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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 59、第五十七章 勿忘三途苦(2)

作者:墨宝非宝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20:14:21 来源:就爱谈小说

两兄弟上一回见面还是在老夫人住的公馆里。父亲去世那日。

这一月来,傅侗文在明面上没做绝,私底下却截断了傅大爷全部人际关系和财路,青帮黄老板拒不见面。如今两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却还要维持着一团和气。

“三弟看着气色不错啊。”傅大爷撩了长衫,和傅侗文并肩上楼。

“老样子,”傅侗文客套地笑,“没想到大哥今日会来。”

“三弟在说笑”傅大爷哈哈地笑,“我看你是料定今日大哥会来的,是不是”

傅侗文含笑,不语。

今夜七七,他是算定了大哥会露面,这是大哥最后翻身的机会,能见到母亲,能见到傅家诸位长辈,能有控诉傅侗文的机会。

四十九级台阶,转眼到包房外。

二楼有七间包房,正对着戏台的那个最宽敞。

沈奚认得这间,上回和黄老板对峙也是在这里。门外,守着十个小厮,还有平日跟随傅侗文的人,守着包房的门。

他们驻足在门外。

“你我兄弟误会太深,今日借着母亲和家中长辈都在,要好好地解一解心结,”傅大爷笑着问,“今夜父亲七七,你该不会急着要大哥的命吧”

“怎敢,”傅侗文指包房“大哥请。”

下人们开了门。

傅大爷毕竟也是风雨里过来的,笑容不散,先入了包房。

里头人不少,傅老夫人坐在当中,两旁是六位家里成年的少爷,各自带着女眷,小姐们都在隔壁包房。二少奶奶病重,是苏磬陪着二爷来的,她瞧见沈奚和傅侗文的一刻,面上有了一丝微笑,轻轻对沈奚颔首招呼。

傅家大爷看到屋里的丫鬟,不悦地说:“下人们都出去。”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大哥,你让丫鬟们都走了,谁给我们添水倒茶”一位年纪轻些的少爷说。

“老二留下,你们都去隔壁。今日我们几个年纪长的要谈正事。”傅家大爷说。

那几个少爷早坐不住,知道他们年长的兄弟矛盾深,正不想留在这包房里受罪,傅家大爷这么一吩咐,众人也都没多余的话,纷纷对老夫人行礼告退。

“丫鬟不在,端茶倒水的事我来做。”苏磬起身,柔声道。

“我帮你。”沈奚说。

“不用你,”傅二爷笑着说,“沈小姐还没嫁入傅家,是客,只管坐着听戏就是。”

窗外是疾风骤雨,雨潲进屋里,打湿了地面。

苏磬走去关窗,为透风,她留了一条缝隙,用金铜色的挂钩扣住窗户。

离开窗边,她挂好了门闩,随即坐到丫鬟坐的小板凳上,捡起椅子上自己的团扇,给煮水的小炉子扇着风。全程都小心翼翼,静悄悄的,是不想掺和进大房恩怨的态度。

傅侗文和大哥互相笑着,无声地指了指对方身后。

两兄弟落座,一东一西。

沈奚和傅侗文并肩坐在一对太师椅里,中间是个小茶几。

茶几上摆放着铜制的望远镜和粉色戏单。

始终静默的老夫人开了口:“你们两个是亲兄弟,要好好聊一聊,有什么心结都在这里一并解开,”她看向傅二爷,“侗善也在,算是个见证人。”

傅二爷坐着欠身,回说:“自家兄弟,不用证人。”

“把你和沈小姐叫来,都是我的一个私心,”见没外人了,老夫人也承认了自己的用心,“傅家里,如今能在侗文面前说上话的,只有老二你了,”她看向傅侗文身旁的沈奚,“傅家外,能左右侗文想法的人,也只有沈小姐。有你们在,我安心。”

“哪里的话。”傅二爷笑答。

沈奚微微笑着,轻颔首,权当应付。

她猜到傅侗文母亲突然到公寓找自己,送玉镯,让自己来这里,这一连串的行为都有着明确目的。只是傅侗文很少同她说傅家的事,她了解不多,摸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眼前听他母亲的意思,是怕压制不住傅侗文,才请了自己来。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猜到傅大爷今天会冒险来,也猜到了傅侗文会为难大儿子,自然要早做安排。但如今,她娘家衰落,失去了丈夫,一贯宠信的大儿子也落魄了,无法实质上帮助傅大爷,只好迂回求助于傅二爷和沈奚,想要他们两个替自己开口劝说傅侗文。

岂料,傅二爷是敷衍,沈奚是默不吭声。

傅侗文母亲该说的都说了,只好端着架子,背脊笔挺地坐着,保护好自己最后的威严。苏磬用白手巾垫着壶盖,看水煮沸了,熟练地沏茶、奉茶。

茶递给傅侗文,他对苏磬含笑点头,不急于说话。

茶递给傅家大爷,他接了,吹着飘在水上的茶叶,心不在焉地等着傅侗文先说。

茶递给傅二爷,傅二爷没接,看了眼茶几。苏磬心领神会,放在一旁。

老夫人和沈奚的茶也奉了,苏磬再回到原位,照看着那一炉的红炭。

沈奚拿了戏单,借灯光看曲目。

第一首就是《满江红》。

一道响雷炸开,恰合衬了楼下的锣声。

戏池子里的老少爷们都以为这是好兆头,笑着喝彩,声浪传到二楼,前后包房也都叫了好。唯独这里,有种诡异的宁静。

她翻过戏单,看到背面的小广告,没看仔细呢,傅侗文就一下抽走了那张纸。沈奚惊了一瞬,抬眼望去,他在笑。仿佛在和她逗趣。

“老三,我们直说吧。”傅家大爷再熬不住,放下茶杯,因为动作急,水溅到了手上,他不禁倒吸口冷气,甩着滚烫的水滴。

“大哥想听我说什么”傅侗文把戏单递回给她。

“这一个月你像疯狗似的,断我财路,斩我人脉,连我想去面见母亲也要阻拦。若不是今日我冒险来这里,是不是你已经打算将我从这人间除名了”

傅侗文微笑,不答。

傅大爷渐沉不住气,攸关性命,如何能冷静:“你我早年政见不同,是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互为死敌,对不对当年你和四弟支持维新派,我和父亲支持保皇党,最后胜出的是保皇党,对不对你以为维新派被赶尽杀绝时,你和四弟为何能逃脱还不是因为我从中斡旋这份恩你不能忘。”

“是吗”傅侗文终于开口,“我和四弟没有死,都是多亏了大哥照应”

“不说这份恩,”傅大爷又道,“后来你开始支持革命党,我和父亲支持袁大总统。你就像一个豪赌之徒,永远选择和傅家站在对立面。父亲是为了保住傅家,才想要除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照着父亲的意愿做的。可我还是帮了你,”他指沈奚,继续道,“她来傅家找你,是我帮着老二为你说话。要不然你以为这样一个没背景的女孩子会被准许进入你的院子吗就算是进去了,要不是我和母亲在背后劝说,你们两个恐怕已经死在一起了。”

傅侗文点头,看向傅二爷:“说到此事,二哥,这份恩我一直记在心上。”

“自家兄弟,”傅二爷低声回着,吩咐苏磬,“大哥茶洒了,你再添杯新的。”

苏磬顺从地沏新茶。

傅二爷在有意缓和气氛,傅大爷也强压下胸腔内的急火,短暂沉默。

等苏磬把一盏新茶放到傅大爷手边,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漫长的十分钟里,傅大爷在思考着如何攻破傅侗文的心结。他一直认为有母亲在,傅侗文不会真下杀手,哪怕有医院外的争执,也都在青帮几位老板的合力劝解下,算是过去了。

可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态度

猜不透傅侗文的想法,傅大爷只好试探。

“侗文,你我兄弟都是想做大事情的人,只是立场不同,”傅大爷语重心长地解释,“这就好比,当年我和二弟,一个支持民主共和,一个君主立宪,是理想不同、理念不同。你看现在我和二弟还不是兄弟情深”

他见傅侗文不答后,渐渐地想到了一桩旧事。

“我知道一直有风言风语,说四弟染上烟瘾和我有关,”傅大爷欠身,诚恳地望着傅侗文,“你自幼和四弟最要好,这是你的心结……”

沈奚正端着茶杯,将要喝。

四爷他在说傅四爷是被他害的

苏磬摇扇的手也明显停了,她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团扇,像在看着地下的石砖,或是自己的鞋。

“大哥终于说到我感兴趣的地方了。”傅侗文低声道。

“你不能只凭人家一张嘴,就认定我有罪,”傅大爷即刻争辩,“侗文,你怎能怀疑大哥”

傅侗文望住他:“过去你能压下这件事,是因为父亲保你,母亲护你,也因为你还有权势地位,而我斗不过你。今时今日,你自问还有能力压下去吗”

他言下之意,已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傅大爷做过许多的亏心事,人一旦亏心,就绝做不到坦然。

到了这步田地,他知道自己是该认错求饶的,让母亲帮着自己说话,不过是害四弟染上烟瘾,害他性命的不是自己。

很快,傅大爷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傅侗文和四弟自幼要好,一旦自己承认了,肯定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恐怕会当场毙了自己……

几乎在下一秒,傅大爷再次推翻了刚才的想法,今日是七七,傅家长辈都在,傅侗文不会这么不顾颜面,当场要自己的命,再说了傅家长辈们都可以帮自己说话的……

傅大爷背脊发凉,可又冒着冷汗。

是五内俱焚,也是如坐针毡。他只觉自己的手臂、身子、大腿,甚至是脚,都摆得不是地方,不舒坦,不如意,不安稳。

沈奚两手端着茶杯,一动不动,心中是惊涛骇浪,又听傅侗文在身旁说:“大哥可想好了要如何辩解亦或是直接认了,让母亲为你说情”

傅大爷下意识地和母亲对视。

老夫人深叹着,低声道:“侗文,这件事也有娘的责任。”

“母亲是该了解我的,最好让大哥自己说。”他打断。

……

傅大爷不得已,微动了动嘴唇,没声响。

他再用力,逼迫自己做了决断:“侗龅氖拢是一个失误。维新派失败后,我知道你和侗鍪票匾被报复,所以……”

“所以先下手为强,绑走侗觯向你的主子献媚”

“不,侗文,你该知道你们支持维新派这件事,早就被人盯上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你!必须要给他们一个靶子,我不能牺牲你,你是我亲弟弟,那就只能牺牲侗觯”他急欲起身,可被傅侗文目光震慑着,腿脚软绵,毫无力气,“侗文,我怎么会忍心让四弟死呢只是受了一点教训……烟土这种东西,连你都逃不掉,侗鲋皇翘理想化了……”

“不,你只想借机除掉我的左膀右臂,”傅侗文直视他,“然后再找机会扳倒我。在这个家里,我是你最大的威胁,所以和我相关的人都是碍眼的。”

傅大爷挣扎着,还想理论:“大哥是个人,也有心的。你们都是我弟弟,我怎会如此想”

傅侗文一笑:“你让人绑走侗龊螅动了贪念,想借机向父亲讨要赎银。可惜最后败露,父亲一面痛骂你,一面为了保住你,用大半年时间把侗稣纷了六批人。直到确信我追查不出真相,终于把侗鼍攘嘶乩础!

他每句话都说得很轻,仿佛是怕惊醒在地下沉睡的侗觥

傅大爷完全失语,再无辩白的余地。

戏台上一声“溶墨伺候”,锣声、胡琴声急促应和上。

岳飞振笔直书,正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沈奚的呼吸踩着锣点,强稳着心神。

傅侗文的寥寥数语,把她脑海里有关四爷的片段全都连接上了。

傅侗文似乎还没说完,把茶几上的单孔望远镜握在手里,把玩着,看向老夫人:“父亲和母亲安排六妹远嫁,也是为了帮大哥掩盖此事”

老夫人的脸倏然朝向他,旧朝规矩下的女人,连转头幅度都有讲究,耳坠子稍有晃动就是失仪。可此时,老夫人脸边的耳坠晃得幅度极大,像随时会掉落。

没有丫鬟的搀扶,她立不起,扶着太师椅,欠身哀求傅侗文:“侗文,你不要为了四房的人,害了你大哥。”

“母亲怕是忘了,傅家哪里还有四房”他笑问,“四房人在傅家是异类,不争不抢,却落到如此下场。我这个三哥不为他们讨公道,还会有谁记得他们”

老夫人戚戚哀哀地望一眼傅二爷,再看沈奚。

傅二爷昔日也是个立志报国的,在报刊上也曾发过不少救国和讨袁的檄文,只是一腔热血被父亲的责骂和软禁消磨了。今日听到这里,心中愤慨难以压制,他避开老夫人的目光恳求,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在等傅侗文的决断。

傅侗文把单孔望远镜递给沈奚。

他摸到腰间的枪,亮在茶几上:“这是侗鲎跃∮玫那梗我带了十四年。”

这把枪日夜跟着他,是在提醒他,侗霾皇亲跃。而是死于非命。

他和傅大爷隔着暗色纹路的编织地毯,隔着半个包房,望着彼此。

“毕竟是傅家长子,死在下人们手上对不起祖宗,”傅侗文平静地宣判,“今日你自尽在这里,也算死得体面,今日之后,可就连体面都没了。”

“你要我……死”

“是,”傅侗文说,“不必担心傅家长辈们的质疑,你如今无权无势,不会有人在意你是如何死的,被谁害死的。”

傅大爷头皮发紧,他缓缓离席。

老夫人顿生惧意,不知何处来的蛮力,跌撞着冲到傅侗文身前,“侗文,你不能……侗文……他是你的亲大哥,和外人不一样……侗文……”

傅侗文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母亲,接着道:“不用想逃走,现在的徐园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门外有上百支枪,都是为你备下的。”

“侗文!”老夫人噗通跪在傅侗文脚前:“娘求你,娘只求你留他一条命……”

傅侗文知道今日必有这一出,也做好硬着心肠做逆子的准备了。可真到此刻,看到亲生母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磕头,还是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和大哥同样是手中人命无数,同样为了自己的事业和理想,不惜牺牲所有。可两人最大的差别,也是他的弱点,就是他傅侗文还有一点点人性。

“侗文,你给你大哥一条生路,傅家都是你的,”老夫人苍老的面容,浸泡在泪水里,“娘什么都不要了,都是你的……”

傅二爷暗中叹息着,合了眼眸,不管不看。

傅家大爷因为他手里的枪,不敢擅动,僵立在原地。

老夫人哭到难以自已,抱住傅侗文的右腿,用额头磕着他的膝盖,像在磕着头。膝盖的痛感,牵动着傅侗文的心。他深呼吸着。

沈奚觉察到不妥,傅大爷也同一时间发现了傅侗文的异样。

傅大爷眼中凶光闪动,冲过来:“我先要你的命!”

“侗文!”沈奚抱住傅大爷的腰,给傅侗文时间躲闪。

沈奚抱着傅大爷,老夫人抱着傅侗文,都想要保护自己最亲的人。

在一片混战里,傅侗文手中的枪砸中傅大爷的太阳穴,在对方吃痛的一瞬,他用尽气力推开傅大爷。傅大爷踉跄后退。

傅侗文也再坚持不住,摔到地上,攥着自己的衬衫,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傅大爷杀心大起,想再去夺枪。

电光火石间,一个夹带着赤红火光的黑影从身后袭来,砸上他的头,后脑钝痛的同时,烧红的炭木劈头盖脸淋下。苏磬竟然徒手抓了小火炉子,给了他致命一击。

“苏磬!”傅二爷失声大喊。

傅大爷被烧烫得尖声哀嚎,胡乱扯着自己身上燃烧起来的长衫。

苏磬疯了一样拔下发簪,扑向烧成一团火的傅大爷。金色发簪狠戳进傅大爷的前胸,苏磬被火烧了衣裳,完全没躲开的意识,只是抱紧他,抽出发簪,再次扎下去:“我要你偿命!!”

傅大爷痛得嘶吼,掐住苏磬的脖子,把她压在地上,接连两拳砸到她脸上。

苏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傅大爷踉跄地爬起来,用身体撞击着大门,一下,两下,轰地撞破了大门。

火中人早失了常,看不到路,嘶吼着、跌撞着想要抓住一个人。

此起彼伏的惊呼里,他竟被急于逃命的小厮接连推搡、脚踹到楼梯口,再来不及抓到任何东西,一个人形火球直接滚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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