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 72、七十

王芝这次被雷结结实实地劈了一道。黄鹂的表情比她更精彩。只有申海缓慢地鼓了几下掌，低沉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虽然开了，但只是……还没……算了。”魏晋实在无法顶着三人的目光把话说完，抬手摸了一把滚烫的老脸，“我是想着，万一李毅那晚也跟踪了我们呢毕竟我当时喝醉了，警惕性很低……”

“洛宇这个禽兽！”申海义愤填膺。

“……”魏晋再次张了张口想解释，继而决定彻底放弃这个话题，“总之如果李毅真的拍到了什么，那一旦他大张旗鼓地放出来……”

“你俩就都只有死路一条。”黄鹂幽幽地接口。

魏晋点头：“没错。事情是在校外发生的，理论上不能拿去说事，但考虑到很多校领导和学生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

王芝举手：“先别想得这么可怕，你觉得他那晚跟着你的可能性大吗”

“那很难说。但即使只有一点可能性，我也不想冒险去赌，把李毅逼到狗急跳墙。”

“可你终归是要跟他杠上的啊。难道你想躺平认栽”

魏晋吸了口气：“我有另一个提议。李毅是冲着我来的，他就是觉得我占了他的交换名额，想看我倒霉。我可以如他所愿，承认自己是gay，但同时说明洛宇只是无辜的直男，我们并不存在那层关系――洛宇那模样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这样，至少可以把洛宇摘出去。”

一阵死寂。

王芝问：“那你呢”

“我我担点骂名只是小事，大不了毕业之后再也不会来。”魏晋故作轻松，“可洛宇以后还准备留校呢，他绝对不能留下这样的污点。”

申海冷不防锤了一下桌子，把几人吓了一跳，自己却径直起身走开了。

他走出教室默默站了一会儿，耳边回响着某个人无奈的声音：“你还没看清大人的本质吗十年前发着誓要抗争到底的，现在一条条的都妥协了……”

黄鹂神情复杂地看着魏晋。

她从下午看见那个贴子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梦游般的状态。即使第一时间找到了魏晋这群人，用理智分析着事态，感觉上却始终像是在打一关非常逼真的游戏，无法将自己代入进去。直到此时被魏晋的几句话当头棒喝，活活拽入现实中。

这台词其实十分耳熟。她看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说漫画里，有时也会出现类似的情节。主角的恋情总要经历世人的诽谤与辱骂，才更显美好珍贵。然而当这情节直接在眼前展开时，却跟“美好”不能搭边，甚至连“伤感”“凄凉”这类体面的形容词都配不上。

它散发着一股不知发酵了多少年的腐朽味道，像是从旧日吹来的阴风。

王芝看上去正在压抑怒火。

“我这边态度放端正点，学校不至于让我退学。但出国交换的机会，我就主动放弃吧，免得院里还要担心影响不好。”魏晋耸耸肩，“反正，我本来也不太想去了，正好留下来找找国内的实习什么的……”

“不行！”王芝发火了，“你可以不去，但不能是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

魏晋疲惫地望着她：“你以为我不憋屈吗我也不想这么怂啊，可这不是为了洛宇吗。”

王芝冷笑：“为了洛宇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真心实意地认为这对洛宇是最好的吗我就问你，如果你真的跟洛宇划清界限，他会配合你的说辞吗”

魏晋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脑中却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洛宇的一张笑脸。这人当时笑得傻气横生，嘴里不着四六地说：“我试算了一下，结论是我每天跟你聊天的几分钟，是暑假里最快乐的时候。”

那绝对可以排进地球上最奇怪的情话之列。

不，洛宇的本意八成不是说情话。只是事实如此，他就照实阐述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活得比谁都敞亮。

“我劝过你，”王芝说，“别急着替他做决定。”

洛宇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偷偷低头看了一眼，是魏晋发来的信息：“你在哪呢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洛宇想了想，手速飞快地将自己的定位发了过去，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他正坐在学院办公室里，对面坐着一个院领导和一个教授。院领导中年发福，面色红润；教授的发际线大势已去，弃守脑门。

院领导正冲他微笑：“别紧张，只是有人反映情况，我们就来了解一下情况。”

洛宇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教授却痛心疾首地插言了：“哎呀洛宇，你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教授原本在这办公室里跟院领导聊天，恰好听到有人举报自己心爱的学生。领导约谈洛宇，他赖着不肯走，非要一起谈。

洛宇双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坐成一个大写的乖巧，也不开口辩解。

“处理不好同学关系可是大忌啊！”教授一个劲儿给他递台阶，“年轻人交友还是要慎重，你就是搞学术搞傻了，太单纯……”

洛宇一听这台词走向，是要让自己描述受害经历了。然而他一直不接茬，教授就只能继续抽象地训话。

洛宇如同消极怠工的老牛，被抽了十鞭子才慢吞吞地迈出一步：“那照片是假的，我回头可以做出一份证明材料。”

“然后呢你从头说说。”

手机再次振动。魏晋似乎被这个不合常理的定位弄得非常紧张：“这是哪里你……你已经听说什么了吗你别乱来啊，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洛宇沉默几秒，抬起眼来咧嘴一笑：“教授，我热爱这所学校。”

教授眼皮一跳。

“我热爱她的包容、开放和公正。我感激她给每一个学子都提供了进取的阶梯。”这一刻，洛宇超神发挥，展现了自己这辈子语文水平的巅峰，“我相信我们必不会辜负彼此。今天我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我为荣。”

“说什么呢这都是高考语文没及格吧”教授恨不得飞身过去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在领导面前一个放飞自我，一脚把柜门踹开了。

洛宇只是保持微笑。

“好了好了，”院领导乐呵呵地发话了，“小伙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嘛，下次注意场合就好。”

领导这么说，算是卖了教授一个面子，给事件定性了。

教授暗中长出一口气，只觉得所剩无几的头发正在离体而去，伸手隔空点了洛宇一下：“自己长点心，啊！”

洛宇已经快要笑僵了。

“行了，都还没吃饭吧”领导站起身，“我也该下班了，一起走吧。”

三人走出大楼，洛宇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头又给魏晋追发一条：“你别进来，在外头找个隐蔽点的地方，等我去找你。”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前方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在几步之外一个急停。洛宇跟在教授身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满脸不明就里的魏晋。

两方人马面面相觑。

教授十分钟前还在院领导的办公室里看过这俩人的亲密合照，哪能认不出魏晋，一时间心脏病都要犯了。

洛宇想比手势让魏晋装作不认识自己，却又比不出这么复杂的意思，只得站着干瞪眼，指望他能接收到脑电波。

走在最后的院领导已经跟了上来，边走边悠闲地仰起了头。

领导说：“唷，月亮挺大呀。”

教授愣了愣，缓缓地跟着抬头：“哇真的。”

领导如同突然犯了落枕，就这么保持着仰头看天的造型，慢悠悠地越过魏晋走远了。

“……”

洛宇高举起双手，无声地冲着他俩的背影拜了一拜。

魏晋却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攥住洛宇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他们怎么会找上你他们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