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金灿,宫未然已经骑着簪花白马在南宫府门前等候了,轿夫们原地歇息,微微出了汗,抬袖擦了擦。
宫未然常年习武,受冷热影响不大,饶是如此,看到那一身嫁衣的女子跃入视线时,还是紧张地出了一层薄汗。
他跨下马来,急步上前,拜过岳父岳母和几位舅哥姨姐,又殷勤地掀开轿帘,让玉小霜端坐其中。
他一瞬不瞬地偷瞄着玉小霜,直到南宫盾轻咳才反应过来。
南宫盾笑嘻嘻地说“妹夫别着急,日后慢慢看。”
宫未然微笑又不失恭敬道“四哥,等你成亲时,就明白了。”
南宫盾愣了愣,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俏丽身影,竟是憧憬起明年的那般场景来。
南宫钺笑道“妹夫,你先上马吧,我们兄弟四个亲自抬轿。”
宫未然微怔,看到几位南宫少爷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虚套,抱拳道“四位哥哥与霜霜兄妹情深,那就有劳哥哥们了”
除了南宫戟比宫未然大一岁,其他的几位都比他小,可宫未然喊起哥哥来却是娴熟的很,就像是自家兄弟一般。
转身的瞬间,宫未然一下子明白了几位南宫小将的用意,他回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
南宫槊凑过来低声道“记得准备上等红封啊”
宫未然目露感激道“一定”
玉小霜在轿中听得真切,却不好开口说话,只是感动着,暗暗记下哥哥们情意。
拜别南宫将军和夫人,南宫少爷们分列站在花轿前方,后方还是由来时的其中四个轿夫来抬,他们吆喝着,稳稳抬起花轿。
八抬大轿微微轻晃,便稳步向前,如同练过千百遍一般。
玲珑,琥珀,霁月作
为陪嫁丫鬟,着粉衣霞裙,系大红丝带,打扮的喜气洋洋,侍立在花轿旁,娇俏可爱。
在一阵鞭炮唢呐声中,花轿缓缓离去,丫鬟们跟着渐行渐远
直到这时,南宫夫人才恍如梦醒一般,哭喊着霜霜,就要追过去,南宫将军一把扶住了她,圈在怀中轻拍,任由她哭得湿了衣襟。
这是她一直宝贝着的钰霜啊,就这么走了,如同掏心掏肺一般,她是钰霜,她同样也是霜霜,她们共用一副皮囊。
若不是霜霜魂来,钰霜便已经死了,再无回天之力,自己再也看不到钰霜,也触碰不到钰霜了。
是霜霜让自己还有机会摸到女儿温热的手,而不是对着冰冷的尸体痛哭,是霜霜让自己还能看到出嫁的这一幕,而不是面对钰霜的孑然离去。
钰霜的死,她决定放下了,毕竟逝者已逝,再也回不来了,而生者还在绽放,还在不断往前。
霜霜连同钰霜的那一份一起活着,她没有代替钰霜,她是她自己,也是南宫夫人的另一个女儿。
霜霜有什么错被迫来到这里,她出嫁了,她亲生爹娘都看不到,他们触碰到的才是一片冰凉,一生的悲痛。
为什么她看到霜霜,就想到钰霜的死,而不是想到钰霜以另一种方式新生了呢
还能够触及活生生的女儿,自己何其幸运,怎么就一时钻了牛角尖
让霜霜无家可归,匆匆嫁人,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委屈了霜霜,我的霜霜啊
还没有宠够,从此就成了宫家的人
南宫夫人泪如雨下,痛哭不止,围观之人都见惯了出嫁时的不舍,除了感动祝福,也没有多想。
但知情人都是明白的,南宫夫人喊得是霜霜,而并非钰霜,直到此刻,南宫夫人才真正放下钰霜
的死,认可了玉小霜。
南宫家的兄弟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他们心中怅然,却没有回头。
他们并非不爱钰霜,他们都自责没有保护好钰霜。她的死,就算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吧,独独怪不得霜霜啊。
玉小霜也听见了,她的眼底涌出了泪,又怕花了妆,微微抬头,憋了回去,挤出一个很大很大的笑容。
此刻,她很幸福,因为她来到了这里,是南宫夫人的母爱让她不再彷徨,她也真心实意的把南宫夫人当成了娘。
她没有虚情假意,也不是阳奉阴违,她就是爱这个家,也亲近这位娘亲。
娘亲将她远远推开,她很难过很失落,像是被娘亲抛弃的孤雀,却也尊重南宫夫人。
现在,娘亲回来找她了,无论娘亲的初衷如何,只要再次找回她,她就还有娘,还有家
现在出嫁了,她依然有娘家,她不是无根的浮萍,真好
玉小霜的心情越发明朗起来,像这天一般,晴空万里,金芒无限,她想起刚到这里的彷徨,南宫家的人给了她一个家。
又想起刚认识洛醇时,他的算计,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结下深厚的情谊,又在真相揭开时分道扬镳。
然后她去了北关,他也追了过去,两人敞开心扉,再无芥蒂,回京之后,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
玉小霜想得出了神,喜乐声有些缥缈,远了又近,好像有重奏,她回过神来,一手撩起喜帕,一手悄悄掀开轿帘瞄了瞄,竟看到另一顶花轿与自己并驾齐驱。
那轿帘上同款的花样,必定是景凰无疑了,他们都是皇帝赐婚,自然要办得热热闹闹,轰动京城,所以新郎会领着花轿跨马游街,穿过各大坊市。
而南宫夫人为玉小霜准备的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也跟在花轿后面,都敞开着,招摇过市。金玉银钱,针线布匹,无一不全,无一不精,这是娘家的实力底气,让夫家面上有光,也让新妇不会被轻慢。
玉小霜只要一想到最好的朋友与自己一同出嫁,就激动得热血沸腾,她小小声地喊“景凰景凰”
对面纹丝不动,她不由地提高了音量“景凰我在这儿”
对面的帘子似乎动了动,却没人掀开,玉小霜想着唢呐声太大,喊声又大了几分。
几位南宫少爷自然都听见了,敢笑不敢言,倒不觉得自家妹子有违礼数,只觉她活泼可爱。
玉小霜坚持不懈地喊着,景凰就算是聋子也听到了,她无力扶额,深觉丢脸,把轿帘按的死死的,连风都别想吹开。
可外面那个厚脸皮的,还在用各种声调说着奇怪的话。
这人今日大概是过于喜悦了,景凰的嘴角微微翘起,她的心情也不错,可她才不要在这种时候抛头露面,同玉小霜谈笑风生呢。
没多久,景凰的花轿往另一侧转过去,玉小霜就差挥手了,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花轿停了下来。
直到一匹簪花的白色骏马挡住了视线,她抬眼看去,看到宫未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立即放下轿帘,端正做好,并死死按住轿帘,装作无事发生。
南宫家的少爷们再也忍不住,埋头大笑,玉小霜在轿内也深觉有趣,低低地笑着。
宫未然无奈,只觉自家的这位夫人好似更想看到她的密友而非自己,他摇了摇头,策马向前,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笑了笑,盘算着晚上该如何算账。
南宫家的少爷们见这位姑爷没说一句斥责的话,只噙着满眼的宠溺,窃笑之余也略略心安。
一路上再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儿,
玉小霜在轿中腰酸背痛,昏昏欲睡,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刺客,随时会出现,可不能大意。
旋即,一个激灵,她这才明白了哥哥们为自己抬轿的真正原因。他们会想法子留下来,为即将发生的事做准备,也是为了保护她,让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当个新娘。
玉小霜彻底清醒过来,心中感动不已。
临近黄昏,花轿才到了状元府门口。
花轿一停,玉小霜顿时警觉起来,并且觉得周围有人声鼎沸之势,正疑惑着,轿帘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过来。
玉小霜认出那是宫未然的手,她毫不迟疑地握住,那只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出来,脚未落地,一个腾空,已经在宫未然的怀里。
熟悉的清冽气味扑面而来,让玉小霜心安,她搂住宫未然的脖子,难得温顺地靠在他肩膀上,如此亲密的姿势,让宫未然的呼吸一窒。
他略略低头,笑着提醒道“今天的人,有点多,都看着呢。”
玉小霜低声道“我的脸被蒙着呢,别人看不见。”
宫未然又想笑,玉小霜就问“你说的冷清,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前些日子,皇帝为宫家正名后,也公布了顾未然便是宫未然的事,宫未然总觉得这是皇帝故意在难为他。
宫氏祖训刚刚废除,宫家就出了个状元,这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朝中上下以为宫家荒废这么多年,即使有能过科举的,也得等上好些年,而且名次不会过于杰出。
不想,前两年就出了个杰出的状元,还在朝中摸爬滚打了有些日子,又在促进北漠和谈一事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混的风生水起,让人措手不及。
虽然在皇帝和南宫家的偏袒下,那些心中不服者不能拿他如何,却可以不来参加他的亲事。
r 处于礼数,宫未然邀请了礼部的全体同僚,只是回应者寥寥。
而之前他的大堂伯和二堂伯亲自登门,意思是想要他们这一支再回本家去,言里言外都是宫未然当了官,又是在礼部当差,日后要多多提携宫家其他子侄。
宫婕妤和宫万笙、宫万箫互相勾结犯下谋逆大罪,皇帝开了天恩,不牵扯旁人,到底让人不安心。
宫婕妤所在的大房,宫万笙、宫万箫所在的二房元气大伤,不敢再造次,只想跟宫未然拉近关系,保得他们日后无忧。
只是这种做法太过于势利,宫三老爷严词拒绝,大堂伯和二堂伯便在家中族中编排他们的不是。
恐怕本家的亲戚都不会过来,族中只有与他们家交好的族人才会来。宫三老爷常年经商,倒是会有一些商道上的至交好友过来。
宫未然倒是无所谓,人少倒好,不会过于混乱,且隐匿暗处的那些人,或许就不会选在今日生事了。
只是场面可能过于冷清,怕委屈了玉小霜,便提前知会了她。
玉小霜就说,这种情形下,能来的都是真心实意的亲朋,比那些别有居心的不知道好多少,所以她不会觉得冷清,只会觉得温馨,如此,他们更要保护好这些真正的至亲和挚友。
他们都做好了门可罗雀的准备,不想,今日门口围满了人,热闹非凡,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面孔,都笑着说恭喜。
他们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