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 扑鼻而来的一股幽冷的荷香,叫长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渐渐寒冷的冬日,冷香当真深深加重那股寒气儿。屋里没烧地龙, 长安缩缩脖子,捂着手炉还觉得有冷气儿往脖子里钻。这屋空旷,摆设少而精细,四周坠满了鲜红纱幔。此时全垂下来,被门扉里窜来的风吹得漫漫轻舞。
周和以当真十分钟爱血红, 从衣裳到用具,从纱幔到摆设。这满屋子的血红, 兼之纱幔舞动的安静氛围, 长安冷不丁还以为进了妖怪的洞穴。
长安心里有点毛毛的, 又特别想翻白眼。红色偏爱到这个境地, 这位高岭之花也算是一种极度偏执型人格了。脚下是全木质的地板, 有点类似日式建筑的地板, 脚踩在上面有哒哒的脚步声。满耳朵都是这种哒哒声,怪渗人的。才走两步她就想出去。但转念一想, 来都来了, 折回去下次一样还得来,不如一次性说个清楚。
小心翼翼地下脚, 长安心里就不住地疑惑,那大太监没骗她吧这屋真的有人么就这阴森森跟血妖出世巢穴一般的屋子,真的是人住的地方
搂紧怀里的手炉,长安感觉这破红色加重了她的心理阴影, 感觉更冷了。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总算是走到内室。垂眸瞧着眼前晃动的红纱幔,长安有点不太敢撩。虽说她如今对周和以没多少敬畏了,但私闯别人住处还是有点不太合规矩。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去撩。
指尖才伸出去一半,倏地一顿。方才心跳声太响她都没注意,这时候静下心才发现纱幔里低低的呻吟。长安心中一动,撩开帘子就连忙进去。
内室也空得很,就看到一张偌大的床榻,此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正蜷缩在床榻上。
大冷的天儿,床帐是拉开的,榻上的被子也没展开,孤零零被丢在一边。那红色的身影背对着外侧猫般蜷缩成一团,身上只一件单薄的亵衣。周和以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一头墨发没束起,发丝如水一般铺满大半张榻。
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从内侧传出来,仿佛困兽一般,声音里掩饰不住痛苦。
长安一愣,周和以这是怎么了
回头瞥了一眼,屋里屋外也没个下人伺候。窗子是关着的,不用去看,长安也知走廊上必定没人。她扭头又看了眼榻上蜷缩的人,挠挠脸颊,抱着手炉走过去。
周和以的脸上、脖子上全是冷汗,双目紧闭,鬓角的发丝黏在脸颊边,衬得他肤色病态得白。长安伸着脖子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人失去意识之后,矜持伸出两根手指去试周和以的额头。滚烫,钻心的烫,烫得长安眉头都蹙起来。
长安自认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此时她突然一股怒火就冒出来。
这溧阳王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里里外外都看不到人主子病成这这幅模样了,居然没人管
长安又摸了周和以的手腕,脖子,触手全是滚烫。
这个烧法,再强壮的人也能烧成傻子
不管不行,本还想着来了就将自己的事儿交代,交代完就走的长安,这时候也顾不上那点事。拨开周和以的手,就把手炉往他怀里塞。只是她这人自从得了力大如牛的金手指,就有点拿捏不住力道。自以为轻轻一拨弄,实则把人整个儿给翻过来。
昏迷中的周和以被翻得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拨过来就仰躺着了。
长安一手攥着被子拉开,正准备往这人身上盖,发现这人不是只穿一件薄亵衣。这根本就只是披身上而已此时大敞衣口露出一道一道渗出血色的绷带。周和以痛苦地喘着气,胸口没起伏一下,他浑身的皮肉就跟着颤。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长安有些受惊,小心地拨开看了一眼,腹部伤口的形状都被勾勒出来,都是血
原以为不过简单的风寒,看着伤口,这是遭遇刺杀之类的流血事件了这么大的伤口,没缝合,只用了止血的药物,这是在靠意志硬抗么讲真,长安在影视作品里看过那么多的伤口,可亲眼所见腹部渗血,心口还有些发颤。
周和以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长安的脸都有些白。
日头渐渐寒冷,这么一会儿长安的手脚都有些冻僵了。她于是一把扯住被子拉开,一半给周和以盖上,扭头就赶紧去叫人。
她动作快,眨眼就冲到了门口。
只是嘴巴还没张开呢,咻咻地从屋顶上落下来两个黑衣人。这出场方式长安虽然见过一次还是被吓得一退,再睁开眼,两个人单膝跪在她面前。
“王妃,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声音哑得仿佛含了砂砾,叫长安胳膊上结结实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飞快地摩挲了下手臂,长安有些超级“可你们主子发得高热,就这般放任不管”
两人对视一眼,身影不动,“并非不管,只是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长安顿时怒了“这是你们主子伤成这样,必须找太医”
“请王妃息怒”黑衣人立即低下头,“且听属下一言。主子的伤是刀伤。太医一来,有些事儿就不好交代。主子先前吩咐过,万万不可坏了主子的事儿。”
“坏事儿”长安不想知道会坏什么事儿,只知道这高热再不管,会死人的,“太医叫不来,大夫总可以请吧大夫呢”
“王妃有所不知,主子的伤早已处理过。”黑衣人坚持,“如今这情况,大夫来了也无用。主子病时,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病时,睡梦中,一旦有人不长眼地冲撞,轻则静室罚跪三日,重则被当场赐死。大夫来了,也是近不得主子身”
“胡说八道”她方才不是靠近了她还上手了呢
“昨日有个不长眼的宫人趁机献殷勤,被主子给斩杀了。”那人又道“宫中凶险,王爷自小养出来的习惯,多年来如此。平素除了方公公能稍稍亲近,任何人不能例外。”
长安被这不知变通的家伙给气死。
这个时候,谁还管那些,自然是人最重要她插着腰,暴躁地在门口踱了几个来回。黑衣人就是说不通道理“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他高热,又伤得这般重,就这么放任不管”
“属下可以口头告知王妃主子如何救治,王妃主子且放心。”黑衣人直愣愣的跪着,“王爷床头的左侧有个三架的小柜,里头装着伤药。”
黑衣暗卫低着头,言辞清晰地道“主子如今的高热是刀伤和失血过多引起的。这个天气不会那么凶险,只需清理便好。绿瓷瓶的是清热解毒的,红瓷瓶的是金疮药。最里头还有个药箱,装有止血散和固元丸。先止血,再降高热。”
长安“”知道的这么清楚,这是等着她来
“既然方公公可以近身,那方公公人呢”
其中一束着马尾的人笔挺挺地跪着,睁眼说瞎话道,“主子这是急症突发,耽搁不得。方公公年纪大了,手脚不伶俐,请王妃多费心看顾主子。”
“你懂医术”
束马尾的黑衣人“略通一二。”
“你给瞧的伤”
马尾黑衣人“”
本来挺着急的长安见他这般,有点被噎住了“那我今日要是没来呢”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长安垂眸凝视着两看不清脸的贴身暗卫,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被这些人给气笑了。瞧这周和以的暗卫当真是有意思,她今儿才头一回上门,这就抓着她了
看来屋里的这人暂时是死不了,长安一阵无语之后,心中也松了口气。
吧嗒一声关上门,她又折回了榻边。
裹在被子里,周和以的脸颊被捂出浅浅的薄红。长安又摸了摸他额头,热度高得吓人。忙根据黑衣人的话去搜那小三格的柜子,长安一股脑儿地将里头的东西全掏出来。
各色伤药一一俱全,长安先倒了一颗清毒的药丸出来,准备喂了再止血。
事实上,暗卫并未说谎。周和以的戒心,是在多年来宫里的明枪暗箭中养出来的高度警戒。十五岁之前,他曾一度不准任何人靠近他的寝宫。哪怕病重到失去意识,他的身体也会咬紧牙关,潜意识里不允许自己喝进任何汤药。
长安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等尝试地喂周和以吃药之时才发觉,确实喂不进去。哪怕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撬,也撬不开周和以的嘴。
甭管什么药,喂不进去都没用
高热可不能这么烧的,何况伤口又流血了。这没特效药的古代,并非所有人都有那好运气。最倒霉的结果,可能这个世界会再多一个陆承礼。虽说多一个也不赖,但还是不要了。长安尝试了几下无果后,朝着屋顶吼一声“去拿烈酒来”
屋顶的人全程在看着。
闻言,只见黑影一闪,立即就有一人飞出去。
长安放下周和以的手腕,将他脸颊上粘着的发丝拿开。掀开被子,发现不知何时,里头仰躺着的人又整个蜷缩成一团了。
这种姿势,是那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婴儿才会有。
而且,胸口那么重的伤,这么蜷缩着碰到伤口,此时已经全是血了。长安紧紧皱着眉头,说不清什么感觉。有点心酸,总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愣了一会儿,长安迅速甩了甩头。当今圣上盛宠多年的十九皇子,哪里需要她可怜长安一手搭到周和以的胸口,准备替他拆掉重新上药。然而昏迷之中的周和以整个人绷得十分紧,昏迷中眉头都不曾解开,潜意识地抗拒别人动他。
长安叹了口气,信了暗卫的话。都是真的,这人的戒心很重
烈酒没一会儿就送来,但给周和以擦拭当真是个力气活儿。这人伤成这副模样,意识都模糊了还特别难触碰。长安给他擦拭全身下来,大冷天逼出一身的汗。
等这边都收拾好了,药也重新上过了,方公公拎着汤药和热水,匆匆赶来。他来了也不靠近内室,只一边擦汗一边恭敬地在外头候着。
“王妃主子,主子的汤药,您请费心。”
“”
长安真是憋了一肚子火,小心地扶着换好换好药的人躺下去。耳边突然听到低低地一声呢喃“不要碰我,都给本王滚开”
长安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他额头,打得很轻,但也啪地一声响。
她立刻就滚,稀罕
转身瞬间,她并未注意到身后失去意识的人悄然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