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又一场降温之后, 凌昭取消了晨练。
他自己其实没什么。他身体康健,又常年锻炼,别说南方的冬天对他来说不冷。便是在京城北风呼啸的冬日里, 他的作息也不会因为天气而推后。
他也并非不晨练了, 只是不去梅林了。
都是因为桃子说“林姑娘说这段时间都不必采梅露了。”
问起原因, 是因季节更迭, 百花肃杀, 一降温风向又变了,三夫人觉得有郁郁之气凝于天地间,不用这段时间的露水。
凌昭嘴角抽了抽。
素来知道这位伯母矫情,但这次矫情得挺好的,他上一个旬日早晨见林嘉, 她的手指就红红的。
虽桃子关心的时候,她笑着说没事, 但那天早晨的点心有点吃不下去。
当然他可以调整、推迟自己晨练的时间,可林嘉清晨要为三夫人采梅露,依然得受这份罪。
那两天,真是腻味死了这种刻意标榜的格调。
三夫人这一矫情, 矫情得挺好, 凌昭立刻让桃子去告诉林嘉“就说天太冷,我起得晚了。早上不往梅林去了。叫她也不必去,点心上午做好就行, 叫南烛去取。”
话传到小院后, 杜姨娘拊掌“怎么就这么巧呢, 夫人一说不用露水了, 九公子就起不来床了。”
以前杜姨娘的阴阳怪气朝隔壁使,自隔壁搬走后, 她就开始朝院子里使了。
林嘉莫名其妙,天冷起不来床多正常啊,怎么就把三夫人和九公子往一块扯呢守寡的伯母和丁忧的侄子能有啥关联
杜姨娘“啧。”
有凌昭的关照,杜姨娘和林嘉的冬天好过多了,暖暖和和的,还能睡懒觉。
林嘉有一回从水榭回来,拿了副九九消寒图回来。
从前她们的消寒图都是府里发的,外面统一买的那种雕版印刷的。主子们可能有精致手绘的,但姨娘丫鬟手里落不到。
林嘉这副消寒图线条精致,花瓣栩栩如生。便是杜姨娘这种不懂画的人都看得出来好看。
她被憋了很久了,便直截了当地问了“九公子画的”
林嘉承认了“嗯。”
杜姨娘盯着那画,伸出了手去“我听说探花郎的画千金难求”
林嘉忙将纸按住,气恼道“这不算是画,千金难求的是那种真正的画。”
“好吧。”杜姨娘有点遗憾,“要能得一副,咱们也可以传家。”
三夫人给凌七娘、八娘陪嫁的都是可以传家的名画,很值钱
林嘉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腊月里,金陵下雪了。
金陵不比北方,虽然不能说像大理那样四季如春,但温暖的时间很长,冬天的温度较之京城要高不少。
相对地雪少。虽是一场薄薄的雪,对金陵人来说,就是必须赏的美景。
凌家内宅的女眷们全体出动赏雪了。
这等女眷们的活动,凌昭本不该掺和的。可他难得这两年在家,十一娘、十二娘都恳求老夫人“请九兄来做首诗。”
以后她们嫁了,可以跟人说,曾经跟探花郎兄长共赏雪,同作诗。
最好兄长还能当场泼墨作个画,赠予她们,带到夫家去,以后传给儿子,必能升值。
少女们在闺中的时候原都是冰雪般清洁的。唯独一沾了婚姻事,谁都没法避免要算一算。
六夫人不藏私,教给亲闺女和侄女的东西不能抬到明面上来说,却是实实在在有用的。把少女们看世界的方式都打碎重组了。
庶女出身的庶子媳妇,主持中馈的当家主妇,原就是这个府里最最务实的女人。
若说谁能跟她比肩,只有五夫人。所以五夫人因为自己在外陪着丈夫不方便,便置办了厚厚的礼物,放心地把十二娘托给了她。
至于三夫人、四夫人
算了,算了。
十三娘不知道姐姐们的想法,跟着瞎凑热闹地嚷嚷“让九兄来嘛,来嘛。”
只是赏雪而已,又没有饮酒,又没有管弦丝竹。只是雅事而已。
连三伯母、四伯母都在的嘛
老夫人笑呵呵,对四夫人道“你瞧瞧她们。”
四夫人其实根本不在乎,她接过老夫人踢过来的皮球,道“这就使人去唤他。”
少女们围着四夫人奉承“四伯母最好啦”
三夫人看着,忽又自伤。
因侄女们从来没这样围着她过。
想来,都是因为她没能生出如九郎这般争气的亲儿子来。
好好地赏雪呢,老三家的又作那蹙眉忧伤自怜的模样。
老太太和六夫人只作没看见,把脸别过去说笑。
等了一阵,等来了凌昭。
老太太道“你在家里的日子不长,你妹妹们也都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你给她们留些念想。”
小姑娘们想什么,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懂,安排上。
凌昭奉了祖母之命,果真为每个妹妹都作了咏雪的诗,手书了,题字赠给她们。连十四娘、十五娘都有。
妹妹们将来很可能随着夫婿天南地北地就任,一旦远行,能不能再相见都不一定。
时人嫁娶、出仕等等,兄弟姐妹、夫妻母子,一别十年二十年不相见也是常见的。
凌昭想到,忽觉得女孩子可怜,面对妹妹们,一时内心颇为柔软。
十一娘和十二娘欢喜道谢。凌昭虽未婚娶,但他不是少年郎了。妹妹们倒罢了,还有两位伯母、婶婶在这里,他不宜久留,便准备告退。
十三娘却将获赠的诗念了出来。
她这首诗里提到了“梅”。
老夫人听了,笑着道“梅林那里也不知道开花了没有,该派人去看看。”
三夫人不假思索地接口道“还没呢。再等两日。”
老夫人道“若开了,最好能就着雪赏。梅与雪才最相称。”
三夫人矜持道“正是。”
她一回眸,忽然看到探花侄子一双幽黑眸子正凉凉看着她。
三夫人一怔,再看,九郎已经别过脸去和十二娘在说话了。
是看错了,刚才那一眼怎地那样冷。这个侄子才高八斗,性子却似霜似雪的。十二郎也这样说。
凌昭知道三夫人如何就能一口说出梅花还没开。
因那日他也问过林嘉,是不是整个冬日都不必采集露水了,什么时候要重新开始。
林嘉道“嗯,冬日里不采那个,我等着下雪呢。”
三夫人觉得梅雪高洁,正合她的品格。
因此冬日里,她要枝头雪,而且非要开花的枝头雪。
沁了梅香的枝头雪,才是雪中极品。
因此,等到下雪又花开的时候,林嘉会抱着罐子一趟一趟地去梅林,尽可能地多地给三夫人收集花雪。
杜姨娘还不能帮忙。因她是嫁过人的妇人,这等洁净之物,三夫人只要像林嘉这样的干净少女采集的。
也有丫鬟去采了讨好她,三夫人却不要。因那丫鬟生得不好看,称不起这枝头梅雪的品格。她就爱林嘉采的。
谁叫林嘉从小生一副玉雪模样。
为这个,林嘉看到下雪,肯定得去探看。她还没送来枝头雪,就说明梅花还没开。故而三夫人如此肯定。
所以等梅花开了,林嘉要忍着冻,冰天雪地里为三夫人做这等事。
雪没下下来的时候,还没太深感觉。待雪下来了,凌昭在户外亲身地感受到丝丝的冰凉,冻手的寒意,再听三夫人那隐带得意和炫耀的话语,周身的气息便比这冰雪更冷。
四夫人与侄女们说笑,转头看了眼儿子,忽地怔住。
虽说她这儿子平时也是这种冰霜脸,可四夫人奇异地察觉到他不高兴了。
真怪。
四夫人忽然惴惴。
凌昭与她性子不同,他是十分在意给他父亲守孝这件事的。
出了热孝之后,有许多人慕探花郎之名送了拜帖求一见,他全都推了。
闭门谢客,整理他爹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爹成天瞎写八写的,留了不少东西。
不过那些秘不能见人的,都在她手里呢。收在了拔步床头的暗格里。
原该给死鬼烧了的。
只她一时还舍不得。先留着,等她什么时候快咽气蹬腿了,先抢着把那些东西烧了再蹬腿。
四夫人惴惴,是想着凌昭是不是因为他被叫过来与妇人厮混所以不高兴了还在孝期呢。
她犹豫了一下,先起身告退。
四夫人不比三夫人已经守寡多年,早出了孝了。她才是新孝。老夫人体谅“去吧去吧,回去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别受凉了。”
四房母子俩一起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四夫人想起刚才提到了梅林,勾起了回忆。
“梅林那边有片空地,接着水的,你还记得不记得。”她问。
凌昭自丁忧,天天就在那里晨练。他道“记得。”
四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有什么想说的,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长长叹息一声“那是个好地方。”
凌昭脑子里想的都是林嘉现在是不是顶着寒气又去梅林探看了,一时没想到四夫人怎么回事。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各回各的地方。
凌昭回到水榭,解了鹤氅,踏入烧着地龙的书房,看到书案上还没整理完的先父手稿,忽地一怔。
他忽然明白刚才路上四夫人在想什么了。
冬雪,梅林,水边。
天寒地冻,湖面结了薄冰。凌四爷在水边冰钓。回眸看,梅花香雪间,四夫人裹着大红羽缎织金的牡丹纹鹤氅,在空地上围炉烹茶。
在过去,凌昭必定觉得过于安逸靡靡,无所建树。现在,凌昭将画面里的两个人换了脸代入,脑海中竟闪过念头什么神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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