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贾福清太蠢, 还是红袖太有手段,贾福清传给朝廷消息以后, 朝廷那边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一点动作, 不过林渊也知道, 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如果不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地盘, 手里握住更大的底盘, 和朝廷的博弈就会变得更困难。
除非有只出头鸟,出的风头比他们还要大才行。
不过就现在看来, 他林渊暂时会是出风头最大的人。
方国珍投了元朝以后不会再反了, 他是个标准的投机小人, 风往哪吹往哪倒,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大义, 没有百姓, 只有利益。
还是个两面派,历史上他接受了朱元璋的招降, 同时又接受了元朝朝廷给的官职。
他不会去得罪某一方, 会想办法在势力角逐下保全自己,他的野心还不够大,谨小慎微, 所以他活到了最后,虽然是病死的,但他死在洪武七年,虽然没有实权, 但大小也还是个官。
林渊有时候都觉得方国珍不适合当起义领袖,他要是当个商人,说不定能比沈万三更加成功。
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投机者,比如现在混在高邮人群中的老鼠们。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被下人们把住双臂拖进来的男人一脸不忿地喊道,“就算要对我动刑也得给我一个罪名不是说南菩萨是菩萨心肠吗难道只是做给世人看的”
“你说的对。”林渊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带着笑,下人们用绳子把男人绑在椅子上,这才离开房间。
男人盯着林渊,他大概已经猜出林渊是谁了,眼珠子一转,决定不跟林渊绕弯子,说道“你就是南菩萨”
林渊坐到男人对面的椅子上,两人面对面,只是一个衣冠整齐,另一个一身凌乱还被五花大绑。
“我能问一句,南菩萨为什么把我这种小人物带到这里吗”男人一脸愤慨。
林渊脸上还带着笑“安老四,真名叫什么”
男人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安老四,不管你怎么问我,我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林渊点头“好,安老四,请你过来的原因是你和你的朋友们近段时间太引人注目了,原本你们在城里,无论打听点什么,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互相行个方便,对”
安老四盯着林渊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换个说法。”林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让我猜猜谁派你来的。”
“方国珍”
“刘福通”
林渊看着他的脸色“没想到方治中还有这份闲心,听说他现在过得不错,朝廷很看重他,可惜了,朝廷给我开的价码是万户,比治中的位子高不少”
安老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林渊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治中治南治北”
林渊问他“你渴吗”
安老四两天前被抓,先在大牢里关了两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嘴唇已经起了皮,肤色蜡黄,一有一双眼睛冒着精光。
这人真不错,林渊有些可惜,这要是自己手里的人该有多好。
胆子大,又忠心。
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就能有大用处。
“我改主意了。”林渊忽然说。
安老四不明所以,盯着林渊看。
林渊笑道“我不想让你死了。”
安老四奇怪的看着林渊,他以为自己一旦被林渊发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毕竟他打探的可是兵器库,只要跟兵器库扯上关系,无论是谁,都会要了他的命。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你做的事足够让我砍你上百次的脑袋了。”林渊脸上带笑,看起来真有点怜悯众生的模样,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他是一个诚实可信,又有那么一点聪明的人,
安老四咽了口唾沫“你想干什么”
“来人。”林渊冲门外喊道。
门外的下人们走进来。
林渊“把安公子带下去,好生伺候。”
下人们把安老四又拖了下去。
里屋的宋石昭这时候才走出来,他坐到林渊旁边的椅子上,那是林渊右手边的第一个座位,宋石昭问道“东家觉得这人还有用”
林渊“每个人都有用。”
宋石昭摸了摸胡子“不过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油盐不进。”
林渊笑了“这世上的人都喜欢三样东西,钱,权,美人,他总有喜欢的。”
“方国珍能给他多少,我能给的更多。”林渊微笑着说,“你给他一笔钱,一车粮食,再派人把他送回方国珍手里。”
宋石昭一愣“这不是送他去死吗”
林渊“他要是能活着逃过来,我就能用他了。”
安老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从冰冷潮湿又黑暗的大牢搬到了如今的屋子里,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夜里还有貌美女子自荐枕席,他一边警惕着,一边又不由产生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更长一点那能有多好。
日子过得越长,他就越安心,他相信这个南菩萨肯定有需要他的地方,说不定想打探治中的事,只要他忍耐住,就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治中叫自己打听的事。
到时候回了徽州路,他就能得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他是当年和方国珍一起反的数千人之一,愿意跟着方国珍,也是因为过够了辛苦日子。
钱和权,还有美人,他都想要。
他很警醒,无论床榻上的美人多么温柔小意,吃的东西多么美味,他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
在高邮享受了接近两个月,安老四在一天清晨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他的臂弯里还躺着一个丰满的美人,美人的藕臂还搂着他的脖子,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人们早就已经换上了棉衣,安老四从被窝里被挖出来,冷得直打哆嗦。
“安公子,南菩萨吩咐了,怕您在高邮住的不舒心,特叫我们送你回徽州。”送安老四回去的人是李大,如今的李大手底下也管了上千人,他不怎么聪明,可是对林渊忠心耿耿,也真心实意的认为林渊就是神仙下凡。
李大看着安老四错愕的表情,温声说“想来安公子也想令堂令尊了不知嫂夫人如何了”
安老四“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要把他送回徽州他们图什么自己在这里好吃好喝这么久,难道他们只是想给治中卖个好吗
被架上马车以后,安老四才确定,这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们是真的要把他送回徽州。
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安老四的女人叫添香,是个非常丰满,凹凸有致的美人,她坐在林渊身侧,手指细白如葱,嘴角含笑,斟茶的动作优雅至极,声音如黄莺般清脆“他聪明着呢,奴家照您的吩咐都问了,他什么也没说,连纳奴家为妾这种话都没说过,可见是个负心汉。”
添香捂嘴笑“红袖姐好歹还落了个妾当当,奴家这心啊,跟被鹰琢了一样,可疼了。”
林渊喝了一口添香奉的茶,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你了。”
添香笑着钻进林渊的怀里,娇笑道“不委屈,他在床上可厉害了,奴家也得了趣。”
林渊“那就当你白嫖了个男人。”
添香笑的眼角弯弯“您之前说要给我的”
林渊轻点她的鼻尖“记着呢,去找你红袖姐要,行省夫人的那套行头,是你的了。”
添香“您对我都这么大方,可许了红袖姐什么东西”
林渊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添香牵住林渊的手,把玩着林渊的手指,撒娇般地说“奴家不信。”
林渊低头,在添香耳边说“你红袖姐说要睡我一晚。”
添香睁大眼睛,惊讶的合不上嘴“这可,这可真是”
林渊笑道“被我给否了,可见你红袖姐对我是真心的。”
添香急了“奴家对您也是真心的,奴家也不要那套行头。”
“好了好了,哄你的。”林渊,“你啊,收收性子,否则总要吃亏,难不成一辈子做这个行当”
添香叹了口气“奴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生伺候男人的命,不干这行,又能去干什么同那些女人一般,相夫教子还不如如今的日子好过呢,有钱在手里,不比靠着男人好”
林渊也明白这些女人的想法,她们几乎是从小跟男人打招呼,这世上形形色色的男人她们都见过了,知道男人们的花花肠子,所以比起男人,她们更相信钱。
之所以想着从良,是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总有年华老去的一天,在那之前,她们需要找一条后路。
站在现代男人的角度看,这就是玩累了找个老实人。
可是站在古代男人的角度来看,这些女子运气好的能当妾,运气不好的只能当个姬,姬和妾是可以拿去交换的。
比如白居易,就写过“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意思就是我家养的家伎过不了多久就老了,婉转的歌声也没了,十年来我换了三次,换成新的美人。
那时候的白居易已经是风烛残年。
除了妻子以外,妾要是大人物所赠,或是有好的出身,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但大多数的妾,都是全靠买卖,她们虽然能被称做半个主子,那也得是在受宠的情况下。
妾都可以交换赠送,更何况没有名分的姬了。
男权社会,女性是没有发言权的,甚至绝大多数女性都不能左右的自己的命运,一生随波逐流,没有选择。
林渊抬着添香的下巴“随你,有我在,总能保你们顺遂。”
添香开心了,对着林渊的脸颊就亲了一口“还是您好,这世上的男人,都不及您的一根小指头。”
“得了,你再哄我,我真要上天了。”林渊冲她说,“去你红袖姐那。”
添香这才念念不舍的走了。
离开房间后才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等好男人,最后要便宜哪个。”
要不是南菩萨明确的拒绝过她们,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爬上他的床的。
添香叹了口气。
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安老四越是临近徽州,就越是觉得心慌。
送他回徽州的人把他放到城门口,他们便离开了,安老四只能独自进城,先回家见了自己的老父老母和妻子,至于那些钱和粮,他不舍得扔在外头,只能找脚夫拉进来,拉回了自己家。
妻子和父母许久没见安老四,安老四回来,他们都喜形于色,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接风。
不知道为什么,安老四没有急着去见方国珍。
他夜里和妻子待在房中,妻子是个地主家出身的女儿,问他“怎生这样一副愁苦模样,遇到什么事了”
安老四把自己在高邮被抓又被放的事告诉了妻子。
他还问“你说,那南菩萨是什么意思他若是想收服我,又怎么会叫我回来”
妻子却一脸复杂地说“我且问你,你要是去见了治中,治中问你为何南菩萨这般对你,你怎么说”
安老四“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是他脑子出了问题”
妻子冷笑“你去了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那南菩萨还送了你粮食和钱,给你十张嘴,你说得清吗还是你觉得治中会认为南菩萨好男风,看上你了”
安老四没说话。
妻子“再说了,就是真好男风,也不会叫你回来。”
安老四本来就有点感觉,妻子这么一说,他终于清楚了。
南菩萨是要借治中的手杀了他。
安老四抿着唇“我去找治中,把这事儿说清楚。”
妻子冷淡道“收拾东西。”
安老四看着她。
妻子“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回来,我们连夜就走,你认识守城的兵,我们宵禁后出去,借口你来想。”
安老四咋舌“到这个地步了吗”
妻子已经展开包袱开始打包行李“南菩萨既然如此费心,我们过去了,只会比现在的日子更好。”
安老四有时候真不明白妻子是怎么想的。
一家人连夜打包行李,趁着夜色溜出了城。
他们没坐马车,安妻很镇定,安老四却急了“我们连匹马也没有,难道靠双腿走过去我们俩倒没什么,我爹我娘怎么办”
安妻叹了口气“你平日倒是聪明,这时候却拎不清了。”
他们在安老四被放下的地方等了半个多时辰,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人牵着马车过来。
安老四瞪大眼睛看着李大他们。
这群人就在这儿守了一天,还没走
李大这回换了一副嘴脸,一脸恭敬的对安老四说“安公子,嫂夫人,上车。”
安老四看向妻子“你早就想到了。”
安妻已经扶着公公婆婆上了马车,朝丈夫说“快上来。”
李大赶着马车,和他一起过来的人则骑马跟在后头。
他冲车里的安老四说道“安公子,南菩萨说了,这是您唯一的选择,您也不必生气,南菩萨说的话,从没有错的。”
安老四这下终于认栽了。
他要想活下去,只能去投奔林渊,只能认林渊为主。
没有别的选择。
林渊从最先赶回来的人嘴里得知安老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宋石昭在旁边拍林渊马屁“东家果然是算无遗策。”
“可惜这样的人不能多来几个。”林渊有些遗憾的摇头。
抓了那么多“老鼠”,只有这个还不错。
别的都是傻子,威逼利诱一段时间,他们就说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什么教导,有些甚至还没用刑,听见旁边牢房的惨叫,就吓得把什么都说了,想以此来保自己一命。
这些人最后都被斩首了,百姓们得知他们是来打探高邮消息的以后,全部都觉得这些人死得好。
宋石昭笑道“不过有个好消息。”
林渊挑眉“既然是宋先生说的好消息,恐怕不是小事”
“有一家吴姓人来投奔东家。”宋石昭说道,“这家人祖上出过谏议大夫。”
林渊“宋朝的官。”
宋石昭点头“正是,我看也有几分本事,便私自将他们留了下来,如今安排在外头。”
“能叫宋先生说出这样的话,恐怕还真有几分不凡之处。”林渊,“我正好有空,同去。”
宋石昭笑道“求之不得。”
吴长青已经在宋主管安排的宅子里住了接近半年的时间,他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现在的忐忑不安只用了这半年的时间,他不停给宋石昭送礼,可宋石昭收下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明白宋石昭怎么想的,宋石昭是怕他动摇宋石昭如今的地位。
所以吴长青只能忍。
他原本想过投奔红巾军,可红巾军如今只能龟缩一角。
万般无奈之下,他才选择了高邮。
毕竟在他看来,泰州产盐,高邮鱼米之乡,坐拥这两地,手下全是精兵强将,不愁大业不成。
他雄心勃勃,觉得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卧龙,或是第二个凤雏。
但是现实却给了他一闷棍。
他自负才高八斗,运筹帷幄,却根本不被人看在眼里。
就在吴长青准备再派人去请宋石昭的时候,宋石昭却突然自己上门了,不止是他自己上门,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来了半年了,你就这么把人晾着”林渊在来的路上问宋石昭。
宋石昭说道“此人确有几分本事,然则心高气傲,属下怕他不驯,这才晾他半年,东家此时去收服他才最后简单。”
林渊看了宋石昭一眼,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
半年前不把他引荐到自己面前的原因除了这个,肯定也有宋石昭自己的花花肠子。
不过算了,也不必计较这个。
林渊“收了不少好处”
宋石昭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属下快把他搬空了。”
林渊叹气到“真是只老狐狸。”
宋石昭“东家谬赞了。”
林渊摊出手。
宋石昭微咳一声“东西都交给姜管事了。”
林渊点头“这还差不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家这种出身,就算钱不多,值钱的东西也不会少。
就这样宋石昭都能把人家搬空,林渊都不得不叹一声老奸巨猾。
吴长青快步走到门口,他从老仆嘴里得知宋主管上门以后就直接冲了出来,他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看到宋主管旁边那位年轻人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个年轻人穿着简单,身上没有什么绫罗绸缎,但是通身气派非凡,信步间有与别人不同的气质,一身轻松,嘴角含笑。
吴长青的眼睛都亮了。
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总算等到春天了。
他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宋管事”吴长青走下石阶。
宋石昭也不藏着掖着,冲吴长青点头,又说道“这位便是我东家了。”
林渊朝吴长青笑道“吴老爷。”
吴长青努力不叫自己喜形于色,克制着把他们俩请进去,然后会老仆说“叫夫人和少爷别去我书房。”
老仆应诺。
吴长青这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走进去。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的一直颤抖。
旁人读书,是为了挣个功名,过上好日子,可他吴长青的志向却远不止于此。
天下有识之士,哪个不是为了乱世欢呼雀跃。
只要能搅弄天下风云,什么功名利禄,金钱美女,都可以抛诸脑后。
吴长青掸了掸长袍,换上一张笑脸,迈出步子。
他吴长青自幼比常人聪明,他认为自己不必历史上的一些谋士差。
正相反,他觉得自己比他们还要强。
比起他们,他只差一点运气,和一个值得效忠的主子罢了。
吴长青推开书房的们,他看着林渊那张带笑的脸,心里充满了豪情壮志。
总有一天,他会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是吴家长子。
而是吴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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