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雁声看着冯南益那一幅振振有词的模样, 只觉得十分好笑。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对方会这么极品的原因。
无知与贪婪。
无知让他看不清楚长远的利益, 而贪婪让他只会在乎那点儿子蝇头小利。
他们一家的这番做派,看在薛雁声的眼里, 委实是可笑又可恨。
见薛雁声不说话,冯南益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得意,又接着开口,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冯南益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这枢阳河是属于整个水泽村的, 这水碓房既然是建在了枢阳河上, 那就是占了水泽村全体乡亲的便宜, 除非这水碓房和水磨坊是给乡亲免费用的。
“再说,我可是听说了, 这水碓房在别的村子里也建起来了, 可都是随便用的, 没道理水泽村的还收钱,”说着,冯南益还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侧脸, 痛心疾首地道, “就不觉得脸上臊得慌吗”
薛雁声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看着冯南益的目光带着嘲讽, “哦你也知道别的村子也建起了水碓房那你大概是不知道,别的水碓房都是各户人家筹钱建起来的,这才无偿给大家使用。”
说完, 薛雁声环视了周围一圈儿,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若是你想无偿使用这水碓房,可以。”
冯南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然而下一瞬就立刻变得铁青。
“那建造水碓房的费用可不能光我们家出,”薛雁声微微笑着,“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村长,请方阿爷帮忙见证,我们把这建水碓房所消耗的银钱算一算,分摊到各家如何”
“至于这水磨坊,虽然目前磨麦面的法子是我沈家的独门秘技,不过我也不准备藏私,若是也想无偿使用,这付出的价钱,可就不仅仅是建起水磨坊的那么点儿银子了。”薛雁声慢条斯理地说道,“至少,也得是两倍的价钱吧”
一听是独门秘技,在场的乡亲看冯南益的目光顿时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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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如今的越朝虽然鼓励发明,但是真的愿意献上发明的人却那么少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在没有“专利法”的越朝,仿造实在是太容易了。
辛辛苦苦琢磨了好几年的东西,一经推出,不超过一个月,各种仿冒品就冒了出来,别人还赚什么
这也是薛雁声一开始就如此大方的原因,这些踏碓啊,水碓啊,一旦拿出来使用了,制作方法压根就藏不住,还不如拿出来做人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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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朝,不管是干哪一行的,想要长盛不衰下去,必须要将那一门独门秘方或者是秘技,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让别人把自己的独门秘技或者是秘方拿出来给别人无偿使用,那不就是抢别人的饭碗吗呵,还真的是没人有这么大的脸。
顿时,很多人看冯南益的目光变得很是不善,尤其是村子里的铁匠甄雄。
甄雄此人长得五大三粗,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他的胳膊,肌肉高高地隆起,一看就十分有力,是一天天地抡锤子打铁抡出来的。
他一双虎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冯南益,那一双眸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要吃人!
听完了薛雁声的那一段话,甄雄立刻就想了很多,今天冯南益能够逼着薛雁声他们交出来独门秘技,那是不是下一步就轮到他了
冯南益现在能做出来逼着别人的交出独家秘方或者是秘技的事情来,谁知道他以后还能做出点儿别的什么来
这种小人就不能惯着!不然他们绝对会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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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雁声稍稍往后靠了靠,略微倚在了沈正泽的身上。
今天的温度太低,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快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呼出的气体凝结成了白色的水汽,沾在了薛雁声的眼睫毛上。眨眨眼睛,薛雁声把眼睫毛上凝结的水珠眨掉,看着冯南益那发青的脸色,接着不紧不慢地道:
“再者说,就算是在别的村里,那水碓房也不是不要钱的。连机水碓在使用的过程里会有损耗,损耗到一定的程度就要进行修理。修理难道不需要用钱还有,连机水碓只会上下舂米,搅拌、吹颠都是要人手的,想要雇人还想不给钱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
冯南益张开嘴,刚想说点儿什么,还没出声就又被薛雁声给堵回去了。
“那我们不妨来算另外一笔账,”薛雁声冷笑着看向了冯南益和他身后的胖儿子简收和装病的简石。
水泽村的连机水碓,一斗舂好的米只收两文工费,计算的是舂好之后的重量,而不是舂米之前的重量,可以说是十分厚道了。
当初定下这个价格的时候,薛雁声可没想到居然会引来这种人,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恶心。
但是恶心之余,薛雁声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宣传的机会!
像是冯南益一家这样极品的人毕竟都是少数,大部分的乡亲还是会讲道理,有羞耻心的。当然,嘴碎也是少不了的。
就薛雁声所知道的,自从他嫁到沈家之后,水泽村中关于他的流言就一直没有断过。大部分都是说他是个病秧子,病秧子配刀疤男,倒也还算是合适。
这些都是简丰告诉他的,因为两家走得比较近,很多人会特意拉住简丰问东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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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薛雁声本想找根树枝在地面上划一下,好让乡亲们看的更加清楚。但是脚尖一动,感受到了硬邦邦的土地后,他顿时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按照现在的粮食价格,一斗未脱壳的稻大约五六十文,要是不用水碓的话,光是交税的白米就得耗去一个劳动力。”
“一个青壮男人,一天毫不停歇地使用踏碓舂米,满打满算也就只能舂稻谷一石罢了,而且还是不计算吹颠的情况下。但这只是理想状态,事实上,一天能够弄出来半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用连机水碓,可以将舂米的速度提高十倍!”薛雁声在十倍这个词上重音强调,
“只要枢阳河不干涸,连机水碓就永远也不会停止转动,白天黑夜都可以舂米,代价只是一斗米两文钱,这和不要钱也不差多少了。还可以解放出来家里的一个人干别的活儿,一个青壮一天能种多少地秋收的时候可以抢收多少”
“更何况官府明确规定,交税的稻、粟、麦,至少有一半要舂好。”
“到底是用人力舂米快还是用水碓快,”薛雁声轻笑一声,“这个还需要我再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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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对!”最先应声的是甄雄,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嗡嗡得,“想不出力也不出钱就白拿好处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好的事儿!”
“对啊。”
“确实如此。”
其他的乡亲也纷纷附和。
他们可不想出钱,这水碓房建造的时候,给出的工钱是一人一天一百文!
这还只是普通工匠的价钱,其余的木匠、石匠、铁匠,给的工钱肯定也不会低了!
这要是真的计算起来,十两银子绝对打不住!
就算是分摊到了各户的身上,给出去的钱也绝对少不了,并不是每一户都能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钱的。
而且就像是薛雁声所说的那样,水碓房的损耗是必然会发生的,到时候请工匠来修理的也是薛雁声,出钱的也是薛雁声,而不是他们。
如此想来,很多人看着冯南益的目光就很是不爽了。
这要是按斗收费,他们可以在家里自己用踏碓舂一部分,等农忙的时候,就将稻谷之类送入水碓房,让家里的劳动力可以多开垦一部分的荒田,多抢收一些谷物。算起来还是很赚的!
但是,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明事理,可总有一些只喜欢占便宜的人在心里认同冯南益的想法,只是他们的脸皮不如冯南益的厚,只能是将自己的那些想法闷在了心底,等着回去聚在一起再发泄。
冯南益见拉不到帮手,又开始转移话题,这一次,他又将目光放在了季安顺和简丰的身上。
“就,就算你说的对,但是我家小收被打的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冯南益的声音十分尖细,看着季安顺的目光几乎就是淬了毒。
其实简丰嫁过去之后的第二年,他就有些后悔了。简丰一走,家里的农活几乎全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他又舍不得简收受累,就只能去催简石,然而,简石就算是去了地里也只会偷懒,夫夫俩几乎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后来冯南益又想去找简丰帮忙,却直接被季安顺给赶了出来。
他早就很不爽了,这一次怕是铁了心要从季安顺的身上在扒下来一层皮来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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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家伙儿可都是看见了!他打伤了我儿子,必须赔钱!”冯南益嚷嚷着,看着简丰和季安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他克制不住得又骂出了好几句脏话。
简丰被季安顺拦在自己身后,不让他直接和冯南益对上。
季安顺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面沉似水,冷声道,“你最好记清楚,小丰是我季家的人,不是你简家的,他现在姓季!”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冯南益的火儿立刻就起来了,“他可是我生的!嘿,你这个有娘生没……”
薛雁声蹙眉,冷喝一声,“够了!污言秽语,你说着不嫌脏,我还嫌污了我的耳朵!”
冯南益被吓了一跳,刚想说话,但是被沈正泽那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盯着,立刻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磕磕巴巴地道,“你……你要是敢打人,我,我就报官了!”
薛雁声拍了拍沈正泽的手臂,示意他让开一点。
他也没有试图解释什么,笑了笑后,道:“这水碓房是我出钱建起来的,是我的私产,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顿了顿,又道,“所以,这水碓房和水磨坊,以后禁止你们一家人使用。”
片刻后,薛雁声又补充一句,“给钱也不行,我家还真不缺钱,也不在乎你们家的那几个铜板。”
“尤其是农忙的时候,少了他们一家,”薛雁声意味深长地道,“舂米的速度会更快。所以还请各位乡亲监督,看见他们过来就赶出去。”
“哼,我们不稀罕用!”冯南益冷哼,“但是药钱必须给!”
薛雁声咧开嘴,笑得十分灿烂,“不给。”
“你敢闹,我就敢放老虎咬人。”
“嗷呜!”阿花适时地俯低身体,冲着冯南益嘶吼了起来,一副我超凶的模样。
薛雁声可还记得村子里的流言里有一条,说他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娶回来后肯定又任性又难伺候。
所以今天,薛雁声决定任性骄纵给他们看看。
“你可以去告官啊。”薛雁声笑眯眯地道,“我很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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