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时分 第47章 047

客厅静得出奇。

鹿萧手里拿着的是那张天文台大门前的照片, 有她父亲，也有他母亲。

照片里明明十几个人，可他却一眼看到他的母亲赵明芝。

周淮初喉头不自觉发紧。

两秒后, 他唇角浮起一丝极涩的笑, 嘲讽地说：“其实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可这句话出口根本无需多言。

鹿萧最后一丝希冀落空，她一字一句说：“所以, 你真的早就知道了”

但是却一直瞒着她！

周淮初点头：“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很坦白，直接说：“怕你会离开我。”

鹿萧心底一酸, 忽略掉他低落的语气，问：“那你就不怕我早晚会知道吗这种事真能瞒我一辈子”

周淮初唇边有淡淡的自嘲：“萧萧, 你觉得在你面前，我可以做到那么理智吗”

他牵起一抹极为勉强的笑：“我是怕, 可是却也难免有侥幸心理，我以为当年的人都已经不在, 只要我不说，你大概也不会知道。”

鹿萧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 她把从家里带来的那封档案递到周淮初面前：“这是从我爸爸的遗物里找到的。”

她苦笑了下：“我一直以为我爸爸就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 现在才知道他年轻时候那么厉害，竟然是锦城天文台的研究员，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还跟你妈妈在一起工作，不过他应该算比较出色的后辈吧，你妈妈当时已经是教授了。”

“回过头仔细想想,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我现在才明白小的时候，跟爸爸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为什么他会对着远处的星空经常露出那种我当时还看不明白的黯然神伤，还有我妈妈，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天文台的科技馆参观，回来之后我特别开心地在饭桌上说着我见识到的东西，可是平时总是陪我热情聊天的父母却意外地一起沉默……”

她越想心里越觉得难过。

周淮初从她手边接过那封档案打开看了两眼。尽管他并未仔细看完，可仅从前面的一些内容就清楚地记载了当年的天文台教授赵明芝是怎么盗用她组里最有天赋的研究员的学术成果，事发后又怎么反过来设计陷害，一步步让鹿良山身败名裂，最后又是如何联合别人在鹿良山提出上诉时，利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主动接受处罚，放弃上诉……

档案袋里装的那叠文件就正是鹿良山当时准备上诉的材料。

原本一个物理届天才就这么毁在她手里。

呵……

恐怕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当年人人敬重的赵明芝教授居然是个欺世盗名的大骗子。

事情到这里，周淮初心里讽刺至极，哪怕是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也是极为不耻。

良久，他开口：“恨她吗”

他指的是他母亲。

鹿萧顿了顿，坦诚说：“是。”

她从小是在充满爱意的家庭长大，一直生活的幸福快乐，尽管父母离世，可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没有缺少丝毫亲人的爱，她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几乎没有怨恨这个词，可现在面对这种事情，她却不可能做到熟视无睹。

“嗯，我知道。”周淮初说，“这本就是她做错的事，这么多年来对于你父亲的伤害现在也没有办法去弥补，你怎么恨她都可以……”

他握着她的肩，极为恳切地说：“但是，不要恨我。”

鹿萧摇头，语调很平静：“没有，我没有恨你，这不是你的错。”

他一顿，随即有点紧张地问她：“真的吗”

“嗯，真的。”她点头。

她话音一落，周淮初心下立刻一松，迅速把她拉到怀里，他下颚温柔地磨蹭她发丝。

“萧萧，我爱你。”

鹿萧没说话。

他低头很认真地看她，“说你也爱我。”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放心。

鹿萧抬眼，毫不躲闪地对视他希冀的目光：“周淮初。”

她说：“我爱你，很爱你。”

他一愣，眼里迅速浮现亮光，脸上也几乎有一丝欣喜闪过。

他刚想说话，可下一秒，鹿萧又再度开口：“可是，无论我多么爱你，这件事横在我们中间，我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跟你在一起。”

周淮初身体一僵，“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唇，别开脸，不看他：“你知道的。”

刚才还未及眼底的欣喜瞬间消失殆尽。

他定定抬眼，往日那双深棕色的眼眸里，刚刚那一丝亮光也渐渐散灭，随之而来的是一汪深潭里异于往常的平静。

他直直注视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进灵魂深处。

“所以，你还是打算不要我了”

下午五点，客厅有落日的余晖照射进来，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柔和美好。

他用那种低落失望的语气，说出那样一句话，让她近乎产生了一种她很残忍而他很可怜的感觉。

鹿萧整个身心都难过地揪在一起，可是纠结许久，最终却只能说：“对不起。”

三个字，已经无需多言。

周淮初皱眉，眼里是至极的痛苦，他胸腔晦涩难耐，喉结上下涌动，长久的沉默之后。

他脊背僵直，淡淡的，平静的，却不容拒绝地开口：“我不同意。”

鹿萧看他，一时哑然。

他一向是个做事极为成熟冷静的人，在她面前也一直很温柔体贴，从没勉强或阻挠过任何她的想法，可这次，却突然间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倔强，明明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有多严重，他却仍然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

鹿萧咬了咬唇，低着头，不想看他这个样子。

“这种事情你同意与否也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

他皱眉看她，试图用一切其实并不那么有道理的话来尽力挽回，“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难道你忘了，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抛弃我！”

‘抛弃’这两个字眼太过刺耳，她连听都不想听。

“我没有。”

周淮初盯着她：“没有什么你现在不就是打算离开我吗这还不算抛弃”

“萧萧，你答应了我的求婚，就不能反悔。”

他拉起她左手，想放在她眼前提醒她，可却陡然发现，她细长白皙的手指上，已经空空如也。

他心里顿时一惊，嗓子干涩，艰难地吞咽了下，问她：“戒指呢”

鹿萧敛了双眸：“我放到书房了。”

不用多说，他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也许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这次，周淮初反倒半天都没再说话。

鹿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眼，尽量平静地看他：“周淮初，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我知道了，我就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我现在也没办法心平气和的来面对你，如果我不管不顾继续跟你在一起，那样子我会觉得对不起我爸，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而这个心结也会永远隔在我们中间。”

“这件事换做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都没法忽视父母的伤害，轻轻松松就跟仇人的儿子在一起。”

他下颚绷紧，仍然没出声，整个人沉默萧瑟地站在一边，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鹿萧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要回学校了。”

她说完，便拿起自己的包就要往门外走去。

可刚走到玄关，周淮初突然迅速过来，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他眼里略过一丝慌乱：“我不许你走。”

他是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可却近乎恳求地在看她：“不要走好吗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鹿萧挣脱了下，他却抱得越紧，像要把她揉进身体，他低头，留恋而慌张一遍遍地吻她的额头，眼角。

间或夹杂着他喃喃地重复，“不要离开我。”

“周淮初，你这个样子我会很难受。”

他没回应，而她还在他怀里不停地挣脱。

在她面前他一向温柔体贴，可此刻，惶恐过头心底却忽然浮起几分怒气，他扣住她手腕把她抵到墙角，看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可她分明蹙了蹙眉，迅速侧过脸，毫不犹豫地避开了他的吻，他的唇将将擦过她脸颊。

周淮初一愣，他们在一起这么久，面对他的亲近，她何时这样强硬地拒绝过他

他松开自己的手，嘴角也浮起一丝晦涩的笑：“不让我碰你吗”

她没说话，脸侧在一边，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像只一眼她就要崩溃。

鹿萧：“你真的要我心里难受死”

他闭了闭眼，抱着她的身体，双臂收紧了几分，然后又把她放开，整个人像突然颓废了下来。

周淮初自嘲地笑：“你赢了，我的确看不得你有丝毫难受，是我不好，我只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却没想这件事把你夹在中间会让你有多为难。”

他嘴边一抹苦涩：“你说的对，换作任何人，恐怕也没办法接受跟仇人的儿子在一起。”

他英俊的面容崩在一起，终于平静地开口。

“我尊重你的决定。”

“但是萧萧……”

他看她的眼睛，说了最后一句话，“无论怎样，我会等你。”

从小区出来，回学校的路上，鹿萧再也没忍住，从今天凌晨知道事情真相，她一直被各种震惊，愤怒，不可思议的情绪占据，几乎忘记了悲伤。可现在在见完周淮初之后，突然所有难过齐齐袭来，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一路奔回江大，国庆假期，学校里人很少，宿舍也没人。

鹿萧趴在桌上，低低的啜泣。

晚上的时候童菲突然也提前回校，看到她时，童菲很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童菲说：“你之前不是说国庆假期要跟你家周大帅哥出去玩吗”

鹿萧勉强笑了笑：“不想去了。”

她这样的表情，童菲迅速捕捉到异样，“怎么了”

童菲绕着她仔细看了一圈：“萧萧，你哭了”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鹿萧反倒又控制不住，眼泪好像又想往外涌。

可她仍然摇头：“我没事。”

童菲无语：“别撒谎了，你根本没有撒谎的技能。”

她问：“你跟周淮初……你们吵架了”

鹿萧没说话。

童菲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好吧，你不想说就别说了，但是别气着自己啊，也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憋出病了。”

鹿萧：“我知道。”

童菲看她一脸抑郁的样子，在一边打开电脑，说：“别光坐那儿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越没事干越爱胡思乱想，过来跟我一起追剧！”

“我最近发现一部虽然很狗血，但看着真酸爽的年度青春虐恋剧！看得我停不下来。”

鹿萧突然问：“什么剧”

“就那什么我跟你什么的约定，哎呀名字还挺拗口的。”她边想，边把剧集找出来，说，“喏，就这个。”

鹿萧看了一眼，正好是她上次跟周淮初谈论的那部剧。

距离上次谈论已经一个多月了，剧也早已经完结，结局也自然是像她之前说得那样大团圆。

只是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跟现实总归是不一样的。

鹿萧说：“这个剧我之前追完了。”

“是吗”童菲边打开一集便说：“我最近才刚看，现在刚看到女主要跟男主分手那里。”

鹿萧心莫名一跳。

童菲随口吐槽：“这编剧怎么想的这种故事，你说现实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也就电视剧才敢这样写吧，相爱的人最后却发现父母居然有巨大的恩怨。”

鹿萧‘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又突然很认真的问：“你说现实里要是真发生类似的事，甚至比这个恩怨还深，那该怎么办”

童菲停顿了下，还真想了想回答她：“现实要是真这样那男女主肯定就真拜拜了，毕竟谁能接受父母被害，跟仇人的孩子谈恋爱我看过网上的剧透，这剧最后也就是双方父母解了心结，一方原谅了一方，两个主角才在一起的。要是现实，哪来那么多原谅。女主要是不心疼自己父母舔着脸跟男主在一起，早被人骂死了吧。”

鹿萧很勉强地笑了下。

说得其实挺对的。

她要是不管不顾跟他继续在一起，她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

国庆假结束，时间迅速来到了十月中旬。

鹿萧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把自己关在图书馆上自习，好像生怕脑子有一丁点儿空闲的时间，就会忍不住想起周淮初。

其实起初的几天，他还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不过她都没有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去见他，会忍不住沉溺在他给的温柔里。

她想起那天她走之前，他说得最后那句话——我会等你。

多么沉重的四个字，可她却受不起。

晚上周淮初从院里出来已经是九点多，小陈过来接他。

周淮初坐在车里，一路无言，他看着窗外，整个人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淡漠的像一个雕塑。

借着车窗外路两边急速闪过的灯光，小陈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周淮初一眼。

他在他身边做司机这么久，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平时虽然话少了些，可其实却意外地很好相处。

只是……

小陈心底有些奇怪，最近总觉得周先生哪里不对劲儿，具体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发现他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以前虽然面上看着高冷但实际上很绅士有礼，偶尔还会与人开个玩笑，可不像现在，整个人完全像冰封了一样，从头到脚，不苟言笑，连带着发梢似乎都透着一股冷厉的气势。

整个一周周先生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接来送去，总是被低气压环绕，他甚至总共没见他说过几句话，天天如此，他都觉得瘆得慌。

联系到最近也没见过那位鹿小姐，小陈也是结了婚的人，稍微想想，就只当是小两口吵架了。

他这么想着，车恰好快开到了江大，最近每次路过江大，周先生总是让停在校门口不远处等着，等什么，小陈其实心里也清楚，只是等了这么多天，却从没见那位鹿小姐出来过。

想到这里，小陈刻意放慢速度，车极为缓慢地行驶过江大，他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

果然，周淮初正侧头看向校园，他眉头微蹙，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车子在将将要越过江大继续驶向前方时，周淮初突然开口：“停车。”

小陈应声，车子停在路边一棵树下。

周淮初说：“你先回去休息。”

小陈犹豫：“可是一会儿……”

周淮初似乎也明白他的想法，他解释：“我会打车回去，你不用管我，我有事。”

小陈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老板发话，他也只好点头照做。

周淮初从车里出来后，直接向江大校园走了过去。

夜色里，他孤独的身影仿佛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透过车窗看去，有那么一瞬，小陈觉得，他的老板怎么挺可怜的。

不过也就真的只存在了一瞬间，小陈顿时就打消了这种可笑的念头，有钱有颜有别人羡慕不来的工作，哪来的什么可怜……

他还是可怜可怜自己的房贷吧。

开火，发车，迅速驶离江大。

周淮初独自一人走在江大那条通往废弃篮球场的小路上，九点多，这条路上人很少。

他想起他第一天见到她那个晚上，从酒吧送她和室友回学校，她跟他当时就走在这条路上，那会儿谈起他毕业快十年，她居然很惊讶地毫不掩饰地说他老。

思绪及此，周淮初唇角忍不住稍稍弯起，可马上，他又缓缓敛了笑意。

很多事情，越有对比，才会发觉失去有多么痛苦。

秋日的夜晚，有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浸透他心底。

再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面的几栋宿舍楼，他记得她之前好像有说过她住的宿舍是9号楼，她们宿舍的阳台正对着一个篮球场。

此刻，对面那栋楼上正好写着个9号公寓。

那是整个学校最后一栋公寓，后面紧挨着的的确就是篮球场。

按照她的叙述里大概的方向，周淮初左右看了下，最后在公寓后方的一棵树下站定，刚好在那个篮球场前面的正中央，周围没什么人。

他侥幸地想，她会不会路过阳台时或者透过窗户一眼就能看到他

前面七八米远的公寓正门前，时不时有学生从外面往回走，昏暗的路灯光下，他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抱着一点点希望，试图从那些三三两两的人里找到她的身影。

每出现一个人他都会看一眼，足足看了二十几分钟。

可是没有。

周淮初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烦躁，他伸手点了一根烟，指间烟雾缭绕，稍稍缓解了纷乱的思绪。

他抬头又看向对面整栋楼，十点不到，几乎每一层的宿舍都灯光明亮，可那么多盏灯，到底哪一盏才是照着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隐约有女生的谈话声。

待她们走进，那两女生明显看到了周淮初。

借着一点路灯光，周淮初瞥了两人一眼，随即又淡漠地收回视线，整个过程脸上没有丝毫起伏。

夜色，男人，烟雾。

大约这场景实在太魅惑，那两个人都是一愣，呆呆地看了他好几秒，这才转身，可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了看。

女生小声惊叹：“学校有这种人物”

“不知道，但是，真的好帅啊。”

一直到进了宿舍楼，那两个人还在不停议论。

“看年纪不像本科生吧。”

“别想了，也许人家在下面等女友呢！”

“唉，可是真的是个好有感觉的男人……”

鹿萧刚从卫生间出来迎面就听到那两个人的对话。

她愣了一秒，脑子不知为何，瞬间就闪现出周淮初那张脸。可马上又觉得自己可笑。

回到宿舍，鹿萧直接躺上床，其余几个人也都在安静地各自玩手机。她睁着眼睛看着宿舍的天花板，沉默了几分钟，终于还是起身。

她迅速下床，径直走到宿舍后面的玻璃门，掀开窗帘，推开门，走出去。

鹿萧站在宿舍阳台上，往外看去。

尽管光线昏暗，她仍然一眼便看到对面那棵梧桐下，陷在一片阴影中的周淮初。

近日天气不好，远处天空星光黯淡，秋日的夜色里，有梧桐叶从空中飘落。

人与景。

整个画面，孤独而萧瑟。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希望明天不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