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默然。
有些人间真实, 他比卢南樵还能get到。
米国那个叫“傅绍甫”的资狗, 当年丢下妻儿,远遁海外,事后又各种内疚……呸!渣男!
霍阿旦呢,他为了保住滞留国内的“小师妹”,当了二十多年的爱国华侨,痴情感动人间。
原本甘露对他印象很好,高举叛逃之后,她突然觉得, 港城那边的水,也很浑。
现在的霍阿旦, 跟二十多年前相比,肩上添了太多的东西。
他不再是昔日穷愁落魄的戏班琴师, 不再是当初靠着几条舢板, 带着几个师弟博命的瘪三,他是震东商会的会长,是鼎鼎有名的太平绅士,是名满全城的富豪。
一人身系偌大财团的荣辱, 他需要平衡太多的利益。
甘金花和她那点师门情义, 岁月浮沉, 红颜落拓,又还能剩下多少呢
再纯挚的感情,再刻骨的痴恋,敌不过春花秋月, 世相消磨。
如果有一天,他“爱国华侨”的身份,或者姑妈这个人,与财团和商会的利益相悖,他会怎么选择呢
他身边的人会怎么选择呢
甘露的私心,是希望霍会长永远不必面临这样的选择,希望姑妈永远活在她的少女梦里。
卢南樵的提醒,让她回过味来,明白他今天闹什么情绪了,心情反而放松,不直接说自己想不想出国,反问他高举怎么样了
“那个混蛋!什么时候才舍得死!”
卢南樵轻笑:“你该去问你姑妈,她每个月都给霍会长写信,霍会长也会给她回信。”
甘露窘,抱怨:
“姑妈每次都把信藏起来,悄悄躲起来看,不让我看。”
“她是对的,不想让你卷进这些麻烦里。”
“那些信……纪连长他们已经审查过几遍了,还会有什么麻烦呀”
“当然有,你记得别看就好,你不也常说嘛,好奇害死猫。”
甘露zz,听他提到了猫,想起公社小院里的两只。
小白喵和橘猫,等卢南樵一走,没人管又得变成野猫了。
小白喵的谋生能力弱鸡,橘猫虽然凶横,终究还是只猫,万一被人捉住……
常年吃不饱的饥民,眼里没有宠物,只有食物。
卢南樵劝她别担心:“等我回来的时候,把它俩也一起带过来,养在我家里。”
甘露松了口气,提醒他沪城最近在驱逐宠物,打狗队的人蛮横凶恶,逮住了就拖走。
“不行的话,就先把它俩送到我爸那儿去,村里不管这个。”
“放心,打狗队的人再凶,也不会打到我家里去,两只小猫而已,还养得住。”
“那黑炭呢它那么大块头,藏都藏不住,它吃活物的坏毛病治好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也不急着接它回来,看它呆在军犬基地快活得很,还交了个女朋友,天天腻在一起,我去看它两次,爱答不理的,冯所长还想让我把它留在公社,继续给他当警犬用。”
甘露冷嗤:“他想得美!没门!”
卢南樵也嗤她:“你也别想太美,学外语我不拦着,想扔下我出国……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甘露气笑,头一次见他这么小心眼。
她可是记得,80年代出国潮刮起来,干部子女是“东渡”和“西游”的主力军。
卢南樵不满她的敷衍,刮她的鼻尖:
“小丫头,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就算将来侨办恢复,你姑妈获批出国,你在黑名单上也走不了,粤江边上的那个小码头,你表哥和高举用过的那个,已经被炸平了,就你这小身板,学会游泳也游不过江去,所以别再缠着纪连长,问他哪儿有露天泳场,没有,乖乖呆在沪城陪我。”
甘露:……
这话打哪儿说起想象力忒丰富了。
她最近嫌天热,想去外滩公园游泳,划船,荡水上秋千,办月卡的时候,人家要求出示本地户口簿,没有就要拿单位的介绍信。
她让纪连长帮忙给开一封,这人嘴上答应得爽快,胡诌说“印章不在家”、“等几天”,她还真就信了……骗子!
正常人再想出国,也不会游出去吧
甘煜当初是危在旦夕,高举也是迫不得已,她没这个勇气,也没这个本事。
看卢南樵一脸冷冽,甘露懒得分辩,但游泳还是得去游,介绍信还是得开,她除了想办一张公园月卡,还想办一张市图的读书卡。
卢南樵一听,又揶揄她:
“傻丫头,读书卡可不是有介绍信就能办的。”
甘露愣怔,半响才明白自己想当然了。
这里不是后世,图书馆还不是面向大众开放的公益场馆,只提供给一小部分人。
程维扬的身世没有曝光之前,被评为全市“学毛选”优秀青年职工,奖品就是一张市图读书卡,全厂艳羡。
甘露虽然被实验中学录取,户籍还在白云公社,村姑一个,市图这么高大上的地方,她哪儿进得去
蔫蔫躺在卢南樵怀里,抱着相册一页页翻看,黑白的效果很好很好,彩照就有点糊。
卢南樵的说法是胶卷质量太差,显影效果不好。
“回头我找在电影厂上班的朋友,弄一箱进口的彩胶,专门给你拍照用。”
甘露想了想,从床头柜里翻了翻,找出上次在一百商店门口淘到的相机票,递给卢南樵。
他看一眼,哟一声:
“不错嘛,东方牌的,s1系列,135单反,谁给你的”
“我姑妈,她看我爸在村里闲着没事干,想给他买台相机,帮村民照相赚钱,我拿着票跑了好几趟百货商店,都没货。”
卢南樵秒懂,答应了:
“行,我帮你买回来,你爸会拍照吗”
“他不会,我已经学会了,可以教他。”
洗照片是个难题,甘露原本还发愁,刚才听卢南樵说,小姨在公安局负责证据留存,会拍照片、洗照片,抽空过去跟她学一学就好。
半中午了,阳光炽烈,隔着窗帘都觉得刺眼。
甘露住的这间客房,周围有两棵香樟,树冠繁茂,遮蔽了大半日光,很荫凉。
她懒洋洋地躺着,想起小姨那天说赵秋玲喜欢詹春雷,问卢南樵是不是真的
“算是吧,余主任还让我妈帮着撮合,春雷没答应,说有喜欢的人了。”
甘露惊悚:“姓詹的什么说的这话”
可千万别是在小姨离婚之前,就算是那之后,间隔的时间太短了,也容易被人揪住小辫子骂。
卢南樵轻笑:“现在还计较这个干嘛春雷已经和你小姨在一起了,马上还要结婚。”
甘露气得坐起来:“我小姨鬼迷心窍才看上他,他跟那个梁学松,就是一路货色,不!比他还要渣,还要坏!”
“你小姨本来就想离婚,春雷没怂恿她,我可以保证。”
“他做出那种姿态,就已经是怂恿了!我一直就奇怪,小姨一脑子封建浆糊,突然就大张旗鼓地闹离婚,那么坚决,一点退缩都没有……姓詹的这个混蛋,就是见色起意的西门庆!不要脸!”
“别说得那么诛心嘛,我相信春雷,他是一见钟情。”
甘露呵呵,嗤笑:
“小卢主任,人话和鬼话要分清,什么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还有一种鬼话叫日久生情,就是利益权衡。”
卢南樵懵了一圈,好半天才get到她的脑回路,正色问她:
“那你对我呢,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甘露:……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想注孤生吗
刚才还说她诛心,转眼他更诛心,还扎心,这种问题敢随随便便问出口
他敢问,甘露就敢回答:
“一半是一见钟情,一半是日久生情,第一次在公社见到你,觉得你长得真帅,想睡,想盘,但也就是想想,完了就忘了。后来因为我爸的事,知青的事,我的事,我小姨的事……你都帮了不少忙,常来常往,就有点舍不得你走了,就只有一点点舍不得……我这么抠的人,搭进去几千美金,现在还心疼呢。”
卢南樵想起那次套路她,她要哭不哭扯着他衣袖,舍不得的模样,好笑,俯身看着她:
“真想睡我盘我”
“想有什么用,你又不让睡,只能先盘着……不过瘾。”
“天天有肉吃”这个性福梦想,一时半会儿的,没戏。
甘露心情郁结。
卢南樵心情舒畅,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换上甘露买给他的浅蓝睡袍,坐在床尾,缠着甘露帮他擦干头发。
甘露好笑,一边擦一边审他:
“詹春雷的爸妈,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吓得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会连累我小姨吧”
“不会,已经没什么事了,最迟年底,就能调回沪城。”
“那太好了,我小姨就能拖到年底再嫁给他,这种人渣,我小姨真是牛屎糊了眼,才看上他。”
仔细回想,余佩兰那么恼火,跟詹春雷挖墙根的卑鄙行为脱不了干系。
谁也不比谁傻瓜,当时或者没想明白,姓詹的把小姨带回沪城的时候,再蠢也该明白了。
她告诫卢南樵:“以后离这个败类远一点,近墨者黑,别被他的病毒传染了。”
“没问题,你在11号院也一样,别被你姑妈诳走了,外面的世界没那么精彩,起码没有我精彩,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多盘盘我,哄哄我……”
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