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xpt4 > 玄幻 > 从反派被窝醒来后 [快穿] > 第186章 穿到《民国梨园》 30

和这上流高尚的场合格格不入的一句骂腔, 似乎轻轻巧巧就将不见硝烟的炮火承接了过去。

但实际上,除了对郁镜之完全陌生的詹姆斯,其余沙发椅上端坐的人, 都没有对他这不太讲体面的言行有什么意外之色。但凡手里有情报来源的, 到了海城, 第一个要查的人便都会是郁镜之。

否则土皇帝的说法又是怎样来的

比起地头蛇, 他多了官面上的身份, 比起政府的高官,他又多了一层军官的皮,而比起寻常的军官,他手里又有着堪比大部分军阀的实打实的兵力。

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重视的。

而只要在案头摆过郁镜之的情报档案, 亲眼见过郁镜之其人, 那便会明白, 那些疯传海城的许多流言里,对郁镜之喜怒无常的描述,还是相当贴切,吻合事实的。

所以,被明里暗里贬低讽刺这许久华国与自己的人, 他这样的反应又有什么稀奇

“你太粗鲁了,郁。”

朱利安皱眉, 冷声道。

他一贯厌恶不讲规矩的人。

高澜一副规劝的模样, 道“郁先生,你过了。”

郁镜之瞟了高澜一眼, 却理都没理他,只笑着道“皮特先生不想说些什么”

皮特抬起眼,看了眼楚云声,又看向郁镜之“郁, 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但我们讲规则,是人道的,不讲规则,也是合理的。你应该要清楚这一点。”

“当然,我们并不是强盗,楚医生和那份药剂的详细资料可以交换我们英吉利的一个承诺。这已经是这场交易我所能给出的最大的让步了。至于欧洲的会议,我是无能为力的。”

“英吉利的一个承诺”

郁镜之嗤笑。

这和空手套白狼的明抢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早在他放下一些所谓的身份和固见,和方既明老先生一间接一间去拜访那些洋人的住所时,他就已经清楚,无论表面给出的尊重有多么多,交谈的时刻有多么愉快和气,最终的结果都是不会更改的。

因为这并不是某个人或某些人的事,而是这片土地的事。他们不被看作是一张牌桌上的同类。

“皮特,你我都清楚,这个承诺没有任何意义。”

郁镜之道“我可以直说,无论是云声,还是药剂的资料,你一样都拿不走。”

朱利安眯起眼睛“郁,你就不问问楚医生自己的意思吗”

下一秒,回答他的不是郁镜之,而是楚云声。

“不需要。”

楚云声眼神沉凝,平静道“朱利安先生,现在我不会说任何有关未来的空洞的幻想或决心,但未来,不需要一百年,也不需要五十年,这里将不再会是您高贵的租界。”

朱利安的面色变得彻底冰冷,他收回看着楚云声的视线,轻蔑且不以为意地扬了下眉头“喔,那我拭目以待。”

“行了。”

郁镜之放下靴子,坐直了身体,一一瞧了瞧在座的人,随意道“饭吃不下,酒也喝完了,若是皮特先生除了药剂的事,没有别的需要挟势相谈,那郁某便要告辞了。”

说着告辞,但郁镜之却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他只是觉得,已经到了把这层最浮于表面的试探揭下层皮去,露出这场接风宴的最终目的的时候。

若按以往的作风看,无论是皮特还是朱利安,都绝不会在许多双眼睛下,公然做出这样明抢的、没什么规矩的事情。他们自矜身份,又爱打着平等的口号,轻易不会露出些险恶。

所以今天这样的反常,必是有更深层次的缘由和目的的。

皮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出一丝唏嘘,道“郁,时间还早,你这样急着离开,是有事情要办,还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和我们共坐下去了”

楚云声心中微微一沉。

这两个选择,其实都是同一种含义。

郁镜之的北平之行,闸北区新建的厂房,巡捕房和天明会的变动,为和会而上门的拜访,扣押在齐鲁的列车,亚当斯之死与东洋情报网的拔除这种种一切,终于在高澜的催化下,达成了爆发。

洋人们可以扶持一个不服他们的人统领着租界以外的海城,但却绝不会允许一个对他们有敌意的,想方设法要用兵力和机器医药支持着想把他们赶走的势力的人存在。

从前郁镜之是前者,而现在,最近这一年的活动与态度,都暴露出了他原来是后者。

这是一个伪装成野狗的恶豺,需要死在之下。

当然,或许有真的愿意讲些道德话语的猎人,会选择留其一命,进行驯化,但随着战争的结束,欧洲已经可以腾出手来做些别的了,所以他们再次转变了一些态度,让之前的猎人离开,让皮特到来。

楚云声也清楚,或许之前他们也捉到过郁镜之的蛛丝马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

但那时候他们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分散过来,没有一定的证据,也没有更加合适的傀儡人选,而郁镜之也并没有太过分,他们还是可以虚与委蛇地维持着彼此的面子。

可现在不同了。

郁镜之和楚云声的想法显然一样,他默然片刻,笑了声,道“我想,你不在乎我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皮特先生。”

“你和朱利安刚才的言行,无论是索要药剂,还是挖走云声,有这个想法或许是真的,但真正真实的意图,一个都不是。因为那对于你们来说,都是一些小事,你们可以选择达成目的的方法有非常多。”

“你们真正看重的,只有一样,那就是海城。”

“所以,皮特先生,你想要我怎么说,说我早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不友好的洋人,对你们怀不臣之心久矣,时时刻刻都想把你们驱逐出华国的土地”

“若是我说了这些,你们接下来的安排是不是便都成了摆设,只拉起高澜来,把海城往他的兜里塞一塞,就办完了事情,漂亮齐全”

郁镜之挑眉,笑意微敛“但容我提醒着两位一句。不论郁镜之,还是海城的许多人,都不是刀俎间的鱼肉。不喜好做这个,做不来这个,便真上了案板,却也说不准,是块磕刀的硬骨头。”

皮特嘴角下抿,和郁镜之冰冷地对视着。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一旁的吉田幸太郎便愤怒地高声叫了起来“郁镜之,你这是在挑衅皮特先生你是想和英吉利开战吗”

这怒气勃发的喊叫几乎刺穿了嗡嗡的人声,令偌大的宴会厅陡然一静,多方侧目。

皮特不悦道“吉田先生,请不要太吵闹。”

吉田幸太郎神情一顿,却不见什么尴尬,非常自然地变换了下表情,低头道“抱歉,皮特先生,是我失态了。听到这种言论,我实在是非常气愤,我有理由相信,这是在侮辱伟大的日不落帝国的威严。”

皮特瞥了吉田幸太郎一眼,颇有些腻味。

小丑看多了,也会厌烦喜剧的。

更何况他心知小丑的表演别有目的,这种说辞,无非是东洋想将英吉利也拉下水。他们既觊觎垂涎华国广袤的疆域,又没有绝对的自信将其征服。

“你是聪明人,郁。”

皮特道“你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原有的土壤无论如何,都再无法滋长出信任的果实。”

皮特的话语稍微还有一些英吉利的含蓄,但朱利安就不会那样顾忌体面了,他接上了这句话,道“我们和你之间已经没有合作的基础了,郁镜之。如果你受到规劝,愿意离开海城的纷扰,去往其他城市,那我和皮特先生可以保证,你可以顺利地带走你的士兵,你的财富。”

“你不会受到任何阻拦,任何威胁,只需要换一个地方生活。你或许会失去现在的地位,但在这样的土地上,你有枪炮,有金钱,随时都可以重新建立起更高的地位。”

“你可以回忆一下在你之前的那些掌控者们的结局,我想,你不会想要那样的结局。”

郁镜之拍了下手,道“很好的打算。但朱利安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东洋军想要南下的动静,你们不会不知道,那我想问,如果真有一日,东洋军到了海城,兵临城下,你们会不会愿意保全整个海城”

“还是说,你们只会划下一条白线来,将枪声炮火隔在苏州河的另一岸,隔在那些命如草芥的平民区”

皮特失笑“上帝啊,郁,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如此仁慈的人。那你应该看的更多一些,我们的士兵也是只拥有一次生命的普通人,他们不该为了一些没有价值的东西去冒险。”

这个回答完全在郁镜之的意料之中。

他道“你们坚信东洋不会有将炮口瞄准你们的一天。”

皮特笑了笑,朱利安耸肩。

“所以你拒绝了我们的提议。”朱利安道。

“显而易见。”郁镜之也笑了下,眉目舒展,全是锋利无畏的锐气和凛然。

这时,美帝的詹姆斯忽然抬了抬手,道“各位,请等一等,这样再谈下去,我有理由相信你们要当场开枪了。我想这件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对吗比如郁先生完全可以不必离开海城,只需要分出一些东西给高先生。高先生远道而来,需要立足之地,这是可以理解的。”

皮特看向詹姆斯的眼神不易察觉地冷了一些“你这是在异想天开,詹姆斯。最大的声音,我们只需要一个就足够了。”

“但我认为高先生或许并不值得这么多的信任。”詹姆斯完全没有顾及到就坐在他身旁的高澜,非常直接道。

朱利安蹙眉道“那你或许可以听听高澜和郁镜之在广来茶楼密谈的消息”

“不,不,朱利安先生,这更混乱了。”詹姆斯摇头道。

在这三名洋人扯皮时,楚云声留意了下高澜,果然,在听到詹姆斯的提议后,高澜的神色几乎不加掩饰地难看了起来,没人愿意做那个被打压着的后来者。

不过楚云声心知,詹姆斯看起来是在为郁镜之争取什么,但实际上,他的表现和美帝在欧洲那场会议上的态度没什么两样。他想要利用郁镜之在英法的决定之间攫取更多的利益,但他注定不会成功。

“各位先生,你们似乎有一些不愉快”

突然,那位在海城的地位仅次于亚当斯的德意志军官安德烈走了过来,面带微笑,询问地看向在座的人。

皮特笑道“好久不见,安德烈。一点小小的争执,不必在意。”

“那就好,祝你们用餐愉快。”安德烈道。

楚云声微微偏了下头。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安德烈的身影甫一出现,方才一直滴酒未沾的朱利安就忽然起了品酒的兴致,端起了一杯红酒,同时,他的视线看似无意地偏转,像是瞧了眼路易的方向。

客套了几句,安德烈就要转身离开,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静物的路易突然抬头,拍了下轮椅的扶手,大声地开口道“安德烈,杀死亚当斯先生的凶手就坐在这里,你仍是要懦弱无能地无视离开吗”

安德烈轻松迈出的脚步一顿。

“你在说什么,路易”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楚云声和郁镜之,满面不解道。

路易伸出的手臂像利剑,直指楚云声和郁镜之。

他的脸上也涌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真情的悲愤与哀痛,低吼道“就是这两个人,郁镜之和楚云声是他们刺杀了亚当斯先生,开枪射伤了我,并威胁亚当斯先生和我做出了种种违背原则的事情”

“安德烈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有目击证人,有证据,但为什么不敢将他们指认出来”

“他们是杀人凶手”

安德烈拧紧了眉头,低喝道“路易”

皮特和朱利安则面露惊讶“安德烈,路易说的是真的吗是郁和楚医生杀死了亚当斯”

看着这一幕,楚云声简直要为这两位颁发一个演技奖。

高澜也开口了。

他一脸沉痛夹杂着努力遏制的恨意,道“虽然很难以置信,但事实确实就是这样,我来到海城之后就详细调查了亚当斯先生被刺身亡的事情,看到了许多证据证词。我很难想象,郁先生和楚医生是这样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也在努力寻找其他证据,但这就是真相。”

“亚当斯先生是我的挚友,是他邀请我来到海城的,今天这场接风宴,原本也是他为我准备的,我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却漠视朋友的死亡。”

说到这里,数十名靠拢在附近、疑似小心地探究着大人物们的热闹的宾客,全部突然拔出枪来。

和平友好的假象被霍然戳破。

情形陡转,势如彍弩。

其余宾客见状,全都大惊失色,勉强维持着体面没有尖叫出声,却也慌张而迅速地提起裙摆或手杖,朝宴会厅外奔逃而去去。

安德烈当即高喊“卫队”

宴会厅大门敞开,两列德意志士兵快速冲了进来,手握枪铳,在假扮的持枪宾客外又围上了一层。

在座的人身前也都各有保镖出现,掏枪护卫。

“这就是皮特先生给我们的第二个选择”楚云声的手中也多出了一把枪。

皮特叹息“楚,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你和德意志,和路易之间的恩怨。但如果你和郁真的是杀死亚当斯的凶手,那么按照法律,你们应当受到应有的制裁,希望你们不要妄图反抗,一错再错。”

郁镜之冷笑道“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不如你们想想,这里除了你们的人,又有多少我的人”

“今天留得下我,你们或许还能用一用以华制华的那一套,借助高澜重新笼络人心,勉强压下我的后手反扑。但若是留不下我,在座的各位先生,恐怕就都得客死他乡了。”

朱利安眼神微变,质问道“你疯了吗,郁镜之你这是在挑战谁的尊严”

拂开枪袋的搭扣,郁镜之取出枪来,慢条斯理一笑“战争结束才多久,法兰西都能不在意屈辱,和德意志沆瀣一气,共谋利益,朱利安先生又和我谈什么尊严”

包围过来的枪口又缩近了一些。

它们紧盯着郁镜之的脑壳,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饱含一触即发的危险。

“愚蠢的猪猡”

朱利安真的愤怒了,几乎是有**份地怒骂道。

话音未落,楚云声的枪口悍然抬起,指住他的脑袋。

郁镜之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冰冷锐利如鹰隼,他勾了下唇角,道“既然证据证词都齐了,也定了我们就是杀人凶手,那为什么不开枪”

皮特冷冷道“你们需要被法律审判。”

“不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皮特。”郁镜之不耐地摆了摆手,“你们已经摆出了这样的阵势,就是做好了和我火拼的准备。但你们不开枪,只有一个原因,你们等的消息还没有来。”

“高澜的队伍,行军速度应当不慢,怎么着傍晚也该到了。但眼下都要晚上九点钟了,却还没有一点消息。”

闻言,朱利安与高澜等人面色齐齐一变。

“你做了什么”

“你在监视赣北军”

皮特则盯着郁镜之,道“看来你早就察觉到了,郁。但你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的。即使这里暂时没有能够完全撼动你的力量,但我们的轮船和军队随时都可以登岸。”

郁镜之拉开枪栓,道“各位,别紧张。”

“我真的仅仅是为自保而已,就像各位所说的,仅仅只是期望和平而已。”

他缓和了下表情,重新露出温柔和气的笑容来“皮特先生,你想要将我赶走,其实是非常没有必要的事。青州半岛划分给东洋后,东洋军不日便将南下,到时候除了租界之外的地界,只会是我和东洋军拼命的地方。”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眼下你忍了我,和支持高澜入主海城,并没有什么两样。当然,若是你到时候并不想放弃租界之外的区域,想要和东洋打一仗,那这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或者换句话说,你忍了我,是更划算的买卖。至少我绝没有和东洋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但高澜可就未必了。”

高澜一惊,当即反驳“郁镜之,休要胡说”

旁边,吉田幸太郎神色微动,下意识地看了眼皮特。

皮特默然沉思。

郁镜之笑笑,道“而我的要求,也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复杂。只有一个,就是希望皮特先生能答应,在东洋军到来时,能接收所有海城的百姓进入租界避难,并为他们生存所必需的资源。”

“当然,如果你们办不到,就要小心街道上、楼房里那些无意经过自己身边的人了。或许,他们随时都可能化身成剑门的谍子,掏出枪来,主持正义。”

“这完全是亏本的生意”路易在旁道。

但朱利安却不说话了,他同样在思考衡量。

郁镜之坐在熟识杆枪铳的包围下,仍旧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如果皮特和朱利安稍微会算一点账,就应该知道,他的提议是最稳赚不赔的。

动用英法的军队,造成海城的混乱,还要提防时刻的刺杀,引入一个他们并不算多信任的傀儡,这若是在一般时候,是不错的选择。

但和郁镜之死守海城,同东洋军两败俱伤,他们坐收渔利对比,显然还是后者更简单一些。

当然,那也会让郁镜之拥有更多的时间,做好更多的布置。

“不,郁,我无法再相信你。”

长久的僵持的沉默过后,皮特沉声道。

气氛一凝,彻底跌入了低谷。

但皮特紧接着却又说了一句“不过有关亚当斯被刺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切实地看到那些证据,现在动枪或是逮捕谁,都是很不合适的。”

高澜抬头,眉心微不可察一蹙。

这神色落入楚云声眼中,他便知道,皮特等人今天的谋划虽然没有成功,但他和郁镜之来此的目的,却是已经达成了高澜无法再和东洋人联手,而皮特也不会真心接纳他。

此外,皮特虽然现在口称拒绝接收平民,但楚云声很清楚,以高澜等人为饵,彻底看清郁镜之的底细后,获得今天这样的结果后,他会选择接受这个条件的。

安德烈道“看来暂时还是一场误会。”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

路易不甘,却也垂下了眼,闭紧嘴巴。

“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可以走了吧,高先生。”郁镜之非常诚恳地询问宴会主人的意思。

高澜冰冷地注视着郁镜之,不答。

但郁镜之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楚云声起身,和郁镜之并肩,越过一道道冷厉的视线和一个个漆黑的枪口,从容走出沙发区域,穿过空荡的大厅。

路允和刘二倒退着跟随,戒备身后,但直到四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扇沉重的红木大门之后,也没有一道枪声响起。

一场奇异的接风宴,就这样看似虎头蛇尾地落幕了。

但在许多人眼中,这或许并不是落幕,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次日凌晨,海城多处燃起冲天的火光,城外炸响沉闷的炮声,无数人惊醒,惶惶不安,难再入眠。

高澜坐在皮特的书房里,望着窗外火红的天际,低声道“没有完成您的考验,是我的失误,皮特先生。郁镜之派兵将我的部下拦在了城外,如要进海城,今夜恐怕仍要交战。”

皮特立在窗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行军与情报,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事情。你只需要吸取这次的教训,高先生。”

高澜面上一喜“皮特先生,您的意思是”

皮特回身,哈哈一笑,朝高澜伸出手来“我想说你的表现已经非常好了,高先生。以后的时间,合作愉快”

握住皮特的手掌,高澜心头的沉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这段日子,他和各方势力都有联系,但他真正想要合作或者说投靠的,既不是德意志,也不是东洋,而是英吉利。但他并不想成为杜天明那样没有什么价值的走狗,所以他选择了接受皮特的考验。

这也就是他坚持办出这场接风宴的真实原因。

以德意志的名义,暗中和路易及朱利安商议好,用法兰西的势力,达成除掉郁镜之的结果,这就是高澜的计划。表面靠着德意志,实则投向法兰西,但这一切却又为英吉利掌控,不可谓不复杂。而恰恰因为这种复杂,便能更好地掩饰住他真实的行动。

实际上,在皮特之外,高澜也有后手。

他一直维持着和东洋人的暧昧关系,并不介意利用一下对郁镜之恨之入骨的东洋人。

但很可惜,郁镜之拦他进城这一举动已让东洋人有了些芥蒂,夜晚的接风宴上,他又公开宣称亚当斯是他的挚友,并最终被逼无奈放走了郁镜之和楚云声,至此,他和东洋人便只能剩下互相利用的关系了,再难有真正的合作。

不过他也不会再在乎这点利益。

他已经赢得了皮特的信任,虽然这信任在他的失误之下,显出了几分敷衍。但已足够让他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一周后,高澜的人马终于破除重重阻击,来到了海城附近的县城,高澜秘密地离开了海城,前去汇合。

点兵时,他大骂郁镜之,心疼着自己折损的兵力,但却没有注意到这支队伍中多出的许多稍显陌生的面孔。

同样是这一天,郁镜之书房内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欧洲那场会议耗时数月,终于结束了。

两个月后。

天气转冷,渐渐入冬。

白楚坐在戏楼后台卸妆,忽听见木门一声响。他从镜子里一望,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穿麻布衣裳,小心又熟稔地靠过来,朝白楚道“白老板,老板让我知会您一声儿,下月初一不用来了,戏楼要关门,不开张了。”

白楚并不意外,只慢慢点了点头,一边拆头饰,一边道“徐老板这是也要离开海城,逃难去了”

小少年点点头“老板说要去晋南,到那里投奔亲戚。白老板,你不走吗”

“走走哪儿去”白楚道。

小少年声音大了些“去外头,海城外头,许多地方呢。老板也说了,和商队北上,也愿意带上几位角儿,到了晋南,还要开戏楼哩。白老板,老板没和你说吗”

白楚捋起碎发,起身到铜盆边,用水沾了沾手,清亮悦耳的嗓音很淡“说过,但我不想走。”

小少爷瞪圆了眼睛“怎么不想走白老板,你没听见警报声吗嗡呜嗡呜就是这个声儿戏楼里的人都说,那是要打仗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要死人的”

这一两礼拜,海城县辖区的边缘总隐隐约约响着飞机的声音,紧急警报时不时便要响上几声,吓得人不敢上街,只躲在家中的炕洞里地窖里才算是将一颗心吞回肚子里。

但这也就是最初那几天的事而已。

后来租界贴了告示,又登了报,说是兴许要打仗了,可以接收租界外的居民避难,但物资是有限的,不能谁都拿,优先那些有身份证明的,进去了也有规矩,要洗干净头脸,简单地检查身体,不能什么人都往里放。

这些都是那位郁先生弄出来的,但却盖了英法的章子,有效力的,便是东洋人也不敢随便冲撞。

人们先是观望试探了阵子,便一蜂窝地往租界里涌。

这时候不少人都是有个想法的,那就是租界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有洋人护着,任外头打仗打得天翻地覆,还能真扰到租界里头

也有真被吓到的,觉着租界也绝不是个安全的地界儿,东洋人若真来了海城,打都打到了,还真就过租界大门而不入吗又或者,那是英法的租界,东洋人来了,谈判一番,若有足够的利益,英法还能护他们到底吗

他们可不信。

如此,他们便想要彻底离开海城,去别的地方,华国这样大,总不能处处都打仗。徐老板便是此类人。

但也有一些不能走或是不想走的,前者譬如上了年纪的老人,后者便是白楚这类。

“小三子,你知道什么是打仗”白楚笑了下,弯腰洗脸。

水声哗哗。

小三子咧开嘴“我当然知道,白老板,我听客人们说过。打仗凶得很,有大兵扛着枪,一梭子突突下去,老百姓就跟麦茬子一样,全都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还有新亭街上总成群结队上街的那些学生,都说捐躯赴国难,我没上过学,不识字,不懂,但老板说了,捐躯就是死,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死很多很多人”

白楚从盆前抬起脸来,取下帕子,边擦脸边道“你知道的倒多。去柜子上拿糖吃去吧,少在我这儿贫了。”

小三子嘿嘿一笑,翻身就跑,蹦跶着从一张小柜上摸了一小把把芝麻糖,欢快地跑走了。

白楚听着门板咣啷撞上的声响,在原地出神地站了会儿,才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几分钟后,他提了自己的小箱子,知会了戏楼的人一声,便从后门雇了车,回家去。

就离去时那么匆匆一眼,他便瞧见方才还唱着大戏,聚着宾客的戏楼里,已经是空空荡荡了,伙计和仆役都在忙活着收东西,来来往往的。

上了街,黄包车迎着见了寒意的风走了会儿,才遇见一两个神色匆匆的行人,隔一段便有几间店铺封着大门,可见是关张了。

经过新亭街的街角,那边有搭的简易台子,两三个学生举着毛笔字写的横幅,在发单子。

白楚照例停了下,拿了一份,并着一张免费的东方报。

他坐在颠簸的黄包车上看了眼报纸,头版整个版面都是讲东洋人的事,第二版则讲和会的事,那虽已过去了一两个月,但却随着东洋军踏上青州半岛的事情,愈演愈烈,不见消停。

从前他是识字,却不爱看这些,也不关心这个,外头的事是外头的事,不是他的事,也不是戏台上的事。

但兴许是周记点心铺去的太多了,门外游行的喊声太大了,他不自觉地就开始关注起了这些东西,以至于发了疯,发了痴,警报声连响了三日,都懒怠着,不想去收拾行李离开。

不过他已住在了租界,应当也是不妨事的。可他留下,单单就是因为觉着租界安全吗

也许不尽然。

白楚想到了戏楼的徐老板前几日来劝他一同离开时的场景。

徐老板指间香烟的烟灰落在他桌上那些报纸传单上,那道苍老嘶哑的烟嗓嗤笑着“赴国难,这算哪门子国难。这些学生脑袋不清醒,糟践自个儿的命。白老板你可不要被蛊惑,你是唱戏的,角儿,就该站在戏台上风华绝代,你瞧,便是那些东洋人,不也都许多爱戏的吗咱照样唱,照样赚钱。”

“咱赴什么国难,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

那时候他又是怎么答的

他似乎是没有回答的,但他记得他当时垂下眼睛,看见的一张传单上的字。

八个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白楚合上了报纸。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朝车夫道“麻烦前面右转,到城门口军营。”

也是这个时候,另一边,李凌碧被蒙上眼,押进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很久,才到一个地方停住,李凌碧下车,冷风扑面,闻见了海水的腥味。他嘴也被堵着,问不出话,脚下的地板不稳地晃荡着,应该是上了船。

他被带到一间船舱里,才松了绑,恢复了视觉和口舌。

“这是哪里”

在郁府待了三两个月,李凌碧好似稳当了不少,警惕地环视左右,却没再一惊一乍。

放下他的人不答,关门走了。

但船舱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老先生,一个中年文人。

那老先生瞧了瞧他,开口道“镜之和云声同我说过你。我知道你的价值,和你以往做的事情。我们这次坐船沿长江,往西去,我和远生,以及远生的朋友们,都将会牢牢地看住你。”

“你可以不帮助我们,但我们也不会放任你去资敌。”

李凌碧愣了愣,感觉面前这两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敢问您二位是”

“方既明。”老先生道。

中年文人颔首“郑远生。”

李凌碧呆住“方先生,郑先生”

他忽地有些心潮澎湃,脑子里也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眼熟这两人了还能有哪里,当然是历史课本上

他面露激动,旋即才想到,郁镜之竟然和这两位都认识,看样子还很熟悉,熟悉到能把自己这样拥有大秘密的人都放过来。虽然看样子郁镜之并没有完全告诉他们实情,但或多或少也有了透露。能如此,绝对是值得信任的。

本以为会被郁镜之关押一辈子,直到死在海城城破之际,却没想到,一转眼,竟然加入了组织。

李凌碧觉着这似乎太不真实了。

忽然,船身动了起来,有汽笛声响。

郑远生拉开了小窗帘,朝外望着黄昏暮色下渐渐远去的海城,方既明也微微坐直了身体,凝望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铺进小小的船舱。

李凌碧听见了一前一后两声重重的叹息。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两位先生,或许是不想走的吧。但他们又必须走,不得不走,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使命压在肩上。

他又想到那位郁先生,他又会不会走呢应当是不会的。

李凌碧怔怔地想着。

若他是郁镜之,他一定带着手底下的人换个地方生存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全华国这样多的进步人士,这样多的枪杆子,怎么偏偏就轮到我去守城,去送命

华国早晚是摆脱战火,重获新生的,不缺他一个人这么点力量。他承认,他就是贪生怕死的。

他不理解郁镜之固守的行为。

从前不理解,现在也不理解。但或许真的是一次次挫败让他清醒了许多,也或许是那一张张东方报看得太多了,把他洗脑了,他仍旧不理解,不会去做,但却真的开始钦佩尊敬这样的人。

也许就像一份报纸上说的那样,战火可以退避,但民族的底线却不能一退再退。那些用前人鲜血唤醒的东西,也需要后人的鲜血守护下去。

李凌碧就这样离开了海城。

而还在疯狂寻找他的杜七,却也在同一时间,被杜天明抓回了天明会,三刀六洞。

顾齐书过来观了刑。

他被杜七怀疑是抢走了李凌碧,又害他重伤的人,所以这段时日受到了许多骚扰与截杀。顾齐书忍不了这种事,拜访了杜天明,和杜天明一同动手,逮到了杜七。

次日,在医治过程中的杜七再次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逃出了天明会。

但刚出天明会没多久,就被发现撞死在了一条无人的街上。

肇事的是一辆汽车,撞人后便扬长而去,杜天明想寻都寻不到。有人告诉他一个顾字,杜天明却好似并没有听到,保持了沉默。

高澜的人手在不断地暗中进入海城,因要避开郁镜之,便借了天明会的壳子。

如今的天明会,已称得上名存实亡。杜天明说出的话,也不是那么算数了。

可许是真有天道轮回的报应,隔了没几日,杜天明就收到消息,顾峰带着顾齐书等一家老小要去金陵投奔东洋人,大半夜的,刚出了海城三里地,就被剑门的人灭了,顾峰顾齐书身死,只留了老弱妇孺。

这也让杜天明歇下了去东洋人那里看看的念头。

“什么都没了,我这样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呢”

他坐在公馆二楼,敲着烟斗,茫茫然地叹气,忽然便真有几分垂垂老矣的模样“郁镜之也就罢了,小狼崽子,这么些年我都斗不过他。可高澜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呢给英吉利人做狗的事,你都要来和我抢,还真当我老了吗”

“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也不能让你们舒坦呐”

临近年关,腊月廿九。

这天惯来很难见雪色的海城,出乎意料地下起了第一场冬雪。

比不得北地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海城的雪是极细极轻的。

它们飘飘渺渺地落,像沙尘,像粉末,还未沾地就化成了水珠,只印下薄薄的湿痕,聚不成皑皑的雪面。

凌晨,最后一道警报声终于停下。

楚云声和郁镜之出门,骑马踏雪,走过海城的一条条长街。

路过苏州河,河面的林木和石桥都已潮湿,对面的租界陷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只亮着一些朦胧的街灯。桥上划出了隔离区,通行的道路都被栅栏与铁网封死,有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的士兵在把守。

大批的海城县百姓涌入租界,给治安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即使郁镜之留下了许多人手,又有九流会协助管理,那边依然有些混乱,至少,这些士兵巡逻的时间增加了不少。

天际又传来不甚清晰的轰鸣声,是东洋的侦察机。

马蹄哒哒地响着,渐渐压过了那轰鸣。

一条街比一条街更空,有些店铺或人家的门窗被寒风吹开了,砰砰地撞着。许多路灯不再亮起,错落的高低屋檐黑沉沉一片,在这样潮湿寂静的细雪里一眼望去,便犹如见到一座荒凉废弃的空城,人烟与繁华都已成过往,只余旧日缅怀。

再向前,临近海城边缘,大半的建筑都坍塌了,废墟随处可见,遗留着新鲜的炮火轰炸过的痕迹。

骏马发出唏律律的嘶声。

郁镜之勒马,帽檐与披风都披了层雪白的绒毛,他伸出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指抬了抬帽檐,轻声道“到今日,我们认得已有一年了。我常以为是很久,不成想,却只是一年。”

“但也与很久没有什么差别了。”

楚云声停下,侧目看他。

郁镜之回望了眼身后,口鼻间呼出蒙蒙的白汽“你还记得往年这个时候的海城,是什么模样吗”

“爆竹声声,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张灯结彩。”

郁镜之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迎着风,微微眯起眼,好似便能透过这黑云压城般的漆黑无望,看到过往那些热闹非凡的景象。

哪条街上摆起了庙会,哪家门口放起了爆竹,哪间店铺散起了糖糕。男女老少,难得有这样一日,不份的高低贵贱,共同欢庆着除旧迎新,期盼着美好年景。

“今年注定不能有了。”

郁镜之笑了下。

他收回视线,甩了下马鞭,上前几步,赶到了楚云声身旁“东洋军忍耐到极限了。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发动最后的攻城”

楚云声凝视着前方,沉默片刻,道“天亮。”

郁镜之喝了声驾,没再说话。

前方是土路,泥泞不堪,两人却用力甩了马鞭,齐齐纵马向前。

披风翻飞,泥雪扬溅。

跑了一阵,两人慢慢放缓速度,并肩而行。

前方就是这几日的战线,楚云声遥遥望着,伸出马鞭,拦了一下郁镜之。

他抬了抬鞭梢,指着黯淡的天幕,道“看那里。”

“什么”

郁镜之怔了下,摘掉军帽,抬眼去望。

楚云声呼出口白汽,带着笑,嗓音清晰而坚定。

“启明星。”他道。 ,无防盗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