对母子不过行讨而已,怎的碍了他的法眼。”
小二先是四处环顾,然后才敢压低了声音解释。
“两位客官看起来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其中缘由。那母子二人也是可怜,几个月前死了丈夫,家中没有良田可种,本就贫苦,自然得出来讨饭吃。”
沈穗穗不解,赵胤也回过头来,那对母子被拽开之后,自顾自的拖沓着往城外方向离开。
“她丈夫死了,讨饭吃都不让”
“若是寻常讨饭的,也就罢了。她丈夫是在修河堤的时候,被大水冲走的。当时据说死了一百多号人,县令压着没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道上处处都是巡查的官兵,还不穿官服,看见乞丐便撵。哎,永阳县的百姓,活的不如别地一头畜生。”
他叹了口气,恰逢有人要菜,便转身过去了。
这些穿便服的官兵,怕是因为黜陟使的关系,不敢大肆声张。在这做样子给朝廷看,如此一来,永阳县的水,看起来确实很深。
沈穗穗低头咬了口卤鹅,赵胤替她擦去嘴角的黄油,门外进来两个嚣张跋扈的男子。
说他嚣张跋扈,是因为他们一进门就踹开窗口一桌人,而几个人也不敢声张,乖乖的去掌柜那付了钱,离了店。
刚进门的两个人,一个大马金刀的将脚踩在凳子上,嘴里塞了根草杆,吆五喝六的点了几个肉菜,又把一叠纸拍到桌上。另外那人看起来像是打下手的,不停的溜须拍马,脸上带着逢迎的奸笑。
他们说话声音极大,店里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噤了声,像是畏惧二人的样子,都默默吃饭,也不敢胡乱抬头。
“城东头有百亩粮田,我姐姐找人算过,用来祭祖最合适,阴泽子孙。姐夫跟我的意思一样,我们两家索性把祠堂建一块,也好占了那个风水宝地。”
“那不是刘二家的地也是,刘二还在坝上服徭役,等他回来,也是没有办法。”
“自然,前些日子去他家收租,他媳妇儿哭着喊着让我宽些日子,到时候若他敢反抗,我便拿这事堵他,还怕没有借口今日收的也够少的,这么下去,我还真怕朝廷征税的时候,交不了差。”
虽然话是担忧,可骨子里却一副冷嘲热讽,全然不当回事的样子。对面那人跟着附和,嘴里吃了块鱼肉,眼睛里透着圆滑。
“那是,有县尉大人撑腰,你怕什么。再说,他们还能反到天上去连永阳县都出不了,太守跟县令穿一条裤子,谁敢告状。”
两人喝着酒,嘴里巴砸着粗鲁的言语,那人压低了嗓音,“那个不知好歹的县丞,如今还在家里晾着,我找了两个人守在他家门外,大夫都不敢进门,再过些日子,等县令求了圣旨,我就得尊称你一声县丞大人了。”
沈穗穗啪的放下筷子,这动静在店里显得极为突兀,那两人顺势看了过去。本来不悦的脸上,在看见沈穗穗样貌的时候,忽然间喜笑颜开,色胚一对。
为首的那个晃到沈穗穗旁边,言行轻佻,身上的锦缎反倒衬得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他砸吧了两下嘴,摸着下巴色/眯/眯的盯着沈穗穗。半晌,拍手叫道。
“小娘子生的花容月貌,在永阳县内,我却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美人,不如到我们桌上喝一壶好酒,与哥哥们谈天说地,聊聊花前月下”
眼看那只猪蹄子要摸到沈穗穗的右手,电光火石间,无人看到赵胤如何出手,却齐齐听到那人杀猪一般的惨叫,一根筷子插过手背将那只猪蹄子钉到了桌上,顿时血流不止,鲜血滚着茶水从桌上蔓延低落,无人敢动。
那人疼的龇牙咧嘴,却还不知进退,出口就是威胁叫骂,“操/你奶奶的,你敢跟我作对,也不瞪大狗眼看看我是谁,不想活了!赶紧给爷爷松开,我给你个全尸。”
另外那人跟这掐腰上前,畏畏缩缩的看着赵胤,“这可是咱们永阳县尉的小舅子,你不要命了!”
沈穗穗拽住赵胤的胳膊,赵胤扭头,方要安慰,却听沈穗穗极为冷静的吩咐。
“相公,听说他家在修祠堂,不如我们帮他添个灵位,也好香火旺盛。”
赵胤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都听娘子的。”
说罢,一手拎起那人的后颈,奋力往店外猛地一掷,闷重的的落地声,那人四仰八合的趴在地上,这会儿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另外那人避着赵胤,从门边溜了出去,边跑边回头叫嚣。
“少爷,你等着我去搬救兵。”
作者有话要说: 赵胤:媳妇,怎么处置这个臭流氓
沈穗穗:阉了!
赵胤:得!
珍惜珍惜撒糖时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