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屋外呼啸的寒风和震动的窗棱, 屋里安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周和以盘腿坐在踏脚上,黑暗中,他那双潋滟的眸子仿佛一汪清泉, 闪烁着湿漉漉的光。就是因为有预感这人可能半夜会闯闺门,长安怕被人发现,才不敢叫人守夜。毕竟这件事若真被发觉,对她只有害并无利。
“你怎么又来了”许是在这无人的黑夜,这人一幅恹恹的模样, 长安的态度十分放松。
周和以一头青丝披在身后,墨缎一般又顺又直。鬓角几缕发丝垂落在胸前, 身上血红单薄的亵衣衬着极白的肤色, 纱窗外茭白的月色映照着他半张脸, 撞色成一幅艳极的羸弱来。长安本还想说什么, 看他这般话全消在嘴里了。
“罢了, ”叹了口气, 长安也懒得再纠正他爬床的毛病,“天儿这么冷, 为何不盖”
周和以亵衣的领口大开, 露出锁骨,似乎还在迷蒙中。
他不说话, 长安心里再次唾弃一把自己多管闲事的奶妈性格。一把扯过身后的被子的一角,盖到他的身上。暖和的被子搭到肩上,一股暖意就涌上来。周和以侧眸瞥了眼绣玉兰面儿的被子,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才开了尊口。
沙哑的嗓音一出口,瞬间激起长安的鸡皮疙瘩“我有惊梦之症。”
长安翻白眼的动作一愣,低下头。
“夜里离了安魂香便无法入睡。但安魂香这种不能常用,久了也会失效。”周和以低头凝视着被子上的玉兰花,“我在你身边的话,会睡得更好一些。”
长安“”这突如其来的女主待遇是怎么回事
“我,本王不会占你的便宜,”周和以飞快地瞥了一眼长安,复又低下头去。半夜惊醒,长安此时的亵衣只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这阵子养得好,她胸前的轮廓颇为触目惊心,“你大可放心。”
低哑的嗓音,连哈气声在黑夜里清晰入耳。
“所以”长安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想承认自己被这声音给电得发麻。
“本王往日爬你床榻,确实是本王欠考虑。”周和以的头低着,就没怎么抬起来过。“你未过门之前,本王决不会再冒犯你。”
“所以你睡在脚踏上”说半天,长安总算懂了他的意思。
十九王爷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么衣着单薄地坐脚踏上。脸在黑暗中,莹白又俊美。
“你的伤”虽然问有点多管闲事的味道,但长安还是没憋住。坐得位置较高,此时从周和以大开的衣领看清了里头还包着绷带。想来也是,那么重的刀伤,没个三四个月的休养是绝不可能好的。
而且周和以的脸色也瞧得出来,十分憔悴。
“无碍,”周和以很是不以为然,淡淡道,“小伤而已。”
“那是小伤”长安真吃惊了,若她没记错的话,那至少有两寸长,且伤口不浅。“说真的,流那么多血,你还能活过来都算是稀奇了”
周和以还是那副俗所谓的态度,“我早就习惯了。”
“”长安眉头蹙得绷紧,不可否认,她这间歇性泛滥的同情心又爆发了。十九王爷这般尊贵之人,要什么有什么,她居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
好吧,确实有点可怜兮兮的“你,可是要上来睡”
话音一落,长安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是,我是说,我把床榻让给你,你睡。我去别处找地方睡一宿。”
周和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长安忽然反应过来。这该死的女主待遇,这人是必须睡在她身边才能睡得香。等意识到这一点,长安悄悄地涨红了。虽说大大咧咧习惯了,堂而皇之邀别人上榻,确实有点过。
刷地一下扯过被子盖住,长安扭头就倒下。
周和以全程就十分安静地盯着她。好半天才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被子的一角“喂,你不是说给本王盖”
长安背对着他脸朝里,手一挥,把被子挥下去。
被子砸身上,王爷眼里才闪过一丝笑。
长安光秃秃地冻了一会儿,受不了,默默从榻上爬起来。而后看也不看脚踏上的人,赤着脚便去翻箱倒柜。京城的冬日夜里冷得厉害,红雪怕长安冷,给她这屋里备了好几床褥子。长安翻了一床出来,抱着就又躺会了床榻之上。
屋外的寒风乎乎地刮,两人便这般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没亮,脚踏上的人十分自觉地消失了。
长安看着窝成一团的被子,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等屋外红雪红月在低声唤她,长安才电光火石想起一件事。周和以的这串珠串,她忘了,还没还给人家呢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这人怎么丁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溧阳王府,王爷勾着嘴角披着雪色从外进来。
方自仲早在门廊前候着,满脸堆笑。他是早已从暗卫处知晓了主子的去处,心里喜得不知多少。毕竟他是自周和以出身便伺候在身侧的,说是奴才,但当真是看着周和以长大。自家主子哪里都好,就是对女色上毫无兴趣。若非知晓周和以对男色也没兴趣,他都要忧心主子将来是不是无人承接香火。
“主子,可要沐浴夜里太冷,洗个香烫也好去去寒。”
周和以还是那身单薄的衣裳,脸色苍白,眼神却透亮明快“你且下去备吧。”
虽说刀伤不便于沐浴,但自家主子素来不在意这些,小心些也不碍事。方自仲乐颠颠地下去备水,周和以才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他的屋,地龙还是长安在时给烧的。得了女主子的准许,方自仲烧得可用心了。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与寒气相冲,王爷瑟缩了一下,不自觉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男子沐浴本就快,周和以虽说颇有些讲究,但一个时辰也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下人早已在膳厅布好早膳,沐浴更衣后,便去了用了些吃食。因有伤在身,他如今吃得也少。这方才将将吃好,屋顶就立即落下来个暗卫。
周和以拭了拭嘴角,淡淡道“何事”
暗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十分低“主子,出事儿了。”
周和以的动作一顿。
“属下在运送陈家和陆家二房路过沧州之时,遭遇了一匹水匪偷袭。”暗卫回禀道,“死伤不重,钱财丢失少许。就是少了陈王氏和路家二房的主母。”
周和以脸色突变,立即皱起了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暗卫知道事情轻重,这可是事关王妃清白的大事。于是赶紧将事情始末完整地复述一遍,头抵在地上道“是属下失职,请主子处罚。”
“为何偏偏丢的是这两人”巧合得都叫人不敢相信,“可有派人去查了”
“水匪确实是活跃在沧州澜河一代的地头蛇,横行在此处多年,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往年只要是过往商货船只,都受过其侵扰。”事情卜一出,他们立即就着手去查,这事儿说起来确实也凑巧得厉害,“袭击我们的船,确实是凑巧。”
“凑巧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儿。”
周和以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素来不信巧合之说,任何巧合,不过是旁人的有意为之做得比较隐蔽而已“可有顺藤摸瓜,查到那群水匪的藏身之处陈王氏和陆张氏人可在里头澜河也不算大,怎地两个大活人都找不着”
暗卫一脑门的冷汗,“禀主子,暂时只查到了一处,人不在。河上没有尸首,人应当还活着,属下的人还在澜河上搜,不日定会有结果。”
周和以的好心情全被破坏殆尽“那便尽快给本王结果。”
暗卫的身影一消失,周和以便又立即招了人去书房。
方自仲人在屋外,本想着通报一声,外院里,司马家的那几位公子还在等着的事儿。此时一看周和以的书房门观赏,他不慌不忙地一甩拂尘,就这么站屋外等着了。外院的那位急吼吼赶来,不外乎司马家那位娇娇姑娘之事。
方自仲就想不明白了,司马家到底阳盛阴衰到何种地步,才这般宝贝一个庶出的姑娘。娇惯成那副恶毒的心肠还巴巴地捧在手心里,就不怕将来司马家砸这祸害手里
心里不屑,方自仲也懒得搭理司马家的这一代。
表兄弟近成这般还亲近不起来,当真不是自家主子性子太难缠。自家主子他不偏不倚地说,虽难讲话,但却最是有原则不过的。司马家的这几位公子旁的都好,就是在这唯一的妹妹身上拎不清。那司马娇娇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庶女也敢肖想当今皇子。整日发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想着,方自仲忍不住呸了一口,老神在在地就守在了书房外。
与此同时,陈王氏与陆张氏在醒来,发觉自己被塞住了嘴五花大绑地丢在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里,吓得魂都要飞了。动了动胳膊手的,不小心碰到彼此,陈王氏更是没出息一抖身子,一股尿骚味儿瞬间弥漫了整个马车。
屋外有人用皮鞭甩得车厢啪啪响,震得两人都不敢叫。哆嗦着将身子挪过来,冷不丁就对上了面儿。
两人在一条船上,但因周和以的人刻意隔离,其实也没碰过面儿。陈王氏一个乡下人,陆张氏一个地主家的太太,彼此也都不认识。抬头的一瞬间,两人的表情是出奇的一致。
瞪大了眼,呜呜地挣扎,都看清了彼此眼里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