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 视野明暗变换, 半秒。
刚刚还远在几步外的黑皮女人突然逼近到身前,浓郁的香水味几乎贴着面颊浮起。眼球缩减焦距的速度远及不上她出手的速度,池清只看到有模糊的光点在面前闪现, 同一瞬间,节制伸出的手指戳中了她身边人的额心。
“这一次我不会被骗了。”节制说。
她把两指比成剪刀, 唇瓣一掀:“‘咔嚓’。”
——第二个音节出口的瞬间,池清一扬手打飞她的胳膊,同时右脚对着她的胫骨狠狠一踹, 节制措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池清又跟着一脚勾起她的脚踝。节制措不及防,猛一头朝后栽倒下去, “咣”的一声,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车厢顶上。
“快走!”池清一把拉起旁边的人朝前跑去。
双脚踩在绿皮火车车顶上的触感,和在跑道上奔跑没有任何区别——也许这是因为自己从未在车顶上奔跑过, 所以脑中缺少相应的“素材”来补完这一场景,池清想。
但火车只有一个方向, 身后的人随时会起身追上, 这么傻跑也不是长久之计。池清一边狂奔一边瞥眼朝旁边扫去——两边漂浮着无数闪光的“意识”,像一丛丛酝酿着雷电的雨云。
“这样下去会被追到的, 我们现在能跳车吗”她大声问道, “跳下去会到哪儿”
“……不知道, ”旁边的人说,“但最好不要……”
——声音变了。
池清一惊,赶紧转过头去, 看到跟在自己旁边的人顶着一头蓬松的卷发,皱着眉眯着眼,几乎是被自己拖着扯着一起跑,快要跟不上了。
“我把他藏起来了……”珀西瓦尔喘着气说,“幸亏你拦住她……不然……”
“我知道了,等会再讲!”池清赶紧打断他。
——她突然看到前一节车厢连接处的门没有关上,钢铁门板在行驶中半遮半掩地晃动。门后是另一节车厢,从车顶的角度望去,里面似乎没有多少乘客。
可以试试跳进去,池清想。
但两节车厢之间相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算远,只是要从颠簸的车顶往下跳,而能着陆的空间被栏杆围拢,仅仅足够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侧身站立。
“你上学时候的体育成绩……不对,你胆子大吗”池清问道。
珀西瓦尔转头看她,眨了两下眼之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跳过去”他指了指前面的车厢。
“跳过去!”池清用力点了一下头,然后大步冲到车顶边沿。她回头朝后一望,一个身影正在迅速接近。
“跳——”
池清才刚开口,身边的人先她一步,朝着一米之外的站台纵身跃下。跳落的瞬间,他飞快伸手抓住对面车顶的边沿,身体朝里一荡,一松手,正好落在那块狭窄的钢板上。
珀西瓦尔脚下一个踉跄,慌忙用手扶住栏杆。站稳之后,他转过身,让出能让另一人站立的空间,然后朝池清伸出手:“快!”
没时间犹豫和吃惊,池清吸了一口气,大步一迈,直接跨跳到对面的车厢顶上。下面的人马上侧了个身,空出她脚下正对着的位置。
——第三人的脚步声追到面前了。
池清抬头,看到节制就站在自己刚刚停下的地方;她浅褐色的瞳孔深深地盯住自己,仿佛伺机而动的猎豹。
“你在帮谁”她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话音刚落,珀西瓦尔突然朝上伸出手来。池清赶紧抓住他的胳膊,一步蹿下车顶,稳稳踏在他旁边的站台上。
珀西瓦尔立刻推开车门,两人转身闪进车厢——然后关门,插销,继续朝前一个车厢跑去。
仿佛是专为他们的逃跑布置的,没有一节车厢的门上了锁。两人一气跑过四五节车厢,一路畅通无阻。然后池清听着身边人的喘气声开始重了,她插上又一扇门的安全栓,朝来时的方向望了望——没看到追来的人影,也许对方已经放弃了。
“我们休息一下吧。”池清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珀西瓦尔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靠窗位,靠近另一边的出口——以便见势不妙,起身就跑。
池清看到珀西瓦尔拉上了卫衣的帽兜,低下头,从凌乱蓬松的刘海间打量周围的人。
和池清之前所见的一样,绿皮火车里的乘客都是旧时打扮:没有人玩手机,没有人听音乐,倒是有几个穿着十几年前流行的大敞领西装的叔叔,梳着大背头,在摆弄手里的砖头大哥大。
“我大概是小时候来过这里,”池清小声说,“反正我不记得了。”
珀西瓦尔抬眼朝她一望:“你不记得了”
池清摇摇头:“完全没有印象——可能我的记忆也没有那么靠谱。”
珀西瓦尔没再说话。池清见他的呼吸平顺下来,于是换了个话题:“我刚才还担心你跳不过来……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
珀西瓦尔笑了笑,并不是太高兴。
池清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失礼,刚要开口解释,对面的人先出声了。
“我不能被她追到,不然他就要消失了,”他说,“他不能走……他必须活着。”
说着,他又朝池清望来:“今天一直都在麻烦你……”
“那个人为什么会来,”池清打断他的话,“她和梅林都是用牌编号的——应该属于同一个组织吧”
她一直以为,他们组织内部成员的关系,就像梅林和钱币9一样,虽然看起来算不上太亲密的朋友,但也有来有往,在某些问题上,还能互相帮助。
“我不太清楚……他能共享我的记忆,我却不能接收他的,”珀西瓦尔摇摇头说,“不过我猜,那个女人大概也只是收钱办事。”
池清也是这么猜测的。
所以——是“那些人”委托她
“那你知道梅林在找什么吗”池清说,“想办法帮他找到……是不是可以从某种意义上,解决这些麻烦”
听到她这句话,珀西瓦尔的眼神突然一沉。然后他抿了抿嘴,摇头,又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他说,“但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旁边在摆弄大哥大的叔叔突然扭头朝这边望了过来。池清这才意识到两人现在是“逃票”状态,不能弄出太大的声音。她赶紧闭上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似乎来不及了,两人旁边的门被猛地撞开,“咚”一声打在墙壁上。一只肥圆的粉红色动物从前一节车厢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列车员”来了。
池清下意识地朝墙边一缩,低下头,藏起自己的脸。珀西瓦尔也拉了一下帽兜,侧身靠在墙上,佛只是一个打盹的乘客。
但貘在两人的桌子旁停了下来。
它粗短的前蹄抬了起来,扒在桌子上,像一只朝餐桌张望的猫。池清屏住呼吸,掩耳盗铃地垂下眼帘,快要把整个身体都贴在墙上。
——她突然闻到一股香水味,不知从哪儿飘来的。
池清下意识地觉得不妙,然而貘的大圆脑袋还摆在两人之间,它的长鼻子不停地左右晃动,从这个闻到那个,从那个闻到这个。
貘的鼻子又晃了晃,几乎贴到池清脸上。池清感觉就像被湿漉漉的猪鼻子拱了一下。这一瞬间,她脑中浮现了两个选项——被貘吃掉,或者被节制杀掉。
……不行,不管哪个都不是好事。池清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但貘没有在她这边停留太久,它又朝珀西瓦尔摆过头去,然后用粉红色的鼻子碰了一下他的脸,又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它发出一声尖利的欢叫,一头扑到珀西瓦尔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池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看着那粉红色的动物像只肥猫似的在对面的人怀里打了个滚,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脸。
“它认识你”——池清用口型这么问道。
但珀西瓦尔似乎没注意到她,他浑身僵硬地坐着,仿佛是个橱窗里的塑料模特。
又打了个滚之后,貘从珀西瓦尔膝头跳下——地板“咚”的震了震——然后它在他脚边摇头摆尾地转了两圈,长鼻子一掀,指向它来时的方向。
——它在指路池清抬眼一望,珀西瓦尔也正好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然后一起站起来,朝门后的下一个车厢走去。
——耳边响起一声干脆利落的“咔嚓”,剪刀相合的声音。
池清早有准备,她头也不回地伸手猛力一推,一把把珀西瓦尔推到下一个车厢里。
看到他跌跌撞撞,险些摔倒似的一头冲进车厢之后,她才反手关上门,转身,后背死死地抵住门板。
面前是一个高挑的混血美人,小麦色肌肤,紧实修长的双腿。
她脚边还留着几片残破的图像,粉红色的,仿佛刚刚有个气球被剪破了。
“劝你别碍事,”节制说,“你能做什么我一眼望过来,你身上没有任何能让我挥起剪刀的能力——不过是个凡人,路人,普通人,你还想做什么”
“我可以揍你,”池清说,“刚刚还揍过。”
她听到身后的车厢里有人在叫喊,她没回头,希望那个人赶紧明白过来,有多远跑多远。
节制的眉头微微一挑。
“你这是在帮谁是那个烦人的,还是话少的”节制说,“还是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和我作对”
身后车厢里的声音消失了,看来他是走了。池清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确实不知道,”她说,“不如你说给我听,也许我能改变主意。”
节制又皱了一下眉。
“你的朋友——我是说烦人的那个,他一生下来就那么大,没有童年,也不会老去,因为他只是一个寄生在另一人躯壳里的灵魂,他的时间不会流动,”节制说,“所以他的愿望是——得到一具完整的,属于自己的身体。”
……池清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然而这种“可能”所关联的另一个“可能”……有些可怕,她不愿去想。
“他为此进行过很多尝试,”节制继续说道,“在进行这些‘尝试’的过程中,他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然后对方出钱,让我办事。”
……这一个也猜对了,但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池清抿了抿嘴,想后退一步,然而背脊早就贴到了墙壁。
“非常遗憾,就算他找了很多人,很多东西,很多方法……‘杀死原主’依然是他最好的选择,”节制说,“要不是正在被我的金主追杀,我想他早就动手了。”
“所以我再问一次,你是在帮谁”她看着池清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猜猜子、艟舻 的地雷,给貘算工资
感谢 莫胡为x10、你给我起个名字吧x10 的营养液,给剪刀上机油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