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温予冉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气氛紧绷着成一线。
宁安立在床边,自上而下,将温予冉表情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 俯视着温予冉的每一寸恐惧和戒备。
赌输了。宁安想道。
她高估了温予冉的情感,低估了温予冉的恐惧。
当时,温予冉对她的怀疑已经越来越深, 她迟早都要暴露身份,区别只是暴露的方式。
宁安知道那辆车有问题, 上面黏了怨气, 车祸必定会发生, 但她没有阻止,而是放任。
她以为这是再完美不过的机会——一场接近死亡的车祸、一名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爱人、一个死而复生的惊喜,或许能够掩盖恐惧。
然而事实相反。
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 她朝思夜想誓要得到的女人, 现在正用恐惧的目光望着自己。那些戒备的情愫像是切在骨子上的刀,一下下的生疼。
长久的克制已经接近失控,每一个发疯的念头都在叫嚣着鱼死网破。
宁安垂下眼,将阴霾掩入眸底。
乌黑的双马尾乖巧地垂落,衬着脖子上嫩嫩的皮肤, 脑袋低下来,像个低头认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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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继续蔓延,蔓延到温予冉眼中的惧怕都要溢出眉睫。
小姑娘打破了沉寂。
“喝粥吧。”小姑娘像是看不到温予冉的反应,微低着头, 动作自然地将手里的粥递到温予冉的面前,声音小小的,怕惊动了什么。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仿佛只是一个来看望病人的女朋友,自然而然地送上一碗热粥。
这种表面的平静加深了惊悚感。
温予冉僵硬地低下头,看着碗中粘稠的米粒,回忆起车窗上粘稠的血。
指尖还在颤抖。
恐惧支配了意识,温予冉近乎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想要离开这个女孩儿,离开所有相关的一切。
心跳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
恐惧使大脑格外清醒。
这个小姑娘,不是人,可以复生,知道她的住址,她的公司,她的家人。
她怎么逃
温予冉猛地意识到,她现在明明白白地暴露在阳光底下,却对小姑娘的状态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小姑娘的动机和目的,不清楚小姑娘的能力有多大,也拿不准自己能否摆脱。
小姑娘……究竟想要干什么
对于人类而言,动机无非那几条——图名、图利、图情、或者图个开心。与人相关的事,总能找出弱点和漏洞,温予冉从没有怕过一个人。
可如果小姑娘不是人类,那么一切的规律和准则都要被推翻。那是一个温予冉完全一无所知的领域,漆黑一片,望不见底。
最恐怖的是未知。
小姑娘保持着递粥的姿势,稳稳地将粥伸在温予冉面前。
温予冉僵硬地望着这碗粥,热气缓缓氤氲上来,身体却遍是寒意。
既然小姑娘还肯这样摆姿态,便是没想撕破脸。
温予冉强忍住恐惧,颤抖着手指端起那碗粥,然后竭尽全力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粥先放着吧,我头有点晕,想一个人先休息一会儿,等我出院了再去找你,行吗”温予冉尽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
宁安凝视着温予冉脸上的笑容。
半晌后,宁安也笑了一下,眼神很深得可怕,仿佛什么危险的东西即将要破土而出。
“好啊。”
声音还是软软的,很好听。
温予冉松了口气。
“但你先把粥喝了,好不好”小姑娘轻轻地说道,语气像是在哄人。
温予冉刚刚放松的心又提了上来,她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僵硬地回复道:“我等会儿就喝。”
“现在喝吧。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喂你呀。”小姑娘继续用清甜的声音说着话。
这句话,如果放在几天前,是**。
可如果放到现在,几乎接近威胁。
温予冉稍稍偏头,就能看到小姑娘白净漂亮的脸蛋,和黑黝黝的双眼。那双眼眸毫无遮拦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攥在手心的所有物。
“……不用了,我喝。”温予冉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她还记得,小姑娘的力气非常大。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小姑娘两个人,气氛紧绷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断。一种危险临近的强烈直觉告诉她,不要反抗。
温予冉盯着那碗粥,最后,接了过来。
然后慢慢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喂。
粥的味道很不错,香甜软糯,只是恐惧淹没了感知,再香甜的食物也食之无味。
喝的过程中,她能感受到小姑娘的视线锁死在自己身上,盯得她脊背发麻。
在露骨的目光下,温予冉喝得很慢,过了好半天,碗才见底。
“好了,我想休息。”温予冉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自然。
“嗯,你好好休息,再见。”小姑娘收起碗,和她道别。
话音落地,轻巧的脚步声远去。
门被合上。
小姑娘终于走了。
温予冉脱力地倒回床上,望着窗外苍白的天,手心的冷汗还没干。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们应该牵着手爬上山顶,在碧绿柔软的草坪上野炊,望着绵延的山线,听着瀑布的响声,迎着阳光接吻。
说好的春游踏青,怎么就变成了一部惊悚片……
太荒诞了……
温予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尽量用理智分析现状。
小姑娘究竟是什么
又是为了何种目的和自己谈恋爱
能力有多大
这几点没弄清楚,就不能直接撕破脸。
温予冉闭上眼,心跳声依旧很快,丝毫没有平息下来的意思。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丝丝线线的恐慌骤然上涌。
门开了——进来的是护士。
“呼……”温予冉放松下来,伸出手,让护士拔了针。
“好了,等会儿再做个小检查,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能出院,当然,如果你不放心想观察几天,也可以继续住院。”护士道。
“没事,今天办出院吧。”
“也好。”护士又跟她说了些情况,以及接下来几天饮食上要注意的问题,温予冉心不在焉地听着。
等护士交代完了,温予冉问了一句:“那个女孩儿走了吗”
“已经走了。”
“嗯。”温予冉应了一声,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护士走了之后,她在床上躺了下来。惊吓过度后的疲倦一阵阵袭来,她合上眼,闭目养神。
十分钟后,她睁开眼,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过去。
“我今天下午出院,帮忙安排人办一下手续。”
“好,温总,您等会儿要不要到公司来看一下,这两天事情真的特别多,之前谈好的合作合同,王总那边又反了悔,非要提高条件,还有k市的分公司出了点事……”
助理噼里啪啦汇报了一堆情况,说得温予冉头疼。
“等会儿你把详细资料发给我。”
“好,温总还有什么安排吗”
温予冉抬头,向上望着天花板,看着规则垂直的线条相交成点,抠成四个隐晦的角落。
长久的沉默。
助理也不敢催,等着温予冉发话。
大概过了半分钟,温予冉听着自己压抑的呼吸声,最后说了出来:“上次延后的那个行程,安排到今天,我出院后就去见。”
这句话说得相当模糊暧昧,助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予冉说的是上次要约的驱鬼大师。
助理猜测,可能是温总那边还有别人,不敢说得太清楚,于是也没多问,连忙应下。
“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安排。”助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