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执拗 第6章 第六章

唐喏最近总是回家很晚。

杜素君把吃剩下的饭菜放微波炉里热热，端到桌子上，疑道：“你们学校校规上不是写着五点半放学，怎么你回来这么晚”

她支吾两下，低头吃饭，“学校要打扫卫生。”

杜素君不满意，嚷嚷，“花那么大一笔借读费让你去一中念书，不是让你打扫卫生的，不好好学习，净干些没用的事儿。还有，你一个女孩子，那么晚回家不怕路上不安全吗，外婆小时候没教你女孩子晚上不能待在外面”

“都在学校里，没有在外面。”

唐喏试着解释。

“那也没有家里安全！放学赶紧回家，每天饭菜都要给你多热一次，微波炉不费电不花钱的”

杜素君气哼哼地把她没吃完的红烧肉拿起来，放到冰箱里留着明天再做一顿，“家里家外就没一件让我省心的事儿。”

盘子被母亲拿走得太快，她还没有吃饱，唐喏低着头，没说什么，准备回房间写作业。

“等等。”

杜素君拦住她，“你去一中已经一个礼拜了，学得怎么样，上课都能听懂吧有没有认识什么朋友”

唐喏手指交缠，没回答。

又不吭声！

杜素君推她一下，“在学校别像在家里似的呆里呆气，多跟同学说说话，交几个朋友，一中学生有一半是从附中升上去的，能进附中的孩子，父母不是有钱，就是有背景，你多认识几个人，以后用得上。”

说到这，杜素君憋在心里的气又拱到心头，气呼呼道：

“你小姨不肯给你弟弟出力，偏说自己没办法让唐立进附中，哼，什么没办法，还不是怕唐立进一中学得好，抢孟岑的风头。你也是的，怎么没长个心眼儿，不知道在你小姨面前帮你弟弟求求情别忘了唐立才是你亲弟弟，孟岑可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唐喏知道这几天母亲心里攒了火，不冲她发出来不算完。

她安静的听着。

前天晚上小姨给她打电话，问她适应的情况怎么样。

她犹豫要不要把自己跟不上课的事情告诉小姨，这时母亲听到声响从房间里走出来，抢走她手上的电话。

杜素君冲着话筒声明唐立明年要小升初，希望杜叶岚能找她丈夫孟鹏程想想办法，把人弄到附中去。

杜叶岚说不行。

她说附中的招生一向都严格按照户籍就近招收学生，孟家的房子名额给了孟岑，他们没别的办法。又说唐家附近的那所初中师资力量很好，每年有很多毕业生考到一中或者二中，唐立人聪明，好好学习肯定没问题。

“口口声声咱们这里的初中好，要是真好，怎么不让孟岑来这儿上学，换唐立去附中你小姨夫在教育局工作，会连个名额都弄不到还不是因为……”

杜素君说到这里，话音停顿，看了眼唐喏，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一直怀疑杜叶岚把弄到的名额用到了唐喏的身上。

附中和一中从来都是直升关系，学校领导同一拨人，孟鹏程要弄到一个特殊名额很不容易，今年有，明年就不一定有。

而自己这个妹妹，从小脾气古怪，两个孩子中反而对唐喏更亲近。

杜素君撇撇嘴，在她看来，女儿寡言少语的，还是儿子更聪明活泼。

唐喏却知道小姨说的是实话，相比一中，作为初中部的附中更像是贵族私立学校，没有升学压力，按精英模式培养，招收的学生很少，所以条件更为严苛。

在附近旁边有套学区房，是必要条件。

那意味着非富即贵。

而一中毕竟是高中，国人评价高中学校大多以升学率作为唯一标准，一中也不例外。除了直升上来的附中学生，还招收一半成绩格外优异和有特殊才艺的学生。

这些条件带有主观性，在招生政策里撕开一条口子，每年漏出几个特殊名额，得之不易。

唐喏就是这么进校的。

唐建刚从外面应酬回来，一进门，听到妻子在对女儿抱怨杜叶岚，他揉揉紧皱的眉头，带着醉酒的难受。

“你对女儿说这些干嘛，小喏，你回房写作业吧，不用听你妈叨叨。”

唐喏赶紧抓着书包离开，关紧门。

唐建刚放下公文包，神色疲惫，“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在唐喏面前说她小姨不好，你妹妹说她没办法，就让唐立在咱们这边的初中上，离家还近。你叨叨起来没完没了，不怕耽误小喏学习她已经高二了，每天的时间很紧张。”

杜素君去扯唐建刚，不依不饶，“我叨叨你要是有人家孟鹏程一半的能力，我能去求杜叶岚吗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孟鹏程和你一样都是小科员，可现在呢人家成了部门领导，你只是个科长而已，现在我们唐立上学也要比杜叶岚的儿子低一等，以后步步落在孟岑后面，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杜叶岚还满肚子的委屈呢。

这些陈年旧账，每次夫妻俩吵架的时候杜素君就要拿出来说一遍，唐建刚无可奈何。

其实刚开始他和孟鹏程在同一个部门，两人升迁速度差不多，后来因为他们夫妻偷偷生二胎，部门有同事向上级举报他，唐建刚的升职批文被扣了下来。

虽然过几年事情淡下去，可他岁数大了些，新的一代年轻人涌进来，精力和创新思维都胜于他，唐建刚只能在老位置上不温不火地待着。

眼看着这几年妹夫孟鹏程踩着台阶越升越快，他心里不是没有难受过的。但他一个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又怎么能像杜素君似的把这些放在嘴边随便发泄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把唐喏扔到老家不管，拼了命非得给你生个儿子”

妻子还在大叫，唐建刚坐到沙发上，抽口烟，脸色暗淡。

“女儿也很好，我从来没说非得要儿子。”

杜素君尖叫，“你没说可你妈呢你忘记唐喏出生时你妈的脸色说什么我没给你们唐家传宗接代，是唐家的罪人。为了怀上唐立，我那时候喝了多少苦药，唐建刚你还有没有良心！”

门外吵架声清晰，唐喏轻轻捂住耳朵。

林璐说过月考之后学校会安排高二学生在学校上晚自习，月考成绩在一百名以后的人都必须参加。

什么时候能到一个月呢

她听着门外父母的争吵，如是想到。

物理小考卷子发下来，唐喏望着右上角那个红彤彤的数字，有点绝望。

陆琰在水池旁叫住正在接水的唐喏。

“我今天要早走。”

这几天每到五点半他都准时会回教室，给等在教室的唐喏讲作业。

连时易和向泓跟踪在后面瞧见，震惊之余，暗示了好几次，问他是不是对新来的小同学有意思，不然肯定是吃错药了。

每次刚问完，立刻被陆琰扔过去的篮球砸中脑袋。

唐喏沉浸在内心的忧伤当中，对他敷衍点头：

“哦。”

就这样

陆琰眼角一跳，对她这个反应不很满意。

不过想到他刚才在桌上瞥到的分数，难怪她心情不好。

看着女孩儿失魂落魄的样子，陆琰难得大发慈悲。

“手机给我。”

唐喏从口袋里拿出递给他。

开学之前杜叶岚送了她一只三星手机，平时用的不多，里面只有小姨、外公外婆的号码。

不过陆琰什么时候看到她手机的

她没设置密码，陆琰打开屏保，手指微动，操作几下，又还给她。

唐喏伸手，看到走廊尽头好像是教导主任的身影，赶紧接过放回口袋。

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发现会被通报批评的。

她躲在自己身后左看右看，偷偷摸摸地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陆琰眸子里带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最后一节自习课，唐喏旁边座位空无一人，顾可回头抄她作业本，见她目光一直向身侧的位置流连。

“陆琰请假回家了，他爷爷来s市视察，家里好像要举办一个家庭聚会，所有陆家人都必须参加。”

唐喏点头，埋首继续钻研自己错得一塌糊涂的物理卷子。

回家后她闷不做声，饭也没吃，关上房门，心情沮丧。拿着手机，纠结要不要告诉小姨她的物理分数。

杜叶岚是除了外公外婆对她最好的人。唐喏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被杜素君送回老家，记忆里小姨比妈妈来看她的次数更多。

杜素君每次来总是略坐坐就走，把每个月的生活费交给外婆后，顾不上跟她说几句话便急着去县城赶汽车回家。而杜叶岚总会给她带一些漂亮的玩具，有时候是布娃娃，有时候是拼图积木，唐喏童年里的色彩大多是杜叶岚送给她的。

外婆说，小姨一直想要个女孩子，可是因为生孟岑的时候伤了身体，医生不建议她再次怀孕。她对姐姐把女儿丢在老家的行为很不赞同，可怜小小的唐喏不能在父母身边长大，再加上她长得乖巧可爱，从小到大对她真心疼惜，比对侄子唐立感情更深。

唐喏也一直很相信杜叶岚说的话。

但是现在，唐喏沮丧地用手撑着头趴在桌上。

小姨是不是在哄她

她根本不是那颗未经雕琢的璞玉，其实只是一个粗粝的小灰石子而已。

一中对她来说，太难了。

唐喏怀念起在田野间和小伙伴们追逐奔跑的时光，那里没有一周一次小考，一月一次大考。

平凡，却快乐。

唐喏准备了两个月，可不到一个礼拜，便被轻易打败。

她现在不想考大学了，也不再想去大城市看看。

因为要具备的水准，她达不到。

心里的难过仿佛洪水般波涛汹涌，几乎要把她淹没。

这时，攥在手心里的手机，突然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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