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回来的真是时候,雨一停你便回来了。”
悟空从箱子里翻出干净的衣物。
“师父快换上, 仔细着凉。”
踢一脚八戒小腿。
“呆子, 去替咱师父的马擦一擦它骨头上的水。”
悟空则把湿漉漉的云彩拽出来, 撤掉加持在上面的法术, 放回天上,然后在空中挑选出干净舒软的云拿下去。
“遭瘟的弼马温, 光知道使唤我。”
八戒小声嘟囔, 从箱子里找出专用的清洁布料,帮白骨马擦骨头。
“白骨马啊白骨马,你比这全天下的马造化还要大, 有一位天蓬元帅来为你擦身子。”
大鹦鹉插嘴:“前天蓬元帅。”
八戒道:“前天蓬元帅,那不依然是天蓬元帅嘛。”
沙僧对着荒野中的大房子四角一掀, 顿时使房子从立体掀成平面。原来的房子变成一棵树。
天然子啧啧称赞:“不管看多少次, 悟净你的画皮法术都很神奇。”
居家旅行必备。
“师父谬赞,弟子方才画得匆忙, 房檐有些东高西低, 令师父见笑。”沙悟净皱着眉头,三两下撕碎那张皮,用法术在树下挖个坑埋起来。
天然子笑道:“寻常时期东高西低瞧着不平整,可之前暴雨, 恰好可以给屋顶排水。我还以为悟净你是特意那么画的。”
悟净怔愣一瞬,快速将埋起来的碎纸挖出,用法术让它恢复原样。
“是了,是了, 就是这样。”
他神神叨叨念着,用画笔在被术法悬空起来的画纸上描绘,画上的房子明显能瞄出来东高西低,惹人发笑。
悟净执笔的手稳当,他在画上添了乌云,添了大雨,添了人。
雨水沿着倾泻的屋檐瓢泼而下,滴滴雨珠连成一片珍珠帘子,霎时使原本作废的画焕发新生,有着一股别样的美感。
西边落雨,着蜀红衫,提着裙摆,露出绣蝶布鞋的倾世女郎站在东边,望着雨帘,眉尖微蹙,令人忍不住上手,想要抚平她的忧愁。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悟净轻声念着,满意地放下笔。
这句诗是中晚唐诗人刘禹锡的大作,可对于可以知过去未来的神佛,提前知晓也并未是难事。
——总归他们都注意着,没有把不属于这个时间点的诗词流传到人间。
悟净画的美人着实好看,八戒只瞅她一眼,马上觉得筋酥骨软,心头小鹿乱撞。
八戒笑道:“道是无晴却有晴,你说的,哪个情”
沙僧收好画,一本正经道:“你心中是哪个qing,便是哪个qing。”
八戒道:“那qing字可多了。”
“徒弟们。”
天然子等他们的话题过去,清清嗓子,开口道:“适才我在山中遇到妖怪。”
“啊!师父您没事吧!”八戒连忙上前嘘寒问暖,钉耙往地上一锄,嗓门拔高,“那妖怪有没有伤到您,我去一耙子耙死他!”
“我没事。他们没我的马跑得快。我说这个,是想你们有个准备,免得被妖怪打个措手不及。”
“师父这话不对,你徒弟的本事你还不清楚”悟空垫好云朵,拍拍白骨马的额骨,笑道:“太阳东升西落,瀑布顺流而下,妖怪打不过齐天大圣,是必然的事情咧。”
八戒道:“止不住猴子吹牛,那也是必然的事情咧。”
大圣爷活动活动手腕,八戒立时躲在天然子背后。
天然子忽然想起来:“八戒,你的子母河水送过去了吗”
“师父放心,老猪虽然懒惰,可脑子记着事呢。之前师父你和奎木狼去寻公主的时候,我就抽空去寻了水送回高老庄。正好赶上翠兰‘孕期’结束,母女安康。”八戒一拍脑门,“瞧我这脑袋,刚说记性好,立时要自打脸了。”
八戒从怀里掏出有些皱巴的纸,递过去:“师父恕罪,师公之前正好在高老庄,托我给您带信,我一时忘了说,自罚,自罚。”
说着,他往自己脑袋上拍去,连拍好几下。
悟空斜了他一眼:“猪头。”
“师父他骂我!”
“骂回去!”
“师父他骂我猪头!”
“这不是实话吗”
八戒顿时找起角落自闭。
“我说怎么之前没信来呢。”天然子展开信纸,法明信中并没有急事,只是例行报平安,告诉天然子他的身子骨倍棒,吃嘛嘛香,每天攀岩不间断,让天然子在外不用担忧。
天然子仔细将信纸折好,放在专门装这个的盒子里,不知不觉,那盒子也快装满了。
天然子数一数,一月一封信,统共三十六封。
算上没有信的那三年,他离开家里,有六年了啊……
惆怅之意徘徊在天然子心尖。
直到他在路上碰到一位摔断腿的老道士。
血淋淋的,渗出了衲衣,光是一旁看着都觉得特别疼。
道士一见着天然子,二话不说,拖着断腿,砰砰砰磕头。
天然子被他的动作惊到,连忙翻身下马,扶着他靠那老树根:“老先生怎么突然行此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道士向天然子哭诉,他和徒弟出行,碰到老虎,徒弟丢了命,他运气好,仅仅是摔断腿。他的道观在正西边不远,希望天然子能发发慈悲,把他送回道观。
“好,那老先生上我的马吧。”
“不行啊,长老,你的马那么可怕,我不敢坐上去。”
“……”
好吧。
天然子觉得自己要体谅一下,毕竟人家是个普通人,乍一看到白骨马,害怕是必然的。
“徒弟们,你们谁愿意背一背这老先生”
悟空眯着眼睛端详老道士,笑嘻嘻道:“师父放心,我来背这老先生。”
老道士默默往后缩:“长老,您的几个徒弟……我瞧着也害怕。”
“呃……”天然子挠挠头,“那要不,你闭上眼睛将我徒弟当成你们家那张床便好。”
道士摇摇头:“不成的,我单是一想到他们的模样,心里面慌得很,恐是哪怕回到道观里,也会吃不好,睡不好,吓出病来。”
悟空不耐烦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这老头儿忒麻烦。”
道士目光灼灼盯着天然子:“其实还有个法子——长老可否背我一程”
悟空冷笑:“我看你是得寸进尺,想挨你孙爷爷的棒子。”
道士垂下脑袋:“多谢长老美意,请几位长老离去吧,我宁可死在这山林里,也不愿使自己不顺心。”
老道士挺倔。
天然子挺想扭头就走,不给他得寸进尺。然而注意到老道士惨兮兮靠在老树根上,斑白的头发有些狼狈地散下来,发冠应该是被老虎追的时候弄丢了,同样的,脚上一只鞋应该也是那时候丢的。呼吸微弱,几乎是要入土的模样,天然子便没法丢下他,任由他在荒郊野外一命呜呼。
“悟空,悟能,扶老先生到我背上。”
“啊师父,这……”
“扶上来。”
天然子转过身去,微微弓身,语气十分坚决。
没法,俩徒弟只能不情愿地将老道士放到天然子背上。
道士连声道:“多谢长老,多谢长老。”
“不必客气,我也是为了我师父。”
天然子抬抬手,把道士往上托一托,稳步往前走,背个人的重量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以前在金山寺,都是从小开始挑水背大米,力气早锻炼出来了。
“如……嘶——”
“老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小心咬到舌头而已。”
道士心说,好险,差点说漏嘴。
接着道:“咳,我是想说,如果我徒弟还活着就好了。”
“老先生节哀——不如我为老先生徒弟办场法事,让他安心去投胎”
道士似乎十分欣喜:“麻烦长老了。”
“对了,长老方才提到是为了自己的师父,是因为……”
“哦,我师父现今年过半百,我现在帮你,或许哪一天我家师父碰到这样的情况,也有人愿意帮他。”
虽然他师父也不会像这道士一般……倔强就是了。
“瞧我,这么久,竟未请教先生道号。”
“银角。”
“啊”
“银……银银天上皎月那个银皎。”
“贫僧法号天然子。老先生,您所在的道观有多远好令我做个心理准备。”
“快了,快了,过去这片山凹,再走三五里地,那庭前结了一树桃花的,便是我的莲花观。”
悟空嘿嘿笑:“你种的桃花,怎叫莲花观”
道士微微一笑:“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是这个莲花。”
“哦”悟空眼珠子一转,手悄悄一指,天然子脚前平坦的小路,一截树根隆出土面。天然子没防备,带着老道士啪叽摔在地上。
“诶哟。”
徒弟们连忙放下行李和牵着的马绳,七手八脚将师父扶起来。
没一个记得道士。
等他们回头一看,为了符合断脚人设,银角身体抽搐,遍体生津,额头冷汗直沁,躺在泥里宛如砧板上没死透的鱼。
悟空抢天然子一步扶起老道士,飞快道:“老先生,我师父养尊处优惯了,你看他一身细皮嫩肉的,不如换我三师弟来背你你别看他胡子拉碴,剃掉之后也是人间少有的英俊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 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
——《灵宝经开经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