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从来不是一个人, 良莠不齐,三六九等。
觉悟高的肯定有,觉悟低的才是大多数。
什么都缺的年月, 家家节衣缩食,扣扣索索过日子。
“援疆”是个好主意,但他们余财有限, 舍不舍得拿出来,愿不愿意以实际行动支持
那就是另一场风波了,跟龚菁、跟翟会长, 跟甘露和小姨都无关。
甘露的本意,就是转移大多数群众的注意力, 让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无计可施。
房间里, 她拿出表哥最新写回来的那封信,指着末尾给卢南樵看:
“南疆的战事, 越来越激烈, 牺牲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后方群众安定和平的生活,是他们浴血奋战换来的,来之不易,要投桃报李,加大对南疆前线的支援力度。”
她让卢南樵拿着这封信, 去报社找“姓詹的混蛋”,节录编辑,登在报纸上造势, 呼吁广大群众踊跃支持南疆将士。
有了这个铺垫,龚菁捐献“三金”,捐献“钻表”,痛哭流涕,戏精附体表演一番,差不多就能脱身。
翟婆婆本来就是春阳玻璃厂工会的领导,顺势号召全厂职工募捐,师出有名,躲在背后蹦跶的人,想挑刺也难。
甘露做戏做全套,立刻拿出作业本,写了一份千字演讲稿,递给卢南樵:
“把这个交给翟会长,让她看情况增减内容,再让龚菁背熟了,到台上表态,如果她嗓子真的哑了,说不出话,翟会长可以替她说。”
卢南樵懵了一圈,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以进为退”的自保方案。
把自己既成事实的错误言行,强行附会到一件政治正确的大事件上,甩锅,转移视线,再倒打一耙,让对手吃个闷亏,干瞪眼。
等他们回过神,四面凉凉。
该洗白的已经洗白,该隐匿的已经遁走,被架在火上烤的对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原本卢南樵还想赖在甘露房间里,亲咪一整天,事情紧急,怏怏穿回衣服,准备出门去玻璃厂。
看甘露懒洋洋又窝回去了,不开心,要她陪自己一起去:
“翟会长很喜欢你,这个主意又是你想出来的,陪我一起过去吧,好好跟她说说,我说的不一定有你这么清楚,你这个小脑瓜,整天异想天开,都是鬼主意,”
甘露反诘:“鬼主意怎么了有用的主意就是好主意。”
算算时间,下周三就是玻璃厂再开p斗会的日子。
甘露的办法要实行,首先要跟翟会长取得共识。
然后还得去一趟报社,找詹春雷,发动舆论助攻。
去玻璃厂见翟会长,甘露不觉得什么,去见詹春雷
呵呵,膈应!
她还记得小姨闹离婚的时候,后期的手续,都是卢南樵一手包办,不惜得罪余佩兰。
当时她傻天真,以为人家纯是看自己的面子帮忙。
现在回想,八成那个时候,詹春雷就已经露出狼尾巴,厚脸皮找上卢南樵!
渣渣樵也是帮凶!
卢南樵否认:“他是找过我,但没要我帮他做什么,他对梁家人的印象不好,说了他们一堆错处,说你小姨离婚是被逼的,如果有需要,他愿意帮忙……”
甘露气笑:“这还不是狼尾巴他跟我小姨非亲非故,上赶着打抱不平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他是这种傻仗义”
卢南樵苦笑。
也许当时詹春雷的狼尾巴已经明晃晃了,是他不够警觉,没往这方面想而已。
这位詹记者和阮红菱之间,出身、学问、性格、前途,各方面都悬殊太大,很少有人猜到两人之间有猫腻。
包括余佩兰。
她那么精明的人,儿媳天天在她眼皮底下,都没看出“红杏出墙”的苗头,何况卢南樵一个不了解内情的直男。
如果小姨离婚后,没有那么快返回沪城,没有那么快就跟詹春雷在一起,舆论不会像现在这么吊诡。
甘露猜测,詹春雷年后去芦庄写内参,一半是私情,一半是公事,并没有想要立刻带小姨返沪。
是发现小姨跟沙雕爹的关系太近,有不可控迹象以后,担心被撬墙角,才不顾流言蜚语,直接带小姨返城。
小姨装包子,大约也是心虚。
回过头看,小姨摆脱梁家人的钳制,有两个节骨眼:除了闹离婚,就是写举报信。
这两件事,背后都有詹春雷怂恿。
小姨写举报信的目的,是摆脱婆家钳制,走出家门,进入工厂上班,呼吸新鲜空气。
诉求是好的,也是合理的。
但那个时候的阮红菱,就是一个刚刚嫁到城里的村姑,两眼一抹黑,要见识没见识,要知识没知识,她怎么会懂得“自己举报自己”这种骚操作
在埠头公社的时候,她被那个油腻小干部纠缠三年,有家不敢回,活活拖成老姑娘,也没见她炸毛举报。
梁厂长不但是一厂之长,还是她的公公,既有伦常尊卑,又有地位悬殊,她怎么就敢炸毛了呢
不但敢炸,还知道怎么炸毛最有效,最终逼得梁家退缩,放她走出家门,进入春兰制衣厂上班。
出了笼的小金丝雀,直接飞进另一个更大、更舒适、更华丽的鸟笼,一去不复返了。
余佩兰引狼入室,给侄女牵线搭桥不成,反而搭进去一个漂亮儿媳妇,憋屈愤懑,不足为外人道也。
甘露和沙雕爹,也是人家棋盘上的两枚小棋子,用完就弃,还得再呸一口。
想透这一层,甘露对詹春雷的厌恶日增。
这种讨厌,在看到他一脸轻蔑,扔了表哥寄回来的信,不肯帮忙还说风凉话的时候,再度飙升。
是的,他拒绝帮忙,拒绝当助攻。
原因
很简单呀。
当初龚菁为了早点把弟弟弄回城,跑到芦庄谋骗阮红菱,碰壁而归,四处造谣泄愤。
詹春雷有仇必报,在龚伟“跨省串联”的紧要关头,狠坑了回去。
既然开了头,撕破了脸,那自然是想把对手往死里踩。
龚伟废物一个,凭他自己一辈子也掀不起浪花,只要趁着玻璃厂“反享受风”,把龚菁、翟会长婆媳俩一起整垮,永绝后患。
报社接待室里,詹春雷指责卢南樵:胳膊肘往外拐、拎不清。
龚菁之所以被拎出来p斗,打成“享受风”的典型,起因是甘露的“揭发”。
已经结了仇,不趁机会痛打落水狗,还帮忙捞狗,疯了吗
他拿出刚写好的通讯稿,给卢南樵看。
通篇内容,都跟春阳玻璃厂“反享受风”运动有关,甚至直接点了龚菁的名字。
这是要把她往死里踩。
詹春雷斜乜甘露,嗤笑:
“小丫头,龚菁说了你小姨那么多坏话,当面就敢骂你是‘野狐狸精’,你反过来还要帮她,让她平安脱身,将来再收拾你和你小姨你看她像知恩图报不记仇的人”
甘露无言以对。
这件事,狗血开头,狼牙结尾,不是热心肠就能捋顺了的。
正尴尬僵持,裴少辉走进来。
捡起田国梁的那封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若有所思。
隔天中午,沪城日报刊发头条文章:《一封来自南疆战场的家信》。
内容是一位普通南疆战士,在一场激烈的战事之后,躲在残破的堡垒里,抢在通讯渠道还没有彻底中断之前,寄给家乡亲人的信。
寥寥千余字,内容真挚,淡看生死,壮怀激烈不掩儿女情长。
一经刊发,感动全城。
几天的发酵以后,迅速形成一股新风潮。
春阳玻璃厂那边,再度召开p斗大会。
龚菁戏精附体,攥着一份刊发“南疆家信”的日报,扯着嘶哑的嗓子,一字一句念完。
她不再木僵着脸装复读机,也不再傻叉一样背诵老三篇。
面朝会场几百名职工,噗通下跪,痛陈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丧失阶级意志,沉迷于个人的鸡毛蒜皮,遗忘了革命的星辰大海。
carry全场以后,她当场摘下金戒指、金项链、金耳圈,连同那块明晃晃的镶钻手表,全部捐献给南疆战场上的革命将士。
“……他们铁血卫国,为了后方安定,抛头颅,洒热血,舍小家,顾大家,是时代的楷模,是人民的卫士,是群众的金盾,是最可爱的人!”
龚菁说得慷慨激昂,p斗大会风向瞬变,群情汹涌,再也无法按照原定套路进行。
翟会长趁热打铁,领着一群工会代表登台募捐。
捐献最大方、最踊跃的人,不是吃瓜群众,不是党员标兵,是被抓了“享受风”典型的倒霉蛋。
一个个争先恐后,把身上披挂着的“罪证”摘下来,扔进募捐箱里。
这都是烫手山芋,继续留着后患无穷。
往募捐箱里一扔,破财消灾,罪证没了,罪过也就轻了。
春阳玻璃厂之后,全市其它机关、学校、厂矿、企事业单位,有样学样,纷纷把p斗大会改成募捐动员大会。
被薅出来的“享受风”典型,有了救赎渠道,相继脱身。
用一场有积极意义的爱国运动,取代不知所谓的意识形态运动,不针对任何自己人,不搞窝里斗,皆大欢喜。
不开心的人当然有,比如詹春雷。
他错失了一个送上门的扬名机会,被半路杀出来的裴少辉压得死死的。
这件事以后,裴少辉提前结束实习期,正式成为他的同事,天天低头不见头见,愤懑又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甜妞》的数据暴涨,很想问问小天使们:都是从哪儿摸过来的抖音微博还是其它地方的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