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不吸毒人收获反馈比乐景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在前两天所有报纸一片风平浪静,偶有点评, 也都是不痛不痒, 冷清到乐景都开始怀疑自己文章是不是写太差了。
杨经纶倒是对此松了口气。他对乐景说了实话, “作为编辑, 我当然是希望先生这篇文章能引起反响,但是作为读者, 我却希望先生这篇文章永远不要被人注意到,引来麻烦越少越好。”他抬眼深情注视着乐景, 认真地说“先生还年轻, 属于先生未来才刚刚开始,我实在不愿先生过早夭折。”
乐景知道杨经纶意思,他现在还是太年轻了,他还有未来几十年时间去做他想要做事,所以不必焦虑, 也不必气馁。但是, 真是这样吗
自从大病一场后, 乐景就有一种紧迫感。他穿越本来就是突如其来,不可控制, 他很担心哪天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时空。所以他才那么着急。他想要在最短时间里尽可能多做一些事情。
就在乐景开始思考要不要再写一篇文章时,第三天后迟到反馈终于款款而来。
另一家老牌纸媒朝阳报刊登了响应最后一个不吸毒人文章, 作者赫然便是周德璋校长。不过想想那日周校长对鸦片问题深恶痛绝,他会第一时间出来响应乐景主张禁烟文章也就不足为奇了。
除了周德璋外, 还有一位大佬在文学报发表文章为乐景站台。这位大佬名叫黄芪轩, 笔名黄粱梦, 是一位统治了初中语文课本boss级人物,每年中考押题卷命题老师都会把这位大佬文章作为阅读理解重点突破对象,但是比他在考场上统治地位更让后世吃瓜群众津津乐道就是这位大佬和他发妻之间相爱相杀。
黄大佬和发妻熊美蝶是包办婚姻,熊美蝶是将门虎女,拳脚功夫硬很,黄大佬嫌她没有文化,没法和他有思想共鸣,一直不待见她。所以他俩结婚没多久,黄大佬那点子心思就泛滥了,开始和自己女学生眉来眼去起来。
这事很快就被熊美蝶知道了,当天晚上她直接踹开书房门,冲着读书黄大佬甩出了一柄菜刀,菜刀擦过黄大佬脸颊深深没入他身后墙壁,就在黄大佬满头大汗两股战战之际,发妻满脸杀气地放狠话道“黄芪轩你这个狗东西下次要是再敢勾搭别小浪蹄子,老娘就阉了你”于是从此夫妻二人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成为民国有口皆碑模范爱侣。
黄芪轩虽然在情感生活里是个奇葩贬义,经常因为招花惹草被妻子“家暴”却又死活不肯离婚,但是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正直,很有操守文人,用一句话形容就是私德有暇,大节无亏。这点从他为乐景站台写书评就可以看出。黄大佬在书评里如此说道
读最后一个不吸毒人疯是我,还是社会
初读这篇文章是在一个阳光明媚早上,屋外我孩子们正在嬉戏打闹,爱妻在外面和仆人小声说话,我坐在向阳书房里,只觉得如坠冰窟,全身都在发抖。
守夜人把鸦片称为毒品,把吸大烟称作吸毒,没有比这个称呼再精准不过形容了初读时,读者应该会觉得这篇文章内容荒诞,怎么可能会存在因为不吸毒就要把国民抓起来国家和政府呢文中吸毒者对于主角种种迫害看起来也格外像是疯子痴言呓语。然而事情真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吗
文章里一切虚构都是建立在现实高塔上进行小说里那个逮捕不吸毒健康人,鼓励国民吸毒国家正是我们华夏
为了让农民多种鸦片换钱,某省军阀甚至用高额粮食税恐吓想要种粮食农民为了让更多土地种上鸦片,各个产粮大省土地兼并加剧,土地都到了大地主大资本家手里凭借这小小鸦片带来税收,轻而易举地养活了整个华夏上头人。他们钱袋通过搜刮民脂民膏而鼓了起来。我忍不住想要问问那些上头人,这染了人血馒头好吃吗
而我们国民呢诸君请去大街小巷烟馆里瞧一瞧,这华夏到底有多少吞云吐雾不事生产醉生梦死大烟鬼
我们华夏可还有可种之田
我们华夏可还有可用之兵
我们华夏可还有健康国民
待到天灾来临,我们政府除了鸦片外,又能给饥饿国民吃什么
去他妈“上国”,不过是一群东亚病夫意淫罢了
这个由疯子统治疯狂世道究竟还要存在多久
若我们华夏还想有未来话,若政府还想让国民们生活在一个能吃饱肚子国度话,就请禁了这鸦片还给子孙后代一个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整篇文章读起来慷慨激昂,但是乐景却为黄大佬那句求生欲很强“爱妻”给逗笑了。笑过后,他真心实意开始感谢黄大佬了。虽然不知道他这篇文章是怎么进入黄大佬法眼,但是先后有了周校长和黄大佬这两位老前辈为他文章站台背书,他文章注定不可能再默默无闻下去了。
而事情发展也正如乐景所料。
接连两位大佬发话,就好像一颗巨石坠进湖面,掀起惊涛巨浪,产生了不亚于平地响惊雷震撼。就好像有无数人如梦初醒突然间发现了守夜人刊登在文学报上最后一个不吸毒人似,风平浪静表面终于被打破了,然后便是“轰”一声,火药桶彻底爆炸了。
不过凭借几篇文章在民国文人圈展露头角守夜人并没有被很多人放在眼里,所以在最后一个不吸毒人初初刊登之际,文化圈对这篇文章整体态度就是漠视。
但是在有了周德璋和黄芪轩这两位前辈大佬为守夜人站台就不同了。和之前默默无闻守夜人不同,这两位都是成名已久老前辈,在文化圈都各有拥垒,是众所周知硬茬子。反对派们也不笨啊,柿子当然要冲软捏啊,更何况守夜人才是一切事情罪魁祸首。
于是报纸上针对守夜人一场史无前例骂战开始了。
对方辩手为吸毒爱好者,各路军阀狗腿子,政府御用文人,毒贩子打手,大地主大资本家阶级出身文人墨客
吸毒者爱好者骂守夜人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鸦片明明是他们灵感缪斯,根本不会对健康有害。
军阀狗腿子们说鸦片税有利于国计民生,正是因为有了鸦片税充作军费,华夏如此贫弱才能有钱买飞机大炮,才能发动军队抵抗外**队。而且民众栽种鸦片完全是出于自愿,此举有利于他们以种养吸,让国民吸上低价鸦片,减轻国民负担。国内一旦禁烟国民就只能去买外国鸦片贩子高价烟了守夜人一定是收了外国鸦片贩子钱才写文鼓吹国内禁烟此举和卖国贼何异
政府御用文人说鸦片税已经成为了政府财政收入重要组成部分,建桥铺路,兴办教育,采买洋货,国防安全方方面面都少不了鸦片税资助鸦片交税,不过是为了让穷者戒吸富者少吸,从而达成不禁而禁目。而且国产土药和洋药不同,国产土药会有地里土气中和毒性,对国人身体无害。守夜人主张浅薄可笑,若有人真按照他主张行事,将来定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成为中华民族罪人
虽然有很多利益集团派人拼命往乐景头上扣帽子泼污水,但是华夏从来不缺少清醒明白人,也从来不缺少一些啃不动硬骨头。
正如那位文豪所言“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人,有拼命硬干人,有为民请命人,有舍身求法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光耀,这就是中国脊梁。”
于是乐景就见那一个个或青史留名或殒后无名大人物小人物相继站了起来,在报纸发文为他声援,在市井发声为他争辩。
这场有关禁烟辩论耗日持久,逐渐从最开始对乐景小规模“围殴”发展成了整个华夏禁烟派和吸烟派交锋战场,无数人被牵连其中。无数人为所属利益集团游说奔走,也有无数人为了心中公平正义摇旗呐喊。
乐景不过是点燃火药桶一枚火星,这场大爆炸会持续多久,会以什么样结果收场,对于所有牵涉其中人都是一个迷。
也许这场盛大辩论会在后世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作为辩论导火索和发起人,乐景也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姓。乐景不知道后世人会对他做出什么样评价,但是他所做一切皆无愧于心。
然后便是一天中午,杨经纶拼命地敲响了乐景院门,声音划破了深秋静美,“先生,先生,快、快开门”
乐景坐在书桌前,合上笔盖,把钢笔放进了笔筒里。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杨经纶跌跌撞撞跑步声,和他破音嘶吼声“先生,快、快随我离开这里,警察很快就到了”
“什么警察为什么要来抓哥哥”
“没时间解释了先生在哪里”
“在书房我领你去”
乐景站了起来,轻轻抚平白色长衫上些许褶皱,他整理相当专心,待到书房被破门而入后,他才转过身,对气喘吁吁杨经纶和李淑然灿然一笑。
该怎么形容这个笑容呢
明亮如煌煌阳日升空,舒朗如清风明月入怀,坚定如百折不回求道人。
杨经纶愣了一下,才找回自己语言,忽略心中异样急急开口“先生,警察马上就到,我已经准备好了汽车和去日本船票,我们赶快出发”
乐景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都不会去。”
杨经纶惊愕地睁大眼睛,“先生”
乐景笑道“还有比这次禁烟运动发起人被警察逮捕更轰动消息吗所以我才不能走。”
就让他入狱,给这场愈演愈烈运动再加上一把火,让火烧更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