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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第436章扬州八怪二

作者:一万只熊猫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9-18 06:58:43 来源:就爱谈小说

话说汪中为了这次文会,这些天里是吃不好睡不好。他眼看着那些来自岛国的学者要么开始去北海镇医院参观,要么就被林子平带着去勘察铁道线路,心里越发焦急。

来北海镇已经两年多了,赵新要干什么,汪中自认已经差不多看明白了。然而他越是明白,就越要为儒者、为道统争取出一条大道来。

汪中私淑顾炎武,而顾炎武的学术思想主要概括就是两点, 行己有耻和博学于文。而在其政治理想上,多着眼于风俗人心,鄙弃王阳明那套心性空谈,在政事上切实发挥利弊。也就是后来所说的“内圣外王”,体用兼备。

换句话说就是,别跟我讲什么心不心花不花的, 把学问落在实处, 有用才是真的。

为了保证汪中的人身安全, 减少因文会带来清廷的关注,他所乘坐的雷神号在苏北外海的五条沙附近等了两天,直到射阳湖那边传来人员已经抵达阜宁的消息,这才派船将汪中送上了陆地。

等汪中当天晚间抵达射阳湖的徐庄时,那些包括洪亮吉、江藩、焦循、钟怀在内的好友也都乘坐马车,在夜幕低垂后陆续进入了徐庄。

当洪亮吉在人引领之下,一路从牲口棚走进宽敞明亮的后堂时,他一眼就看见了已经年过五旬的段玉裁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于是便顾不得旁人,当即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道“若膺兄,没想到竟然把您都给惊动了”

段玉裁笑道“你洪常州能来,我这个老头就不能来了他汪容甫搞的神神秘秘的,说什么要挽道统于危及。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看看”

段玉裁比洪亮吉年长十一岁,也是时下有名的经学大家。此人二十五岁中举人, 曾任国子监教习,之后屡试不中。期间他师事戴震,乾隆三十五年授贵州知县,两年后调到四川。到了乾隆四十五年,47岁的段玉裁

以父母年迈多病、自身有疾为由,辞官归里,卜居苏州枫桥,潜心著述和藏书。

洪亮吉因为是常州人,所以段玉裁叫他洪常州。

这时洪亮吉就听旁边一人道“君直兄,眼里莫非只有若膺兄不成”

洪亮吉转头一看,面露惊喜道“江岑,你也来了你不是在丹徒当训导吗”

三十八岁的刘台拱道“甚无趣味,在下已经辞官回乡了。”

刘台拱,字端临,江苏宝应人。21岁中举,之后便屡试不第。乾隆中期,四库全书馆开局办书,刘台拱与王念孙、朱筠、程晋芳、戴震、邵晋涵等入馆篡修,期间时常论经考古。他沉默少语,但每发一论,诸老莫不叹服。

一旁的江藩挤眉弄眼道“我说刚才进徐庄,树上老鸹一直叫呢,原来是更生居士要到啊。”

“更生居士”是洪亮吉的号,众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

洪亮吉哭笑不得,指着江藩只说“淘气”。他比江藩大十五岁,已经是差着一辈人了。

江藩一振衣袖,拱手行礼道“北江兄,自从京师一别,你我已是三年不见了。”

等二人见完礼,在场的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这才纷纷上来和洪亮吉行礼问好。

众人正在谈笑间,就听堂外有人轻咳了一声,随即就见一身穿灰色棉布夹袍的老年人快步而入,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进门便拱手笑道“诸位,汪某来迟,多有得罪”

“容甫先生”

“容甫兄”

“容甫贤弟。”

众人行过礼,洪亮吉笑道“容甫兄,你这个主人当的有趣,客人都来了,何故姗姗来迟”

汪中道“汪某也是刚刚离船登岸,连更衣都没来得及,还望海涵。”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这才心里一怔,想起了汪中如今的身份。

段玉裁年纪最长,沉吟了

一下问道“容甫,你给大家讲讲,如今北地是何模样”

汪中正要回答,洪亮吉插话道“若膺兄,不妨坐下再说,让容甫喘口气。”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不过因为年龄,中举时间不同,又重新排了座次。说起来后世讲的江湖中人排座次,其实就是跟文人学的。

在场的人里,段玉裁是戴震的大弟子,所以众人论资排辈,段玉裁便坐了左首头把交椅,汪中坐了右首的头把,之后依次是刘台拱、洪亮吉、江藩、焦循、钟怀、黄承吉。

清代汉学自顾炎武开山以来,由阎若璩、胡渭奠基,惠栋开创,至戴震集其大成,以至顶峰。而从乾隆中叶开始,随着四库全书馆开馆,帝王“治道合一”的形象塑造臻于极致,彻底掌握了文人的话语权。而文人们再也不敢议论朝政,点评政治是非,于是在学术发展上便出现了“人人许郑,家家贾马”的盛况。

无数学者以儒家经典为中心埋头考据,认为典籍越古越真,所谓“凡古必真,凡汉必好”,与着重于理气心性抽象议论的宋明理学不同,形成了后世著名的“乾嘉学派”。

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以惠栋为首的“吴派”和以戴震为首的“皖派”影响最大。吴派的特点就是搜集汉儒的经说,加以疏通证明。简而言之就是“只要汉朝的典籍就是好的”;皖派则重视三礼中名物制度的考证,从音韵、文字学入手了解古书的内容和涵义。

而扬州学派既继承了吴、皖两派的特点,又发展和超越两派之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这一派以金坛段玉裁、高邮王念孙为首,源头虽然是戴震,但却自成一体。

从儒家学问上来说,在场的众人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历史上,都是乾嘉学派中有名的经学大家。

从个人钻研的偏好来说,段玉裁是文字训诂研究古汉

语词义,汪中主攻古今制度沿革,洪亮吉擅长舆地,刘台拱偏于天文音律,江藩精于易,而焦循、钟怀、黄承吉三人则是数学。

而历史上的乾嘉学派发展到后来,其研究的内容已经无物可考,乃至与社会现实完全脱节,成了为了考证而考证。

争治诂训音声,瓜剖釽析,穷尽天下聪明智慧,搞出来的那些东西于国家强盛屁用没有这种“精神”延续到后世,“茴”字的四种写法算什么,连红楼梦都能给考据出个阴谋论来

原本讲究“实事求是”,在经学典籍中寻求出的治世之道,在近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却成了百无一用。

等到佣人上了茶点全部退下后,汪中这才起身道“深夜请诸位至此,实非得已。眼下北海镇早已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奈何赵王天降圣人,数败朝廷大军,东征倭国,西惩罗刹,至今南北纵横,属地万里。

在座诸位大都与汪某相交多年,俱是博综群经,遍读经史百家。我等身为顾宁人氏传承,此时正值一展所学,以助赵王成内圣外王之道,恢复汉家山河。”

在座众人听了都是沉吟不语,而年纪最小的黄承吉这时已经开始腿肚子转筋,转头看向钟怀,心说保岐兄,你这是带我来了什么地方啊

实际上在座众人对岛国也好,对沙俄也好,都是抱着蛮夷的态度。打蛮夷赢不赢的根本不重要,占了那些边荒之地也不重要,北海镇有没有实力把满清皇帝轰下宝座才最重要。

江藩性格直爽,他见年纪最长的段玉裁和洪亮吉都不说话,便开口道“容甫前辈,请恕晚辈无礼,藩心中有一疑惑,还望告知。”

汪中道“子屏何必见外,有话直说。”

“那好,”江藩随即抛出了在座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既然那北地的人能屡败朝廷大军,为何

不挥师入关藩也曾听闻他们有海上巨舟,若是由渤海而入,直进天津”

“子屏”段玉裁一拍扶手,喝道“汝怎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我等都是身负朝廷功名之人”

“哈哈,若膺兄,大家今天能来,就要畅所欲言才好。”汪中继续道“以赵王所为,某敢断言,不出十年,鞑清必亡”

“慎言之慎言之”段玉裁无可奈何的看着汪中,心说这位还是狂性不改,真敢说啊。

“至于子屏所言,”汪中环视在座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江藩身上,缓缓道“诸位可知关外”

这年月“有幸”能去外东北的文人全是流放犯,大家对吉林和黑龙江的了解不过是凭着前人的几本记述,其中包括了杨宾的柳边纪略、方拱乾的绝域记略、以及吴兆骞的诗集。

洪亮吉拈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道“昔者方肃之曾言,四时皆如冬,一雪地即冻。”

江藩也跟着道“杨山阴曾有诗曰,小夹河边白日寒,大孤山下路漫漫,波罗叶落云还黑,塔子头烧雪未干;渴向毡墙分乳酪,饥随猎马割獐肝,中原生长何曾惯,处处伤心掩泪看。”

汪中道“君直说的是气候,的确如此。七月露八月雪,春时多风夏多雨。可眼如今北海镇已经是关外江南。”

“哦”

“我这么说诸位可能不信,然则北海镇百工之巧,天下罕有。以机器耕地,甚于人力百倍。一台拖拉机一日之内,可耕地数百亩;三四口之家,有地五十亩,一年所获小麦数万斤。”

“拖拉鸡”在座众人搜肠刮肚,回忆了无数典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哪本树上讲过这样的动物。

然而等汪中布拉布拉又解释又画图的讲了半天,众人这才明白,此机非彼鸡,乃是钢铁之物。

接下来,汪中又对众人细细讲述了他眼

中北海镇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人听了,无不愕然。当了解到赵新以三百人起家,到了如今几十万人的规模,啧啧称奇;尤其是对于北海镇的民生治理手段最为赞叹。

段玉裁颔首道“昔者亭林公有云,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一乡之中,官之备而法之详,然后天下之治,若网之在,有条而不紊。如此看来那北地之人治世甚合圣贤之言啊”

随着汪中的侃侃而谈,众人问的越来越多,好奇心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当他们听说赵新从岛国请了一帮擅长西学的非正统人士,都是摇头叹息,继而一脸不屑的神色。

众人一直谈到了深夜,直到年过五旬段玉裁实在熬不住才散场休息。到了第二天,讨论更加热烈。在听说了北海镇的数学水平后,更是引发了焦循、钟怀和黄承吉三人极大的向往。

终于,当洪亮吉和江藩都表示有机会一定要去北海镇见识一番的时候,汪中这才对众人说雷神号就停在外海。

“从乌沙河上船出洋,至外洋五条沙换船,一日便可抵达北海。诸位尽可随意参观,以解心中疑惑。”

“可朝廷的水营”

“呵呵,子屏,眼下朝廷的水营看到北海镇的船就跑,等你见了雷神大船就明白了。”

“先说好,我们就是去看看,可不是去投效。”

“好说好说,呆两天就送你们回来。”

一天后,被汪中连哄带诓上了船抵达外洋的众人见到赶来的雷神号时,一个个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相顾愕然,想不到百工奇技,乃至于斯。

焦循站在沙船的船舷便,手拿铁棍,对着雷神号的船身敲打了两下,惊讶道“居然真的是铁做的没道理啊,这么大一块铁竟然不会沉”

五十多岁的段玉裁看着从船舷边落下的舷梯又高又陡,竟觉得头晕目眩

两腿发软。

洪亮吉上船后,看着宽大的甲板,沉思不语。刘台拱则指着船尾楼那反射着阳光的玻璃窗叹息道“这也太奢靡了”

不过江藩对此却不以为然,他在甲板上看了一圈后得出了结论“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

古代中国是重德教而轻技艺,重人力而轻物力,重视技巧而轻工具。即便是倡导“经世致用”的儒家学派,也只认同那些关系到国家的稳定和民众的基本生活的技术,即跟水利、烧荒、冶炼、耕作相关的,而除此之外的一概被斥为“奇迹淫巧”。

而新技术的发展其实依托于两样,要么商业经济高度发展,要么因战争对军事技术的迫切需求,从来没有单纯的科技爆发。明末如此,欧洲也是如此。

话说伽利略干嘛扔铁球真以为他要搞清重力和质量其实是为了研究炮弹的弹道。

之后,汪中又请众人去尾楼内参观,等所有人前脚进门,他便冲身后跟随的水手打了个手势,开船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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