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事, 要和杜姐出门一趟,稍后再约”。
点击, 发送。
稍微过了会儿,对面发来一个“好的”。
池清放下手机, 望了一会儿镜子,然后掏出随身带着的化妆小包, 补妆, 梳头,在耳垂上扣了两枚精巧的水晶耳夹;然后她脱了外套,只穿着内搭的无袖刺绣修身连衣裙, 衣着风格立刻从休闲通勤转为简约优雅。
池清一边理着头发,一边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她对这套应急方案表示满意,只要不是特别隆重的社交场合——参加英王室婚礼之类的——这身打扮完全应付得来。
她又抚弄几下裙摆, 用小指抿开稍微有些重的口红,然后扯了张纸巾,弯腰掸掉鞋子上的灰尘——从鞋头到鞋跟。确保全身造型万无一失之后,池清才提着包走出洗手间。
“我准备好了,杜姐。”她朝等在外面的杜云苇小声招呼道。
杜云苇穿了一身洒脱利落的裤装,黑色缎面的,配着同色细高跟凉鞋, 和垂到肩膀的不对称碎钻耳饰, 上得宴会厅,下得会议室。
听见池清叫她,杜云苇掐了手里细长的女士烟, 扭头嘘出最后一口烟气,朝她转过身来:“那走吧。”
两人要去的是某家个人服装工作室的开业沙龙——据说是某位豪门太太开的,因为她喜欢时装设计,于是丈夫特地为她设立了这个工作室,还财大气粗地建在cbd黄金地段,坐落在一堆写字楼中间,外墙上的每一片玻璃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芒。
当前时间是傍晚5点,夏末秋初,天色暗得拖拖拉拉的。池清跟着杜云苇穿过一条通透的玻璃走廊,走过撞色风格的后现代庭院,来到一扇充满设计感的铁艺磨砂玻璃门前。两位身材修长的侍者笑容满面地为她们开了门。顿时,灯光、音乐,和宾客的谈笑声从门内倾泻而出。
虽然事先已经有所预期,但眼前这“开业沙龙”还是略略超出池清的意料之外。
这一边被团团围起的是国内第一地产集团的二少爷,那一边正被女客们拉着看戒指的是“矿王”家刚刚订婚的小公主;在场宾客不是业界名流,就是圈内大鳄,社交名媛……基本上,池清只听过他们的名字,见过他们的名片。
她还看到一位非常眼熟的中年男士,如果没有没看错,大概是那位十几年前红极一时的歌坛巨星——他在人气巅峰之时选择了退圈深造,现在已经转型为国际著名的歌剧演员,在百老汇的演出一票难求。
现场伴奏的乐队和驻唱歌手都是特地邀请的国外艺人,唱片拿过奖的那种。
池清觉得,自己这身“应急方案”……有些不够隆重了。
“别太拘束,大方点,”杜云苇小声说道,“本来就是带你来认人的。”
“……嗯。”池清点点头,跟着杜云苇进去了。
杜云苇一出现在门口,立刻有人热情地迎来。他们用各种名字和头衔称呼她,问候她,为她唤来侍者端来酒杯;杜云苇也从容不迫地一一回应,仿佛这是一场久别重逢的同学会。
“云苇,和你一起来的这位是谁,”有人注意到了旁边的池清,“你手下的编辑”
“什么手下,这是我们未来主编,”杜云苇伸手揽过池清,把她朝前推了推,“这姑娘很不错,有想法有干劲,说得出做得到——年轻人路还长,大家多多照拂。”
池清赶紧抬头一笑,介绍了几句自己的情况。周围的人也很配合地把注意力转向了她,有人语调夸张地提到了她的杂志,于是立刻响起一片赞叹声,又是“年轻有为”又是“后生可畏”,词语重复率高得职业编辑十分难受。
池清当然也没把这些好听话当真,她一边“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地回着,一边注意每隔两三个话题提到一次“都是杜姐教的”“全靠杜姐帮我”“多亏了杜姐在”……表面社交嘛,这一套她熟悉得很。
“前段时间你的杂志在网上好好红了把,我的朋友圈都被刷了一星期,”有人又开口说道,“能拉到那么多当年的大神作者,挺厉害的嘛。”
“都是杜姐的面子。”池清笑盈盈地说。
“不过我记得当年最火的那个……叫‘寒牙’他怎么没有出现联系不上约不到稿”
池清的嘴角微微一滞,刚要回答,杜云苇已经先开了口:“哪儿呢,最先来的就是寒牙——他第一个给我们投稿的。不过小池觉得有些内容需要修改,一来一去,就没赶上这一期。”
“……对,就是这样。”池清点点头。
周围又响起一片“原来如此”的应和声。
然后杜云苇换了个话题,聊起东道主太太的设计风格;表面社交的夸赞对象又变了,一群人跟着杜云苇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大厅两旁的展示台,听她讲些“线条”“色彩”“流行趋势”之类的话题。
池清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她不怕这样的场合——但也不代表她喜欢。光是应付不同人的相同提问,还要每次都回答出不同的内容,就让池清觉得头晕胸闷,不亚于一场脑力风暴。
于是逮到这个间隙,她当然不失时机地溜了。
池清走到桌边吃了些点心,然后随意地逛了逛大厅。她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可没想过有一天会站在这样的宴会厅里,和当时眼中的“社会名流”面对面地交谈。她又想起杜云苇刚才说的那句“未来主编”——虽然多半是场面话,但如果一切顺利……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一切顺利”。
池清耸耸鼻子,决定还是不想这些小概率事件了。
毕竟,半年前她在出版部做策划的时候,也想过“如果一切顺利”的事。
——左边的耳朵突然一轻,池清抬手一摸,发现那粒耳扣不知何时松脱了。眼下要找也不可能,何况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她扁扁嘴,索性把右边的那粒也扯下来,揣进口袋。
她又朝前走了一段,看到在乐队演出的对角,还有一个围起来的小圈子,衣冠楚楚的男士女士们聚在一起,不时传来笑声和掌声。
池清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感觉似乎是另一场助兴演出;于是她饶有兴味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然后,在距离人群还有三五米的地方,停下脚步。
越过男人们挺括的衬衫尖领和女人们裸/露的优美颈线,她看到一对蓝绿色的眼睛。
(和尽管梳理过却依然很蓬松的卷发。)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邻居穿着礼服的样子:领结,马甲,白手套……外套前襟合身地收拢,下摆在身后开了一个标准的尖衩,让他看上去像一只矫健的燕子。
……梅林说得对,池清想,他平时的衣着品味太差了——明明收拾一下也很有模有样,却偏偏要穿什么卫衣t恤棒球外套,实在令人扼腕。
她在脑内扼腕的时候,珀西瓦尔正好完成了一段表演。他收起小桌上的丝绒桌巾,在空中一扬,仿佛凯旋的斗牛士收起斗篷;然而桌巾在飞扬的下一瞬消失不见,就像划入了空间的裂缝,又赢来周围的一片掌声和喝彩。
珀西瓦尔简单地弯腰致谢,然后直起身来,展示自己空空的两手。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前后翻转几回之后,他双手一合,再次打开的时候,平摊的掌心里多了一枚小小的水晶球。
“这是怎么来的”“刚才藏哪儿了”池清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显然是从袖子里滚出来的,池清想,白手套作为背景,最适合用来藏匿玻璃一类透明的东西,再加上他的手又……又挺好看,谁还会注意——
人群中心的魔术师突然不动了,像被突然碰到暂停键。
……怎么了池清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突然齐刷刷地朝她转过头来。
然后她一抬头,看到那对蓝绿色的眼睛也在望着她。
……他是傻的吗
一时间,池清心里只有这句感慨。
像这样重要的场合,这样难得的演出机会,他还能因为认出熟人,而当众掉链子——
不,不止是掉链子。
在场其他人都在转头看池清,所以也许只有她发现——珀西瓦尔手中那个玻璃球滚了,掉下来了。
重大演出事故,能让他瞬间从魔术师变成小丑。
池清急中生智,一皱眉,一睁眼,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怎么了”“什么情况”旁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一次失误。
——意料之中的反应。池清眨眨眼睛,继续困惑地皱眉,然后伸手摸进自己的口袋。
然后,摸出那粒刚刚“丧偶”的耳扣。
正好也是透明的球形。
虽然尺寸上略小一些……但应该没人会注意。
她还在口袋里悄悄一使劲,把黏上去的金属扣掰了。
“啊,这个怎么在我这儿”池清出声说道,演技略显浮夸。
周围的观众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转头去看珀西瓦尔手中的水晶球——当然没了,池清亲眼看着它滚没的。
珀西瓦尔也意识到了,在观众们发现破绽之前,重新换上营业表情,然后干脆利落地拍了拍手,表示对此事负责。
掌声又响起来了,虽然这一次有些稀稀拉拉。
接下去的演出中,魔术师又恢复了正常水准,顺利结束表演。最后,一束花蕾在他手中盛开成玫瑰,然后他一扬手,玫瑰花瓣纷扬散落,像一场小小的花雨。
魔术师在花雨中正式谢幕了。
人群散场,池清也转身走开,准备再去桌边找些东西吃。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池清一回头,看到珀西瓦尔快步走了过来。
“池小姐,”他小声叫她,和脸红程度一样的小声,“刚才……多谢。”
池清“哼”了一声。
“我怀疑你不是本人,”她说,“接下来的话,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验明正身。”
珀西瓦尔一愣。
“八百标兵奔北坡。”池清说。
对面的人皱了眉头。
“粉红凤凰花凤凰。”
“……这是干什么”
“验明正身啊,”池清说,“跟我念,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刘姥姥买榴莲牛奶——”
“你也咬舌头了。”珀西瓦尔说。
……还真是。
池清又“哼”一声,抿了嘴,别过头。
然后两人在错开的视线里各自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猜猜子x10、不想再做蜗x30、yayax26、冬菇酱x5、ike门前的大鹅x10 的营养液,提供宴会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