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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68、第六十八章

作者:大风刮过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9-13 20:14:41 来源:就爱谈小说

陶周风唏嘘地瞅着刘知荟:“嫌犯哪,你双目赤红,脸色紫胀,喉头颤动,眼神灼灼,是不是有话要说”

刘知荟喉咙中发出含混声音。

邓绪哼道:“但凡凶徒,罪行被揭发时,总要强词夺理一番。嫌犯亦是如此。之前妄图嫁祸兰侍郎,不知此时又想出何等妖言。”

卜一范颔首,又注视着张屏:“这年轻人可就是陶大人的门生么之前进士马廉一案,本台便对他印象颇深。这番协助邓大人,将如此大的一桩阴谋破获。这等年岁,竟有如此推勘之技,洞悉之能。相较之下,本台真是无地自容,徒有年纪,枉食君禄。朽败之躯,愧对郁郁新枝。”

邓绪道:“卜大人太自责了。刘贼于御史台供职,与你我同列朝堂,数年无一人看出,岂独卜大人之失尔不过卜大人对张屏的赞誉倒不为过,此生年纪轻轻,通晓世情,对人心之丑恶,意外犀利。刘知荟杀辜清章之事,乃他发现,惭愧说,本寺都万没想到。”

张屏转向堂上:“谢大人赞赏,一切种种,下官皆是据理而导,循情而推罢了。”

刘知荟瞥向张屏,喉中轻呵一声,目光轻蔑。

陶周风再叹一声:“嫌犯之模样,真是十分着急。不如就让其说上两句堂上一直塞着嫌犯的嘴,不让出声,也不好。”

邓绪挑眉:“罢了,就取出他口中之布。张屏的阐述,如此缜密无缺,合情合理。本寺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言可辨!”

侍卫便又掏出刘知荟口中布团。

布方离口,刘知荟顿时,一声长笑:“可笑!可笑至极!缜密无缺合情合理哈哈,分明是凭空猜测,一派胡言!竟还大言不惭,自称什么据理而导,循情而推!辜清章根本不是我所杀!”

邓绪袖起手,看向陶周风:“陶大人,就你心软,非得让他说上两句。看,被本寺言中了吧。刘贼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即便罪行尽数大白,亦不会认罪。”

卜一范长叹:“唉,刘知荟,本台以为你即便大逆不道,罪无可赦,总有一两分为人之尊。事已至此,何必多辩。”

刘知荟傲然瞪视堂上:“尔等徒着官衣,竟信一小儿无凭无据,随口乱扯,才是无脸无尊!要是早知道尔等皆是这样深浅,不出数年,此朝自败,我何须费心入此朝廷!”

邓绪喝道:“大胆!”

刘知荟昂然倨立:“不过尔等亦不算完全糊涂。不错,我的身份,被尔等言中了,那辜家庄一个村,也是我杀的。但,我的确没杀辜清章。一条人命罢了,我何必推脱”

堂上邓绪三人皆不言语。

刘知荟转而又看向张屏:“你年纪几何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敢大言不惭,以洞察世情自居你乃宜平县丞进士外任小县为副,定被上司所忌,那县令便让你编纂县志接触辜家庄之事,你生出疑惑,而后查知辜清章,正好你与兰珏素有勾搭,便写信询问,兰珏告知你种种,少不了对我描述甚多。你便以此猜测我杀了辜清章,又在在辜家庄发现真相后,将一个村杀了灭口,对否”

张屏回望着他,一脸肯定:“嗯。”

刘知荟眯起眼:“你推断出这些,定然自认聪明极了,洞察原委。邓绪亦在宜平,大约是转悠时被你无意碰见,你迫不及待将猜测说与邓绪,正有助邓绪所查之事,好大一桩功劳。邓绪就收了你做帮手,对否”

张屏仍与他对视,不吭声。

刘知荟仰面长笑:“天啊天,吾竟败在这等货色手中,是你要亡我尔!”再瞧着张屏,眼神极尽不屑,“你真有几分狗屎运道,加上邓绪不算完全糊涂,后来误打误撞蒙着。你可知道,其实你的推断,开始便错了。”

张屏道:“唔”

邓绪淡淡道:“张屏,休受此贼蛊惑,你是对的,切莫中计动摇。”

刘知荟重重一嗤:“放屁!杀辜清章的,乃辜家庄!”

张屏皱起眉。

刘知荟轻蔑地挑起嘴角:“黄口小儿,涉世未深,偶知星点之皮毛,便想当然尔。只见那辜家庄全村一个不剩,就以为死绝必然无辜。还什么他等自甘隐姓埋名牵强附会,自以为是!当年被宣氏灭了满门,竟仍忠心耿耿,暗中保其血脉有这等情操,直该飞升了,岂还在人间

“易氏当年被灭是因为想做忠臣更加可笑!掌持朝纲,党羽满朝,此是忠臣行径昔年,门中着三长老共扶宣氏,易氏却生自立之心,觉得门中行事,不甚符其志。俗世富贵,臣毕竟不如君。明要对宣氏叩拜称主,暗须受门中差遣,意难伸展,便欲清剿门派弑帝得天下,门中察觉其布置,着桓、庆二长老与宣氏共除之,但桓、庆二长老与他共事多年,手下留情,存了漏网之鱼。蛰伏蛮地,潜养数代,选中景图,故技重施。”

邓绪陡然变色而起,重重一击桌案:“大胆,竟直呼皇帝圣讳!”

刘知荟神色自若,挑眉视邓绪。

侍卫抽出佩刀,邓绪瞥向侧门,沉着脸缓缓坐下:“录下此大逆不道之罪,定刑时一并结算。”

刘知荟闻若未闻,继续道:“本来易氏的算盘是,借着乱世,假景图兵马立朝,除门中,再废景氏自立。但你朝亦非等闲角色,看破其打算,待大局已定,就夺了易氏之权。易氏再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你朝欲树仁义,唯恐杀功臣落人话柄,就将易氏圈禁。一族之人,禁锢乡野村中,不得出入,不得任意婚配,这么明显的软禁,竟能被你这小儿猜成自愿,想法真是脱俗!”

张屏垂着眼皮,不语。

刘知荟哂笑两声,接着道:“易氏自然不甘,此族之人一贯善隐忍,就假作认命敛息。其实却在你们朝廷的眼皮底下把宣氏遗脉藏在村中,再图打算。历时几代,都没找到机会。终至数年前,应昌病重,眼看时日无多。皇子年幼。怀王已逝,其子承其王衔,但腿有残疾,手中兵权无多,与其余诸王不合,不足成大患,便思量动作。”

他说话时,一直未看过兰珏,此时却瞥了兰珏一眼,再看着张屏。

“你对辜清章的猜测,更是凭空放屁。尔这村夫小儿,懂个甚么!他是不愿被易氏操控,伺机逃出。他知自己恐怕难逃掌握,索性以退为进,参加科试。朝廷不解其意,便先以不动观察其行径,易氏一时两难,宣氏男丁,他们只敢留下一个活到成年,他尚未婚配,杀之可惜,且妄动或会被朝廷发现,但不杀又恐不可用,思量之后,又想出一招,假意与门中修好,将他身份告知门中,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

“他接近我,的确别有目的,倒是被你蒙对了。他纵然聪明,那时毕竟年少,又未涉世事,打算并不难猜。”

刘知荟再轻笑一声,笑中却有苦意。

“想要以一己之力,终易氏与门中谋算。怎么可能。疏临他……到底是太年轻。”

一直沉默的兰珏,终于看向了刘知荟。

“他以为我毫不知情,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我如果要杀他,随手便可,被劫意外酒后落水之类,哪个不能做借口何必与他敷衍多日还下什么慢毒我闲得若如你之推断,真是蠢到极点!

“我与他相处,只因为我想他活着。门中自然不信易氏归顺,一则先将计就计,观察虚实;二则,他的身份,确实对门中有用。他起初倒以为我毫不知情。后来,易氏见门中并未杀他,怕他反真的投靠门中,就下手毒他,还让他以为那毒是我所下,这样,倘若他手中有我把柄,或者会因此抖出。他临终之时,还对我说,人生有些事无法选择,望我凡事看开,不必因今日所作的事悔恨自责……我以为他仍不信害他的是易氏,仍疑心毒是我下的,明明我在替他解毒,只是无法可解!今日今时我才明白,他竟然是知道了我到底是谁。”

知道刘知荟是度恭之子。

知道刘知荟和辜清章一样,都是被仇人养大的棋子。

辜清章的结果,亦可能是刘知荟的将来。

而辜清章更明白,刘知荟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会更快得到和辜清章一样的结局。

刘知荟又冷冷看向兰珏:“他临终前还和我说,你的确不知情,他怕你受他连累,让我承诺绝不伤你。否则你早已是鬼矣。”

兰珏缓声道:“多谢刘兄信守承诺,手下留情,容兰某好好做人。”

刘知荟冷声一嗤。

邓绪道:“你都对兰大人下手了,还说此话,岂不矛盾”

刘知荟面无表情,再瞥兰珏一眼:“因为我一直怀疑,兰珏就是那个隐在暗中的易氏之人。但疏临说不是他,我既做出承诺,便不轻易破誓,我亦调查过兰珏来历,确实不像。所以这些年,仍在暗中观察。”

兰珏轻叹:“原来刘兄一直在默默关爱兰某。余竟浑然不觉,辜负厚意。”

刘知荟再一声嗤,转目不再看他:“乃至前日,门中被查,兰珏忽然开始说话不阴不阳,旁敲侧击,屡屡暗示。说些不相干的人本不应知道的事。我便不禁以为,这些年我走了眼。乃至他忽然提起黄玉杏果之事,我更怀疑,当年杀疏临的是你。易氏一族尚未除尽,漏网之鱼仍在眼前。我也没当你是真的要咽气,但以为是易氏残孽设计,未想到是朝廷之局。是我漏算了。”瞥向邓绪,“此着算是高明。如何设下此局”

张屏慢吞吞开口:“辜家庄,显然有隐情。非朝廷所为。”

如果是朝廷下手,不至于牵扯这么多无辜。

“与女儿村图腾相同,差点以为是一家,后又发现不是。”

辜家庄与女儿村相隔甚远,且长年被朝廷监控,就算秘密活动,也不至于拿明摆着刻在村里的图案做标记。

“是嫁祸,有仇。”

而后便是辜清章。

“辜清章必是被害,逝时前后,与刘大人最接近。”

凶手看来最可能的是刘知荟。

“但……”

刘知荟忽然脸色一变:“你们方才是诈供!”

张屏看着他,两眼眨了一下。

左右侍卫扣住刘知荟,刘知荟挣扎一下,嘶声厉笑:“刘某一时不查,竟中了尔等诈供之计!尔等本无证据,就以疏临之事故意相激诈我入局!哈哈,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都大夫与这微末小卒串通,唱作俱佳,诈刘某之供,真是好清白堂审!”

卜一范咳嗽了一声。

邓绪摸着下巴笑道:“不要说得如此难听嘛。只是一种问案的方法。有些细节不能确定,想让尔自己说出来罢了。”

张屏肃然道:“刘大人灭辜家庄,证据确凿。非要诈此。”

刘知荟再挣扎一下,死死盯住张屏:“好,你说,你接着刚才的说!但后面是什么”

张屏道:“但,若女儿村是刘大人同伙,辜清章姓易,杀他之后数年,再灭辜家庄,不合情理。”

造反乱党的种种做为都在嫁祸辜家庄,其村灭后尚如此附会,若此村仍在,更方便嫁祸,且能借朝廷之手处之,何必冒险灭其全村

不过,如果不是女儿村和宜平县乱党一伙,辜清章一个之前从未踏出过村落的人,性情为人皆很好,怎会惹来杀身之祸。

刘知荟又怎么会灭了辜家庄全村

“辜家庄的确是刘大人所灭。用了鼠虫。”

辜家庄人,行事小心,下手不易,所以刘知荟把毒下在老鼠和虫身上,鼠虫发狂咬人,人中毒,他人接触其身上溃烂,亦会中毒。十分狠毒的方法。

发狂的鼠与虫蹿到临村,或死在水中,污染水源,祸害了许多附近无辜。

下令官兵封村的亦是刘知荟。

“之前,刘大人曾以整肃街道为名,下令捕鼠灭蝇,有记载为证。”

刘知荟以此暗藏了很多活鼠,但这也表明,此事是他自己在做,好像没什么帮手。

为何

“为解此疑惑,便请兰大人帮忙。”

柳桐倚找到兰珏,请他旁敲侧击相助查证此事。

“兰大人说了黄玉杏果。”

杏果一出,辜清章的身份便有了转折。

“四叶之中的三果,乃被门派扶持的皇帝。辜清章杏果的形状,是第二果。且用黄玉。他是前朝遗脉。”

这时关于辜清章之死的真相就更难断定了。

“此时证据未足,尚不能将刘大人与乱党联系。”

查刘知荟和查乱党,本是两条线。宜平县抓到的小虾小蟹,要么死了,要么审不出所以,邓绪便请高知府帮忙串通,逼走陈筹,引出离绾,本来是以为他们会去行刺高堪,再趁机抓出一批乱党。

而兰珏这边,旁敲侧击,原打算待刘知荟坐不住了,自己漏出破绽,再循而查之。

但刘知荟反应得比他们想象的大。

“刘大人竟让手下改杀兰大人,是意外收获。”

这下刘知荟与乱党的关系坐实了。更加让人不明白他干吗杀光辜家庄一村。辜清章之死,亦更加扑朔迷离。

“如刘大人所说,若刘大人要杀辜清章,不必如此麻烦。”

那么,下手的是辜家庄

这是刘知荟行径的唯一解释。

“当时证据,已无存留,只能推测,或由知情人说出。”

如果刘知荟,因为辜清章,灭了辜家庄,那么咬定他杀了辜清章,绝对能激他开口。

“刘大人与那门派关系,已确定。灭辜家庄,亦证据确凿。辜家庄灭村前,亦留下了证据,就在石台下。”

易氏不可能信什么狐狸祖先,偌大的神像石台,必然是机关。灭村之难,机关坏掉难以挪动的石台,是最好藏证据的所在。

张屏来时,证据已被大理寺挖出,是封存在盒中死鼠及那个门派的秘密。

“定刘大人之罪容易。只想知道辜清章应得的,真相。”

刘知荟静默不动。

“还有,图腾上,四叶三果,桓、易、庆三叶之外,还有一叶是谁前前朝,与前朝之后,第三果在哪里”

从各种类似的传说推敲,各种相像的事件追溯,那门派至少已历时三朝。扶持了两朝君王。

易氏把图腾明晃晃刻在村里威胁那门派,辜清章的杏果是第二果,都表明,那门派早就定下计划,扶持下一朝。

但景氏一朝不是其所控制。

图腾应该早就改了,事情必然是真的。

那门派生出种种动作,应是棋子已备好,会是谁

刘知荟道:“我定然不可能是如此重要之人,亦不知答案。”

邓绪微微眯起眼:“刘知荟,不论是你,还是辜清章,都是被这门派所害。肯定还有许多与你等遭遇相同的人。为你自己也罢,为辜清章的在天之灵也罢,为后来不再有无辜者重蹈覆辙也罢。都该让邪派到此为止。尔犯下这等罪过,已无可赦。本寺不会做任何不可能兑现的承诺欺瞒你,到底要怎么做,看你自己,问你之心。”

刘知荟冷然回视邓绪:“邓大人这时不再做伪了,说得亦是实话。刘某现下可能看看我娘留下的书信”

邓绪抬手吩咐侍卫将信拿到刘知荟面前。

信并不算长,只记下了度恭之事的经过。

刘知荟看罢,闭上双目,再睁眼一扫旁边蓄势待发的侍卫,望向堂上:“列位放心,刘某定会领罪,不会以自尽做逃。我之作为,我必担当。门中之事,我会尽数告知。但……即便我知门主所在,方才所问叶与果之事,我亦的确不知,可能在你们朝廷内,或你们查出来,或抓到门主的时候,试试看他会不会说。”

邓绪凝视着他,未再说话,微微颔首。

刘知荟从容被侍卫押下。

兰珏长长吁出一口气,正欲起身,堂上忽然传来声响。

邓绪三人身后石壁,隆隆向两边分开,露出后面端坐的永宣帝。

永宣帝身边,竟还坐着怀王。

堂中诸人,顿时皆跪倒在地。

永宣帝缓缓起身:“众卿平身。此审精彩绝伦,邓爱卿、陶爱卿、卜爱卿、兰爱卿与其余诸卿辛苦。”

诸人忙再谢恩。

邓绪道:“只是最关键之处,尚未审出。”

永宣帝负手:“朝中仍存妖党事,或不过刘知荟诈称。”含笑望向身侧,“皇叔以为呢”

怀王视线微垂:“臣觉得,因妖党而疑群臣,不值当。若对号入座,耿耿老臣,烈烈门第,如前柳老太傅一家者,岂不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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