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在的甘露来说,最能解她燃眉之急的藏品,是茫茫多的“票据”。
各种布票、粮票、肉票、油票、肥皂票、烟酒火柴票、工业票、副食品票、四大件购买票……
一票在手,c位我有。
甘露喜得心花怒放,日夜琢磨,沙雕爹却找过来添堵,问她要卖猪肉的一百多块钱。
甘露白眼一翻,没有!
傻爹急眼:“你个败家丫头!那钱够庄稼人苦干一年,咋说没就没了”
甘露坏笑,从床头摸出一叠票据,晒给傻爹看。
除了那张缝纫机购买票,还有六张十市尺的布票,四张八十市斤的粮票,两张五十面值的工业券,两张三十面值的副食品券,一张十包的玉兰烟票……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二三十张。
清一色沪字号,按理说不能在地处苏南的堃县使用,但堃县距离沪城只有一百多里,近水楼台,各个公社都肯接受沪票,反过来,堃县的票、券却不能在沪城流通。
甘大海虽然当了半年支书,却从没机会一次拿到这么多的票证,惊得两眼蓇葖,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甘露能有这些票,傻爹也有功劳。
从八卦鱼里召唤藏品,需要宿主手持样品冥想,甘露没有样票,傻爹有,他是支书,掌管着公社分配给芦庄生产大队的全部票据。
甘露去他房间里稍微翻翻,就找了出来,可惜傻爹手里的票据品种单调,除了粮油布糖票,就是火柴工业票,四大件购买票木有,侨汇券也木有,文物古玩票更木有,她想召唤藏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更气人的是,一张“样票”只能使用一次,从八卦别墅里召唤出来的那些票和券,都不能充当“样票”。
傻爹手中的票据,满打满算,只有二三十种,被甘露一扫而空。
此刻,她指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藏品票据,得意地问傻爹:
“这么些好东西,不值你那一百块钱”
甘大海两手微颤,拿起那张缝纫机票,翻来覆去地看。
这一堆票据里,就数这一张最难得,最实用,最珍贵,他嗫嚅着问女儿:
“露露,你从哪儿弄到这些好东西”
“卢主任呗,除了他,全公社谁还有本事弄到这种紧俏货。”
甘露甩锅。
她早就想好了,拿这厮当幌子,解释票据的来路。
“卢主任家在沪城,路子广,人面足,攒了一堆票据在手里,不使用就会过期,过期作废,他便宜处理,我就买了一点,算是给领导分忧,咱自己也落实惠。”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甘大海居然也就信了,傻得可爱。
为防穿帮,甘露郑重叮嘱傻爹:
“卢主任是公社的干部,名声要紧,私底下倒卖票据这种事,传出去对他影响不好,咱们占了便宜,就要替人家保守秘密,哪怕当着他的面,也不能问起,要当这事从没发生过……”
就算你真问了,人家也不会承认滴。
傻爹深以为然,嗯嗯点头。
唯一麻烦的是,这张缝纫机购买票的截止日期,就在半个月以后。
票据过期作废,甘大海破天荒果断一回,要立即就去沪城,把缝纫机买回来。
堃县距离沪城,有一百多里,交通暂时只有长途客车,火车站正在修建,年后才能通车。
甘露早就想去沪城玩耍,忽悠傻爹:“爸,你没文化,沪城的人又眼高于顶,瞧不起乡下人,我陪你一起去买,免得被骗了。”
甘大海想了想,答应了。
接下来一整天,父女俩就为出远门做准备。
首先是“介绍信”。
这年头没有身份证,农民出门,必须要手持生产大队开具的外出证明,否则吃不了饭,住不了店,一经发现,还会被拘留查办。
其次是“粮票”。
父女俩想在沪城的国营饭店吃上饭,要么有沪字号粮票,要么有全国粮票。
对甘大海来说,“印把子”就掌在他自己手里,想怎么盖戳就怎么盖戳,方便得很。
粮票也不难办,甘露手里好几张沪字号,分量够她和傻爹在沪城敞开了吃半年。
办好这些,甘大海又把家里的猪后腿肉拎上一扇,灌好的腊肠提溜两挂,连同晒干腌渍过的稀罕山货,全部装进一个大竹筐里,还背在身后试了试重量。
甘露看得莫名其妙。
这年头还没有“农贸集市”,一应买卖交易,都发生在国营商店。
农民自家出产的鸡鸭鹅蛋、猪肉羊肉、山珍、鱼干、野生药材,统统只能卖给公社收购点。
敢私底下交易,要冒很大风险,哪怕沙雕爹是支书,也不例外。
他背着这么大一只竹筐去沪城,想干哪样
难道他平时的“积极”都是装的,一有机会,就露出自私自利的小尾巴
甘露旁敲侧击,便宜爹装聋作哑,实在逼急了,黑着脸说要“走亲戚”。
“你有个姑奶奶在沪城,好几年没见着了,趁着这次机会,去看看她老人家过得咋样……”
甘露:……
她愣怔在原地,琢磨傻爹话里的亲戚关系。
原主的“姑奶奶”,就是甘大海的姑妈,甘爷爷的女儿,血脉至亲,离得也不算多远,却“好几年没见着了”……
有古怪。
看傻爹准备礼物的大方程度,不像是关系疏淡。
这年月,有个城里的至亲,还是沪城这种大码头,说出去相当有面子,没道理藏着掖着,除非……对方戴了黑帽子。
甘家三代贫农,阶级地位杠杠滴,幺蛾子只能出在“姑奶奶”婆家那边。
……
甘露揣着一肚子疑惑,跟着便宜爹,坐上牛车出门了。
在村口,她遇到了吴碧莲。
“捉奸门”之后,这个坏女人以母鸡变鸭的速度,迅速蜕变成一个积极、贤惠、知书达理还年轻貌美的女干部。
全公社最年轻的女校长,前文艺宣传队的红牌,新晋俏寡妇,这些标签随便拎出来一个,话题度都爆棚。
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浴火重生了。
半个月前,王安生裹挟上百知青,大闹生产队,也没能撼动吴碧莲分毫,反而成全了她“真才实学”的好名声。
甘露自己,也是服气滴。
然鹅,伟人教导我们:咬定青山不放松,风物长宜放眼量。
甘露贵为“佛系小仙女”,从来都不是一根筋的人,不执着,不强求,不争一时一事,把日子过舒坦最要紧。
吴碧莲有“女主光环”,她也有“穿剧福利”,鹿死谁手,且行且看。
村头偶遇,双方酸了吧唧地打哈哈,尬笑,彷佛“捉奸”事件没有发生过。
吴碧莲有的是心机,甘露有的是耐心,甘大海全程面无表情。
王安生听说支书要进城,拎着一杆猎筒跑来送行。
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芦庄大队乌烟瘴气,但凡政治上有点瑕疵,品行上有点不端的,都被他提溜到大队部,触及灵魂地反省。
整个民兵队,五六十人,或多或少,都跟前队长李得魁有牵扯,要么亲族,要么亲信。
王安生要做的,就是打击、分化、收拢这些人,彻底掌控队伍。
他有野心取代卢南樵,成为新的知青领袖、政治新星,岂能连一支小小的民兵队都带不好
笑话!
现在,李香香已经被他整得不敢回村,接下来轮到谁,看脸,也看天。
甘大海本来还怕在节骨眼上出远门,村里会出乱子,甘露提点他:
“不怕,你走了,才能把舞台让给有需要的人……”
真出点纰漏,也能以“不在家”、“不知情”脱责。
王安生想“彼可取而代之”,就要有一力承担后果的觉悟,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牛车嘎吱嘎吱,拉着装肉的大竹筐,拉着父女俩,沿着崎岖山道缓缓前行。
沿途流水石桥,稻田延绵望不到边,半中午了,才晃悠到公社汽车站,就在石浦供销社东侧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栽种斑竹、夹竹当围墙,几间小平房是办公区,前方零零星星停着几辆中型客车。
其中有一辆五分钟后出发,父女俩急慌慌买了票,上车,发现车里一大半都是知青。
腊八在即,年关在即,生产大队没有多少农活,有也轮不到知青去干,很多人闲得无聊,提前返城过年。
让甘露惊讶的是,卢南樵也在,身边还跟着朱一飞那个人渣。
朱克文的这个宝贝侄子,长得还算匀称,五官也没大毛病,拍马屁的话也能夸一句“英俊”。
他最扎眼的毛病,是满额头密集地“抬头纹”,让他不管是黑脸还是笑脸,都显得狰狞阴鸷。
“相由心生”这句话,还真特么有点道理。
甘露心里鄙夷,脸上不动声色,按照车票上标注的数字找位子。
好巧不巧,居然就在朱一飞旁边!
甘露膈应地不行,她穿剧后第一回出远门,还是去沪上那么洋气时髦的好地方,却跟一头人形畜生同行。
癞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甘大海的位子,在女儿前边几排,距离卢南樵不远。
卢主任跟朱渣渣来得早,买票都要了靠窗的好位子,一路上视野开阔。
但客车出站没多久,朱一飞就看腻了风景,转而打量起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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