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疏找到封清瓴的时候, 她像失了魂一般瘫坐在灌木丛中,望着镇子中的火光失神。
她的怀里躺着早已身体冰凉的封傲然。
文疏拖着做自己那条在不断滴着血的手臂, 走到她身旁蹲了下来。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脊背柔声道,“瓴儿别怕, 有我在呢。”
大概是那句话刺痛着她的记忆, 封清瓴终是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文疏的心像是被人拧着。从小她便是个不爱哭的孩子, 有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 小小的身体里硬生生是被所谓的坚强塞满, 每次见她练剑时受了伤又咬咬牙爬起来, 他便是忍不住的心疼。
而他第一次见到封清瓴哭, 便是在他辞别之时。
“阿疏, 你还回来吗”
“阿疏是不要瓴儿了吗”
“我不要阿疏走!我去和父亲说, 不让他送走你!”
……
这么多年来, 那个倔强的小小身影始终让他牵肠挂肚,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在为她擦拭眼泪。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却是哭得那样委屈,那样难过。
“瓴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轻声呢喃着,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尽可能地给她所有的温暖。
封清瓴也不知那巨大的悲伤到底从何而来,只是那一刻她只想不顾一切的去将所有都发泄出来,她已经压抑得太久了。
窗外的阳光洋洋洒洒, 照得屋里一片亮堂。床上躺着的人儿脸色略有苍白,她入蝶翼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后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缓缓睁开。
封清瓴微眯了眯眼,眼前的景物又模糊渐渐变得清晰,那对空洞无神的眼睛亦是变得明亮起来。
脊背上的酸痛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昏睡了一个世纪。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是简单而陌生的家具摆设,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格外梦幻。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屋外似乎热闹得很,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在她耳边清晰着。
封清瓴的一双脚冰凉,当她踩在被阳光照得温热的地板上时,脑海中似乎有无数积压的记忆蜂拥而至。那一瞬间她头痛欲裂,像是有上万只的蜜蜂在耳边嗡嗡直叫,只叫人想死过去。
她脚下一软,便又摔坐回了床上。
门外守着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赶忙推门跑了进来,“瓴儿!”
那一声唤仿佛穿越了十个年头,最终追溯到了年幼时的封清瓴与文疏身上。
那时的将军镇亦是和谐安定,只是疆界线外常有外族不安分,封傲然日日宿在军营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家中之事。
那日,封傲然带回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蓬头垢面之下是一副眉清目秀丰神俊朗之容颜,一对鹰一般漆黑的眼睛,冰冷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封傲然带着他直奔自己宝贝四女儿的瓴羽阁,“瓴儿,瞧瞧爹带了谁回来”
封清瓴以为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哥,谁知竟是个穿了一身破烂的脏小子。
她精巧的脸蛋儿皱成一团,故意捂着口鼻躲得远远的,“爹爹,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瓴儿院子里可不缺洒扫的小厮。”
第一次见面,封清瓴便成功的给文疏留下了极为败坏的印象,都说童言无忌,可她怎么都像是在刻意让他难堪。
对于这个女儿封傲然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爹给你带回来的师父。你日日盯着那把青佩剑喜欢的不得了,今日起便跟着阿疏学习剑法,若你能练好,爹便将那把青佩剑给你。”
一听能得到青佩剑,小小的人儿顿时双眼放光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可当目光落在旁边那个“小叫花子”身上时,却还是黯淡了下去。
她撇了撇嘴,“他能会什么左右不过比我大几岁,别想让我叫他师父!”
“瓴儿,你怎得如此任性!”封傲然眼中似有愠怒,却也只是无奈的低吼了这么一句。
一旁的少年见气氛尴尬,慌忙道,“恩公无妨。四小姐同恩公一般叫我阿疏便好。”
封清瓴瞥他一眼,不屑的冷哼一声,“你倒是个有眼力见儿会做人的,赶紧去洗洗自己吧!换身干净衣服再来。脏死了!”
她说着便转身拉了封傲然要进屋去玩,封傲然吩咐了自己的侍从一声,便陪着女儿进了屋。
“文公子请吧。”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带着文疏去洗漱换衣了。
从头到尾文疏始终都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洗澡水烫得他白皙的皮肤都泛了红,他也像是没有感觉一般的擦洗着自己的身子。
他知道自己能活下来全是靠封傲然的怜悯,若不是封傲然将他从那尸横遍野的地方捡了回来,他怕是早与那堆枯骨的冤魂同赴黄泉了。
这条命既是恩公给的,他便这一世都用来报恩,封傲然的话他都会毫不怀疑的照着去做。
所以,在一年后封傲然提出要送他进京给皇帝当密探之时,他才会毫无拒绝的余地。
文疏倒了杯水递到她的嘴边,目光灼灼,“瓴儿,喝些水缓缓吧。”
他的声音低沉里透着一股干哑,像是许久未曾合眼休息导致的疲累。封清瓴木讷地抬眼瞧他,那张俊朗又带了些许沧桑的脸颊莫名的便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阿、阿疏……你回来了。”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文疏捧着水杯的手轻轻颤抖着,连带着他的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
“你……想起来了”他眼眶红红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生疏的扯了扯唇角,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是啊,我终于,想起来了。”
封清瓴笑得时候很是好看,唇角下点缀着两个小梨涡,全然没了平日里跋扈骄纵的模样。
这样的笑容,似乎只出现在过她与文疏日日相处的那一年里。那一年,原本便是他们二人这些年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只不过,她忘了,而他也终是让她想起了。
封清瓴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觉得满心欢喜,无论是因了那些记忆亦或是因了这些时日相处的种种,她都能明确的感觉到,自己这一颗心已经全然付与面前这个男人了。
她冰凉的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细细摩挲着,“阿疏,太久了,我以为你都不要我了。”
“怎会……你可是我最心爱的瓴儿。”他的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轻揉了揉,眉眼间尽是宠溺。
“我去端些吃的来,你已睡了快两日了。”他说着便要起身,却不成想封清瓴的身子猛地一颤,倒是将他又吓了一跳。
“两日父、父亲他……”封傲然浑身冰冷躺在她怀中的画面于脑海中再现,那晚宁安镇的火光,镇外灌木丛中的黑色血迹,无一不提醒着她封傲然是怎样死在她眼前的。
父亲满面笑容唤她瓴儿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可今日他却已客死他乡,再不会对她笑弯了眼。
文疏赶忙握住她的手,急切的唤着她的名字,“瓴儿,瓴儿你看着我,你冷静一点。”
他生怕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人儿承受不住失去亲人的痛苦,再一次像十年前一般高热数日不退,危在旦夕。
十年前文疏要离开时她便是如此,吵闹了数日之后便是神志恍惚高热不退,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再后来封傲然与完颜佳宁只得请来完颜氏族的巫师在她体内下了蛊,让她忘却了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这也是完颜佳宁与辛水皆不愿封清瓴过度接触的最根本缘由。
蛊本身便是一种活的毒,但它始终受着宿主的牵制,只要宿主的意识强度超过蛊.毒,那些被封锁的记忆便会冲破蛊的钳制。
封清瓴的身体意识便是被文疏强行唤醒的。如今才恢复了记忆又受到重创,他真的是怕她的精神会撑不住便崩溃了。
可他不知的是,封清瓴不但不会撑不住,甚至还会重燃斗志在这里好好活出她该有的样子。
她可是封清瓴,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阿疏,父亲的尸体……”她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烧了吧。”
文疏一怔,“烧了”
“对,我要带他回家,娘亲还再府中等着呢。”
封清瓴这句话说的毫无波澜,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内容,丝毫没有涉及到她刚刚去世的父亲和家中身子孱弱的母亲。
“记得将骨灰带回来,明日我们便带着父亲进京去见婉妃娘娘。”
他望着眼前的人儿,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忧愁。她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冷静得过分的女子。
半晌,他也只能答应下来,“好。”
“对了,那封信”她分明记得封傲然死前塞给了她一封信,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看来那便是遗嘱无疑了。
文疏从枕下拿出了那张被叠得整齐的宣纸,即便已被压平,却还是能从上面看到被封清瓴攥出的褶皱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掉落三章任务完成1/3,下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