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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227. 大结局(3)【全文终】 定…

作者:薄月栖烟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0:25:46 来源:就爱谈小说

道士们本挟持着所有人, 可随着秦缨讲起旧事,便渐渐对纤秀的她和年幼的永宁放松了警惕。

此时太后一声令下,立刻有道士执剑扑来, 秦缨身手敏捷地一把拉住永宁, 疾步后退, 又倏地抬臂,“咻咻”的破空声中, 数只袖珍短箭从她礼衣广袖之中飞射而出, 眨眼间绽开数道血光,惨烈的痛呼里, 假道士们接二连三倒地。

郑皇后惊叫出声,秦缨却已退至殿门口, 也在此时, 殿门倏地大开,身染血污的谢星阑正英武迫人地站在她身后。

门外守卫皆被放倒, 谢星阑提着剑,目光焦灼地看着秦缨, 见她周身完好无损,方才眉尖微展,“怎跟进来了”

秦缨飞快地扫他两眼, “计划有变。”

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后殿内众人已是大惊失色,道士们寒芒簇闪的剑刃,皆重重架在德妃与贞元帝几人的颈子上,永宁低低呜咽,连声唤着“母妃”。

太后死盯着谢星阑,“楚贤钦何在”

她扬声喝问, 可话音落下,并无人应答,昏暗的廊厅过道中,还响起了一串嘈杂脚步声,太后和郑明跃忍不住往门口走了半步,待看清过道中的情形,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廊厅内走入了不少身影,裴正清、李敖在前,淑妃带着李琰在后,秦璋、楚贤钦、裴熙、李芳蕤、崔慕之、杜子勉和余下的百官臣工也跟了过来,裴熙早前并未来祭天大典,此刻却和谢星阑一起出现,而其他人,竟都安然无恙地出中殿,楚贤钦也与之为伍

若说楚贤钦倒戈让太后怒不可遏,那其他人面上神色,则更让她毛骨悚然,廊道上众人皆满脸震骇,不像刚被解救,更像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之事

太后脑海中冒出一念,身形也跟着晃了晃,难以置信道“不、这怎么可能楚贤钦,你、你好大的胆子”

谢星阑目光森寒喊道“带上来”

此言一出,谢坚与谢咏揪着个满身是血之人走了进来,待押到门口令其跪地,又一把揪起此人脑袋,灯火一照,赫然是满脸血的郑钦

郑明跃大骇“钦儿”

郑钦受了重伤,肩背腹部皆被血染透,此刻昏昏沉沉抬头,一眼看到了郑明跃,他心头一颤,哭腔道“父亲,我们败、败了”

郑明跃与太后听得眼瞳一缩,而此时,被挟持的几人也看清了殿外情形,贞元帝勉强支撑精神,朝门口喊道“谢卿、谢卿救驾,郡王,郡王救朕”

李敖冷声道“陛下,适才后殿所言,我们在中殿内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既非陛下,那这么多年了,也该拨乱反正了。”

贞元帝眼瞳陡然一瞪,太后则咬牙盯着秦缨与谢星阑,“这便云阳冒死跟进来的理由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秦缨冷冷牵唇,“不知太后可曾听说过听瓮与矢服”

太后眼露茫然,郑明跃却蓦地瞪眸,“这是军中百里听敌之法”

秦缨颔首,“不错,军中为探敌情,亦为防敌军偷袭,有以陶制听瓮与牛皮矢服监听百里外敌人动向之法,此处,中殿与后殿只隔两丈不到,平日里,后殿说话除非在门外窃听,否则并无法知道门内在说什么,可自三日前起,裴侯便已派人用布置法堂的理由,在这廊厅内用竹篾、皮革与陶土,布置了一座巨大的听瓮,可放大后殿之声,但凡后殿说话之声高些,便可尽数传入中殿,昨夜布成,今日典礼开始之前,方才将瓮口合拢。”

她话音落下,人群中的李芳蕤实在好奇,立刻将重重明黄道幡与道家圣像掀起,又摸到一处雕花窗格处探看,借着昏黄灯火,李芳蕤依稀看到了一个横贯廊厅、连接两殿墙壁的鼓胀黑影,就好似一个巨大的皮革梅瓶被横架屋内。

太后咬牙切齿看向裴正清,“原来是你”

她目光如剑,寻到了淑妃和李琰的身影,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世上哪有不想要皇位之人淑妃母子这些年忍气吞声却是为了今日好一个会咬人的狗不叫”

裴正清叹息着摇头,“太后是先帝亲迎的皇后,当年先帝过世时,是怎样将陛下和社稷托付于你可你竟用一个替身瞒天过海,瞒了满朝文武这么多年不说,还沆瀣一气,为此害了这样多人,太后,你到了黄泉之下,可有脸面见先帝,见李氏列祖列宗”

太后颤声斥道“你们又怎会明白哀家的苦心当年丰州之困,大周与皇室危在旦夕,若非哀家寻了先帝遗腹子力挽狂澜,早无今日之天下哀家杀了义川,也不过是为了永绝后患,你们这些世家,各个得恩受惠,如今,有何脸面来指责哀家”

裴正清肃然道“当年危局确是难解,但太后自始至终瞒着近臣,还为此谋害无辜的义川公主母子,为的,难道不是保郑氏荣华保自己声名”

说至此,他语声一利,“当时陛下身死,太后只需密诏近臣,将此事密而不发,有众人相助,谁也不知陛下出事,待打退了叛军,再昭告天下另择新君便可。太后担心的,无外乎是二殿下彼时尚在襁褓之中,害怕臣子们不愿奉幼儿为帝王,这才接受了用替身稳住朝局之法,如此,才好为二殿下做嫁衣,却没想到,这个替身有定北侯支持,更并非无能之辈,竟叫他坐稳了皇位”

裴正清一针见血,太后面色苍白起来,她咬了咬牙,又看向站在裴正清身后的楚贤钦,“楚贤钦,你忘记当年郑氏对你的恩德了你也不要你妻女的性命了”

谢星阑冷嗤道“楚夫人和楚家小姐此刻已安然归府,还有你们郑氏诸人,以及文川长公主和朝华郡主,也已回京,太后可想见见他们”

太后眼瞳一颤,额上冷汗淋漓,一旁郑皇后惊怕之下牵住李琨的袖子,“你们、你们就算抓到郑钦又如何镇西军十万大军,又岂能尽数被你们捉住”

谢星阑寒声道“皇后尽可放心,宣平郡王世子带着两万神策军西去劝降,此番郑氏谋反,又以镇西军军将家眷为质,他们身不由己,降可宽赦,因此,九成多兵马已折返西南,唯剩郑钦带着五千中军亲信北上,于京城以南百里的长枫岭遇伏。”

郑皇后骇得站立不住,又怒斥道“我二哥,还有我二哥”

裴熙站在谢星阑左后方,此时冷声道“郑明康欲绑架朝中重臣家眷,其心不轨,其亲信皆被射杀,他本人虽逃了,但裴朔正带着左金吾卫追查,料想他跑不出城去。”

郑皇后听得满脸绝望,又看向太后,颤声道“姑姑,大哥”

郑明跃握刀在手,可眼下除了殿内几个人质,他们的布置已被皆数瓦解,他难以相信道“这怎么可能,你们怎会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又怎会知道明康去做什么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连楚贤钦都不知”

裴朔看了眼谢星阑,谢星阑寒声道“龙翊卫早就查到了那童谣来自洛州,却苦无直接证据,后监视郑氏动向时,偶然发现郑钦私返镇西军”

谢星阑的解答还不足以解开郑明跃的所有疑惑,正待再问,一旁面色惨白的贞元帝听完这些,竟倏地振奋起来,“好,做得好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谢卿,朕重重有赏,朕赐你侯爵之位,君无戏言”

谢星阑阴沉地盯着贞元帝,“姜承安,十七年了,你还要演到何时”

众人一愕,谢星阑道“云阳县主发现真相后,我已命人找到了定北侯府为姜仲白一家设下的陵园,那陵园内只有姜姓,并无名讳,可其中姜姓长女之墓穴,却是空的,这代表你母亲未死,后来,我又命人北去禹州,顺着杜子勤提过的杜氏远亲,找到了你和你母亲所在的庄户,永泰三年,定北侯将你们母子送到了禹州亲族之中,只道你二人是战死部下之遗孀,而你,亦跟了你母亲姓,在你十五岁上,你母亲病亡,你母亲的坟冢,就在禹州百年县以西的青鹿崖上,你还有何狡辩”

贞元帝瞳孔瞪着,呼吸亦疾,纵有黄万福搀扶,亦挡不住他身形微晃,如此,紧贴着颈侧的剑刃瞬间划出数道血痕

他毫不觉痛,只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谢卿,你可是记着你父母之仇好,你要报仇,朕替你发落当日行凶之人”

他目光一转看向面如死灰的定北侯,“他,是他派人害了你满门,朕将他下狱便是”

见谢星阑面无表情,贞元帝眼眶顿时赤红起来,他又看向李敖与裴正清,“郡王,裴侯,你们这是做什么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啊,杀一人而利天下朕何错之有曲曲几十条人命,又如何能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

见二人满脸冷色,他呼吸一下比一下重地道“朕自坐上这个皇位,为了大周废寝忘食,朕事事以天下百姓为重,并非昏君啊郡王,朕也是先帝之子啊若非太后这毒妇害了我外祖父,害了我母亲,若非是她,我母亲何需逃出宫去若非如此,朕也生而便是天之骄子朕、朕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朕何错之有”

李敖听得眉目晦暗,“从前是谢氏,往后,或许有崔氏、萧氏、秦氏或其他宗室知晓你身份有假,那你又当如何你会否因为你的猜忌,视人命如草芥还有,你若真像你说的以天下万民为重,为何不愿立二殿下为储”

贞元帝惶惑摇头,“朕、朕只是”

他喃喃有词,却答不上话,某一刻,看着殿外一张张面孔,他像被惊吓到似的,面皮诡异地抽搐起来,“不,不,朕不是姜承安,朕是李谡朕的生母是蕲州于氏,是先帝在位时的容嫔娘娘,朕是大周李氏第十三代孙,是天命所归的大周帝王”

他赤红着眼,抬起手,颤抖地指着门外诸人,“你们这些逆臣,不过是想造反夺朕的帝位罢了,这、这天下本就是朕的天下,你们这些奸贼,你们有违天道,终会得报”

“应”字未出,贞元帝呼吸一窒,又猛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股血沫从他唇角涌了出来,人亦再难支撑地瘫倒在地,黄万福骇然,德妃也哭叫起来,李玥吓得六神无主,只哭着喊“父皇”,杜巍眼见如此,心如死灰的闭上了眸子。

秦缨肃然道“他中毒已深,会神志不清。”

事已至此,谢星阑示意谢坚将郑钦带下去,又对殿内的假道士们道“你们也看到了,太后和皇后已是大势已去,放弃挣扎,还能为家小挣得几分宽宥,若顽抗到底,你们该知道谋反之罪的厉害”

话音落定,太后抿唇未语,郑皇后拉着李琨满脸绝望不甘,郑明跃握着剑柄的指节紧攥,亦是不愿就此屈服,其他执剑的道士面面相觑,不多时,便有人扔剑跪了下来,有人带头,其他人更生动摇,不出片刻,殿内之人齐齐跪降。

这些人乃是郑氏养的武士,到了此时,自是以性命为重。

太后瞧见这一幕,摇了摇头,忽然惨烈地笑了起来,又悠长一叹“罢了,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此番起事,本就是被逼而为,哀家早已想过或许没什么好结果。”

她看向郑明跃,“今日之事,是我们一手安排,与郑氏其他人、与琨儿并无多大干系,明跃,我们老了”

郑明跃牙关紧咬,“姑姑,我不甘心”

见此,郑皇后亦哽咽起来,太后走上前,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这些年苦了你了,这或许是天意,若、若当年哀家不让你入宫便好了”

郑皇后勉力支撑,听到此处,心防骤溃,扑入太后怀中放声悲哭。

郑明跃僵立着,又往对面中殿房顶上看了一眼,见夜色之中,竟有冷芒簇闪,方知已到了绝路,他眸子一闭,一把将长剑扔在了地上,殿外裴正清抬了抬手,自有禁军入殿拿人。

见此,谢星阑和秦缨都微微松了口气,纵然计划周全,但他们谁都不想看到此地血流成河。

谢星阑看向裴正清与李敖,“风波初定,接下来,还要请郡王与裴侯主持大局。”

李敖和裴正清深深看谢星阑两瞬,见他一脸诚恳,心底不由一安,李敖沉声道“先将太后几人分开关押,稍后移回宫中,今日之事,文武百官虽知晓内情,但按我的意思,未定好善后之策前,不宜宣扬太过,免得令城中人心惶惶。”

裴正清点头,“也不好令朝野动荡。”

这时李敖又看向秦缨,“县主适才不该跟进来,叫我们好生忧心。”

秦缨还护着永宁,此时垂眸看了她一眼,道“一是见公主可怜,二也是担心他们叫了德妃与长清侯进来,便是撕破脸皮,也不会提当年之事,若是那般,那我们的布置便毫无作用了,既如此,便由我跟来揭破。”

话音刚落,殿内响起黄万福的哭喊“陛下,陛下坚持住”

贞元帝咳血倒地,此时气息越来越弱,失了挟持的德妃本瘫软在地,见此,跪行几步朝贞元帝靠近,到了跟前,泪眼婆娑地握住了贞元帝的手,永宁见状,亦挣开秦缨往德妃身边跑去,待到了跟前,李玥也倾近蹲下,德妃一把将二人抱住,与兄妹二人呜呜咽咽地哭作一团。

贞元帝满口血沫,已是气若游丝,此刻虚虚睁眼看到是她们,极费力地道“玉、玉容,朕是李谡,朕是大周第十三”

德妃骤然哭出声来,“陛下,陛下别说了,这十多年的情谊,早已比臣妾闺中时的惊鸿一瞥更深重,无论您是谁,臣妾都绝无后悔”

贞元帝已意识涣散,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仍断断续续自语道“朕是李谡,朕、朕是天命所归”

他们一家哭作一团,失了挟制的崔曜看着这一幕,却只觉欲哭无泪,贞元帝最宠爱的是崔德妃,最疼爱的是五皇子李玥,且铁了心要将皇位传给李玥,他们崔氏,就算未出皇后,也本有希望出个太后,成为若郑氏一般的第一望族

可谁也没想到,贞元帝竟不是李谡,而是个李代桃僵多年的私生子

崔曜眼前阵阵发黑,再看了一眼被禁军拿住的郑明跃和杜巍,一时背脊发凉,亦未觉自己的处境比郑明跃二人好了多少。

夜如泼墨,呼啸的寒风幽咽着穿堂而过,愈发令这肃穆巍峨的忌神宫人心惶惶,小半个时辰后,李敖集齐六部重臣与一众宗室皇亲,在偏殿商议善后之策。

他语重心长道“此事也不瞒诸位,郑氏欲反和陛下身份作假,乃是云阳县主与谢大人在几日前发现,彼时他二人惊骇难当,又怕打草惊蛇令郑氏和姜承安狗急跳墙,这才找到了本王与裴侯,起初我二人不敢相信,可证据确凿,叫人不得不信,商议后,我们一致决定,在郑氏起事之时,掌握先机,暗中埋伏,方才能将动荡降至最低。彼时楚统领之妻女被郑氏绑走,正受其威胁,谢大人发现之后,定了将计就计之策,而后,云阳县主怕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诸位臣工不信,这才又想到了隔室传声之机关。”

说至此,李敖看了一眼淑妃与李琰,叹道“此等皇室秘闻,确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真相浮出,便到了拨乱反正之时,郑氏谋反,其罪当诛,至于姜承安与德妃几人如何处置,还要请诸位拿个主意,此外,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的血脉也只剩下三殿下,按本王之意,即日起奉三殿下为储君,问政临朝,稳住国本。”

在偏殿众人,皆已从震骇中回神,郑氏谋反,李琨本就难以活命,而李玥身份不正,也只剩下李琰一个选择,再加上此事乃是李敖与裴正清主导,在场老臣何等精明,自然明白大周已至改天换日之时,但唯独如何处置姜承安与德妃几个,叫人犯难。

这时,淮阳郡王李宣道“三殿下这些年颇受冷待,如此境遇下,仍勤谨进学从无错处,足见其德行无状,深受教诲,实有贤主之资,本王愿奉殿下为储,但姜承安,他乃先帝血脉,又稳坐帝位多年,若要将其定罪,再公然行刑,只怕会贻笑天下,令皇室成为笑柄,而德妃不知内情,李玥与李韵也是无辜,本王也实在不知如何处置”

李敖目光一转,看向了站在旁侧的崔曜与崔慕之父子,“长清侯如何看”

崔曜三魂已去七魄,苦涩道“无论是德妃,还是本侯,自始至终不知旧事,这一点,相信云阳县主和谢大人探查之时,已经查明了”

崔曜说着看向谢星阑,见谢星阑并无异议,又看向扶着秦璋的秦缨,见秦缨也未驳斥,才继续道“如今这般局面,本侯哪敢有何决断但求饶了我妹妹性命,饶了那一双儿女性命,太后与姜承安做下的恶行总与她们无关。”

说至此,崔曜看了一眼同样面色惨白的崔慕之,深吸口气道“姜承安中毒已深,不知还有几日活头,从前本侯只知忠君爱国,如今也是一样,本侯与崔氏、与龙武军,亦愿奉三殿下为储,忠诚无二,当然,事到如今,本侯也不敢奢求什么,若三殿下不信本侯,那本侯愿以龙武军军权与崔氏爵位替玉容她们求一线生机”

崔慕之闻言一怔,“父亲”

崔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得多言,崔慕之迟疑片刻,到底忍了下来。

李玥虽身份不正,可他也是皇室血脉,崔曜既想保住德妃三人,那谁能放心让他手握龙武军大权若崔氏其心不死,转首替李玥叫屈,凭龙武军谋反,岂非放虎归山

崔曜久居高位,自能想到旁人会如何怀疑,因此才有这主动交权的以退为进之法。

李敖看向裴正清,裴正清沉吟一瞬,忽然看向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琰,“殿下,你怎么想”

他这般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琰身上,从前这位三殿下默默无闻,但如今一朝兵变,他竟成了即将掌权之人,莫说其他人,便是李琰自己也从不敢想。

李琰的神色仍是沉重,虽不显威势,可众人瞩目下,他倒也不慌。

他略一沉吟,抿唇道“如今罪在郑氏,罪在太后与姜承安,非崔氏,非德妃,以社稷为重,也不当赶尽杀绝,待将太后与姜承安的罪过昭告天下之后,谁都知道德妃与李玥兄妹身份不正,因此,她们自不能留在宫里了,依我看,不若按照前朝宗室罪眷处之,莫伤她们性命。”

李琰说完,先看向裴淑妃,淑妃微微颔首,显然也未存赶尽杀绝之心。

李敖点了点头,“好,殿下有仁心,正是贤主之德,倘若姜承安当年诞生在宫中,那如今至少也是郡王之尊,按照先朝的规矩,未受株连的宗室罪眷,则多拘于珈蓝寺苦修,终身不得踏出寺门一步,当然,也要看德妃与李玥兄妹愿不愿意。”

崔曜立刻道“她们自然愿意”

李敖顿了顿,又看向谢星阑与秦缨父女,“秦侯、县主,还有谢大人如何想如今一切罪责已通晓朝野,但被谋害的是你们至亲,还要听听你们的主意。”

至此一步,秦缨看向秦璋,谢星阑略一思忖,也道“晚辈听秦侯之意。”

秦璋看了眼谢星阑,又拍了拍秦缨手背,唏嘘道“这些年我满以为难给阿瑶雪冤,实未想到还有今日,郑氏谋反其一,谋害阿瑶与珂儿其二,只需将凶手之罪昭与天下,数罪并罚,让阿瑶和珂儿九泉之下安息,我便别无所求了。”

谢星阑颔首,“我亦如此想,当年谋害谢氏满门的,姜承安为主犯,定北侯杜巍为从犯,要令他认罪,还需三法司严审”

微微一顿,他又道“但,今夜虽有惊无险,可兵变还不算彻底平息,镇西军失了统帅,群龙无首,正是需要朝廷收服之时,还有郑氏一脉之亲信,亦不可能尽数安分守己,三殿下问政后,还要应对诸多要事,若立刻将姜承安身份昭告天下,不说京外州府,便是京城之内,都要再生震动,因此,依我之意,不若先宣告皇帝病危,立三殿下为储,待平定郑氏谋反之乱后,再昭告姜承安李代桃僵之事,届时备登基大典,奉殿下为君。”

谢星阑一席话,正说在李敖几人的心坎上,姜承安来路不正,又是元凶,可他到底稳坐江山十七载,大周上下奉他为九五之尊,若突然宣告,这位生杀予夺十七年之人乃是个私生子替身,可想而知会生怎样的震动

裴正清感叹道“此番筹谋,云阳县主与谢大人乃是首功,如今谢大人深明大义,更是叫人感佩,既是如此,那今夜便不再拖延了,请郡王出殿外安抚群臣与女眷,我们其他人各自领差,先速速平乱回宫,免得生变”

李敖应是而出,殿内裴正清也与谢星阑商议起诸事安排,秦璋并无实权,此刻听见窗外风声呼啸,便眸色复杂地往窗边走去,待将紧闭的窗扇打开,父女二人皆是一愣。

只见不知何时,天上竟纷纷扬扬飘起银尘般的雪粒,春雪满空,素白无暇,似嫌春晚,故作飞花,秦璋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接,又蓦然想到义川公主李瑶离去的那个晚上,那一夜丰州的冬雪,比此时还要纷扬繁密,而他的神魂,也好似永远停在了那个冬雪凛冽的寒夜,直至此刻,他终是不怕百年后,去黄泉之下面见李瑶与秦珂了。

秦璋眼眶微润,又重重握住秦缨的手,半晌都未说出一字。

祈宸宫的兵变至四更时分才清算完,后一众臣工女眷返回皇宫,先将太后、郑皇后、李琨三人押入御惩司,又将郑明跃父子、定北侯杜巍、以及余下叛众送入天牢。

黎明时分,裴朔押着折了臂膀的郑明康入宫领罪,再加上从城外抓回来的郑氏两房与义川公主母子,所有郑氏嫡系皆成了阶下之囚。

至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时,众臣工与女眷被放归出宫,这一夜的动荡,方才算彻底平定,亦是在此时,李琰被奉为储君的消息不胫而走。

凡去了祭天大典者,自知真相为何,但有品阶不够未去观礼者,起先自以为真是郑氏谋反,贞元帝病重,可昨夜城中风声鹤唳,白日又有金吾卫与城防军来往不绝,即便尚未明晰内情,满京城的官宦百姓也意识到,大周即将变天。

秦缨与秦璋归府时已是天色天亮,刚回府中,二人褪下吉服,换了素衣往祠堂去,到了李瑶与秦珂牌位之前,二人同跪案前,秦璋仔细将前后因果道来。

秦璋夙愿得偿,语声沙哑着,说至泪满襟裳,待上完香,方才被秦缨扶回房中。

秦缨又服侍着秦璋歇下,见她忙前忙后,秦璋蓦地想到两月前他与秦缨争执,将她禁足之事,那时的他,又怎能想到,短短两月,秦缨便为李瑶母子平冤昭雪。

秦璋心满意足,见天光大亮,忙催秦缨去歇下。

风波初定,秦缨回清梧院之时,便见昨日春雪已消,一轮暖阳正破云而出,枯黄了整个冬日的梧桐树正长出嫩芽,好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秦缨这一睡,便睡到了日头西斜之时,她身心俱疲多日,如今骤然松快,难免想贪睡久些,可意识朦胧之间,却听得几道惊诧人声,立刻令她睡意全消。

秦缨起身更衣,扬声问“谁在外面说话”

下一刻,白鸳面色凝重地快步而入,“县主,西南军情急报”

秦缨系扣的手一抖,“什么”

白鸳苦声道“西南急报,说南诏与西羌陈兵二十万,欲攻兖州”

秦缨骤然拧眉,“方君然逃回去了”

白鸳自是不知,这时,秦缨面色大变,“不好,只怕不止南诏与西羌,快,快备马车”

同一时刻的勤政殿中,李琰已换上了太子仪制礼服,清瘦的身形坐于御案之后,显得御案格外宽大,听见谢星阑所言,他和殿内两位近臣皆是大惊失色。

他急声道“谢卿的意思,是说很可能他们还联合了北狄”

谢星阑点头,“不错,如今当务之急,除了派人前往西南,统率镇西军作战之外,龙武军亦要随时准备增援,而幽州,也要立刻派人北上布防”

裴正清迟疑道“可如今北府军还未送来军报。”

谢星阑笃定地摇头,“等军报送来,便是北狄陈军边境之时,届时,便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绝不可冒险”

裴正清看向李敖,李敖望着谢星阑,却是缓缓点头,“本王相信谢指挥使,裴侯莫要忘了,昨日之所以能确保万全,皆是因谢指挥使消息灵通,若三国合纵攻打大周,我们反应还慢,那等我们赶到幽州之时,只怕关口早破”

裴正清叹道“可如今无人可用啊,郡王与世子只顾得上镇西军,龙武军我们至多能交给崔曜父子,届时留下德妃与崔夫人在京中,也还可冒险一试,但北府军该交予谁段宓段宓虽也掌兵,却未统领过十万大军,何况北府军世代由定北侯府统帅,我们便是派人北上,也不一定能服众,兵不服将,这仗又该如何打”

谢星阑微微狭眸,“今晨我已审过杜巍,他已认了当年所为一切,也确是受姜承安之命,依我之意,倘若如今无人可用,便还可用杜巍。”

裴正清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

李敖也道“就算你大义,我们又如何敢放他回幽州北府军唯他马首是瞻,倘若他心怀怨恨,揭竿而反,凭北府军有那猛火筒,那可是比镇西军与龙武军加起来还要可怖,届时,真是什么人质都无用”

谢星阑语速极快道“人质要留,且还要将猛火筒分给镇西、龙武二军,一为御敌,二不可让北府军一家独大”

李敖便问“那让他回了幽州,打了仗,打完了之后呢”

至亲之仇不可原谅,谢星阑骤然被李敖问了住。

亦在此时,四喜在外道“殿下,天牢传来消息,说杜巍想面圣,且杜子勤与杜子勉兄弟二人也在宫门口求见,还有云阳县主也在”

李琰一愕,“这两兄弟所来为何”

四喜道“他们拿着丹书铁券”

李琰扬眉,殿内三人也是面色一变,李琰看了看他们,自己做了决断,“那便都宣进来吧。”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杜子勉与杜子勤捧着丹书铁券而来,秦缨则跟在二人身后,表情很有些急迫。

三人入殿,还未行礼,杜子勉与杜子勤便齐齐跪了下来。

秦缨本想先开口,但见此状,也只好先忍下,一旁谢星阑目光脉脉落在她身上,却并无好奇之色,好像已经猜到了她为何着急入宫似的。

这时杜子勉恳切道“殿下,此乃当年肃宗陛下赐给我祖父的丹书铁券,此物可免人死罪,今日我们兄弟想以此物求殿下宽赦父亲死罪,或削爵位,或充军流放,皆任凭处置,我们来前还听闻西南传来边关急报,我们兄弟二人亦是来请战,杜氏满门忠烈,我们兄弟二人,愿死战卫国”

李琰定了定神,“如今西羌与南诏陈兵边境,随时都要起战火,且适才谢卿提起,说或许北狄也要参与乱战,北府军亦要布防,你们想请战,是想去北府军”

秦缨心头咯噔一跳,忙去看谢星阑,便见谢星阑一本正经,面无异色,仍然是那副料事如神,尽在掌握之态,她不由暗暗称奇

杜子勉道“我们兄弟任凭派遣。”

李琰便看向李敖,“郡王,这丹书铁券,可真能免人死罪”

李敖点头,“确有此用”

秦缨听至此,眼底顿露担心之色,但谢星阑很快道“既出丹书铁券,那便当真按我适才之提议,令定北侯北上掌军,再派监军同往,你们兄弟二人,也不可一同离京,不管此战是胜是败,战后北府军之兵权,都要移交旁人之手。”

杜子勉与杜子勤面面相觑,杜子勤道“我们兄弟二人自无异议。”

谢星阑便道“殿下,宣杜巍吧。”

边关告急,乃是十万火急之事,而北狄较之南诏更为悍狠,的确不可轻忽,李琰闻言立刻唤人,待去天牢提杜巍之人离开,他才看向秦缨,“县主入宫所为何事”

秦缨要说的,谢星阑已提过,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道“我入宫是为了看看太后和郑皇后可曾招供,当年,她到底是怎样决定谋害我母亲的。”

秦缨虽有心当面对峙,却也不急在这半日,如今,却正好以此为借口,李琰听见也觉是人之常情,便看向谢星阑,“谢卿,也该审问她们二人了,你与县主一同去御惩司吧,御惩司的宫侍知道用何手段让她们开口。”

谢星阑领命,与秦缨一同出了殿门。

二人由内侍引路,直往内宫深处行去,今日分明天朗气清,可这宫中刚换了主人,上下宫侍皆是噤若寒蝉,便显得宫闱间一片死气沉沉。

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方才到了御惩司之外,内侍与守门的太监交代一句,自有人领着她们往御惩司地牢去

沿着阴湿发霉的甬道一路往地牢深处走,不出片刻,秦缨便看到了太后与郑皇后,二人分了牢房关押,经过一夜,郑皇后发髻散乱地瘫坐在墙角,太后虽也委顿在地,可至少发髻仍然高耸着,她正闭着眼睛养神,听到响动,骤然睁开了眸子。

见是秦缨站在栅栏之外,她丝毫不觉意外,“是云阳啊,哀家知道你会来”

郑皇后在牢房更深处,听见此言,立刻从昏暗之中站了出来,比起太后,她的目光则要怨毒的多。

秦缨冷冷看着太后,“我此来,是想问问,当年我母亲看到了什么,让你决定杀了她你可知她回府之后,并未多说一字,甚至弥留之际意识到了什么,也未对我父亲多言,当时那般危局,难道我母亲会不明白大局为重”

太后缓缓地笑了起来,“那时候,你母亲连着两次要见陛下,第一次被哀家拦住,她听话回去了,第二次,哀家知道不能拦了,便让她进了陛下的卧房,隔着一道帘络,起初都好好的,可她临走之时,却瞟到了桌上的饭食”

“那是一道八珍汤,乃是丰州、禹州等地百姓家里常用之食,味道颇为辛辣,当时她问哀家,说陛下碰不得辣味,怎忽然用八珍汤了哀家没法子,只说陛下染了病,胃口不佳,唯有换着花样,他才能吃下些许,你母亲当时信了,但自从她走后,哀家却越想越不放心,你母亲何等聪明,她早晚有一日会怀疑,一旦起了疑心,凭她的身份,凭她对陛下的了解,哀家不可能像糊弄外臣一样糊弄她”

秦缨眉头倒竖,“所以你便起了杀心”

太后还是平日那副慈眉善目之色,看着秦缨的目光幽幽的,不见分毫愧疚,“哀家连假皇帝都找来了,难道还不敢杀一个公主吗你母亲错就错在不该多问,仗着与陛下有几分年少兄妹情谊,便不知分寸,只可惜了你哥哥。”

秦缨咬牙道“你送那一份驼峰羹,自然能想到会累及他人,但你已不在意了,若我母亲对我父亲提过,那最后,连我父亲一起毒死才好。”

太后目光平静道“云阳,若换做是你,你难道不想永绝后患”

秦缨轻嗤,又问“那真正的陛下死后,骸骨在何处跟着他的人,皆是死于你之手”

到了如今,太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幽幽道“皇帝就葬在刺史府后院的石榴树下,至于其他人,自然是以染了瘟疫之名,送出去烧了。”

堂堂九五之尊,死后不仅没有坟冢,未得丧仪祭奠,甚至就那般无声无息地长眠在刺史府园子里

秦缨心底漫起一股子寒意,又问“那当年明嫔的案子呢”

太后唇角微抿,似没了耐性,谢星阑这时道“明嫔和你同年有孕,但她是岱宗身边旧人,比你更得宠爱,亦比你早两月问出喜脉,为此,你才害了她,又嫁祸给姜仲白,但你也没有想到,善恶有报,你自己的孩子,纵然生下来也未保得住。”

太后皱纹满布的眼角一颤,“你放肆哀家是陛下亲迎的皇后,哀家的孩子自然要做嫡长子,那明嫔出身卑贱,她不知天高地厚与哀家争斗,结局当然便是如此残忍。”

她呼吸急促起来,说至此,又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于是凄凉一笑,“便好比现在,哀家也身陷囹圄,但哀家与旁人不同,哀家从无怨悔”

问至此,秦缨已无话可说,她与谢星阑对视一眼,二人一同朝外走去,这时,郑皇后却骤然大喊起来,“琨儿是无辜的,告诉李琰,告诉裴堇,琨儿无辜,他是陛下血脉,你们、你们绝不能害他,否则,我便是变成厉鬼,也绝不饶恕你们”

只等出了御惩司,那凄厉的话音才被隔断,见谢星阑关切地望着自己,秦缨吁出一口气,道“太后所答,与我所料差不多”

谢星阑回想片刻,“姜承安嗜辣,在丰州或还掩饰,但回了京城,便逐渐令御膳房改了常用菜肴,大家都以为他在丰州改了口味,倒也无多少怀疑,甚至渐渐地,在京中掀起了嗜辣之风,如今京城世家,也多有好辛辣之人。”

秦缨冷冷道“只凭一己猜忌便痛下杀手,实是罪不容诛。”

二人回到勤政殿时,杜巍正好被带到殿前。

待入了殿,便见杜巍正跪地请罪,“罪臣在天牢,听闻狱卒议论边关告急,这才请求面圣,殿下,此番南诏与西羌发动战乱,北狄素来悍勇,很可能趁火打劫,幽州也不得不防,罪臣虽尚未赎罪,但大周或许已到存亡之际,罪臣恳请殿下,令罪臣将功折罪”

李琰拧眉道“你害了谢氏满门,怎样的功劳,才可折罪适才,他们兄弟二人,已经献出了肃宗陛下赐予你们府上的丹书铁券,你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难道你还想着,打一场胜仗,便可继续做你的定北侯,享荣华富贵吗”

杜巍忙道“罪臣不敢,罪臣只求不牵累妻儿。”

李琰初初问政,这等大事,还要与裴正清二人商议,他招了招手,令裴正清与李敖到近前说话,片刻后,李琰道“第一,要将猛火筒分与三军,第二,无论战败,本宫都要褫夺你北府军兵权,交予旁人掌管,你麾下部将,可不服,但不可作乱,第三,你此去幽州,妻儿皆留于京中为质,你战胜之日,便是夺爵之时,而倘若此番战败,那便也不存将功折罪之说,按免死罪后的律法,举家流放南疆,你可愿意”

杜巍立时扣头,“罪臣愿意”

李琰又看向谢星阑,“谢卿如何看若要派监军通往,你看谁人合适”

谢星阑想了想,“或可派段宓同往。”

李琰点了点头,加快语速道“好,那事不宜迟,立刻宣其他几位将军入宫商议对策,兵贵神速,定好了计策,尽快出发才好”

李琰决断利落,叫人看得放心,见要商议军事,秦缨不好多留,遂提告退,待出宫乘着马车归府时,已是黄昏时分。

秦缨将宫内见闻告知秦璋,秦璋听完,因太后所言愤慨难当,缓了片刻,又担心起边疆战事来,秦缨闻言,一颗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

若按原文,南诏三国联手,血洗大周边境十四州府,说是伏尸百万也不为过,后来割地献宝,迫使萧湄和亲,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令大周元气大伤,再加上那毒膏之祸无人可治,可以预见十年后的大周必将千疮百孔,离亡国不远矣。

想到此处,秦缨心底不安越来越重,用过晚膳后,早早回了清梧院。

眼看着到了二更时分,秦缨忽然听见院外响起一道脚步声,她眉头皱起,白鸳亦快步出了门,很快,白鸳又跑了回来,“县主,谢大人来了”

秦缨心头一跳,忙起身出门,待出上房,果然看到谢星阑进了她的院子,而院门外,竟然是秦广离去的背影。

秦缨讶然道“你怎么进来此处的爹爹可知道”

谢星阑莞尔,“我已见过侯爷了。”

秦缨半信半疑,“爹爹让你来我院中”

秦缨这一问,既觉得奇怪,心底又生出一股子不详的预感,这时谢星阑走近,面上笑意散去,神色亦郑重起来,“我请战北上,明晨离京,唯有今夜与你告别。”

秦缨面色一僵,“你北上”

谢星阑温声道“下午本只是让段宓同行,但段宓独身一人跟去,殿下和郡王颇不放心,再加上此番若三国联手,那便极是凶险,而北狄悍狠,战力最强,北府军纵有猛火筒,但猛火筒只可阵地战,难胜追逐战,而北狄最擅长的便是以铁骑迂回入侵,朝中年轻军将匮乏,为求万全,我便请战北上,殿下已准。”

秦缨背脊阵阵发凉,这才明白为何今日秦璋如此好说话,她望着谢星阑俊朗眉眼,不知怎么,总能想到他被漫天箭雨围攻的场景,心头涌上恐惧,却无论如何道不出拦阻之话,只慌忙问“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便不怕死吗”

谢星阑定定望着她,“从前怕,如今更怕,但最怕我心上之人,不知我为何而去。”

秦缨鼻腔一酸,“我知道,旁人尚未想到此战之难,可”

她语气焦灼起来,“可战场之上生死难料”

谢星阑温柔笑开,上前半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秦缨满心担忧与不舍,亦收紧双臂环住他腰身,又瓮声问“这是一场苦战,要何时才能回京”

谢星阑轻抚着她背脊,一抬头,看到了那两颗合抱的梧桐树。

梧桐枝头已生新绿,离桐花满树只有月余,谢星阑倾身在她额间吻了一下,定声道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1,桐花开于清明,凋在盛夏,紫英落尽之前,我定回京见你”

秦缨心底不宁,夜里辗转良久,只浅眠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更衣,天色尚黑着,便已乘着马车近了明德门,还未走到城墙下,见另一辆马车早已沐着春寒等候在此。

秦缨掀开帘络,定睛一看,唤道“柔嘉”

竟是陆柔嘉比她先来

秦缨披着斗篷下马车,陆柔嘉也迎了上来,又问“是来送谢大人出征”

秦缨点头,陆柔嘉叹道“杜子勤也要随军北上。”

杜子勤北上,便是留袁氏与杜子勉为质,秦缨握住陆柔嘉的手,二人相看无言,皆是忧心深重。

如墨的天穹变作一片靛蓝时,一道轻快马蹄声伴着车轮滚动声响了起来,不过片刻,一众人马疾驰而来,当首之人,赫然竟是李敖与李芳蕤

秦缨眼瞳一震,“芳蕤”

李芳蕤猛地勒马,亦未想到秦缨与陆柔嘉在此,她一袭银红窄袖宫裙,披绯色兰纹斗篷,似一抹朝霞般明艳热烈。

秦缨惊心问“你也要去西南”

李芳蕤跳下马背,笑道“我本留了帖子与你们,却没想到你们在此候着,我父亲、兄长皆要西去,我想着,那要与我们起战事之人可是方君然,我自要亲去,将国仇家恨一并报了缨缨,柔嘉,我母亲在京中虽有外祖母照顾,但还请你们帮忙看顾几分。”

陆柔嘉红着眼眶应好,秦缨亦将她重重一抱,“知你心意已决,那我便祝你旗开得胜,只是战场上危机四伏,切要保重我们等你回京”

李芳蕤朗声应是,一回头,又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此时打头几人,乃是裴朔与裴家武卫,在他身后,则是长清侯崔曜与崔慕之的队伍。

见秦缨在此,几人皆是意外,但崔慕之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暗了暗,他催马到秦缨与陆柔嘉跟前,缓缓勒马,目光也复杂起来,“此去无归日,若”

秦缨忙摇头,“不,满朝文武皆等龙武军捷报等侯爷与世子得胜归来”

崔曜展颜,崔慕之晦暗的眼瞳亦是微明,片刻一笑,“好”

话音刚落,又有马蹄声疾驰而至,秦缨抬眸一看,正见谢星阑风驰电掣而至,在他身后,杜巍与杜子勤父子几人亦紧跟着,秦缨脚步微动,陆柔嘉也迎了上去。

谢星阑老远便看见了秦缨,又见她与崔慕之说话,握缰的指节一紧,马鞭急落,更快地赶了过来,待到了跟前,却又顾不得吃味儿,只余不舍与担心。

当着众人,二人视线交缠,唯那杜子勤脸皮颇厚,一见陆柔嘉便道“陆姑娘,等我回来,若我手脚俱全,我便拜你为师,跟你学医,你可愿收我”

陆柔嘉面颊一红,又严肃道“此言不吉,莫要胡说,此番你与侯爷、与谢大人,定能大胜北狄的”

杜子勤满意了,得意地瞪了崔慕之一眼。

崔慕之看着这一幕,虽不觉生气,却也怔然片刻,他自以为天之骄子,自以为得天独厚,可到头来,却满心空茫,亦最是眼盲心瞎之人。

“时辰不早,开城门出城吧”

队伍最前的李敖朝守城军喊了一声,护军得令,立刻打开城门,崔慕之马鞭重重一落,第一个冲出了明德门,其他人带着护卫先后跟上,李芳蕤又一声告辞后,亦翻身上马,纵驰而出,望着她似一朵红缨飘然而去,秦缨本就沉重的心境更窒闷一分。

余下众人都催马朝城门去,唯独谢星阑双腿一夹马腹,朝秦缨而来。

分别在即,秦缨心腔揪紧,面上亦显悲切,谢星阑目泽幽深,越靠越近,眼看着已到了最近之地,便见他一手抚上她脸颊,又骤然倾身

他的气息倏地靠近,秦缨只觉唇上一热,还未来得及分辨,他已直起身来,声若千钧道“秦缨,等我得胜回来”

不等她应声,谢星阑马鞭一扬,两道脆响后,如离弦之箭般出了明德门。

秦缨下意识跟上两步,却只见他背影,没入了将亮未亮的无垠晨曦之中,秦缨抿了抿唇,一股子钻心的离别之苦,如浪潮般将她淹没。

大周朝堂虽反应及时,派出各路军将,但尚未入三月,西南便传来了代州城破的消息。

南诏图谋已久,代州更是方君然在大周潜伏之地,还未等李敖赶到镇西军中,南诏便派出三万兵马发动了猛攻,军情送入宫中,朝野俱惊,幸而有裴正清与一众老臣坐镇,李琰应对得当,并未令惶恐蔓延

三月初,郑氏谋反诸罪由三法司悉数定下,文川公主和朝华郡主被褫夺封号贬为庶民,郑明跃与郑钦被判斩刑,其余罪眷皆充军流放,而太后与郑皇后,亦在三月初二这日,被赐下了白绫一匹,唯独李琨,依旧被关在御惩司之中。

至三月初六,深受活商陆之毒折磨的贞元帝也在掖庭宫苑内咽了气,裴正清与一众老臣商议后,未发国丧,只给李琰备了个颇为简易的登基大典。

三月初九,李琰于勤政殿登基为帝,改年政和,取政通人和之意,遵裴淑妃为皇太后,又派人远上丰州迁回贞元帝李谡之骸骨,打算将其葬入皇陵。

三月初十午后,一道谕旨送来了临川侯府。

来传旨的是四喜,谕旨上赞秦缨慈心向善,聪敏淑仪,加封郡主之衔,又赐宝册珍玩若干,秦缨有些惊讶,万没想到李琰登基后第一道谕旨,竟是赐她荣华。

秦缨与秦璋领了旨意,四喜笑呵呵道“恭喜侯爷,恭喜郡主,如今边疆战火未歇,一切从简,陛下说,郡主和侯爷也不必专门入宫谢恩,但近日城中不太平,郡主若是有何吏治维安之策,倒可随时入宫面圣,您从前的御前司案使之衔,陛下也给您留着呢。”

秦缨瞳底微亮,只问“敢问公公,这两日可有军情来”

四喜笑意一散,忧心道“前日来的消息,北狄果然兵分三路发动猛攻,那西羌与南诏,亦是有备而来,代州西北的全州,只怕岌岌可危”

待送走四喜,秦缨面上便难见笑颜,谢星阑离京这大半月来,京城内裴朔与赵望舒带领金吾卫清缴叛众余孽,连带着郑氏旧党也大受打压,李琰虽掌权突然,但裴家根深,又有一众老臣辅佐,如今已算稳住朝野内外,唯独边疆战事,仍是胜败难料。

转眼至三月中,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白日里秦缨入宫面圣,又与淑妃说了一会儿话,如今崔曜与崔慕之统领龙武军,兵分两路驰援西南,德妃与李玥兄妹便还留在宫中禁足,虽还算受着悉心照顾,但这为质之意也是分明。

淑妃携秦缨前去探望,便见月余不到,德妃满面沧桑,再无往日娇柔妩媚之态,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只在看到一双儿女时才显出几分活气。

李玥与李韵身份被褫夺,如今无人再称殿下与公主,李玥虽有些郁闷,倒也不至致命打击,而相较德妃,他二人已从丧父之痛中缓了过来,尤其李韵没了拘束,再不掩难辩颜色之疾,反倒一日比一日鲜妍活泛。

待回府时,秦缨一进清梧院院门,便见院角桐树已是叶如碧云,花芽初发,想到谢星阑那日所言,秦缨心底惆怅,夜里听着窗外梧桐落雨,点滴至天明。

至四月初,西南终于传回捷报,北府军的猛火筒由肖琦亲送镇西军中,在收复全州之战时,猛火筒出其不意灭敌军近万,迫使南诏兵马弃城而逃,周人大胜。

也是在此时,秦缨收到了谢星阑和李芳蕤的信,李芳蕤直骂南诏人诡诈,又道其兵马不擅城战,不足为患,还道明战场上种种艰险,看得秦缨心惊肉跳,而谢星阑信上百多字,却是一派心平气和、只喜无忧,但越是如此,越是看的秦缨一颗心高悬。

至清明这日,清梧院桐花初绽,紫英如云,清冽芳香萦满小院,却搅得秦缨愁肠难安,因谢星阑的密信虽回了京,可北府军的军情奏折,已半月未见。

京城距离幽州数千里之遥,任是谁也鞭长莫及,秦缨夜里总梦到那箭雨漫天之景,去道观为义川公主与秦珂做法事时,便专为谢星阑求了道平安符,又托给北上运送粮草的将官,但此去迢迢,无人知谢星阑在何处作战,谁也不保证这平安符能否送到他手中。

时节入四月下旬时,北府军才送回了第一封捷报。

清梧院内,白鸳激动地道“城内都传遍了,说是谢大人潜入北狄营中,将他们其中一部族的小王子俘虏了,这部落首领怒不可遏,却不敢前来报仇,还退了兵”

秦缨手中拿着邸报,寥寥数言,已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

而只凭这冷冰冰的字词,她也能想到其中艰辛,“此前无军情奏报,足见战事胶着,甚至我方兵马多有折损,直至今日来了捷报,却是用的这般不要命的法子才退了北狄兵马,北狄八部,这只是其一,还余下七部,这仗仍不好打”

待到五月初,春尽夏至,亦值桐花最盛之时,紫英烂漫,似烟似霞,引来杜鹃鸟啼鸣,在声声“布谷布谷”中,京城内又生了件连环杀人新案,秦缨忧思无用,立时帮着京兆府衙寻证探案,至五月下旬,方才将穷凶极恶的凶手捉住。

转眼近六月,清梧院紫桐亭亭,桐叶蓊郁如盖,一场闷热雷雨砸下,只余满地姹紫嫣红,桐花花期已由盛转衰,谢星阑不仅尚未归京,连封信也不见。

秦缨与陆柔嘉都着急起来,但除了等待之外毫无他法。

没两日,南诏与西羌接连战败的消息送入京中,在连收五封捷报后,龙武军与镇西军军将即将班师回朝的仪程定了下来,但反观北府军,军情折子似酷夏甘霖,久盼不至,新帝与一众朝臣再如何牵挂,未得求援之信,也难断是否该令龙武军北上增援。

直至六月下旬,龙武、镇西两军军将们班师回朝的前夜,北府军才终于传来大胜捷报,北狄八部,除了起初退兵的一部,余下七部中,四部全灭,三部求和,而北府军苦战四月,军备已多有不足,谢星阑与杜巍、段宓二人停战奏报。

年前雪灾横行,如今西北尚有饥荒未,新帝与朝臣皆无再战之意,只八百里加急送御令至幽州,命段宓留在幽州善后,余下众人速速回京。

至此,大周全线得胜,举国皆庆。

镇西军与龙武军军将回京之时,京城内外旌旗飘扬,百姓夹道,秦缨与陆柔嘉站在人群之中,不住地搜寻李芳蕤的影子,但眼见李云旗、崔慕之等年轻军将御马而过,也不见李芳蕤何在,二人心生疑虑,只担心李芳蕤是否负了伤不便远行,当夜便至郡王府探问。

见到李敖与李云旗时,柳氏还红着眼,李云旗无奈道“她未负伤,只是方君然那奸贼从她手中逃了一回,她心有不甘,还留在代州与南诏使臣对峙,南诏如今再度求和,她要等京中御令,届时,亲自将南诏使团押送回来。”

秦缨与陆柔嘉大松一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

李敖父子得胜,政和帝李琰便将镇西军军权交予李敖,他此番统战得力,也得一众部将信服,与此同时,崔曜与崔慕之亦得重赏,龙武军军权仍交予崔曜手中,崔曜又一番陈情,还求得政和帝李琰宽宥,将德妃与李玥兄妹送回了崔氏家庙清修,虽同样受监视,不得踏出庙门一步,可由崔氏自己人照看,自无皇家宗庙之清苦。

自入七月,秦缨每日都与陆柔嘉至明德门外等候,连着等了五日,也未等来归朝之人,夏末初秋时节,清梧院桐花凋败满地,碧叶枝头,只剩稀稀拉拉的几朵银紫蔫花儿,距离谢星阑食言之日,实是越来越近了

至七月初六午间,秦广忽而快步到了清梧院,“郡主,有消息了明天明天谢大人就回来了,还有杜巍父子,也一并归来,折子刚递入宫中陛下已吩咐裴世子带着禁军在城外亲迎”

秦缨眼瞳一亮,白鸳在旁喜道“明日是秋夕节大人回来的正好,哦不,如今是否该称将军才是”

称什么都好,最好的是人终于平安归来

秦缨自得了此消息,虽不急着出城相候,心却也静不下来,四月多的苦思惦念,终于要在明日结束。

怀着此念,秦缨晚间沐浴更衣后,便觉振奋难眠。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她穿着一袭月白中衣,倚在窗后朝外探看,便见今夜星子满空,弦月映梧桐,难得的静谧光景,凉风穿窗而入,秦缨却盯着梧桐树梢,一朵一朵地数那快要凋零殆尽的桐花朵儿。

白鸳笑着道“都快四更天了,您早些歇下才好”

见秦缨秀眸炯炯,白鸳便陪道“真是不易,转眼都快五个月了,打仗虽然死了许多人,但好歹咱们大周得胜了,谢大人也要回来了,只愿从今往后,再莫要起战事了,这样,谢大人就再也不必离京远征了”

见秦缨唇角也滑过一丝笑,白鸳又道“谢大人说桐花谢尽之前回来,这可真是掐着点儿,再晚两日,便要罚他给郡主吹曲子才好了”

说到吹曲子,秦缨心底一柔,自想起年前那淋着雪也要安抚她的几日,一转眼,案几上的转鹭灯明晃晃地亮着,灯纸上的少年公子,还在追着红衣小姐吹曲儿,秦缨笑了笑,长长地吁出口气,“罢了,歇下,明日好早早出城”

白鸳欢喜应一声,忙去吹灭各处灯盏,见连转鹭灯也灭了,秦缨合上窗扇,转身往床榻边走去,可刚出两步,她脚下一顿

院子里疏风朗月,梧桐叶儿飒飒作响,可不知怎么,此时竟还响起一道低沉缠绵的曲音,而这首曲律,竟是如此地熟悉

秦缨身形一震,连忙转身开窗,窗棂一开,曲音更甚,秦缨呼吸急促起来,抬步便开门跑了出去,屋子里白鸳愣着,此刻也反应过来,连忙提灯追上去。

秦缨脚步如风,一路出了侯府后门,又往西南一转,待到了宅巷巷口,赫然看到一人一马正立于高墙之外,而那煊赫挺拔的身影,不是谢星阑是谁

秦缨心跳的快,脚步却慢,似不愿惊动,想好好看看他,但些微的窸窣声响,还是让谢星阑警觉侧眸,见是她的那刻,谢星阑眼瞳一震,立时下马。

他大步流星朝她走来,秦缨鼻腔微酸,心潮难抑,步伐也越来越快,到了跟前,几乎是撞入谢星阑怀中,二人紧紧相拥。

谢星阑呼吸深重,片刻,忍不住在她发顶亲吻一下,“我回来晚了。”

秦缨抬眸看他,见他面庞晒黑了,腰身更为劲瘦,胸膛愈发硬挺,眉眼亦越显坚毅沉稳,他赶了千里之路,通身风尘仆仆,可至少未见明显伤痕。

秦缨放了心,才问“说的明日归来,怎今晚上就到了”

见她披着墨发,穿着中衣,谢星阑抚了抚她面颊,道“杜子勤腿上受了伤,路上走的慢,入了京城地界后,我才快马加鞭赶回,想早日见你。”

秦缨心头一跳,又往他身上看,“那你呢你可有伤”

谢星阑双手排开,“我自是无碍”

秦缨也无法拉开他衣襟验查,只得暂且信了,又细细看他眉眼,看着看着,四月多的担忧又化作酸楚在心底漫开,谢星阑见状,又重重将她揽入怀中。

秦缨又问“平安符可收到了”

谢星阑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襟口,薄薄锦衣下,果然有一方平安符形状,这时,谢星阑又郑重道“这一仗可换大周二十载安宁,以后再不会叫你如此担心了。”

翌日清晨,秦缨睁开眼睛时,怔怔地盯了帐顶片刻,一时分不清昨夜到底是梦,还是谢星阑真的回来了,直到她指尖触到唇角,觉出一丝痛,这才万分肯定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实,谢星阑当真从幽州回来了

秦缨起身更衣,但还未下床,便听“砰”的一声,房门被白鸳撞了开

白鸳一路跑进内室,见她已醒,激动道“郡主谢大人今晨入宫面圣,陛下在朝会上论功行赏,赐大人侯爵之位,封号永信,又赐新的宅邸,令他领龙翊卫指挥使并刑部尚书之差,奴婢给您报喜了”

秦缨微愣,忽然想到在原文中,谢星阑正是于封侯前夜身死,而这一遭,他御敌有功,实实在在的封侯拜相了

恍惚片刻,秦缨眼底明彩大盛,“这个封号好,永信二字,是陛下对他信赖有加。”

白鸳笑起来,“侯爷适才也如此说”

当初谢星阑寻裴正清与李敖时,秦缨还担心即便事成,他做为筹谋者,也必惹猜忌,却不想郑氏倒台后,崔氏有李玥的隐患,段氏又曾忠于姜承安,便要扶植新贵,朝中也无几人可选,而谢星阑此时北上御敌,以忠义血汗立下战功,这才能得政和帝“永信”之封。

秦缨心境大松,忙起身梳妆,两炷香的时辰后,主仆二人往前院去,可还未进院门,秦缨便被院门口的阵势吓了一跳。

只见院门处站着十来个乌衣宫侍,各个托着丰厚赏赐,而院内,正传来谢星阑和秦璋的声音

秦缨眉头一扬,忙快步进院门,便见前厅内,谢星阑不知说了什么,正对着秦璋作揖,秦璋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点着头。

门口处,四喜手中举着一份明黄谕旨,见她来了,笑盈盈道“郡主,这是陛下给您和永信侯赐婚的谕旨,您快来听旨吧,秦侯已经答应了。”

秦缨看看慈眉善目的秦璋,再看看眼中带笑的谢星阑,实未想到自家爹爹答应的如此利落

政和帝赐婚,婚期定在九月十三,距今两月,倒也不算紧迫,这日傍晚时分,杜巍与杜子勤父子二人带着护卫回了京城,裴朔在城门处迎接,入宫面圣后,定北侯府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只赏赐颇丰,杜子勤此番也立有战功,政和帝本有心赐他金吾卫的一官半职,也好支应杜氏门庭,却没想到他一口婉拒,态度还十分坚决。

如此,倒打消了政和帝对杜氏最后一点儿怀疑。

至九月十五,蓝明棠亲自带着六十四抬聘礼登门下聘,望着大大小小的箱笼,蓝明棠笑着道“自从回京,就整日去各处搜罗宝贝,连他生父、养父的好东西都搜过来了,唯怕慢待郡主,侯爷若是有何要求,只管提便是。”

秦璋看着聘礼单子,也看出谢星阑一番心意,自不会为难蓝明棠,前院两位长辈说着话,聘礼单子也送入了清梧院中。

白鸳惊叹道“那些珍宝便不说了,还有好多稀奇难寻之物,这个游仙枕,奴婢听闻,枕着此物,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尽入梦中,还有这夜明珠,传闻是东海鲛人所泣,这耀光绫做的衣裳可在夜里散发光华,还有转心瓶,金缕衣”

秦缨也看得惊心,这时白鸳道“夫人还未走,侯爷要留她用膳,说谢侯这几日出入刑部,正与那位老尚书交接差事”

秦缨边看边道“他送我这样多好物,那我可要回赠什么”

白鸳笑,“侯爷会为您准备嫁妆的。”

秦缨摇头道“嫁妆是父亲备得,他这般尽心,我也得自己准备些什么才是。”

说至此,秦缨倏地一愣,又骤然振奋道“我知道了,他如今入刑部掌事,我正有礼物送他,去拿纸笔来”

二人既得赐婚,便不能似往日那般同进同出,所幸近日城中安然,秦缨便若闭关一般,数日都未出侯府,谢星阑初入刑部,还要与裴正清主持三国求和事宜,亦是忙碌,到了八月初,陆柔嘉欲趁着盛夏离京采药,秦缨才离府送她。

送人这日,谢星阑也一同跟来,陆柔嘉南下月余,会在他们婚典前赶回,因此这离别也不显悲切,将她送走后,谢星阑便对秦缨交代,“近日侯府翻新,你是喜欢主院与书房连在一起还是喜欢单独成院”

秦缨听得失笑,兀自上马车去,“你自己做主便是,哪有如今便来问我的”

马车辚辚而动,这时,谢坚催马上前来,低声道“公子,适才小人与白鸳说话,白鸳说,这几日郡主不知在写什么,但是给您的回礼。”

谢星阑听得呼吸一轻,望着秦缨的马车,心腔砰动无序,面上却只一本正经问“哦是何礼物要写数日”

谢坚摇头,“郡主说不能给白鸳看,小人想着,白鸳都不能给看,您又才与郡主分别四月有余,那时郡主还不好给您送信,莫不是什么表相思的甜言蜜语”

谢星阑理智上只觉秦缨不是这般性子,可谢坚既有如此一言,他心底顿时难抑地冒出些许期待来,恨不能明日便是送嫁之日才好。

至八月中,西羌求和使臣入京,两方朝臣分辩数日,终定割地献宝之策,西羌使臣们刚走,北狄部族来使又到了京城,北狄悍勇粗蛮,大周不求北狄守约顺服,只讨要汗血宝马与铁器万千,令其二十年内再无应战之力。

与北狄议和完已是九月初,眼看着秦缨与谢星阑婚典将近,南诏来大周的使臣队伍却还未定好,一时又传来南诏国中内乱,无暇与大周议和的消息,令周人看足笑话,郡王府去信代州催了又催,终于在九月十一将李芳蕤等了回来。

九月十二是添妆日,亦是送嫁妆之时,白日秦缨只请了陆柔嘉与李芳蕤二人设宴,傍晚时分,秦广带着侯府下人,将大大小小的嫁妆箱笼送往如今的永信侯府。

到了府中,便见连绵屋舍装点一新,下人们亦一脸的喜气洋洋,待见到谢星阑,秦广递上嫁妆单子之后,又将一只锦盒交给他,道“这是郡主自己为您准备的,白鸳说,这两月郡主为此物费尽了心思,望您喜欢。”

谢星阑惦记了月余,怎会不喜,秦广刚走,他便带着锦盒进了书房,锦盒一开,便见里头躺着一本自己装好的书册,第一页上无字无印,彰显着书中所写,必定非同寻常,难道说

看了看书页厚度,他禁不住想,若真是相思情话,那秦缨该有多少讲不出口之言

谢星阑心跳的快起来,眼底甚至滑过两分近乡情怯之色,指腹在首页摩挲两下,才屏着呼吸去翻书页,翻开的刹那,谢星阑愕然一愣。

怔愣片刻,谢星阑无奈地笑起来,却又带着好奇,继续往下翻看,看着看着,他缓缓坐直身形,面色亦前所未有严肃起来。

政和元年九月十三,宜婚嫁。

天色还未大亮,永信侯府接亲的队伍便已浩浩荡荡地到了临川侯府外。

清梧院里,陆柔嘉与李芳蕤正给秦缨戴步摇,秦缨火红嫁衣加身,已妆扮完毕,珠钗乃是最后一步,喜娘笑着让她二人来沾沾喜气。

铜镜中的秦缨今日盛妆,乌眸生辉,琼姿玉貌,簪好步摇,秦缨颤巍巍起身,满绣的嫁衣流光溢彩,衬得她明媚夺目,瑰丽无双。

迎亲的鼓乐作响,眼见天色大亮,吉时已到,李芳蕤与陆柔嘉为她盖上盖头,将她送至门口,门外等着秦璋,他要亲自将女儿交到谢星阑手上。

大红的盖头掩着秦缨面容,听闻接亲的吵闹声越来越近,秦缨眼眶微润,悄悄道“爹爹,明日一早,女儿便回来陪您用早膳”

秦璋哑声道“哪有这样的规矩”

秦缨不再多言,没一会儿,便觉另一只手牵住了她,她缓步出府门,上得喜轿,在震耳欲聋的喜乐炮竹声中,一路颠簸着往永信侯府去。

新赐的永信侯府也在安政坊中,从前是亲王府邸,如今布置一新,只等女主人同住,谢星阑生父母早逝,今日婚典,便请来蓝明棠与程砚秋一同受礼,又削减一切繁复仪程,好让秦缨少些煎熬,前后一炷香的时辰不到,她便被送入了洞房。

挑盖头时谢星阑看直了眼,想多留一会儿,奈何今日宾客盈门,他也不愿旁人看见夫人的花容月貌,忙不迭推着哄闹的众人出了卧房。

谢星阑初初封侯,正是炙手可热时,今日不仅有宫中内侍代表皇帝前来祝贺,京中世家更是无一不至,裴正清与李敖早间拖家带口去了临川侯府,午后又来了永信侯府,再加上裴朔、裴熙与金吾卫一众校尉帮着接亲,喜宴热闹纷呈。

这日同来的,还有崔曜与崔慕之,杜氏因碍着谋害谢氏之罪,今日只来了个杜子勤。

北上作战四月,谢星阑以御敌为重,未在战事上与杜巍生嫌隙,但灭门之仇,纵然杜巍只是听令而行,他也无法轻易释怀,杜氏如今被褫夺爵位,杜巍与杜子勉心中有数,不往新晋永信侯跟前凑,唯独杜子勤脸厚心大,这日备了重礼相贺。

观礼之时,杜子勤站在崔慕之身边,一边看着谢星阑与秦缨拜堂,一边阴阳怪气地问崔慕之,“听说你要去幽州驻防了哪日走来着”

龙武军的军权仍在崔曜手上,但有此前镇西军谋反的教训,让政和帝颇不放心,于是想出了分制兵权之策,父与子不可同掌一军,本以为此策要让崔氏不满,却不想崔慕之第一个选择北上幽州驻防,这一去便至少三年。

崔慕之目光脉脉落在喜堂上,瞳底晦暗,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杜子勤笑呵呵叹气“那看来你是参加不了我和柔儿的婚礼了,可惜可惜啊,月前陪她去了一趟南明山采药,风霜酷暑都遇遍,大夫要悬壶济世,可真是不易。”

崔慕之唇角微抿,见喜堂上已是礼成,也未搭理杜子勤,自顾自转身从人潮中挤了出去,一片欢呼喝彩声中,他与满堂热闹渐行渐远,直至离开永信侯府,又翻身上马,与候在外的随从一起,直奔明德门而去

婚房内,秦缨见时辰尚早,便先自己用膳,吃饱喝足后,又里里外外打量这两进的寝房,眼见天色昏黑下来,才得下人来报,谢星阑回来了。

白鸳忙退下,不多时,谢星阑大步流星而入。

他今日着一袭大红喜袍,丰神俊朗,英武慑人,午间人多,秦缨不好细看,此时忙不迭走近上下打量,全无新嫁娘之娇羞。

谢星阑见她钗环未除,目光亦痴怔起来,便拉着她至妆台前落座,亲自为她拆去步摇环佩,等满头乌发垂散下来,谢星阑已是神魂半失。

他缓缓倾身揽住她,看着镜中新人,再看了一眼这满室锦绣喜烛,语气深重道“缨缨,我只怕自己是在做梦”

秦缨眨了眨眼,转过身来,抬手便在他掌心拧了一把。

见他皱眉,秦缨笑道“这可是梦”

谢星阑自不觉痛,不仅不觉痛,被她拧过的地方,还燎起一片火,他目光幽沉,直看得秦缨心底有些发毛,她身子后仰,正要退开,他却一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秦缨眼瞳一睁,再难镇定,“哎,等等,时辰尚早”

谢星阑大步走向喜床,“戌时了。”

秦缨眨眨眼睛,“我饿了”

谢星阑蓦然停下脚步,眉头蹙起,又转身看向门口,似真要叫人,秦缨看得有些好笑,这样聪明的人,也会被她轻易糊弄到。

她干脆环住他脖颈,“骗你的。”

谢星阑扫了一眼她攀上来的雪白小臂,不甚确信地看她,见她眉眼间多有笑意,面颊也暗暗生了一层薄红,便又往喜床走去。

片刻后,秦缨骤然惊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红彤彤的喜帐里,谢星阑衣衫半褪,左侧胸口处酒盏大的疤痕坦露了出来,秦缨本面红气喘,此刻却立时爬起,小心翼翼地看那处伤疤。

很快,她肃然道“这是愈合不久的新伤,你在幽州受了伤”

谢星阑欲言又止,而秦缨此时方才想起,杜子勤伤了腿,难以疾行,可他却好好的,按他的性子,若真是一心求快,早就星夜兼程回来见她。

可最终,他只比杜子勤快了一日。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也重伤难行。

秦缨呼吸一重,“是、是箭伤”

她一眼看出,谢星阑却不觉意外,只拉起衣襟想将丑陋的伤疤挡住,却不想还未拉起,又被秦缨一把扯开,她凑近细看,谢星阑只好道“北狄人突放冷箭,伤得不算重,许是命中该有此劫,大难不死,这一劫便算过了。”

秦缨惯会查验伤口,自然知道这并非轻伤,她眼瞳颤了颤,实未想到,她最担心的事早就发生,只是谢星阑瞒而未告

见她满眼心疼,谢星阑捉住她的手,重重按在伤疤处,“你看,已是痊愈,怕你担忧,才未告诉你,却不想”

秦缨又心疼又好笑,二人既将成婚,难道还能瞒她多久但她亦明白,若让她看到尚在淌血的伤口,那她定要比如今心疼百倍。

谢星阑松开她,但她的指尖却留还在疤痕上描摹,谢星阑眉峰几动,刚沉下去的欲念又翻涌起来,忍了又忍,终是将她重新捞入怀中。

他平日冷静惯了,此刻却难抑焦躁与渴求,秦缨触着那道伤疤,心绪纷杂,亦不羞不怯地回应,这回应令谢星阑心腔紧跳,某一刻,臂弯微松,似水温柔起来,他不疾不徐,片刻的湿腻濡热令秦缨弓起腰身,听她难耐,谢星阑渐渐往下滑去

秦缨疲累的再无半点力气之时,谢星阑为她清理一番,又将她抱在怀里。

红帐严合,万千缱绻情愫拢于一方天地,谢星阑望着怀里薄红满面之人,又生如梦似幻之感,秦缨意识渐渐昏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说至最后,已是声若蚊蝇。

她呼吸绵长起来,便不知谢星阑满目柔情,又看她许久才合眼。

翌日一早秦缨便起了身,这府里下人不多,又无长辈,她与谢星阑梳洗更衣后,也不理那三日才回门的规矩,吩咐谢坚备好马车,直奔临川侯府而去。

待回了侯府,看着满府上下的红灯笼,秦缨并无嫁人离府之感,只是用早膳时,秦璋一边说她不知规矩,一边微微红了眼眶

用完早膳,秦缨与谢星阑二人带上祭品,先往萧氏陵园祭拜义川公主,拜完了母亲,二人出了陵园转道,又直奔相国寺而去。

谢星阑在相国寺为谢正瑜夫妻设了长生牌位,二人新婚,自也要来祭告。

相国寺数百年古刹,又为大周国寺,刚入山门,便觉宝相庄严,禅意清幽,今日的知客僧师父法号慧能,一见谢星阑与秦缨,便和善地迎了上来。

“施主,您与夫人来了”

秦缨眼生狐疑,待入寺门,低声问“你怎么与师父很是熟稔”

谢星阑揽着她牵唇,身后谢坚上来轻声解答,“公子月前刚给寺中捐了一座菩萨金身,还与寺中主持谈经呢”

说着,他又瞟谢星阑一眼,告状似的道“不过呀,主持说公子佛性不够。”

谢星阑不以为忤,秦缨则轻声问“不是不信神佛吗”

佛门重地,秦缨此言说的有些心虚,谢星阑想了想,诚恳道“此番御敌,多造杀业,便来添些功德消除业障,再者,我也非无所求之人。”

秦缨了然,待到了长生牌位前,与谢星阑一同跪拜。

如今姜承安身死,杜氏也得惩治,除了祭告二人新婚,自也要陈冤诉请,好半晌,二人才拜完牌位,秦缨站起身来,可身边谢星阑仍在祷告什么,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眸,唇角微动,轻喃法偈,虔诚的模样叫秦缨有些动容。

被他感染,秦缨也再跪了下来,她不会经文法诀,只闭眸祈愿。

听到动静,谢星阑睁眼看她,初秋的天光笼罩在秦缨身上,清透和软,如似幻象,谢星阑呼吸一轻,一瞬间,只怕这是一场幽梦泡影。

他又诚心祈告起来,若此情此景真做一枕黄粱,那不信神佛之人,也只能潜心皈依,以千经万颂,换与她白首一梦。

全文终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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