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开吴王府的时候叶明玉走的毫不犹豫, 即便是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还险些因为劫匪丧命她也没有片刻动摇,但这会儿快靠近京城了, 叶明玉反而忐忑了起来。等能看见高耸威严的城墙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头跳出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或许自己不该来京城才是, 或许她应该带着妹妹们去别的地方生活。她自己存了些体己,妹妹们尚且年幼也用不了多少开销,找到个生活的法子, 只要过得不过度奢靡铺张, 还是能过上尚且不错的日子的。
但
叶明玉抿了抿唇, 又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了。
如今在京中的那位是女帝。
光明正大、昭告天下、前无古人的女帝。
叶明玉甚至一直到京城门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但去别处生活的念头只是短暂在她脑海中划过后就被她弃之脑后不再想起。
她这会儿满心满眼只剩下自己进京后若是面圣该说些什么,自己又应当如何在京中立足扎根。她知道前朝是有女官的,每一位女官都与如今这位陛下息息相关, 说是她的心腹也不足为过, 如果是自己能否爬到这个位置上,若是自己
若是自己,能否成为这位陛下的心腹。
她可以的。
叶明玉细细回忆自己在吴王府中的经历,她习过六书,学过六乐,精通五礼,强于数术。在府中她一贯是学的最好的,远胜于其他兄弟姊妹,她幼时以为自己学的越好就越能得到父王的重用,就越能得到嫡母的青睐,直到后来嫡母再也不让她与其他兄弟姊妹们一起学习后她才明白一件事。
她作为一个庶女, 不能越过嫡母所出的嫡子嫡女们。
她也曾想过既是不愿看自己出众,那又为何要教自己这些东西。
现在她明白了。
她习得这些东西,是为了让她能够卖于帝王家的。
她来时求了兴平侯稍稍帮着照顾几分自己的几个妹妹,而兴平侯也不显为难地就轻巧应了下来,这叫叶明玉对自己此番进京想要做的事情自信了几分。
兴平侯虽然性子温和为人良善,但也是出了名的孤臣。他的反应大部分时候都能代表陛下的意思,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随意应下自己的请求。
因此叶明玉确定自己父王虽然犯下这般诛九族的重罪,但陛下大抵是不会真的把他们九族诛的一干二净。
或许能有机会保下妹妹们,叫她们往后也不必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头生活。
她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到底还是心中忐忑。手中用力紧紧攥着自己腰上的玉佩,一直到马车停下,才恍然意识到冰凉的玉佩已经叫自己攥的一片火热了。
“六小姐,这是我们侯爷替您安排的落脚地,虽说比不上吴王府,但也算五脏俱全,这段时日怕是要委屈您一段时间了。”
“哪里的话,却是我麻烦兴平侯了,也麻烦各位一路上送我过来。”
叶明玉刚要从衣袋中摸出些金叶子就被这位一路上护送她过来的将士笑着拦下,推辞几番后到底还是没能把手中的金叶子塞给对方,自己反倒晕晕乎乎地被对方塞进了这个兴平侯为她准备的落脚地里头。
“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那咱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下官还得回去述职,也就不在这儿久留了。京中治安良好,寡居妇人也不在少数,这附近就有好几家女主,六小姐一人住这儿也不必太过担心安危,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去兴平侯府便成,不过”
对方说到这里又笑了下“六小姐怕是也很快不必担心这些事儿了。”
叶明玉的感觉自己胸口顿时像踹了只兔子一样开始不安分地四处蹦跶起来。但这般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来未免轻狂,因此她还是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送走了对方,等跨入房门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没有把一早准备好的报酬塞出去。
大概是在兴平侯身边待久了,所以才这般熟练吧。
叶明玉只觉得自己脸上有了些许热意,整个人像饮了酒一般开始晕乎起来。但想到自己父王犯下的打错,就立马像是隆冬腊月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般冷静了下来。
她不是没想过规劝自己的父王,但到底是迟了。
等她意识到事情不对时,父王已经带兵直奔京城而去了。王妃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把他们所有子女都严严实实的关在吴王府中不叫他们随意出入,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好不容易从府中脱身,甚至都来不及带太多的盘缠,就跟着尚且还能看出几分行军痕迹的吴王军直奔京城。
她觉得父王真是疯了。
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太平百姓得以修生养息,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陛下都声名在外民心所向,他无缘无故就拉拢其余二王想要造反还是进京造反,既不占天时也没有地利更加不得人和,能成功才奇怪。
叶明玉甚至有这么片刻产生了父王纯粹就是拉着一家老小送死去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细细琢磨,似乎也没有除了失败以外的第二个结局,所以她才急忙着想要进京。
这至少代表着吴王一系中还是有别的声音的,并不全是想要跟着父王谋逆的想法。若是她能早一步到京中,说不定能保住满府上下的性命至少不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新帝并不嗜杀,多少应该是能保些人下来的。
只是她到底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半路就跟丢了吴王军不说,马车也因为不适合远行颠坏了,好不容易修好后又遇到了劫匪那些劫匪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吴地的口音,叶明玉稍作思考就大致猜出对方多半是因为吴地的苛税重税所以才出逃在外当了流匪,心中也不免觉得悲哀。
父王这个吴王在吴地并不得人心。
她看了不少吴地的地方志,吴地本因气候合适土地肥沃相当富庶平和,但她离开内城后一路过来竟是在路边见到不少饿殍,连人丁都三三两两不成群落衣不蔽体,少见壮年男子在地里耕作,大多是妇人或老人弓着身子在地里耕种,而男丁去了哪里也显而易见了。
在她父王的军中。
这般的境地,父王又如何能与京中那位争锋哪怕联合了其余二王,叶明玉也不觉得最后能事成。
她在遇到劫匪的时候原本也已经做好了自己怕是会命丧黄泉的准备,哪知却正巧遇上了前往吴地的兴平侯派出的先遣斥候。
这事儿侥幸到她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恍惚,甚至于这会儿已经到了京中,看着屋内陌生的摆设,叶明玉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恍惚。
不过既然已经在京中了,那剩下的事儿也都好安排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去面圣,虽说兴平侯答应帮忙照看自己的几个妹妹,但没有陛下圣旨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兴平侯已经帮了她大忙,她不能叫对方为此背上包庇犯人的污名。
但如何面圣
想到那位副将离开前对自己说的话,叶明玉心想还是得再欠下兴平侯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白华今天难得不在明喜殿处理政务,她最近身体好上了些许,因此难得有点空闲时间,也就决定来白露苑好好放松一番。
虽然她也有些纳闷顾荣这个破破烂烂的身体为什么能状况突然好转起来,总不至于工作真的是她的灵丹妙药吧,但能有所好转也是意外之喜,因此她也就决定听秦臻的话出来逛逛,好然后自己的身体能够更加硬朗一点多活几年。
只是当她看到兴平侯府递进来的牌子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什么喜事叫陛下这般高兴”
宋鹤篁虽然是被生拉硬拽过来的,但大概是久违的跑马让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许,因此见到白华露出笑容后脸上也露出了个浅笑,看起来还饶有兴致一般打趣了一句。
这叫一直关着这个煞星的其余人多少松了口气,心中暗自觉得这个主意还在真是没出错。
上次韩和去吴地的时候她那个脸就拉的老长了,前段时间乔明公动身去燕地后她那张脸就没好看过,每天盯着人都像盯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看得人脖子发冷,每晚做噩梦都要梦见自己被这牲口一本奏折参上去家产全都充了公。
“自然是因为好事成双了。”白华把手中兴平侯府的令牌露给她看,见宋鹤篁高兴的样子又忍不住逗她“你真的不要这个六小姐吗朕倒是觉得这个六小姐大抵是能叫你高兴的。”
宋鹤篁立马垮下了脸来,垮的其余人心肝也跟着掉了下来,绝望地想着您真是哪壶不提哪壶开,非得在这个时候逗她才开心吗。
“免了,先是平柔,后是明公,这段时日臣忙的脚跟打后脑勺,没空再带个一窍不通的新人从头抓起。”
宋鹤篁也知道自家陛下这是闲心犯了又忍不住想要招惹人了,果断拒绝后一抖缰绳催促着胯下乌黑的骏马跑得异常干脆利落,只剩声音还远远从风中传来“那位六小姐大抵是找不到地方的,臣先去把人接来,您有什么事儿自个儿和她说吧。”
“她还是小时好玩些,”虽说顾荣其实在自己的臣子之中反而是更为年幼的那个,但是白华提及他们的时候语气反倒像是长辈一般冲身边的姜施兰抱怨,“这会儿都不大爱搭理我了。”
“她本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您又何必招她,”姜施兰也少见自家陛下这么放松的模样她八岁之后就少见这般外露地作弄人了,这会儿见着后她这样忍不住笑道,“倒是您心情看起来着实不错。”
“叶山鸣有个聪明的女儿,这自然是叫我心情不错的。”
今天跟着白华来白露苑的基本上都是她的心腹近臣,因此她在他们面前也不曾口称“朕”,只是平和而又随意地与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
“她是个什么想法倒是也不难猜,可惜到底是第一次离家,对远行这事儿还不够熟,我听平柔说如果不是叫他见着了,那位六小姐怕是得成曝尸荒野的尸骨一具了。”
白华放松缰绳叫自己身下这匹芦毛马放慢步伐自己溜达,侧首和姜施兰说道“她若是能早些进京,大概能给叶山鸣一个善终了。”
“如今倒也不算晚,”姜施兰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就知道是自家陛下爱才心又起来了,“平柔将人送进来也没声张,稍作安排就可以用上了。只是吴王一系若是不除干净怕是会留有后患,那位六小姐大抵是狠不下这份心肠的。”
“如今人口凋敝,虽说爹爹在时励精图治,我也尽可能少动干戈保全人口,但乱战过后人数到底十不存一,我是想着能少死些人就最好少死些人,毕竟处处都得用人,若是因此再得杀上千八百人,到底可惜。”
谋逆到底是大罪,不死人是不可能的,若她真的免除死刑到时候怕是自己皇权不稳。但至于到底要死多少人这个倒是可以由她自己来决定。
“您还真是会给刑部出难题。”姜施兰也明白她的意思,这话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是在打趣。
他们这位陛下早年征战时杀伐果决到让人背后发冷,攻下一城后城墙上就会挂满无头的尸首曝尸震慑敌军,但自从她重伤转到后方后到少见再那般狠戾地出手。
若非谋逆这般重罪,她其实已经很少判死了,久而久之到也叫人有几分遗忘她以前是何等的手腕。
倒也得感谢吴王帮人回忆起来了,这段时间他有的松快了。
“到底是前朝的旧律了,机会难得,倒不如正好翻出来重新修修。”白华轻描淡写地就决定了刑部未来这段时日加班加点的痛苦生活“倒是你最近闲的都让廉谦来我这儿告状了,怎么,把手上的事儿全都甩给小九了”
“左右也只不过是些琐碎的工作,全都叫臣来做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姜施兰夸起自己来一点都不脸红“正巧可以叫九殿下熟悉熟悉律法,她倒不似八殿下那般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我看她磨的挺好的,也就干脆叫她多熟悉熟悉那些卷宗,好叫她之后不至于对积压下来的那些陈年旧案陌生。”
“我本来还想留她在身边多用一段时间,结果你眼睛倒尖,把人给我讨去了,”白华嗔了他一眼,又说,“青颂最近也放下去了,我身边最近正好缺个可用的人,这个小六就交给你去带了你该不会还想说这事儿交给你也是大材小用吧”
姜施兰笑的一团和气,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弯起来的时候到叫人看着觉得他无辜,实际上这家伙最满肚子坏水又喜欢偷懒,要是不时不时地给他紧紧皮,他早就不知道懒到哪儿去了。
白华对他也没什么办法,左右也不是在正式上躲懒,再说懒人为了省麻烦总是能想出些得用的方法来,因此她也就对姜施兰明明该在上班的时候却出现在京城最有名的兰芳楼门口排着队买烧鸡这件事视而不见。
但他也得给自己弄出点成果来才行。
“这事儿叫臣看,倒是有个比臣更适合的人选。”
姜施兰也不拒绝,颜色浅淡的唇线翘起一个状似得意的弧度冲白华眨了眨眼“这位六小姐叫那位六小姐带着教,这不是比臣去教更合适吗”
白华顿时失笑“你倒是奸滑。”
不过说的也确实非常有道理。
“两位都是六小姐,也正好年龄相仿,您家的六小姐也正好前段时日刚从您身边放出去,叫这位六小姐教那位六小姐岂不是再合适不过的事儿说不准还能成就一段美闻呢。”
反正姜施兰不打算插手这事儿。
他好不容易才能松快一段时间,才不想这么早就要被抓去上工了呢。
“罢了,随你便是。”
白华对他们也一贯溺爱,左右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再大的事情,姜施兰这么说她也就不强求要他非得在刑部老老实实待着正好叫他折磨小八去。
“臣多谢陛下关爱。”姜施兰知道自己这是逃过一劫了,这会儿才肯骑着马靠近白华。
白华看的好笑,扭转马头鞭子抽出一声清脆的空响,扭头冲他喊道“你若是能超过朕,朕就再多许你几日休沐如何”
姜施兰陡然色变,其余人也紧跟着变了脸色,纷纷一夹马腹拍马赶紧跟上一转眼就跑远了的陛下,心脏都在胸腔里不安地到处乱跳。
“陛下您不能这么颠簸啊仔细身子啊”
他们又不免想到当初自家主公年少时胆大包天,不管面对何等千军万马都敢一抽马鞭冲入其中杀的人溃不成军她倒是百战百胜,但叫他们的心也总是跟着她不免七上八下。
怎的都快双十了还敢这般吓人
您只是最近身子稍稍好了些,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啊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一更感谢订阅的小天使们啾咪
感谢在20220217 23:55:2620220218 23:4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期不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