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何妙说的话, 刘贵芳又如何不明白呢。但是……“不给她做寿,难道要等着她又去找你奶奶、爷爷闹吗?”
“那你也别这么听话呀!”说着,小何妙就把自己心里的盘算,倒出来给她爸妈听。
两口子顿时觉得,闺女说得有道理, 他们咋就没想过利用群众的力量呢?
刘贵芳和何清华两口子马上就开始找人借起鸭子和鸭蛋来。备齐30只鸭子和500只鸭蛋, 就去驿站租了辆马车。
反正自家的鸭子每天都在下蛋。只要拿段时间不去摸小部分母鸭下的蛋, 它们自己就会孵蛋的。等养大了, 就能把借的鸭子还回去了。
至于鸭蛋,那就更好还了。
只是在养鸭子的这段时间内, 收益肯定会下降。但那也没法子。总好过自己伸脖子到娘家人那边,随便他们宰。
这时期, 由于公车线路和班次不多,公车站和马车驿站是并存的。有些驿站甚至就在公车站旁边。
刘贵芳把车钱谈妥, 就指挥着马车夫把车驶到了她家家门口。再跟丈夫一起, 把装在竹筐里,用一层层枯草和废报纸垫好的鸭蛋搬上了马车。
怕把蛋颠坏,她一路都在叮嘱车夫驶稳点、驶慢点。马车夫笑着回头答道:“我驾马车都驾了几十年了, 放心吧, 不会把你的蛋颠烂的。”
说着,他又好奇地问了她一句:“你哪儿找来的这么多鸭子啊?是替单位采购的?”
这年头个人是既没那个财力,也舍不得买这么多东西的,车夫就往单位采购上想了。
“要真是单位开证明采购的,哪儿可能采购好了往乡下拉?我这是把我跟我家那口子多年的存款拿出来了,
跑了好多个自由市场,才买到这么多东西。想说给我娘好好办办五十大寿。她这辈子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让她老人家风光风光了。”刘贵芳答道。
这答案是一家三口老早就商量过了的,比较体面的说法。虽说现在什么东西都要票,但农民担挑子担进城卖的东西却是不要票的——只要你钱出得足。
果然,马车夫满脸惊诧,嘴都合不拢了。半晌,冲刘贵芳竖了个大拇指:“这世上居然还有像你这么孝顺的人,佩服,佩服。”
刘贵芳连连摆手:“父母亲把我拉扯大,我这也是该做的。”
“一把屎一把尿把子女拉扯大的老人家多了去,肯把自己积蓄全都花掉,给老人做寿的子女少。不说别人,我自己都觉得自愧不如。”说着,车夫又问她,“不过,现在管得严,就是喜宴都不准大办。你娘过个五十大寿,就吃这么多东西,合适不?”
她笑道:“合适的。”
相当合适。
怎么个合适法呢?
这么多的鸭子和鸭蛋,这两口子可不是拖到刘贵芳娘家去的。
他们是要拖到她娘所属的先锋公社第一生产小队队办去。
马车一停在队办外面的大坝子上,刘贵芳就跟她男人卸起货来。
这么大的动静,可不就把队办里的队干部给惊动了吗?一个二个都跑出来观望,看是怎么一回事。
“牛队长,王副队,你们都在啊。我是刘家嫁到城里去的大闺女刘贵芳,刘有粮的亲女儿,你们……还记得我不?”
刚刚在马车夫面前试戏,刘贵芳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可真到上场了,她又有些紧张了,偷偷拉了拉男人的袖子,让他上。
何清华赶紧接话:“我是她爱人,自我们俩结婚以来,芳子她经常都在说挂念着乡亲们。说她娘家这边民风纯朴,谁家有事了,同队的人都会伸出援手拉拔一把。她还说,乡亲们对她的好,她从来没忘记过。”
哦,然后呢?
牛队跟王副队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们。
何清华又说了:“人家都说,养儿才知父母恩,我家芳子啊,她是不止知道了父母恩,也知道了
乡亲们的好。这回,她娘马上就要满五十了。她想给她娘做个五十大寿,同时,也想感谢一下乡亲们这些年来对刘家,以及对她的关照。”
他指着刚刚从马车上卸货卸下来的三十只鸭子和那几筐鸭蛋:“这些鸭子和鸭蛋,都是我们夫妇用家里这些年来攒的钱买的。你们二位也知道,现在什么东西都要票,为了买到这么多鸭和蛋,我们两个脚都差点跑断了。就想在办寿宴那天,请全队的人好好吃上一顿。”
“请……请全队人都去吃?”王副队差点问结巴了。
牛队也瞪大牛眼睛问道:“这么多东西,那一天全摆上桌?”
这个时期,城里别说是办寿宴了,就是办婚礼,都是一切从简的。要是办大了,是要遭非议的。
而农村就管得没那么严了,再加上农村人讲究“做席”,主家往往会买些猪头、猪下水之类的便宜肉,再配上大量的白菜和萝卜,做成炖菜、煮菜、烧菜等多个花样。要是再打上两、三斤散装白酒,就算是不错的席面了。
三十只鸭子和几筐子鸭蛋,配多点当季蔬菜,别说是全队的人够吃了,就是全公社的人去吃,怕每个人都还能分得到一坨鸭肉和一、两片炒蛋呢……
“全摆上桌才够吃啊!芳子是觉得,她都在城里享了那么多年福了,不回报回报乡亲们,她心里过意不去。对了,大家过来也别随份子了,带张嘴过来吃就好。”何清华笑道。
这时期在农村吃席,还讲究随份子,最少要随两毛钱。但随得少,一般也就是随份子的人去吃上一顿也就算了。要是随到五毛以上,那就可以把全家都带过去吃席了。
随……随份子都不要?!
那他们得自己填多少钱呐……
两个队长都被小两口的大手笔给震惊了。
何清华又道:“实不相瞒,这次花这么多钱,算是把我们两口子多年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手头还剩一百块,听说先锋公社还没用得上拖拉机。现在国家正在给各个公社下拖拉机指标,我这点钱不算什么,也算聊表心意,愿乡亲们能早日筹够钱买到机器。”他从衣兜里掏出张百元大钞,递给牛队。
把地租给他们动物园的那个公社都已经用上拖拉机了,这边却一点响动都没有,不是缺钱还能是
什么原因?
这下,两个队长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好,牛队长年纪比较大,考虑问题特别周到。比起放到面前的大便宜,他首先考虑的是:“乡亲们心眼都不错,这是不假。但也没好到让你们俩花光所有积蓄来回报的地步吧?有那个钱,你咋不拿去孝敬你娘?”
他问的是刘贵芳。
这个何清华嘴皮子太能说,问他八成问不出什么真相来。
何清华又想插嘴。
牛队长大掌一出,比了个“停”的手势:“你别说话,听她说。”
刘贵芳咬咬下唇,如实说道:“我弟弟是个不成器的,你们应该也知道。上回,他到我家来……”
她把他联合外人骗她钱,后来没骗成,又偷钱的事告诉了两位队长。
她本来不是一个会把自己弟弟的丑事往外扬的人。只是这次,她娘逼她逼得太过了,害得她闺女要以招入赘女婿的方式,来平息婆家的怒火。
动她,她忍一忍也就算了。可现在动到了她女儿,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就像何妙说的那样,这回她还忍了,下次,他们会更过分!
“孝顺父母是应该的,我知道。但我弟弟,我没义务孝顺他吧?把钱拿给我娘,要不了一个晚上,钱就又跑到我弟手上去了。与其是这样,还不如对乡亲们好点,万一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又跑去偷别人的,骗别人的,事情败露被抓了,乡亲们起码还会念着曾经的情义,看顾着他们一点。”
“你们来吃寿席,也千万别随份子。反正份子钱最后也肯定是到我弟手上去了。倒是大家过来的时候,都跟我娘祝祝寿,祝她老人家长命百岁,我就真的是感激不尽了。”
刘贵芳毕竟还是个孝女,起先话语里还充满了恨意,说到后来,却潸然泪下,很有点真诚希望她娘能活得久一点的感觉了。
她这样恳切,牛队长也唏嘘不已。
在乡下地界,谁家里有些什么龌龊事,就算把门关紧了,人家也能知道的——这里的人农闲的时候,没啥活路做,可不就只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唠嗑吗?
张巧珍偏心眼自家儿子偏得过了分,女儿都嫁出去那么多年了,还每个月都收要收人家十块钱的孝敬钱,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
不过,农村人的人情味儿重,这边的人,亲戚之间互相帮衬也是常有的人。
只是,亲戚间的帮衬,那都是情分。可从来没听说过,强逼着人家帮衬,还联合外人来骗钱的。更别说是偷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