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耀整片天宇的雷击电光, 于刹那间映出无风而起的满院飞沙走石,楼阁撼动,草木枯萎, 细凉的雨悄然降落。
风云骤改,令人窒息的威压无情席卷,仿若天变
这便是定丹巅峰毫无保留的出手
院子里无数郑家人纷纷退开躲避, 郑玉宸也被两名护卫搀扶着,避出了此间, 不敢停留。
方才郑玉宸身边的钱凌二名定丹高手被那般轻而易举地击杀,自然也说明了那名叫作赵灵蕊的女子的不凡, 恐怕也是定丹巅峰的高手。
面对此等敌人,郑家大长老与祝逢不敢掉以轻心,自当全力以赴, 毕竟他们并非是如寻常定丹巅峰一般是一步一个脚印潜修突破而来, 而是得了李梧与郑玉宸的培养, 硬生生以丹药堆叠上来的, 比不得大部分同境武者。
不过他二人联手, 对付一个普普通通的定丹巅峰,应当也还不成问题。
“这般大的威风, 我当是什么, 原来只是两个嗑药嗑上来的废物。”
木悦心催发解药,清除了余毒,漫不经心地朝厅外瞥去一眼,视整个电闪雷鸣、沙尘震动的郑家于无物, 只蔑然一笑,嗤道“李梧果真还是那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明明李家早已炼出了毫无毒性的偷天丹, 却还给手底下的人用着那老一套,打上一架,吐出半盆子精血,全是拿命换来的境界实力,啧啧。”
“便是如此,还是有傻子上赶着为他卖命呢。”
闻言,手持一柄青铜长剑的祝逢面色微微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露一分迟疑。
“小人妄言,休想动摇我等心志”
郑家大长老却双眸一眯,厉喝一声,手掌翻覆,合握成拳,竟似将两团雷电攥入了手中,威势如山崩,眨眼砸来。
花厅门廊梁柱顷刻折断崩塌,如遭雷击。
桌椅掀倒,满屋瓷瓶玉器砰砰炸碎。
楚云声紧握双刀,直视着这裹挟着无穷电闪雷鸣的一拳,几乎如面对一道近在咫尺劈落的雷火。
恍惚间,他仿佛置身无边荒野,仰头望去,苍穹浩荡,人身渺小,风云凝聚,天罚降世。
人与天,如何抗衡
油然而生的绝望卑小只需瞬间,便能将心神击溃,意志湮灭。
这就是定丹巅峰,这就是他与定丹巅峰的差距
即使这一拳针对的并非是他,即使出手之人只是以药物堆积上来的虚浮实力。
冷汗刹那湿透衣衫。
楚云声脸色苍白如高山冰雪,沉黑的双眼映着灿烈炸开的刺目光亮,如石头般死死箍在刀柄上的手指却艰难而又缓慢地按在了刀鞘边缘。
锵地一声微震,他的刀出鞘了。
便是天灾当前,便是神罚临身,便是无力抵抗,便是绝境难逃,他的刀也仍是要出鞘的。
静止的风中,游荡起了一丝细微的气流。
“咦”
郑家大长老立时侧目,望向场中现存的这唯一一只不肯退去的蝼蚁“好一个小贼子,敢借老夫的势突破含神后期”
一拳砸向木悦心,另一手却换拳为掌,状似不经意般扇出一道轻飘飘的风。
轻风近前,却好似飓风,有万钧之势,重重击向楚云声。
楚云声凝神感悟着体内气息的攀升变化,借由境界突破这一瞬间对周遭气势封锁的打破,身形变幻躲闪,双手抽刀拦于身前。
刀光刚现,飓风便至,狠狠撞在楚云声身上。
尽管已运出真气抵挡,但这轻飘飘的掌风仍好似轰然砸来的海啸般,令人难以抵抗。
楚云声直接被砸出了数丈远,身体砰的一声撞破了一面博古架,脊骨碰上墙壁。
骨骼碎裂,剧痛自双臂与后背传来,感知中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俱都渗出血来。
楚云声反手一刀钉住墙面,勉强半跪稳住身形,微一睁眼,便直接喷出大口的鲜血。
但饶是如此,他体内突破的气息却仍是有条不紊,循序而升,比之暴风雪中的磐石还要坚实几分。
“受此重伤,仍气凝不散,倒是有点意思。”
木悦心觑了楚云声一眼,抬手挽发,缓缓向前踏了一步,淡淡道“小丫头,你可别怪本座心狠,袖手旁观你受这一掌,权当是你方才算计本座,不提前给本座解药的教训。”
“今日本座就教你这个道理,这世上,任你心思再巧,城府再深,也是弱肉强食,实力为尊。”
话音未落,木悦心衣袖轻扬,一掌拍出,平实平凡,无丝毫烟火气。
然而就这样的一掌,落在郑家大长老眼中,却好像精妙无比,变化无穷,犹如刹那间生出千手万罗,处处皆是杀机,竟无处打破或是遁逃。
但他这迟迟不落,凝聚着越来越多的雷霆之力的一拳,也已到了极限,崩来瞬间,便是天塌。
说时迟,那时快。
拳掌相交。
无边的轰鸣震荡起碎石与倾倒的廊檐,远远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楚云声耳内嗡的一响,淌下鲜血,归于一片沉寂。
光芒坍缩,雷电缠绕的拳头砸入了木悦心的掌心,电光张牙舞爪如巨蛇虎视眈眈,似要将这不自量力抵抗天威之人吞入腹中。
然而下一瞬,那一掌开始慢慢收缩合拢,便忽有细小的飞灰从指缝飞出,流入渐渐荡起的风中。
雷霆之力随着拳头的血肉骨骼,被一寸寸磨成了灰烬。
郑家大长老细小的眼刹那睁大,欲要挣脱不得,却不退反进,另一手以诡异姿态围绕木悦心一掌一掌飞快拍下,每拍一掌,必有一声奇特尖啸响起,宛若孩提厉声哭嚎。
楚云声受伤,落拳出掌,这一系列交手看似缓慢,却也只是短短数息而已。
而在数息之间,方才还犹豫迟疑什么的祝逢也面色再变,悍然出剑“九仙宫的惑心之音你究竟是何人”
静如死寂的风声随青铜剑而起,终于再次被真正搅动。
郑家大长老闻言,也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色“嘿嘿,你果然是在虚张声势,若你真能如此轻易拦我杀招,对付我们二人,何必又要用此种不入流的手段拖延祝兄弟的出手。不管你是何身份,有何秘密,今日都必要死在此地”
青铜剑斩破空间,非虚非实,后发先至,无数飞沙流水般汇聚而来,瞬息间便随剑势仰天啸起,似巨龙腾天。
龙吟乍起,气爆汹涌
木悦心微微眯起双眼,冷哼一声,手掌骤然合拢,郑家大长老出拳的手臂应声炸碎,血肉横飞。
她收掌,五指向腰间一抹,便有一柄赤红如流火的长鞭出现在手中。
脚下踏风而起,长鞭如灵蛇,迎向飞沙巨龙。
与此同时,木悦心身上突然有诸多异彩闪现,宛如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令郑家大长老拍下的一掌又一掌俱都如落棉团之中,无处着力,似沉沼泽。
灵蛇与巨龙碰撞,龙欲杀蛇,蛇亦要吞龙。
狂风拔树摧屋,郑家万亩豪宅,几乎顷刻坍塌大半。
如此天象与气机的牵引杀戮之中,一道身影却悄然浮现于楚云声身前,犹如一道水中幻影。
楚云声敏锐抬眼,眼前却不是别人,竟是本应操控飞沙巨龙与木悦心厮杀的祝逢。
祝逢不屑与蝼蚁交谈,也没有留楚云声一命榨取情报的打算,直接伸手抓来,便要击杀楚云声,夺取解药。
直到此时,他也未曾忘记郑玉宸的命令,一招声东击西,牵制木悦心,正是为了赢取这短暂时机,轻松杀掉楚云声,拿到解药,为郑玉宸解毒。
楚云声凝目死死盯着那落下的一掌,真气沉落,身如闪电向后急射,同时刀出如游龙惊雪。
“垂死挣扎罢了”
祝逢眼都未多眨一下,手掌向前,楚云声的真气便如薄纸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撕碎,刀气也溃散难成,两柄短刀凄厉振鸣,竟有道道裂痕刹那蔓延开来。
楚云声眼前一黑,满口腥甜,完全避无可避。
然而,这一掌却终究未能落下。
无剑至,但却有一道剑光来。
衣袍染了大半血痕的谢子轩身如清风,闯进此间,拦在了祝逢面前。
他面色不见往日温和,唯余冷厉“飞沙剑祝逢,也是当年纵横白龙榜的天才少年,却不想只过十余年,却成了李梧门下走狗”
“谢子轩,你没死”
祝逢见到来人,面色急变,刹那退出数十丈,翻手在飞沙巨龙中一搅,握住了青铜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谢子轩只有定丹中期的实力,但谢家乃是整个天下数得上的顶尖世家,有神功传授,谢家剑指屠龙之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秘法秘术更是多不胜数,越级斩杀他一个嗑药上来的定丹巅峰,也不是没有可能,由不得祝逢不怕。
谢子轩神色复杂隐晦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木悦心,边将一枚丹药抛进楚云声口中,一掌抵在他后背为其缓和伤势,边冷声道“你还是担心担心李飞尘吧。”
“什么”
此言一出,登时乱了祝逢与郑家大长老的心绪,令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猜想,难不成那位半步游仙还真出了什么事,才令谢子轩从龙章瀑布逃脱,连追赶都不曾
这念头一出,两人皆大呼不好。
定丹交手,心神气机都是重中之重,即便是刹那不稳,也极可能酿成大祸。
果不其然,只是稍一分神,周遭天地立刻便改了颜色。
无星无月之夜,电闪雷鸣瞬息静止,昏沉混沌之意自无数角落而生,幽幽密密,难辨清晰。
木悦心赤红的长鞭化作了一道飞虹,万千气机游走,真气鼓荡丛生,时而变作灵蛇走兽,时而成为白云细雨,一眼变化无穷,一眼真真假假。
祝逢挥剑,剑如利刃剖牛,郑家大长老掌风呼啸,无数无头稚童的影子从身后飞出,朝木悦心撕咬而去。
“速速离开此地。”
谢子轩为楚云声止住伤势,便将一枚剑符塞给他,切声嘱咐道“郑家必会封城,你寻一处隐蔽之所暂避,待乘云与世家援兵到来,再与他们会合。”
楚云声握住剑符,哑声道“谢前辈,活着。”
谢子轩看了楚云声一眼,笑着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一掌将楚云声送出了四名定丹巅峰交战的中心。
楚云声没有劝谢子轩,让其趁着木悦心牵制两名定丹巅峰的时机,与他一同逃离。
他深知这除了浪费时间与口舌,别无它用。
谢子轩若当真想走,大可以不必现身,哪怕要出手救自己,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带走。而他选择现身,拦下祝逢,便是表明了态度,要与木悦心联手抗敌。
并非是忘了木悦心留给谢家的深仇大恨,也并非是为何等大计犹豫,不能趁机杀了木悦心,而是对于谢家人而言,恩归恩,仇归仇,谢子轩承了木悦心的救命之恩,便决不会做出独自逃遁之举。
痴妄执念也罢,榆木脑袋也罢,这便是谢家人持身的原则。
挥鞭如龙的木悦心见状也是一怔,冷笑骂道“谢家当真是一群冥顽不灵的蠢货”
对此等骂言,谢子轩充耳不闻,只御风起身,骈指如剑。
祝逢见楚云声被送走,欲要追去,但下一刻,眼前却出现了一道剑光。
一声剑鸣冲九霄。
无垠夜空亮起颗颗星辰,周天星斗旋转,无尽剑气倾倒。
猝然间,有流星似火坠落。
郑家大宅边缘一处尚未被定丹威势摧毁的院落里,楚云声随着那股清风踉跄落下,脚踩实地的瞬间,他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定丹威压,着实是令人无从喘息。
便是他心无畏惧,却也徒然无力。这是实力的差距,非其它可以弥补。
楚云声遥望了眼漫天倒流的璀璨星光,并未立即逃离郑家,而是环视四周,翻进一间厢房,盘膝坐下,开始调息疗伤。
四名定丹交手的动静已引起天象变化,传遍大半个金陵城,郑府的人如无意外,应都跑了个空,这院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的气息,完全可以暂做躲避之用。
更何况,他并不打算真的就此舍下谢家二叔离开,不论是为了金陵的局势,还是为了谢乘云。
郑府之外的其他地方,今晚势必会被翻个掘地三尺,但郑府之内,只要这四名定丹高手还没有决出胜负,那便始终都是无人敢轻易靠近的。
当然,这一点郑玉宸只怕也想得到,但楚云声并未诓他,说是半刻钟便是半刻钟,郑玉宸此刻应当已经中毒颇深,口不能言了,便是想得到这一点,也是自身难保,再做不出任何安排。
想到此处,楚云声微微凝神,卸去了一些紧张戒备之意,专心疗伤,争分夺秒地稳固起刚刚突破的含神巅峰境界。
如此险境,唯有实力是真。
真气游走全身经脉,楚云声内视己身,目所及处,几乎是千疮百孔。
硬抗了定丹巅峰一道掌风,尽管对方只是一二成力,却仍是弄没了楚云声的大半条命。若非谢子轩给他服下的丹药药力强盛,加之他借力突破,真气有刹那井喷般的强横,只怕他此刻连行动之力都不会有,要么筋骨经脉全碎,要么昏迷混沌难醒。
而眼下,他的伤虽受的重,但缓解起来也还算快。若不出意外,只需两个时辰,就能恢复两三成功力。
正思索间,星光晦暗的屋内突然响起了一声极微小的咔哒轻响,像是机关转动声。
毫不犹豫,楚云声当即握刀转身,提起稍稍恢复了一点的真气,闪到了一座柜子的阴影之中,敛息屏气,看向声响传来处。
那是一面挂着字画的墙壁。
随着机关声的轻响,那面墙壁缓缓出现一道暗门的缝隙。
缝隙扩大,暗门彻底打开,有三个人一前一后搀扶走了出来。
楚云声定睛看去,正看见被一名护卫扶着的郑玉宸,七窍流血,奄奄一息,俨然命不久矣。
还不待楚云声观察清楚郑玉宸的毒发情况,其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急急道“此地应当算是安全了,郑家主,快快盘膝打坐,容我为你输送真气,遏制此毒”
话音响起,窗外星光恰巧洒落屋内,映亮了说话人的面容。
此人竟是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宁家家主,宁天成。
视线落在那张颇为熟悉的面孔上,楚云声眸光沉冷,刹那间便明白了许多事情。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