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清瓴走回客栈后, 便见封捷坐在屋里等着自己。
她被雨水浇得头疼, 面对着哥哥的嘘寒问暖亦是根本无心搭理,好歹应付了两句便在封捷的照顾下钻进被子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 噩梦缠绵。
醒来已是次日午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回西北将军镇的马车上。车里只有她自己, 被裹得严严实实, 车外是封捷赶马的声音。
“哥,这……”
封捷听得车内的声响,连忙停了车进去查看妹妹的情况。
“没烧, 还好。”他的手在她额头试了试温度, 见无异样便是松了口气。
封清瓴将他的手从头上拿下来,一双眼睛疑惑的望着他, “哥,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昨晚听得有人进宫禀报,说西北境外驻扎的完颜氏族愈发不安定,跃跃欲试。你昨日又淋了雨, 我怕无人照顾你便将你带了回来, 现下我们已至临县。”封捷的眉头紧蹙着。
确实, 他虽做了错事,但身为少将军对边境安危的顾忌却是不虚。从小便随父亲带兵打仗, 封捷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始终是不会改变的。
封清瓴望着他心里也大概知晓了事情的紧急,况且这件事情不仅关乎于边境的安危,更关乎着封家的生死存亡,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临县……”她沉吟着思量了片刻, “若未记错的话临县外便有一家驿站,届时我们将马车换为马匹,快马加鞭赶回西北。”
“好。”
从临县至西北大概有三天的路要走,若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大概两天便能赶回,只是不知要累死多少匹马儿了。
兄妹二人日夜兼程,赶回封府的时候已是两日后。
封家早已收到二人回府的消息,待他们赶到之时封弈已带着封静恬在门口候着了 。
“大哥,瓴儿,父亲呢”封弈往他们身后张望着,脸上的关切亦真亦假。
封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他尴尬的咳了几声,便转身要走,“我先去军营查看一下情况,你替我向母亲问安罢。”
封清瓴倒也没为难他,“大哥保重,我晚些便去找你。”
封弈心中自有猜想,只是一旁的封静恬听得一脸懵,“四姐,大哥这是……”
“没事,关外战事吃紧,大哥现在赶回去主持大局有利于稳定军心,我们先回去见母亲吧。”
“可你风尘仆仆不稍作休息况且夫人她……”封静恬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欲言又止。
封清瓴的心一沉,看向一旁的三哥,“母亲怎么了”
封弈的重重叹了一声,脸色亦是不大好,“母亲这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眠,一直在说着是父亲出事了……”
她来不及再说什么,赶忙跑进了府中,直奔佳人苑。
刚至门口边听得院子里面的咳嗽声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将肺都咳了出来。
封清瓴的心更是难以安稳,赶忙走了进去。
恰好辛水端了盆被血染红了的冷水出来,“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她一双眼睛通红着,像是刚刚哭过,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哭腔。
“恩,母亲怎么样”她点了点头,不经意间便瞥到她手里的那盆被染红了的水,脚下的步子一刻也不敢停,还未等辛水回话便已闯进了屋里。
屋内尽是烟瘴之气,像是很久未曾通过风了一样,一群丫鬟小厮忙碌着,耳边是完颜佳宁止不住的咳嗽声,血腥味儿混着草药的苦涩味道,让封清瓴的脚步不敢再向前去。
“母、母亲”她轻唤了一声,便听得里间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瓴儿,是瓴儿回来了吗”那声音透着苍老和无力,她一时间竟无法将屋里那人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容貌倾城的女子联想到一起,只觉得陌生。
封清瓴放慢步子走了进去,屏风内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她的手臂垂在床边,露出一截几乎只剩了骨架的手臂,看起来突兀又让人心惊。
“娘亲,是我。”她努力的想要笑出来,可眼泪却是不受控制了一般跌出眼眶。
封清瓴赶忙过去跪在了床边。
周围的丫鬟小厮亦是跪了一地,“四小姐。”
“你们且先下去吧,咳咳咳……我想同瓴儿说说话。”
完颜佳宁一句话说得像是要断了气一般,那张脸已经不再饱满好看,取而代之的是瘦脱了相的脸颊和深陷进去的一双无神的眼睛。
众人应了一声便纷纷退下了。
封清瓴握着她骨瘦嶙峋的手,不敢抬眼去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哭得太过悲伤,那样只会惹得母亲更加难过。
“娘亲,我回来了。您放心吧,父亲他没事。我已将父亲安置好了,过几天便将您也送过去,好让您二老过上清闲的日子。”
她轻轻摩挲着那只手,心里止不住地疼。
她知晓,凭完颜佳宁现在的状况来看,已时日无多了。现下她又无法炼出能够救命的药来,根本无法延续她的寿命,母亲怕是……
“瓴儿,你莫要再骗我了。”完颜佳宁的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可她这张凹陷的脸颊却衬得这笑容异常的怪异甚至是恐怖。
她反手握住女儿的手,“你父亲临走时,我在他身上下了蛊,与他共享生命……如今见我这般,你便也应当知晓他的现在的情况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救下了父亲,安排在了宁安镇……父亲不可能再出事的!”
“傻孩子……咳咳,你可知回光返照是何意”完颜佳宁的气息像是快要断了一般,连话都说得一字一顿。
封清瓴依旧是难以相信,她当时明明有封住封傲然的穴道,并喂他吃下了闭气的丹药以蒙混过关。她还特意让文疏将人藏在了那位赤脚神医的家里,封傲然不可能会有事的。
“母亲,我……”
她话未说完便已被完颜佳宁截了过去。
“此次进京,你父亲便已与我商量好了。我们不求苟活于世,只想共赴黄泉,那样也好有个伴儿。”她说着又咳嗽了几声,将压在枕下的一块玲珑玉佩颤颤巍巍的拿了出来,那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完颜文字。
“瓴儿,我与你父亲死意已决,只求将我们二人并葬于关门口。你父亲他放不下守了一辈子的地方,我亦愿意陪着他。”
“这块玉佩乃是完颜氏族的信物,你好生拿着。若是你叔父再来境外闹事你尽管拿出此物来,他便也不能奈你何……此生我是见不到完颜与大冀和平共处了,希望我儿能完成母亲的遗愿罢。”
“母亲……”封清瓴哽咽着早已说不出话来,她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伏在床边止不住的哭泣。
她的身子一颤一颤,惹得人心疼不已。大概是这副身子作祟,她心中的难过就恍若真的快要失去了母亲一般,泪水止不住的流,竟是将床褥都浸湿了。
完颜佳宁一双眼睛浑浊着,模模糊糊地倒映出她的影子,她缓缓开口,声音愈发飘渺无力。
“瓴儿,娘亲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与弈儿,封家便是要交予你们了……”
话音刚落,她落在封清瓴肩上的手便重重的垂了下去,那双瘦得只剩了骨架的手臂耷拉在床边再也不会抬起了。
“娘亲——”
……
当晚,封傲然的尸首便被送到了封府,与完颜佳宁放进了同一口棺材。
听闻是他早早便预料到自己的死期,便央求着那位大夫将自己送了回来。
算起来,他启程的时间应当是比封清瓴从京城回来的还要更早一些。
所以,文疏那日是已经知晓了这件事所以才要与她决裂的吗封清瓴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眼下她已顾不得那么多,父母的丧事还需操办,但绝不能大肆铺张。
一是为了稳定封家军的军心,二是为了承他们二人的遗愿。
封傲然生前那般骄傲强势的一个人,却是为了完颜佳宁选择了放弃一切,更是要求了简单入葬。
封清瓴只觉得自己从前骂他渣男是骂错了。无论如何,他对母亲的爱是至死都未曾少过半分。
封府内挂满了白绫,全府上下禁了三日的烟火,只为了给夫妇二人守丧。
那晚封清瓴跪在灵前守着,将近子时,灵堂内的烛火闪了闪,便听得有脚步声传来。
酒气熏天,还未见的人她便已闻到了味道。
“谁!”她猛地转过身来,便见封静伊抱着酒坛站在门口咯咯的笑着。
“封傲然你死得好!哈哈哈哈……只是你同这个女人一起藏了,我的娘亲呢”
“放肆!”封清瓴伸手便将她扯到了院子里。
她将封静伊手里的酒坛一把夺过,狠狠摔在了地上,“灵堂岂是你放肆的地方,给我滚回你的伊柳轩!”
“你吼什么吼”封静伊浑身的酒气,“死的又不只是你的父亲!”
“呸!”她狠狠啐了一口,“你若眼中有他这个父亲,岂敢如此我看你是疯了!”
“我巴不得自己疯了!”封静伊将面前的人儿狠狠一推,“我若是疯了便不会知晓他封傲然是如此为人!祸害了我娘还害的她毁了名声——”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回响在子夜的灵堂外,惊飞了枯树枝头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