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陆看着无数指着自己的手指头,瞧他们愤懑的样子,要不是没有鸡蛋和烂菜叶,他现在能肯定自己没有一处衣服是干净的。
并且不愧是读书人,这骂起人来就是比坊间那些跳脚的只会问候先人的泼妇要入魂三分。
差点把人给骂自闭。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们骂的越狠,越是说明我错得离谱。”
“至少我是在为赶走公孙鞅贡献一分力量。”
“就是不知道成矫的人答得如何,如果他也不能让公孙鞅的先生满意,这便算是开门红”
虞坚往百谷场台下一扫,对公孙鞅道“老夫就说,秦国是无法之地。”
急着出名的严嵩催道“虞先生请快评析”
虞坚开腔,百谷场下骂王陆的人也停止。
“你们三人中,有一个错,有一个半对半错,还有一个对。”
意料之中,严嵩自认为自己是“对”,孙朔是“半对半错”,王陆则是“错”。
这答案昭然若揭,是台下绝大部分人的想法。
王陆也是这样想的。
“首先老夫先说半对半错者。”
虞坚很懂如何吸引旁听生的注意力,故意先从中间开始,这样一来最后的悬念就更加让人期待。
“严嵩,判刑判轻刑者为中。”
如遭雷击。
严嵩表情一下就沉下来,虞坚的评析和他自己的预估差了整整一位
这总共才三人而已。
“徇私舞弊”严嵩拍案而起,这好家伙,来咸阳参加论道大会,非但没有增长自己的名声,还被人请来捧人
“小严子”落败于虞坚弟子这个事件传出去,这辈子都别想把“小”字给摘取。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整个论道大会就是一个骗局
虞坚反问道“老夫何处做的不对”
严嵩指着孙朔道“以一己之私,判自己的弟子优胜,而判我为负”
百谷场下的学子士子们议论纷纷,虽然没有完全表明支持严嵩,但这种肯可能性并不小。
虞坚却没管旁人,只是回道“我何时说孙朔的答案优与你了”
“恩”严嵩一愣,按照基本的情况,不应该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难不成
严嵩看向王陆,难不成他才是正解
虞坚道“你的答在孙朔之上,孙朔是错的,而你是半对半错。”
“这不可能”在后面的成矫呵斥,先前严嵩落后孙朔,他只是不满,现在落后于王陆,他无法接受。
“这虞坚是不是老糊涂了把别人的答案都记混了”
“那王陆的答案才是对的荒谬”
王陆也加入抱怨虞坚的阵营,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真的不曾认识和见过此人,他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和谁串通好来折腾自己的。
这题,两位法家弟子都给了答案,自己故意背着选,竟然还对了
这不可能,一定是他老糊涂了
百谷场众说纷纭,很显然,对于这个评析,他们是有诸多不满,只有虞坚给出合理的解释,才能服众。
虞坚也明白这点,便缓缓说道
“法,是人之底线。触了底线,就要受法约束。”
“夺人财物,触底线,必须受罚。”
“论迹不论心。”
“孙朔说不判,那与被夺财物的人来说,法对他是不公允的,是偏袒的。法之公正威严尽数扫地。”
严嵩质问道“判对,那为何不能轻判难不成这小子说的
重判是对的”
“对。”虞坚道,“王陆他说得一点没错。”
“法存在的意义除了犯罪发生时进行审判,更有在犯罪未发生时以约束作用。”
“今日轻判此人,无疑给大众一个极不良的表率只要有值得同情的理由,即可侵害他人。”
“人间多苦,人间多惨,人人都以这样的理由去行凶,人间还不乱乎”
“王陆言重判,看似不和情理,却恰恰符合法理。此人重判,除了禁绝此番事故再发生外,还有此人执法犯法,铤而走险,行违法之事而抱有侥幸心理。”
“重判他,即是在挽救他”
虞坚的评析给出,王陆观察到百谷场上有两种声音,一种是恍然大悟的理解,另一种则是不理解,不接受,觉得这样的判定过分。
只是王陆很快就发现其中原由,那些支持的,模样看起来全部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是法家弟子,而其他不支持的有穿着儒服、道服,或是其他学派的标志性的衣裳。
这些不支持的人似乎进行反驳虞坚的论点,王陆本来还对他们抱有一丝丝希望。
但很快就放弃了。
这里是法家的论道大会,一些言论都从法家出发,管你其他学派什么事
就连刚刚一直不服气的严嵩现在都不再吭声,显然是接受了虞坚的说法。
“完了,完了要出事”
王陆看台上,公孙鞅露出“果然不出所料我所料”的神情,并和身边的师弟在小声交谈些什么,时不时还朝着自己这边点头。
孙朔则起身到王陆桌边“王陆兄,受教。”
“不敢,不敢。”王陆有苦难言。
“不知王陆兄习法多少时日”孙朔瞧王陆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自然升起比较之心。b
“没学过。”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是自己学过法学,这时候的回答不是就可以避开正确答案了。
而孙朔在听了王陆的回答后,丝毫不怀疑所言为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的,鲜少是假,一般人没这样的胆子。
“没学过法学,就能回答得如此符合法理。”孙朔由衷道,“王陆兄,你也许是天才。”
“呵,”王陆没有一点高兴,只觉得格外痛苦。
孙朔看着王陆近乎扭曲的表情,突然悟了,自己在稷下学宫时,常常因为别人一点夸奖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瞧面前的王陆,被自己夸成天才,非以为喜,反以痛苦。
这是何等的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孙朔慢慢退回位置,开始有些理解公孙师兄。
秦国无法,是真的,但只要王陆在,秦国便有法
公孙师兄留在秦国,未尝不是一个好决定。
甚至等学有所成,到自己游历时,可以考虑也来秦国
史迁没管旁边一向拉扯他的嬴政,正快速用史家的秘法进行速记,将第一问的对答和众人的表情统统记录上去。
这一环节很重要,像严嵩想去掉“小”字,就需要史家这样的记录来佐证。
严嵩不再看孙朔,他知道自己走眼了,今日这场最大的对手不是虞坚的弟子,而是这个这个什么人来着
严嵩没关注过王陆,导致现在他都不清楚身份。
“严嵩。”
就在这时,成矫喊了一声。
严嵩看着成矫的眼睛,不言语,却也读出了他的意味。
让自己认真回答。
实际上他不说,接下去严嵩也会提起十二分精神。
此刻,百谷场上的胜负已经和“小”字无关了
他即便胜了,凭旁人的名气,也难算一次功绩。
可要是输了
那事就大了。
一旦输给这个不知名的小子,自己苦心经营数年的名气将白白为他人作嫁衣。
比起成矫,他严嵩自己更怕输。
“虞先生,请出题”严嵩抖擞起精神,准备拿下第二题挽回局面。
虞坚也不拖延,出题“有一国君,欲立新法,有一仁德善心之士,有一熟读律法之士同参与立法,问谁为主,谁为次”
题目一出,王陆不再和第一题时那般松散懈怠。
原因无他,就是严嵩和孙朔两人不靠谱。
上一题明明那么简单大概,也许总之,就是二人难孚自己期望。
靠他们的答案,鬼知道这次还会不会再答错。
他已经答对了一题,真的不能再答对了。
再答下去,公孙鞅留下都是小事,倒时消息一出去,秦国得增加多少国运值。
并且自己表面的阵营还属嬴政,这笔功劳是记在嬴政头上,岂不是让嬴政又离储君之位近了一步
若嬴政按照历史当了秦王,秦国强大,十年不灭,消失的就是自己了
说什么也不能答对第二题。
史迁“王兄好像燃起来了。”
王陆折断一根竹简,将两段小竹片一左一右,分别代表仁德之人熟法之人。
“如果我是国君,我会选”
选个篮子。我又没当过国君,我怎么知道国君要顾虑哪些
要不选熟法之人
毕竟立法的法文及各种条条框框肯定需要专业的人来写,就像不知道谁说的,术业专攻。
王陆拿起右侧代表熟法之人的断竹片,却又很快放下。
仁德之
人,这个选项看似离谱,但既然放在选择中,肯定有几分道理。
公孙鞅的老师看起来也不像吃饱了撑着胡乱编题的人,所以选仁德之人
王陆放下手中短竹片,拿起住左侧的。
福临心志。
一刹那间王陆想起了上一题,上一题的题目就是核心内容就是“法容不容情”。
虞坚的回答是不容情,那么由此可以推理出,他不希望法的公正因为人的善心而影响。
也就是法,无须仁德
懂了
就选它
王陆坚定地拿起左侧竹简,等着严嵩和孙朔想好自己的答案。
又是一刻钟,闭上眼在脑海中模拟辩论的严嵩睁开眼,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三位都好了吗”虞坚问道。
三人齐齐点头。
“那就一块给出答案吧。”
“熟法之士”
“熟法之士”
“仁德之士”
“”虽说已经不再信任他们两人,可在知道的答案和他们都不同时,王陆心里有些发毛担忧。
总不至于再答对吧
不会吧不会吧
“呵呵”虞坚捋胡笑道,让王陆不寒而栗,让严嵩如坐针毡。
“虞先生,快快评析。”严嵩手摆在腿上,腿上的布都湿了一块。
“这第二题,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若你有辅佐国君治国之能,即**,这题一目了然;若无,哪怕研学了再多的律法,也是小法,可用,却不堪大用。”
“所以这题”
“最终答对者”
“是”
也不知是虞坚的恶趣味,还是恶趣味,急得严嵩想冲上去扇大耳巴子。
r “是王陆”
“王陆再对一题”
一瞬间,
王陆和严嵩都面无血色,一个觉得天崩地裂,一个觉得天旋地转。
王陆、严嵩“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这怎么又对了
王陆不能接受,我明明已经努力想过了,它怎么还能答对
难不成,我真是只能答对题的废物这辈子都没办法答错题
王陆一向不信风水,可在接连打击下,不禁有了祛祛邪呃,祛祛神的想法。
严嵩一反常态地不言不语,呆呆坐在位置上回溯自己的人生。
数年的拼搏,无数日夜的寒窗苦读,竟然全部输给了一个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他看到史家装扮的人在一脸兴奋地记着什么东西。
不用想,肯定是在记录这人击败自己,还是接连两次。
这辈子“小”怕是去不掉了,“子”恐怕也保留不久,要让给这人了。
哎
早知今日,就不该来答应成矫,就不该来咸阳的。
“小严子”,这称呼其实也挺好的
孙朔尚未出师入世,所以对名气并不算特别看中,但对于问题仍旧有探究精神。
“老师,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选仁德而不选熟法之人吗”
虞坚回道“不如你去请教王陆,他一定知道。”
孙朔看向王陆,作揖行礼“王兄,请赐教。”
我能知道个篮子。
王陆回道“不知道。”
孙朔表情一僵,还以为是王陆不愿意教自己。
他又看向虞坚,“老师,王兄不愿告诉我。”
虞坚却诧异道“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不知道。”
“熟读律
法之人,法学上的成就毋庸置疑,可各国国法条例各不相同。在我齐国临海的小镇,是允许自由买卖盐铁,可在其他国,这是砍头灭族的罪过。此谓法不同。”
“而仁德属道,天下之人可不同法,却必然同道。以仁德之人主立法,以熟法之人为辅,立的是百姓认可的法。若仅是由熟法之人按照自己的经验去立新法,法不一定适合这个国家。”
“尧舜周王姜伯等,都是以仁德立法的最好例子。”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