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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第167章 公主

作者:薄月栖烟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0:25:46 来源:就爱谈小说

入城时已是夜幕初临, 御街上霜雪尽除,只余屋脊飞檐上一片皓白。

华灯锦绣,人潮如织, 直令离京月余的秦缨有些恍惚之感,她边看街景边说办差之行,半盏茶的功夫后, 叹道“此行虽跑了远路, 却也还算顺利, 只是没想到去江州之后又遇到谢府出事,否则定能早个日回京。”

秦璋也听得感慨, “江州谢氏极有盛名, 倒是没想到这嫡支也能出这样的腌臜事儿, 多亏你们回去,否则那府中众人还蒙在鼓里,你这一趟跑了一大圈,眼见得累瘦了。”

秦缨牵唇,“我看爹爹才是清减了, 您放心, 这样的机会不多, 往后我都陪在您身边,您适才说南诏使者十日前便到京城了,那为何赠礼昨日才到”

秦璋道“南诏此番来了两位皇子, 都是南诏王所出, 还有一位公主, 是他们国中部族王爷之女, 他们十日前入京, 随行也有不少赠礼, 但昨日到的这个,据说是此番供品之最,因极费车马,路上走的慢,晚了十日才到。”

秦缨早料到南诏使者已到了京城,想到来年战乱,她不由道“女儿在路上听芳蕤提起,说此番他们派了皇子、公主,多半是来求冶铁治水之术,可是当真”

秦璋牵唇,“多半是了,眼下他们都住在未央苑中,尚未与陛下开口,他们那里只有春夏,并无秋冬,这几日由两位皇子作陪,日日在未央池畔赏雪,很是逍遥,听说他们并不急着返程,那位公主还与皇后说,想在大周住一辈子。”

秦缨微讶,“她想留在大周”

秦璋点头,又道“皇后和德妃都很喜欢她,她今年十七岁,与两位皇子都可相配。”

秦缨不由诧异,在她印象中,原文似乎并无南诏公主嫁给大周皇子,她迟疑道“南诏南诏会让公主嫁来帝都”

秦璋莞尔,“为何不让几十年前,南诏想嫁女儿过来,皇室还看不上,丰州之乱后,大周虽国力衰微,但小小南诏还是不敢轻慢咱们的,南诏王膝下无女,这位阿依月公主很得南诏王宠爱,由她嫁来帝都,正昭显南诏王尊崇之心,百年前南诏有十多个部族,相互争斗不休,而南诏王这一族之所以能统一其他部族,也是得周王相助的结果,否则他们哪里能立国”

秦缨半信半疑,若南诏公主嫁给本朝皇子,那南诏当不至于会对大周生反叛之心,但剧情走向真能这样容易改变

说话间马车近了宣武门,到了宫门前,又转向往西行,只走了半盏茶功夫不到,一座亭台飞檐满布的园林入了秦缨眼帘,她不禁道“这便是黄庭的遗稿。”

忠勇侯府案中,那座杀人的假山便是黄庭之作,彼时秦璋提起,宫中正在修建的,用来招待外朝来使的未央池便是黄庭遗稿,秦缨记了几月,如今终于得见真颜。

未央池占地极大,可通达后宫,其内仿南国园景,山水奇绝,秦缨与秦璋下了马车,李芳蕤与李云旗也到了,秦缨等了李芳蕤一步,跟着秦璋进了守卫森严的正门。

门内早有内侍等候,见是他们来了,立刻在前引路。

冷月当空,园内亦是冰霜皑皑,积白之下,尤可见葱茏绿意,沿路行来,盏盏萤灯挂在晶莹枝头,雪月交辉,越将园景衬的如梦似幻,刚上一道玉桥,一阵丝竹之声传了过来。

引路的内侍此刻道“侯爷,今夜夜宴设在长春殿,太后娘娘片刻前已经到了,这会儿应该在花厅中和各位娘娘、各家女眷说话。”

秦璋颔首,回头道“你们才回来,先去给太后请安。”

秦缨和李芳蕤应好,过了玉桥,至一处邻水殿宇,正是今日设宴之地,丝竹声渐大,灯火亦将亭台轩窗映照的琼楼一般,待走上廊道,便听一墙之隔的花厅内,正传来女子银铃般的娇

笑。

“太后娘娘,秦侯带着县主到了,郡王家的姑娘也回来了。”

内侍在门口禀告,只闻厅内一静,太后含笑道“云阳和芳蕤回来了快,快把两个孩子带进来,这都一个多月了”

话音落下,几人先后进了厅门,厅内地龙暖热,灯烛高悬,秦缨目光一扫,便见太后与皇后坐在北面首位,德妃与淑妃陪坐在皇后一侧,文川长公主李琼坐在太后一侧,其他夫人、小姐按次端坐,宣平郡王府柳氏也在此,见李芳蕤进门,她眼底亦是激动。

但秦缨和李芳蕤都注意到,满堂宗室权贵的熟面孔中,坐着一位陌生女子。

她身着宽袖大襟绣星月走兽纹紫色华裙,外套藏青白狐裘领坎肩,头戴玛瑙坠松石银链额箍,墨发皆编做细辫披肩,整个人都透着异域绮丽之姿,再加上她深邃灵秀的眉眼与偏黄的肤色,自然便是那位来自南诏的阿依月公主。

“云阳,芳蕤,你们终于回来了”

郑太后笑意渐深,直朝着秦缨伸手,柳氏也站了起来,秦缨与李芳蕤行了礼,一个走到太后跟前,一个扑到柳氏怀中,其他人见状,少不得打趣两句。

太后拉住秦缨,上下打量她,拍她手背道“两个都瘦了,人也黑了,这一走便是个把月,可是叫人好生惦记,看你们往后还这样跑不跑了”

秦缨笑道“让您挂心了。”

太后这时又对秦璋与李云旗道“行了,哀家留她们说话,你们自去殿上吧。”

朝臣皆在前殿,待秦璋二人离去,太后便看向那紫衣女子,“阿月,这是云阳,是哀家外孙女,与湄儿是表姊妹,她极是聪颖,那是芳蕤,也是李姓宗室之女,她擅骑射,必定能与你玩在一处,你们又皆是同龄的,往后多走动才是。”

自秦缨进门,阿依月的目光便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她眼瞳晶亮,放肆无忌,只那份气韵便与大周的名门贵女全然不同,此时她站起身来,开口便是流利的大周官话,若不看模样,只叫人当她是大周女子。

“云阳,你便是那个被陛下封了御前司案使的云阳县主”

阿依月大睁着眼睛,眼睫似扇羽纤长,秦缨牵唇,“正是我,听闻公主已到了京城十日,可还习惯”

阿依月笑意一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雪,自觉好玩的,我听闻你们二人跟着朝官南下去抓杀人的凶犯了,可抓到了”

秦缨和李芳蕤对视一眼,李芳蕤道“那是自然。”

阿依月似是惊愕,“我听闻大周女子只会相夫教子,从不参与朝政,你二人倒不寻常,可见大周也并非那般教条森严嘛”

此言一出,厅内女眷们面面相觑,不知做何表情才好,郑皇后笑道“阿月性子天真烂漫,定是你父亲母亲极尽宠爱,本宫听闻,阿月的母亲也是公主,且擅武”

阿依月点头,“正是,我母亲擅骑术,箭术亦不虚男儿,还上过战场,只是七八年前,与西羌一部族交手之时受了伤,如今腿脚有些不便。”

郑皇后面露遗憾,“你母亲果然骁勇,令人敬服,若她不曾落下伤病,便能接她来大周看看周土风物,你如此喜欢大周的雪景,想来你母亲也十分喜欢,实在是可惜。”

阿依月心腔微窒,“我母亲”

听着郑皇后所言,阿依月心底冒出几分别扭来,但郑皇后的笑意温柔而遗憾,叫她挑不出错,她眉眼间闪过一抹惶惑,低了声道“她没办法的,南诏尚武慕强,她是外爷独女,要为了部族而战的”

女眷们的笑容舒心了许多,阿依月眼底光彩微暗,秦缨这时道“我来的时候,听闻今日南诏要向大周献宝”

阿依月精神一振,“正是此番王上可是准备了南诏最珍贵的宝物献给陛下

不过我此刻还不能说明,待会儿你们便知道了。”

秦缨看向太后,“我与芳蕤回来的巧了。”

太后笑,“就你鬼灵精”

话音刚落,一个内侍在门口道“娘娘,内宫来消息,说陛下这会儿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太后闻言站起身来,“既是如此,那我们也去前殿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侍婢们立刻送上斗篷与手炉,很快,太后与皇后姑侄二人当先出门,崔德妃笑容明艳,这时朝阿月招手道“公主,我的手炉小巧,正好给你用”

阿依月露出笑意,几步迎了上去,崔德妃将手炉塞给她,二人亲近地相携而出。

后妃与女眷们如云而去,秦缨落后一步与李芳蕤走在一起,李芳蕤轻声道“我哥哥说这位公主并非南诏王所出,是南诏最大的部族王之女,自小养在宫廷,算是南诏王半个亲生女儿,她还有个弟弟,如今十岁。”

秦缨亦低声道“我父亲还说她或许会留在大周。”

李芳蕤意味深长道“但我哥哥说她本来是要嫁给南诏大皇子的,结果那位大皇子常年多病,药不离身,她父亲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一直不答应婚事,如此惹得了南诏王不快,此番出使,本来能带其他公主的,却偏偏”

李芳蕤话语忽断,听得认真的秦缨不禁侧眸,便见李芳蕤不知怎么,目光钉在了远处的廊道上,秦缨狐疑看过去,不禁眉头一扬。

隔着一处霜雪皑皑的中庭,内侍们打着灯笼,正护送着贞元帝从内宫方向行来,跟在贞元帝身后的有五六人,当首者是个器宇轩昂的褐袍男子,其人鬓发微白,冷面宽额,剑眉飞扬,通身威势,在他身后,是一个多时辰未见的谢星阑,谢星阑身后,又跟着崔慕之与方君然,多半是听谢星阑朝贞元帝复命的。

秦缨不知李芳蕤在看谁,只道“定北侯回来了”

李芳蕤这才回神往那褐袍男子看去,“是,是的,不仅他回来了,信国公也回来了,我哥哥说近来朝堂之上很紧张呢。”

定北侯杜巍,是杜子勤与杜子勉之父,其人掌管十万北府军,常年驻守幽州。

丰州之乱时,尚是老定北侯杜渊掌军,彼时杜渊带兵南下,救驾有功,在杜渊死后,杜巍袭爵,北府军的军权亦未旁落,多年来,杜氏一门都极得贞元帝看重,但因杜氏无女儿嫁入皇室,纵得帝王信任,到底比不上郑氏与崔氏势大。

越过明黄伞盖与重重人群,秦缨遥遥与谢星阑对视了一眼,隔得太远,秦缨还未看清他面上神色,便被裹挟着转了方向,她疑道“杜氏不是最会独善其身”

李芳蕤轻哼,压着声道“陛下当政,杜氏可独善其身,可倘若要立储了呢陛下早先对忠勇伯府的事留了情面,这里头多是崔德妃出力,哥哥说从那之后,朝中各派便坐不住了,最先提出立储的,便是郑氏一脉的老臣,这月初,崔家也有人在朝上提立储之事,陛下并未驳斥,似乎真有立储之心”

前后皆是人,李芳蕤不敢多说,秦缨心底咯噔一下,也不敢再问,按照原文,如今是陆柔嘉嫁入长清侯府不久,并未对朝斗着墨太多,但她依稀记得,谢星阑与崔慕之因立储之争斗狠,至少是在两三年之后。

思及此,秦缨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自她进门便未说话的萧湄,她不过走了月余,萧湄似沉静了许多,这半晌跟在李琼身边,眉眼都未抬几次,实在叫人意外。

长春殿乃未央池主殿,因是新建而成,最是气象煊赫,刚走到殿门口,便遇见从另一侧绕来的贞元帝一行,贞元帝驻足,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云阳何在”

秦缨快步上前,“给陛下请安”

贞元帝上下打量她几眼,颔首道“不错,此番你与

李家姑娘也算经事了,适才谢卿已为你请功,晚上朕让人把赏赐送去你府上。”

秦缨快速瞟了谢星阑一眼,自是谢恩。

殿内已经等了许多宗亲朝臣,在山呼的礼拜声中,秦缨跟着人群入了殿门,目光一扫,便见秦璋正与一个华服锦衣的高瘦男子站在一处,秦缨眨了眨眼,待走到秦璋跟前,便见秦璋道“缨缨,还不拜见你郑伯伯”

秦璋口中的“郑伯伯”便是信国公郑明跃,他是皇后的亲哥哥,郑太后的亲外甥,掌管十万镇西军,又享世袭国公之位,是比长清侯崔曜更尊贵的大周第一权臣。

秦缨自乖乖福身行礼,郑明跃含笑打量她,“两年未曾回京,云阳出落的愈发像她母亲了,听闻你如今本事极大,比金吾卫的武侯都要厉害。”

秦缨连声“不敢当”,秦璋见贞元帝与太后皆已坐定,便也带着秦缨入席,刚坐下,门口内侍又道“陛下,几位殿下和南诏使臣到了”

贞元帝朗声一笑,“快宣”

秦缨朝正门处看去,便见二皇子李琨与五皇子李玥相携走了进来,在二人之后,又有两位衣饰异族的年轻公子,他们着与阿依月相似的紫黑宽袖大衫,身披羊皮狐裘坎肩,头戴绿松石银饰,腰配镶满宝石的银色弯刀,眉眼虽不及阿依月深邃,古铜色的肌肤却与周人大相径庭,缀在二人身后的,是不显眼的三皇子李琰。

“施罗拜见太后,拜见陛下与皇后。”

“蒙礼见过太后,见过陛下与皇后。”

几人进门,至殿中行礼,见秦缨打量着那二人,秦璋轻声道“施罗是南诏二皇子,蒙礼是三皇子,二人皆是南诏王后嫡出,南诏国内,对施罗尤其敬重,不过南诏王并未立王世子,多半还有考察这二人之意。”

施罗个高温文,那叫蒙礼的,模样俊毅,却是眼含精光,视线飘飞,秦璋话刚落,蒙礼便看到了秦缨,也不知是因她面生,还是觉她貌美,竟盯着秦缨不放,未几还对她咧嘴一笑,秦缨眉头紧皱,这时,秦璋握着杯盏的手重重一放,这才令蒙礼收了视线。

“好了,无需多礼,入座开宴吧。”

贞元帝一声令下,施罗与蒙礼纷纷入席,二人在阿依月上首位,正与李琨兄弟相对,刚坐下,丝竹声渐大,侍婢捧着佳肴酒盏鱼贯而入,精美的菜肴奉上席案,顿时令亮如白昼的大殿内食香四溢。

刚齐齐举了一盏,李玥便忍不住道“父皇,到底何时开始献宝啊”

贞元帝还未开口,太后先道“这孩子,这几日与施罗他们交好,竟没了规矩,南诏供宝乃是国事,可不是送你小玩意儿那样简单。”

施罗温和地笑道,“五殿下既是着急,那在下也不多等了,此番入京本是该携着供礼一同入京,熟料路上车马折损太过,这才慢了一步,已经十分失礼了,也不敢再让太后与陛下久候,在下这便命人将奉礼送入殿中吧”

施罗起身,对着外头的侍从拍了拍手,便听得门外一阵嘈杂,不多时,竟是十多个南诏武卫抬着个两人高的大木箱子走了进来,武卫们人多,却个个步履沉重,直令人好奇箱子里的到底是何千钧之物。

“砰”的一声重响,木箱稳稳落在地上,周遭私语窃窃,施罗泰然道“大周山川秀美,地广物博,此番前来朝贡之时,除了惯常的宝石、奇药等南诏之物,父王想了许久,都未想到送什么礼最好,南诏仰仗大周百年,南诏子民向往大周,崇敬大周帝王犹如神祇,思及此,父王忽然觉得,再没有比我们的神明更好的礼物了”

贞元帝微讶,“神明”

施罗颔首,又看向当首的武卫,那武卫走到木箱之前,三两下便打开了箱门,箱门一开,坐在前殿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丈余高的木

箱内,竟当真装着一尊神像,那神像通身朱红,三头六臂,似龙似蛇的浮雕攀附其身,又印着古怪墨色花纹,神像怒目圆睁,发髻高耸,背后又伸着九颗独角龙头,龙头面目狰狞,再加朱红之色,莫名给人诡异惊悚之感。

贞元帝肃然问道“这是哪位神明”

“启禀陛下,这是我们国中水神阿赞曼,南诏常年多雨,洪涝成灾,每年雨季来临之前,我们便要向水神纳贡,南诏部族极多,神明也各不相同,但阿赞曼,却是所有南诏子民都要供奉的,为了供奉阿赞曼,南诏子民能舍弃性命,因此他是南诏最尊贵的神明,而这尊神像,其身是真金铸造,已在我们王都神殿中供奉了三十年之久。”

施罗语声肃然,亦令殿中众人一惊,大周虽不信水神,却兴佛教与道教,若有被供奉多年的佛像与三清祖师像,那确是极宝贵,绝不敢轻易损毁,再加上这样一尊高大的神像竟是真金铸造,只这些金子,便足以令人咂舌。

施罗又道“父王将这尊神像贡给大周,便是想以此表明忠顺,阿赞曼带着南诏万千子民的福泽,从此护佑大周皇室,愿太后娘娘与陛下、皇后长命百岁,福德延绵。”

太后不忍道“你们将神像送走,若他真有灵性,难道不会惹其不满”

施罗摇头笑起来,“南诏忠顺于大周,护佑大周,便是护佑南诏,阿赞曼不仅是水神,更是惩恶扬善,渡苦渡劫之神,只要诚心祈祷,没有他不保佑的”

施罗牵唇,“我父王年过百半,却从无病痛,便是因他以发奉阿赞曼,如今五十二岁之龄,仍然似刚过而立一般,还有我大哥,他刚生下来巫师便说他活不过十岁,靠着奉养阿赞曼,至今他仍能读书习字似常人一般,我们的周话,都是大哥所教。”

施罗说的情真意切,阿依月亦在旁不住点头,“是的是的,我母亲当年腿受伤,便是借阿赞曼的护佑才保住了双腿。”

施罗又道“阿赞曼还可明辨人之心智与忠诚,当年我父亲有十个兄弟,祖父不知如何择选德才兼备的世子,全靠阿赞曼指引才选了我父亲为王,这些年来南诏国力渐盛,足见阿赞曼择选无错,我祖父过世之时,原以骨灰供奉阿赞曼,我父亲想要三位皇子,他便有了我们兄弟三人,这一切,皆是阿赞曼降下的福泽”

施罗所言,令堂中议论更甚,定北侯杜巍听了半晌,冷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父王尊贵无比,却用头发供奉神祇,你祖父更以骨灰供奉,这等用己身献祭的邪祟行径,倒是令人想起了前朝的巫蛊之祸。”

众人闻声色变,施罗却不恼,“侯爷所言在下明白,但供奉阿赞曼,也可同你们供奉佛祖一个道理,只以供品便可,只是那些号称灵验的菩萨天神,又有几个真的能令人得偿所愿呢若诚心不足,再良善的神明,也无法渡劫渡难。”

见杜巍面色不快,施罗又诚恳道“陛下,南诏与大周非同部族,南诏以此供奉,只为表明诚心,绝非要令诸位也信奉阿赞曼,这尊神像被我们供奉多年,只消将其立于明堂,香烛不断,便可佑一方安泰,南诏只望周皇室鹤寿延年。”

异族神明,自是叫人半信半疑,但能进献这样宝贵的神像,确可证忠顺之心,贞元帝眉眼和煦了几分,“此神像重逾千斤,只从南诏送来大周便十分不易,你们有心了,此宝物朕收下,先供在未央池中,就安置在千华堂内吧。”

施罗闻言顿生感激,眉眼微松,似卸下了心间大石,他重新落座,举杯相敬,贞元帝遥遥相应,宴上复又一片觥筹交错。

秦缨对神像并无兴致,却见秦璋看着阿赞曼若有所思,秦缨疑惑道“怎么了爹爹”

秦璋叹气,又低声道“这等异族神明,多少带着邪性,也不知会否带来不吉,这施罗嘴上说的好听,可

还真不如直接送来万两黄金为好。”

秦璋修道,自是介怀,秦缨也觉施罗所言阿赞曼之神奇尚待考证。

她未多言,目光一转,却见阿依月似觉周酒味道极好,竟一杯接着一杯连饮,没多时,她双颊红似云霞,一双眸子也湿漉漉泛起水光。

某一刻,她忽然望着席案上的烧过半的灯烛道“自君之出矣,红颜转憔悴。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李琨就坐在她对面,便道“本以为两位殿下和公主只是周话说的极好,却不想公主还会此诗”

李玥不解道“二哥也知此诗”

李琨看着阿依月,“此诗乃前朝举子所作,是说女子思念郎君,内心备受煎熬,流传度并不高,我曾在一本坊间诗集上看过。”

蒙礼这时道“阿月,你要醉了。”

阿依月似是不服气,直身道“大周诗词博大精深,很有妙趣,我在南诏之时,专门收集大周的诗词本子,还有话本,如此才学得一口周话。”

崔德妃坐在皇后席旁,笑道“公主既然喜欢大周的诗词,不如往后留在京城,专门为你请一位夫子教你”

阿依月唇角微抿,似明白这个“留”含义深刻,面上迟疑的很,但很快,她将酒盏一放道“我喜欢大周,我愿意留在此,留一辈子都好。”

“阿月,不得胡言”

施罗也看出她有了醉意,可阿依月闻言只看向他道“哥哥们的祈望自然便是我的祈望,不是吗只是”

她话锋一转看向贞元帝,“只是我们进献了阿赞曼,南诏国中便失了庇佑,陛下可能想想法子,让南诏不再为水患所祸”

阿依月清亮的声音震得殿内一静,一时所有人都看向了贞元帝,施罗和蒙礼此时也未拦阻,似也想听听贞元帝是何答复。

贞元帝淡笑,“南诏水患,确令朕也十分忧心,你们此番来京不易,先多住些时日,朕或许能为你们寻到解困之法。”

此言虽含糊,倒也给了希望,阿依月不敢多言,一时规矩起来。

宴过三旬,殿外响起了簌簌之声,太后离宫时久,此刻困顿道“哀家真是不经事了,这会儿便眼皮打架了,皇帝,眼瞧着下雪了,哀家便先走一步。”

贞元帝忙站起身来,“恭送母后”

众人跟着起身礼送,待太后披着斗篷行至门口,殿门一开,外头果然朔雪纷扬,侍婢们前呼后拥着将太后送走,郑皇后忧心道“雪下的大,陛下,我们也早些回宫吧,雪大路滑,又是在园子里”

夜宴已酣,贞元帝也不留恋,“罢了,今日便散了吧,琨儿玥儿,你们送他们回馆阁。”

帝后与宫妃们起驾离去,其他朝臣命妇们也纷纷退走,秦璋懒得与人争路,出了殿门在西侧廊道上躲雪,秦缨站在一旁,只见谢星阑在人群之中一闪便没了影,竟不曾往她这里看上一眼,秦缨心间漫出丝古怪,眼前的园林雪景都失了韵味。

南诏使臣皆住在未央池中,阿依月走出殿门,望着漫天纷扬的大雪,却也朝西边来,这不是回馆阁的路,可急坏了侍从,蒙礼见状道“没事,她随性惯了,跟着她,让她玩会儿雪吧,我们先回去便是。”

蒙礼一行往东离去,阿依月却没来秦缨所在的廊道,而是径直往积雪的中庭而去,她沿着雪地往西北走,口中念念有词,没多时,传来“啊”的一声惊叫。

秦缨吓了一跳,隔着绿树,却看不清她怎么了,便道“爹爹等我,我去看看。”

秦缨沿着她脚步往北走,没多时,便听见阿依月的轻喝

“月亮是南诏神物,在你们大周,一个小小宫婢,也敢叫这个名字你们周人说话好不敞快,连你也不叫我如意”

秦缨快走几步,便见阿依月带着侍婢站在一株梅树旁,她一把抽出腰间的软鞭,抬手就朝地上跪着的两个宫婢抽去,一个侍婢痛叫出声,另一人却瑟缩着肩膀一声未出,秦缨连忙道“公主且慢”

阿依月停了手,回头见是秦缨,眉头高高挑了起来,“是你”

秦缨走到跟前,“公主息怒,是她们冒犯了您不成”

阿依月尚未说话,那痛叫的宫婢先求救道“县主饶命,奴婢们是云韶府的乐伎,适才宴席散场,奴婢们要从此回宫中去,却不想与公主撞了上,奴婢们告罪,报上名讳与司职,没想到公主更生气了”

廊上的昏光映在雪地上,正可见地上落着两只玉笛,确是宫伎之物,秦缨知晓了内情,便道“原来如此,是她们唐突了,公主适才那两鞭子,便算对她们的责罚可好天气严寒,她们衣裳单薄,实也是可怜之人。”

阿依月撇了撇嘴,“饶了她们可以,但我要她改掉自己的名字”

她用鞭子指着那始终趴在地上之人,秦缨也狐疑看去,“改名字您要她改掉什么”

阿依月轻哼,“我要她改掉名字里的月字。”

秦缨无奈,适才只觉阿依月天真烂漫,可没想到离了贵人们,她对下人甚是骄纵,秦缨试图解释,“公主,月亮在南诏是神物,但在大周,只是”

“旁人也就罢了,可她一小小宫婢,怎配与我一样名字”

阿依月不甘,秦缨秀眉微皱,只好道“你抬起头来,你全名叫什么”

那宫婢缩着身子,肩背纤弱,撑在地上的指节已被冻得通红,秦缨心急,倾身想将人扶起来,可刚碰到肩膀,她猛然抬了头。

对上那怀着嫉恨的目光,秦缨一怔,“是你,你怎会”

“我怎么会我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这张清秀面孔如此熟悉,可昔日娇弱惹怜之态,已被疲惫与沧桑替代。

秦缨怎么也没想到,被阿依月为难之人,竟会是卢月凝。

她离京之时卢家的案子尚未判罪,未想到月余之后,卢月凝竟入了云韶府。

“你被充入云韶府了”

面对秦缨惊问,卢月凝惨笑一声,她将眼底嫉恨隐去,又俯下身,“奴婢拜见县主,还请县主为奴婢们做主”

秦缨瞠目片刻,很快定神道“你们先起来。”

她看向阿依月,“公主不喜欢的话,她以后就叫凝儿,还请您莫要为难她们”

阿依月还要再说,秦缨柔声道“您还要请求陛下为南诏解决水患,何必要为了这些小事横生枝节倘若您以后真要留在大周,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不是吗”

阿依月唇角紧抿,看看她们,再看看秦缨,终于道“好,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走吧。”

卢月凝捡起笛子,拉着身边宫伎站起了人,那宫伎还要行礼,却被卢月凝拉着离去,阿依月看着她们的背影道“那是你的仇人”

秦缨失笑,“这倒不是,只是旧识罢了,她本也是高门贵女。”

阿依月兴致不高,收起鞭子道“我知道你比男子还会探寻凶案,明日我去你们府上寻你可好你若是要办差,我也可随你,我想看看你这样的大周女子是如何当差的。”

见秦缨一副拒绝之态,她又道“你不是说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吗适才我听了你的话放走她们,你难道要出尔反尔”

秦缨被她强词夺理绕得哑口,阿依月却一锤定音,“就这样说好了,雪太大了,你快回府去吧”

她转身便走,秦缨实在哭笑不得,待回到秦璋身边,立刻问道“爹爹,卢家的案子定罪了我适才看到卢月凝成了宫中

乐伎。”

赴宴的人已走空,秦璋这才带着秦缨朝外走,又道“九月末定的,她父亲被判了斩刑,卢氏其他人判了充军流放,她成为宫伎虽有些屈辱,但至少比流放好。”

父女二人出门,待上了马车,秦缨才叹道“这个季节流放,凭她的身子,的确凶多吉少,只是未想到回来第一日便遇见了。”

秦璋道“从前朝开始,便有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的规矩,做乐伎还是好的,许多小姑娘甚至要流落风尘,你千万莫要为此自责。”

秦缨心腔微热,“您放心,这一切皆有法理可依,况且,犯错的人许连悔恨都无,伸张正义的人又怎要因她们付出代价而自责女儿只是感叹人生际遇变幻。”

秦璋抚了抚秦缨发顶,“好孩子,我们回家”

车轮辚辚而动,外头风雪呼号,马车里却暖意融融,秦缨说了办差之行,轮到秦璋说起府里之事,在秦璋絮絮之声中,马车也离侯府越来越近。

时隔月余归家,白鸳比秦缨还要高兴,刚进府门,秦广便上来道“县主的行礼都送回您院里了,但冯聃说有部分是您带回来的礼,便放在前院未动。”

秦缨一听忙道“爹爹快来看看,其实也没什么礼,都是路上沿路收的特产,后来去了江州,谢家大小姐临走之时又送了些”

秦璋哪里稀得这些东西,但因是秦缨带回来的,便来了兴致,他拆看一样,秦缨便讲一讲来由,这些地方官员的殷勤与讨好,也令秦璋哭笑不得,没多时,秦缨忽然看着一个包裹道“这是何物,不曾见过”

白鸳便道“县主记得在慈山县渡口取了行李好像是楚州刺史那边备下的,皆是些珍奇药材,打开瞧瞧便知。”

秦缨拆开,入目便是一根蜡烛粗的山参,不禁扶额,“真是防不胜防。”

秦璋此刻疑惑道“慈山,便是那个县令被害之地”

秦缨颔首,“是我们南下第一站。”

说着,她又从包裹之中取出两只锦盒,“父亲,此物乃是香膏,或许对您修道有益,听闻是百花百草精华炼制而成,您可试试”

秦璋又生疑惑,“百花百草膏”

秦缨听出不对来,“您知晓此物”

秦璋颔首,“前几日城中也有人在贩卖此物,听闻正是前次南下的段柘与郑钦带回了此物,后来发觉此物甚好,令人南下采买,也不知哪个商贩知晓了此事,便命人往南方开了一条运送此物的商道,一时世家争相抢购,尤其是爱好香道者。”

秦缨啧啧称奇,“段柘与郑钦看着也不似喜好香道之人啊,此物真有如此神效”

她掀开盒盖轻闻了闻,只闻出一阵草木清香,便随意道“南边早已流行此物,京城是物以稀为贵罢了,父亲不喜欢便不必用,给其他随从用也可,您看这块墨玉,这是谢家大小姐准备的,给您刻个镇纸如何”

秦璋笑开,“女儿说好便好”

至二更时分,秦缨才回房歇下,一路的舟车劳顿,在沐浴后疲惫至顶峰,秦缨倒下便睡,再睁开眼时,外头东阳初升,雪光晴照,秦缨愣了愣,这才想起已经归家,她在松软的床榻上滚了滚,利落起身去陪秦璋用膳。

外头霜雪连天,偏厅内却暖意如春,父女二人多日未同用早膳,秦璋自要等她,等上了膳桌,秦缨一边吃饭一边道“此番去江州,才知谢家真是累世官宦,谢大人的祖宅阔达煊赫,其他几府虽没落,却也家底极厚,若是他父亲母亲尚在,谢氏必不比京城一众世家差。”

秦缨才从江州回来,有此感叹十分寻常,秦璋不以为意道“那也不一定,当年他父母出事,便是因他父亲辞官回乡,若不辞官,或许还没有那船难。”

秦缨便道

“当年此事闹得很大”

秦璋叹然“当年他父亲辞官便惊呆了众人,后来消息传回京中,自然人人都要为这惨剧扼腕,整整一家人啊,若非谢星阑那孩子命大,他们便算是灭门了。”

秦缨点了点头,接着说“女儿此番去谢家,倒是知道了先谢大人画技一流,他府中还有颇多藏画。”

“当年的谢正瑜”

秦缨所言勾起了秦璋的回忆,他语声悠长道“真是惊才艳艳,当时人们都说,他即便辞官回乡,往后也必成一代大家,他临走之时,我记得还有许多士子去送他,还有人早早与他定画”

“父亲可有他旧作”

此问令秦璋笑起来,他摇头道“我的确动过心思,可那时候,他已经在替陛下作画,他的画笔被称为御笔,又岂能谁求画都给便是到如今,宫中还存着几十张他为陛下做的肖像画呢。”

秦缨听至此,心头微动道“爹爹,府中可有纯净无暇的琉璃”

经过谢府的案子,秦缨才知这世道已有无暇净琉璃,秦璋闻言看向秦广,秦广忙道“府中没有,但小人知道哪里有卖,听闻价值不菲,县主可是要”

秦缨点头,“您帮我买一块茶盏大小便可。”

秦广笑呵呵道“好,县主从前只喜欢玉石,如今竟喜欢琉璃了”

秦缨神秘一笑,“我有用处。”

不管秦缨要做什么,秦璋都是有求必应的,早膳还未用完,采买净琉璃的人已经出了府门,而秦缨用完早膳,便陪着秦璋论道,好生补了补月余未尽之孝,眼看着日上中天,冰雪初融,门外忽然来了脚步声。

侍从道“县主,有人求见”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是南诏公主”

侍从愣了住,“不,是一位姓陆的姑娘。”

秦缨大喜,“是柔嘉,父亲,我去见她”

说着话人已出了门,秦缨脚步如风,到了前院,果然看到陆柔嘉披着月白斗篷站在檐下,秦缨喜道“柔嘉”

陆柔嘉亭亭转过身来,眉眼间亦是欣喜,“县主得知你回来了,我立刻上门了”

秦缨上前拉住她,直往清梧院去,“来得好来得好,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你不知道,你给我的药此番派上了大用处”

秦缨语速极快,直听得陆柔嘉目瞪口呆,等进屋子落座,她才惊道“那村中人竟如此大胆”

秦缨应是,“那里与世隔绝,愚昧滋生邪恶,总之幸亏你有先见之明了,你呢,这月余如何可有了神医之名了”

屋内烧着地龙,陆柔嘉便褪下斗篷,又从玲珑那里取来两本文册,“我未成神医,不过呢,未负你之所托,这本毒理与药理的簿册,算是初初有了模样,你且看看,可是你想要的那般”

秦缨惊喜得紧,忙翻开一本细看,刚看了十多页,便道“柔嘉,你有如此学问,端该入太医院做药理博士才是。”

陆柔嘉温婉道“你此前说,只是为了方便仵作验尸断案所用,但真统总起来,便觉名目实在繁多,后来请教了父亲和叔伯们,这才万全了些,成药理博士不敢当,但为仵作所用当是足够了,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说此番入京的南诏,便有诸多毒草毒物,若有新发现的,再行补全就是。”

秦缨已经足够满意,“我明白,已经很好了,能将毒物与中毒之状写的如此清楚,已十分难得,实在辛苦你了。”

陆柔嘉莞尔,“这月余,岳仵作也时常去医馆找我请教,他眼下也算半个大夫了。”

秦缨放下书册道“仵作本该算半个医者,只是这世道尚未成规制,他如此用功,将来也不愁前途,还要多谢你教她。”

秦缨

满口夸赞与谢意,直令陆柔嘉双眸晶亮,她道“这也是因为县主,若非如此,我也不知我能做到这一步”

说至此,陆柔嘉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你看那最后一本薄册。”

秦缨狐疑地换了文册,刚翻了两页,她面色大变,又忍不住站了起来,“这是”

陆柔嘉也起身来,她肃然道“是我找父亲,父亲自己回忆许久,又翻看了太医院些许记载,并问了当年北上的旧识,完完整整地记录了当年疫病的全过程,你那时说你不知你母亲如何病故的,又不忍心问侯爷,那或许看了这些,你可窥见几分。”

她重重一叹,“那是一场让人间变炼狱的浩劫。”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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