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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们都对我感恩戴德 6.10更新

作者:西瓜尼姑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20:28:44 来源:就爱谈小说

第25章

黄妙云要学顾绣, 她不卑不亢地同老夫人道:“孙女想学顾绣,我母亲的意思也是如此。若贞儿表姐想学蜀绣, 我与她分开学习便是。花园暖阁的位置让给她,我与顾绣绣娘在母亲院子里学习。相互不耽误。”

张素华面色一变,这根本不是在哪里学习绣技的事儿,而是黄家只能出银子请一位绣娘!若黄妙云偏要学顾绣, 请蜀绣的绣娘,便只能是她自己私出银子, 但一年所耗二百多两,委实昂贵。

老夫人心里也清楚, 黄家一年全部的开支加起来也就三千两左右,二百多两银子几乎等于黄家上上下下一个月的开支,这笔银子让谁出,都得肉疼。

尤贞儿反应很快,她搂着老夫人的手臂,温柔地笑着道:“老夫人,既然妹妹这么想学顾绣, 就先紧着她学。只是教蜀绣的绣娘从前都是在侯爵之家走动的,听说至今还和那些出了阁的女学生们从往颇密, 若是黄家临时反悔, 怕是有些得罪人……”

黄妙云冷笑, 她要学顾绣不过是昨天才传出去的事,张素华难道连夜去请好了蜀绣绣娘

不过是尤贞儿的一番说辞罢了。

老夫人终究还是偏爱尤贞儿的,便同黄妙云道:“贞儿说的有道理, 既然人都请了,总不好得罪人家。”

黄妙云淡声道:“倒是不巧,胡妈妈昨儿也请好了顾绣绣娘,今日本就要请人过府。这位绣娘是我外祖父都察院旧友的夫人举荐的,也不好得罪。”

当年黄妙云外祖父虽然因犯上而入狱,但那件事并未牵连其他人,且姜老太爷在朝中风评一贯不错,风波过后,他的旧友对黄怀阳颇有照顾,显然是看在姜心慈的面子上。

侯爵之家黄家得罪不起,都察院的人,黄家照样得罪不起。

张素华脑子里百转千回,很快又想到主意,便急急问道:“妙云,胡妈妈替你请的顾绣师傅是谁在京中可有过已经出师的弟子或又有什么出名的绣作没有”

若只是籍籍无名之辈,随便给些银子打发了就是,也不耽误替尤贞儿请有名的蜀绣绣娘。

老夫人也听出了张素华的意思,若顾绣绣娘真是都察院的诰命夫人推荐过来的,这未免做的太丢分了。

她下了最终定论,说:“要学绣技,自然要师从技艺更好的绣娘。绣娘过府,主家考一考绣技,实在是情理之中。既然两边都不好推脱,那便请二人一较高下,延请技高者入府。”

尤贞儿扬唇一笑,朝老夫人道:“还是您老人家英明。”

蜀绣绣娘林娘子在京中也是排得上号的,顾绣才在市面上露头多久顾绣的绣娘,怎么可能比得过擅长蜀绣的林娘子

黄妙云没有反驳,她告了退,便疾步去了箬兰院,正巧胡妈妈从外面刚回来,在次间里坐着喝茶解渴。

姜心慈手里捧着一张单子,和一袋子的绣帕,她笑望黄妙云道:“你来的正好,胡妈妈替你找了几个顾绣绣娘,有几个略有名气,还有一两个没什么名气,但是听说绣技不错,我正和胡妈妈商量着,到底请哪个好。”

黄妙云她伸手拿过名单,一一扫下去,看到“安鸿雁”这个名字,目光一亮,就是这位了!

顾绣是绘绣结合的一种绣作,如今在京中还没流行开,顾绣的真正备受推崇的还需要一年多的时间,而安鸿雁安娘子,便是使顾绣与苏绣、蜀绣、湘绣三种绣法齐名的领头人。

一年后,宫中会替公主搜寻擅长顾绣的绣娘,安鸿雁便在一众绣娘当众脱颖而出,她不仅教公主顾绣,且与宫中御用画师共同完成了一副,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的《御花园乘凉图》,因绣作绘画与绣技皆精湛无比,世间绝无仅有,又受皇室中人推许,顾绣很快便在京中风靡,在刺绣这行,占据一席之地。

届时,不仅京中贵女多学顾绣,连秀坊里售卖的顾绣也都大大增加,顾绣一时风头无两,至少在黄妙云前世死的时候,顾绣都未曾落下巅峰。

黄妙云没想到,会在胡妈妈送来的名单里,看到安娘子的名字,她想也不想,便指着安鸿雁的名字,道:“就这位,我要她教。”

胡妈妈和姜心慈齐齐看过去,异口同声道:“为什么是她”

黄妙云笑着说:“因为有两位绣娘的名字里有‘心’和‘倩’字,和母亲还有姑姑的名字冲撞了,剩下来的绣娘里,这位的名字好像合眼缘一点。”

胡妈妈道:“先看看安娘子的绣帕绣得怎么样。”

姜心慈从绣袋里找出绣着娟秀“安”字的帕子,一副巴掌大的《雪夜访客图》,绣作设色典雅,人物形象精准,一眼便瞧出来,谁是主家,谁是宾客。人物之外的寥寥几笔厅堂,画得矜持不苟,但是一旁的树木石头却略显放纵。

绣作整体,风格很明显,比较偏向于皇室中的画作风格。

姜心慈鉴赏功底深厚,略点评了一二句,笑说:“倒像是宫中出来的绣娘。”

黄妙云恍然大悟,看来安娘子入宫不无道理。

姜心慈又比较了其他几个绣娘的绣作,断定道:“这位安娘子的确技艺超然,妙云运气不错,一眼就挑到她了。就请她吧。”

胡妈妈上前一步,微笑说:“这些绣娘里,就这位开价颇高,本来我还以为名不副实,既有夫人掌眼,想来错不了。”

姜心慈不禁问道:“她要多少束脩”

胡妈妈说:“二百两一年。”

姜心慈有些惊讶,二百两很贵了,便是请京中有名的绣娘,这个价格也足够了,这位名不见经传,二百两的确开高了。

胡妈妈犹疑着问:“夫人,请不请”

姜心慈没有犹豫地点头道:“请。妙云要学,当然要请。”她拉着黄妙云在她身边坐下,捏她的脸蛋,宠溺地道:“妙云,这次再不可白白浪费银子,给人留话柄,知道吗”

黄妙云点点头,前世不知事,没有技艺傍身,沦落到尼姑庵里,只能做些苦力活儿,这一世当然会珍惜机会。

敲定了绣娘的事,姜心慈便吩咐胡妈妈去张素华手里拿对牌,到银库房总管手里取二百两银子找安娘子签契约,请人入府,择日开学。

黄妙云跟了出去,这事儿瞒不住胡妈妈,但她不希望姜心慈知道,她便简洁迅速地将事情同胡妈妈讲了一遍。

胡妈妈听完简直震惊了,她瞪了半天眼睛没说话,好半晌才回了神,紧紧地握着黄妙云的手,切齿道:“表姑奶奶怎么这般无耻!这可是黄家!”说着说着,她声音都变尖利了,随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张素华近来越发不隐藏爪牙,其中原因,无非两个,一个是老夫人长盛不衰的宠爱,二个是姜心慈身体着实空虚,撑不住这么大的一个家。

胡妈妈心疼地抱着黄妙云,抚着她的背,笃定道:“姑娘安心,我一定替你请来安娘子,咱们姑娘想学什么绣法就学什么绣法。”

黄妙云点点头,拉着胡妈妈的手,道:“这事儿有安娘子在,想来出不了岔子,您就别告诉母亲了。”

说罢,她就去了黄怀阳的院子里继续学雕刻。

胡妈妈勉强应允了黄妙云,心事重重去请了安娘子,与其约定好明日过府,便回了箬兰院,伺候姜心慈吃药。

几年前的老药方子熬了多少道,姜心慈闻到药味就皱眉头,药碗在旁边放凉了,她都没喝一口。

胡妈妈去劝,姜心慈拿着针线发呆,目光呆滞,全然听不进去,胡妈妈急得没有办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才吓醒了姜心慈。

姜心慈回过神,起身去扶胡妈妈,问她怎么了。

胡妈妈跪着不肯动,将请绣娘的事,黄敬文质问黄妙云的事,通通说了出来!

姜心慈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子一动不动,浑身冒冷汗,重重地坐在罗汉床上,身体轻轻地发颤,她咬死了没有血色的唇,眼睛都是花的。

胡妈妈抹着泪,捉着她的手,低泣道:“夫人,两位郎君长大了可以读书入仕,有老爷在一天,尚有依仗,往后也能出人头地。可咱们姑娘呢您若走了,府里来了继室,亦或老爷不再续弦,郎君们娶的妻子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妙云可怎么办……

夫人,便是为了姑娘,你就忘记姜家,忘记老太爷和老夫人吧!咱们的老爷,你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你只当……只当他在你心里死了,只当他是陌生人,只当是和您无关的人,不成吗”

姜心慈指甲早就嵌入肉里,她喉咙一腥,吐了一口血,眼圈泛红。

胡妈妈吓到了,连忙起身去顺她的背。

姜心慈漱漱口,拿帕子摁了摁嘴角,疲倦地道:“……药给我喝。”

胡妈妈一喜,叫厨房重新热了药,端给姜心慈喝。

姜心慈今日虽吃了药,夜里一整夜都没睡着,次日早晨,她亲自见的安娘子。

这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外人。

黄妙云听说安娘子来了,便也赶了过去,她一入次间,便见一身材纤瘦,皮肤白皙,束发做先生打扮的妇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马面裙,站在屋子里,笑意融融地同姜心慈说话。

“安娘子好。”黄妙云盈盈一拜,行了礼,心里却纳闷,母亲竟肯见人了!

安鸿雁朝着黄妙云一笑,道:“这位就是令爱,妙云小娘子”

姜心慈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望着黄妙云说:“正是。”她又同安娘子道:“您请坐。”

丫鬟端了椅子来,让安娘子坐在罗汉床的旁边,黄妙云则紧紧地挨着姜心慈坐。

姜心慈是个性子刚毅利落的人,她唇边始终有礼貌的浅笑,“安娘子,胡妈妈同我们说了您开的学费价格。”

安娘子微微低头淡笑,她心里清楚,她现在这个身价,价格的确开高了,但是她急需用钱,少一两银子都不行,恼人的是,京中肯出这个价格请她的人并不多,黄家是最有可能出得起银子的一家人。

她正想着怎么跟姜心慈谈价格,姜心慈却问道:“敢问安娘子对自己的绣技可有十足的把握”

安娘子愣然抬头,随即笑道:“旁的不敢作保,绣技却是信心十足。”

姜心慈道:“好。学费上,依您的意思,我们一分钱不还价,但是您要赢过一位绣蜀绣的绣娘,若您得胜,银子一次性付一半,剩余的一半,直到我女儿出师,按月付给你。”

黄妙云诧异地看着姜心慈,母亲还是知道了!

安娘子十分欣喜,一次性付一半,再好不过。她想也没想,就道:“妾身从命。只是不知道夫人要妾身用顾绣同人比,还是用蜀绣”

黄妙云好奇道:“您还会蜀绣”

安娘子颔首笑道:“我师父精通苏绣和蜀绣,我当初便是学这两种绣技出身,后来才转学顾绣。若要比蜀绣,我应该不输京中大半出名的绣娘。”

姜心慈说:“就比顾绣,我见过您的顾绣,算得上京中一绝。”

安娘子点了点头,与姜心慈闲话两句,便跟着胡妈妈先去客房安置下。

黄妙云等人走了,才依偎在姜心慈怀里,说:“您都知道了”

姜心慈搂着黄妙云,嗔她:“你还想瞒娘多久”

黄妙云忧心忡忡地问她:“您今日没有大碍吧”

姜心慈抚摸着黄妙云的额头,绝口不提吐血和整夜无眠的事,摇头说:“……没有。”

黄妙云这才放了心,与姜心慈一起等胡妈妈过来。

胡妈妈去了不到两刻钟,便回了箬兰院,说客人已经安顿好了,张素华请来的林娘子也到了黄家,安置在了佳芳园。待过了午膳时刻,老夫人小憩了起来,便请两位绣娘一较高下。

下午,黄妙云在姜心慈房里歇了会儿,姜心慈吃了药还在睡,她便没打扰姜心慈,和胡妈妈一起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林娘子和安娘子早就到了,林娘子略微富态,梳着妇人髻,穿着体面,睥睨着毫无名气的安娘子,目露不悦。她去哪里不是受主家抬举主家便是要考验她,不过略问两句女工上的事,同人比试绣技,这还是头一遭遇见。

安娘子倒是安之若素。

黄妙云和尤贞儿也陆续到了。

老夫人坐在首座上,问两位绣娘:“二位可都带了自己的绣作来”

安娘子奉上《雪夜访客图》,林娘子也奉上了一副手帕大小的《芙蓉鲤鱼》,虽然林娘子的绣作不大,但是绣品车拧细微,用了十几种针法,游鲤灵活,芙蓉娇艳,极富有动感。芙蓉亦是川蜀之地常见的花朵,颇具蜀地风格,是上佳之作。

老夫人先看的蜀绣,频频笑着点头。

林娘子勾着唇角暗笑,京中蜀绣技艺,她能排得上前三,见过她绣作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老夫人又看了看安娘子的绣作,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随即又不怎么笑了,拧眉看了半天,才抬头怀疑地问安娘子道:“这是你的绣作”

安娘子从容地回话说:“回老夫人的话,是妾身所绣。”

林娘子没听到预想中夸赞的话,不解地看着老夫人,难道她的绣作还能输给姓安的

尤贞儿不明白了,怎么老夫人没有直接判林娘子获胜

老夫人淡淡地扫了林娘子一眼,道:“我虽也学过女工,但毕竟不算行家,不如二位互换绣作,相互品评。”

林娘子迫不及待要看安娘子的绣品,当即起身去接帕子,安娘子也起身泰然地拿过林娘子的帕子。

两人相互看了对方的绣作,安娘子的绣作没得说,她抱着必进黄家的心思,自身又是个自律苛刻、精益求精的人,便交了一副完美的绣作给黄家。但林娘子不同,她听说和她相较之人并无名气,随便找了一副旧的绣作给了张素华。

两幅绣品放在一起,高下立现。

林娘子在女工一事上,无法欺骗自己,单单论这两幅绣品,她赢不了安娘子。

两位绣娘同时抬头,安娘子一笑,很客观地道:“您的针法很不错,但是绣品不够平齐光亮,花纹边缘离刀切般的齐整,还差了些距离,是上佳之作,但也只是上佳之作而已。”

这幅旧作,算不上精品绣作。

林娘子脸颊烧红,眉头也皱了起来,表情里有难堪,有尴尬,有心虚,她嘴唇蠕动,才评价说:“这幅顾绣,没有瑕疵。”

从针法到构图、设色,一丝缺点都没有。

尤贞儿一脸惊愕,林娘子这是认输了怎么可能!她要过两人的绣作过目,一旧一新,很显然蜀绣落了下乘。

屋子里气氛凝固起来,老夫人沉思着没有开口,尤贞儿拿着顾绣问安娘子:“敢问这绣作当真是您绘绣出来的”

安娘子点了一下头。

尤贞儿笑了一下,道:“安娘子请恕我冒昧,您绣技高超,却从未闻名,若不亲眼所见,不敢置信。”

黄妙云也笑着回了尤贞儿一句:“表姐,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作假。”

尤贞儿想起张素华在孙家的遭遇,脸上再挂不住笑容。

林娘子也心有不甘,她很少遇到敌手,如果安娘子作假,今日便是受到折辱,若安娘子的确有此技艺,她还真想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无论如何,要跟安娘子比一场!

她顺着尤贞儿的话,问道:“安娘子,两张绣帕并不足以见真功夫,不如老夫人拟定一个题目,你我在黄府绣完再离府,若你赢了,我愿赌服输。若你输了,你的绣作我以市价买下,你也不吃亏。如何”

安娘子轻笑一下,她就知道二百两银子没有那么容易好拿,但是收人钱财,自然替人周全诸事,她便道:“悉听尊便。不过林娘子,我的顾绣不卖的。”

林娘子面色微僵,她在权贵府邸行走多年,已经许久没被轻慢过,安娘子傲然的语气,令她很不舒服。

她倒要看看,这位安娘子是不是真有真功夫!

黄妙云自然是对安娘子信心十足,但她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便同林娘子道:“今日本是安娘子获胜,您若要加试,安娘子没有意见,我也没有意见,只是为了公平起见,若您输了,绣品便由贞儿表姐买下,赠与安娘子。”

林娘子一口就答应了,尤贞儿跟着应了一声,林娘子的绣品不便宜,但……林娘子应当不至于输的吧!

比试之事定下后,老夫人定了题目,她说:“花草树木再美,终究只是死物,不敌活物,活物中,又以人最难绣,二位便绣一副人物绣像,不拘绣什么,有隔扇大小便足以。三日后评比结果。”

两位娘子都没有异议。

管事妈妈安排了两位绣娘去客房住下,张素华在议事厅里忙完了内院之事,便回了佳芳园,请林娘子到院子里一叙。

张素华和尤贞儿关心的,当然是胜负,二人便问她,有几成把握获胜。

林娘子于绣技自信,亦很有自知之明,她如实道:“倘或那副绣作当真出自她之手,我不敢保证有十分的把握能赢,若只是她假托他人之作,便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张素华和尤贞儿却还是很忧心,毕竟那位安娘子,倒像是有几分功夫。

屋子里一片沉默,林娘子便道:“二位放心,既然来都来了,我自然尽忠于事。”

尤贞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忽然笑开了,道:“林娘子放心,您只要技法上不明显输给安娘子,我有法子让您一定赢过她。”

林娘子好奇道:“什么法子”

尤贞儿说:“老夫人定的是绣人,我能让您绣一个,一定会赢的人。”

林娘子不明白,张素华却是马上明白过来,她抚掌笑道:“我儿聪明!”

张素华又转脸同林娘子说:“林娘子请回去稍等,我下午便让人准备丝线和人物像给你。”

林娘子便也没有再问,领着伺候的丫鬟,回了客房。

客居的院子里,安娘子也不在,她被请去了箬兰院。

黄妙云同尤贞儿一样,要让安娘子稳赢,她告诉安娘子:“只要您技艺不输给林娘子许多,绣我说的人物像,必定能赢。”

姜心慈立刻会过意,狠狠地拧着眉道:“不可!”

黄妙云一笑,拉着姜心慈的手,安抚说:“您想左了,女儿不是那个意思。”

姜心慈松开眉头,黄妙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又道:“这幅画,您画最为合适不过,您今日就要在绢丝上画好,明日便让安娘子开始绣了。”

安娘子也不知道娘俩打的什么哑谜,只听说没她的事儿,便没有多问。

姜心慈不想耽搁时间,便吩咐了胡妈妈准备好各色针线和绣架等物,亲自给安娘子送去,又派了两个箬兰院的丫鬟过去伺候,以防针线出问题,才又让人去准备笔墨和绢丝,供她作画。

笔墨好找,绢丝却不易寻,黄妙云为节省时间,去了一趟黄怀阳的书房,找他借一张绢丝。

黄怀阳平常也作画,书房里有上好的绢丝,不晕墨,且易干,他找了一张剪裁齐整,包了边儿的绢丝给黄妙云,递给她,问道:“你要绢丝做什么又准备作画了这才学的雕刻,三心二意可学不好东西。”

黄妙云卷起绢丝,摇了摇头,道:“不是女儿要,是给母亲准备的。”

黄怀阳胡子一抖,垂下眼眸,声音淡了几分,问道:“你母亲要绢丝做什么”

黄妙云笑道:“自然是画画,难道还能用来做衣裳父亲,您知道母亲要画什么吗您要看母亲画的画吗”

黄怀阳提笔的手顿住了,屏住了呼吸,头也不抬地说:“你母亲不会给我看的。”

黄妙云听出些意思,便道:“您都没去瞧,怎么知道母亲不让您看”

黄怀阳却是再不说了,黄妙云也不再多打探,只道:“父亲,您若想看,三日后去给老夫人请安,便能见到母亲的画,也许,还能见到母亲……”

说罢,黄妙云就拿着绢丝跑了。黄怀阳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姜心慈的浅笑的温婉模样,只是她笑着笑着……表情就冷漠了。

.

两位绣娘刺绣的三日里,佳芳园和箬兰院的人都往客房跑得勤。

听说某天夜里,安娘子住的屋,还闹了“贼”,夜半胡妈妈去料理,才知道是个丫鬟夜里起夜,走错了屋子,还“不小心”落下朱迹在安娘子的绣作上,幸而朱迹只有墨点大小,黄妙云用洗墨之法,除去了大半的朱迹,只留下十分浅淡的印子。

但绢丝上的画作,设色结构早就定下,平白多了一道印记,到底有损画作的完整性,安娘子只好将浅浅的红印改作一道夕阳,算是弥补了几分。

不日,两边的人物像便都绣好了,日落时分,两位绣娘都派人去禀了主家,老夫人便定于次日清晨,让两人带着画作来较量。

晨光映入庭院里的广玉兰上,花瓣洁白如琼,树梢上小鸟尖喙凝黄,仰着圆溜溜的黑脑袋,啁啾不断。

张素华母女与林娘子携画前来,黄妙云则与安娘子同行,随后而来的,还有黄怀阳。

黄怀阳进屋的时候,刻意扫了一圈,不见姜心慈,眼里终究是有些失落,他镇定地坐下,呷了丫鬟上的茶。

黄妙云见了胡妈妈过来,悄声问她:“我母亲不来吗”

胡妈妈皱眉说:“夫人是打算出门的,都在门口徘徊许久了……”

黄妙云抿了抿嘴角,冲胡妈妈笑道:“如此甚好,来日方长。”

不管怎么说,是个好兆头。

福寿堂的客厅里,老夫人从内室里穿戴齐整地走出来,绕过厅中间的长案,走向上座,座下左右两边,早已经蓄势待发。

老夫人甫一坐下,便道:“呈绣作。”

两边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绣作,在长案上铺开,两幅绣作,展示于人前。

厅中伺候的丫鬟,看到两幅绣作,面面相觑——怎么绣作如此之像!仿佛绣的是同一个人!

老夫人也很好奇,同众人一道走到长案跟前,低头去瞧,只一眼,她便红了眼眶,两幅人物像……竟是她死去的亲生子,黄怀仁!

只不过一个绣的是正面,一个是侧面。

尤贞儿冲黄妙云笑了一下,黄怀仁的正面画像,张素华存了许多年,当年她们母女,就是凭借这幅画彻底地打动了老夫人,时至今日,这幅画又一次成为了她们的利器。

黄妙云毫不意外地扬了嘴角,她就知道尤贞儿会让林娘子绣黄怀仁,因为这是老夫人的死穴。

黄怀阳默默无语,脑子里闪过当年的画面,心中又是一阵内疚。他的大哥,当真是个极好的人。

厅中沉寂良久,只有老夫人粗重的呼吸声,她死死地攥着袖口,心中绞痛……这两幅绣作若是平日晚辈送的礼物,她会很欢喜,但她们竟然拿她的儿子在她跟前斗法!她死去的儿子,她铭记的儿子,她可怜的儿子,死了还要被人利用!

老夫人脸色灰白,抬头冷眼地扫了两拨人,愤怒地拂袖斥道:“绣的都不好!极不好!绣人物,最要紧的是‘传神’二字,你们两个绣娘,根本就没见过我的儿子,根本就不知道我儿子的身量体态,根本就不知道我儿脾性!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你们凭什么敢绣我的儿子啊!你们凭什么!”

她说得太急,不断地喘着大气,丫鬟过来扶,她一把就推开了丫鬟,怒火中烧地看着所有人,随后将视线落在了面色寡淡的黄怀阳身上。

林娘子一下子就懵了,这是尤贞儿让她绣的人物,不是说铁定会赢么!怎么老夫人竟然是这般反应

张素华和尤贞儿也很茫然,老夫人怎么会不喜欢黄怀仁的绣像!

气氛似乎凝固住了,黄怀阳如芒在身,他盯着安娘子的绣像,伸手指了指人物的耳垂,声音温和地道:“老夫人,您认错了,这不是大哥,这是我儿敬文。”

老夫人怔住了,顺着黄怀阳的手指头看过去,安娘子绣的人物耳垂很单薄,而林娘子绣的人物耳垂很厚,并非是同一个人,只因两人模样很像,粗略看过去,就像同一个人罢了,仔细分辨之下,还是能看出来,根本就是两个人。

黄妙云这时候才添补了一句:“老夫人,您说得不错,人物最要紧的是‘传神’二字,没有人比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这画请了我母亲画的,安娘子绣的人是我大哥。”

老夫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用苍老的指腹抚摸过黄敬文的耳垂,忽而笑了一下,语气平和地道:“是敬文啊……我竟一时没认出来。画得不错,绣得也不错。”她这时候才有心思去细看安娘子的针法,她点着头不住地赞美说:“劈线细如毛发,难怪人物如此精致逼真,气韵与赋彩,也都极美。简直是女中神针。不错,很不错!”

安娘子适意一笑,坦然地接纳了老夫人的夸赞。

老夫人的目光又挪动到林娘子的绣作上,她的儿子正朝着她微笑着,但是他的眼睛没有生前那么生动,他的气质也不够儒雅……这不是她儿子,不是她儿子。

她抑制住红了眼圈,带着些浓重的鼻音,淡淡地说:“绣人物像,还是顾绣更胜一成,蜀绣更适合花卉与虫鱼。”

毫无疑问,结果定下了。

张素华与尤贞儿想反驳,当看到老夫人冷漠的眼神,当即住口。

林娘子却不服,她愤愤地指着安娘子画作上的“夕阳”,高声质问安娘子:“你的针法不错,并不输我,可你这‘夕阳’简直是多余!构图、设色,到底稍逊一筹,我不服!安娘子,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胜之不武”

安娘子笑了笑,道:“此画初成的时候,并无‘夕阳’,林娘子可知道‘夕阳’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林娘子蹙着眉头,道:“什么时候”

安娘子饶有深意地扫了张素华和尤贞儿一眼,又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府上丫鬟如此莽撞,夜闯我的房间,滴了朱迹在我的绢丝上,幸亏痕迹不大,尚能修补,若大片染红,我必输无疑。”

林娘子一扭头,咬牙瞧着张素华母女,抬手并拢二指头,指向二人斥道:“卑鄙!我林荣想赢,却是凭自己本事去赢,而非这些下作手段!”她冲老夫人和黄怀阳行了礼,拂袖离去前,留下话道:“这样的学生,委实教不了!告辞!”

说罢,林娘子留下绣像,风风火火地逃走了。

老夫人一锤定音:“安娘子,往后府里小娘子的女工,就劳烦你费心了。”

安娘子一福身,笑道:“妾身分内之事。”

老夫人冷声又地道:“我乏了,你们都走吧。”她甩了袖子进梢间,不留给张素华母女说半句话的机会。

黄怀阳没见到姜心慈,便也离开了福寿堂。

黄妙云大获全胜,她低头笑着去卷两幅绣作,准备回箬兰院……只怕张素华和尤贞儿,还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这般恼火。

去箬兰院的路上,她陡然想起,明日便是和储归煜约定相见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雪夜访客图》参考的明朝的一副宫廷画。

《芙蓉鲤鱼》也的确是蜀绣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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