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罗府赏梅的日子,长安还是去了。
罗家离郡主府不远, 三条街的距离。马车走过去不到一刻钟就能到。不过冬日里路打滑, 颇有些不好走,多耗了些时辰。长安的马车到罗府门口, 门口早已停了好几辆车。还有几辆刚从巷子口出来,沈家的马车也在, 排在第一个。
长安搭着红雪的胳膊, 正弯腰从马车上下来。
出门做客,自然是好好拾掇了一番。上身红底儿窄袖袄,下身黑底绣桃花褶裙。腰间缀了红色的丝绦, 外罩一件雪白狐裘。她卜一出现,四方的眼睛便全追过来。这一年多的精细将养,长安如今堪称冰肌玉骨, 色如春晓之花, 含苞欲放。
沈星雨沈星月姐妹俩掀了车帘往外打量,一眼就看到车前头的长安, 双眼噌地就是一亮。
沈星月是当真喜欢长安, 从马车上跳下来就朝这边过来“长安”
两姐妹今日是差不多样式的打扮,都是高挑的身形十分打眼。一个一身嫩绿束腰袄裙,束玉带;一个则一身天青的夹袄, 上搭藕粉的半襦裙, 立在一处当真是叫人赏心悦目。长安扭头就看到两个飒爽的美人,弯眼便是一笑。
这一笑就叫四周之人呼吸跟着一滞。尤其今日的赏梅宴,罗家邀了好些京城的青年才俊。此时聚集在罗府门前, 盯着长安都看得目不转睛。
时人都说陈家萝珊容色最是殊丽,是京城众芳里第一人。今日他们瞧着这位不知哪家的姑娘生得也不遑多让,眉眼甚至更夺目些。不过旁人的心中嘀咕,长安是不知的。她抬眼看了一圈,与沈家两位姑娘携手一起进了罗府。
罗家庭院有股书香门第特有的清贵,规矩礼仪都十分周全。
三人被一个体面的下人引着,穿过长廊往后院去。虽说大盛民风开放,但罗家颇有些读书人的讲究,倒是没法子自由地搭话。长安很是松了口气。这一路被盯着瞧,她神经都要绷得太累了。实在是不喜欢做什么都被人盯着。
红梅林在南边的院子,此时还没开始,宾客到了都先进去喝些热茶暖身。
三个人到时,暖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姑娘。罗家的姑娘在招呼,一瞧见长安过来,立即就起身来迎。长安对上罗依依的脸感觉有些面善,似乎在哪儿碰见过。
罗依依笑得温婉,引着三人上座,下人立即奉上香茗。
姑娘们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气氛十分热烈。长安沈星月沈星雨过来,由着罗依依的引荐,姑娘们起身见礼。事实上,长安在贵女圈子里还挺打眼的。虽说入京的时日不长,但这等相貌只要露过一次面儿,很少有人能忘记。
在座长安的身份最高,理所当然坐在上首。
在长安到之前,坐上首的是户部尚书府陈家的姑娘。这姑娘跟罗依依是至交好友,两人于诗书上都有些见地,自然是惺惺相惜。但陈萝珊这人颇有些目下无尘,平日里甚少与其他世家的贵女们走动。一是不擅交际,二是认为她们只知胭脂水粉不同文理,见识浅薄。今日会来罗家,也是看在与罗依依相邀的份上。
一见长安,自如的表情微微一凝。此时要给长安让位,她心中就很有些不高兴。
长安眼睛在陈萝珊身上落了下,很随意地就坐到另一个姑娘让出来的位置上。作为一个灵魂十分现代的人类,长安对位次没那么多讲究。但她这一坐下,众人的目光落到陈萝珊身上,陈萝珊的脸微微僵硬,顿时更不高兴了。
沈星月见状眼珠子都要翻到天上去,就没见过这么不好伺候的人。
她拽着长安的一只胳膊,手指轻轻点了点长安身边坐着的姑娘。那姑娘诧异地抬头,沈星月咧嘴指了指长安。姑娘瞬间意会,站起来让了位子。沈星月于是一屁股坐在长安身边,斜勾着一边嘴角就斜眼看着陈萝珊。
陈萝珊的脸色立即就难看了。
身为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她自小还没受过这等委屈。但出门做客,规矩礼仪陈姑娘还是很注意的。她于是扭头看向长安,僵硬地说了句朝阳郡主不若坐我这里,我去与依依同坐,而后让了位置。
罗依依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带到身边坐下。
姑娘们都是说话的高手,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一会儿将稍稍冷落的气氛又热络起来。知长安和沈家姑娘不善诗词,一些周全的姑娘就将话题往京城的时兴上引。长安原本以为会很无趣,谁知听了一耳朵,还觉得颇有些见地。
尤其其中一个姓张的姑娘,看似只清秀模样,说起胭脂水粉衣裳时兴,来次次都能说出独特的见解。这要是搁现代,这姑娘妥妥会成为美妆时装届一大佬。
长安坐在其中听她们说,才听得起劲,就有一个丫鬟小跑着进来。
南院红梅林那头,茶水点心都已经备好了。男宾们早过去了,罗秀打发了小丫头来问,女眷这头是不是也动身
既然是赏梅,自然不能男宾赏一波,女眷赏一波。况且,这赏梅的乐趣在于作诗。集思广益才能做出好的诗词。罗家素来不在才学上分男女,自然都是安排在一处。罗依依由下人伺候着披上狐裘,于是领着一众姑娘们过去。
沈星月沈星雨一听要作诗头就疼,求救般地看长安,发现长安的脸色没比她俩好多少。三个人面面相觑之后,忽地噗嗤一笑。
沈星雨无奈“罢了,咱就是肚子里没墨水,笑话就笑话吧”
沈星月深以为然,长安耸肩,丢脸就丢吧。
从暖厅到红梅林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到了发现,这宴席是男女面对面排布的。长安的正对面,巧了,是许久不见的刘家世子爷刘子安。刘子安今日一身碧青的衣裳,清隽得仿佛雪中翠竹,温润而清冽。
不得不说,这人的样貌气度太戳人。一群姑娘进来,瞥见他,脸都羞得通红。
长安远远地冲刘子安点了点头,刘子安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偏偏仿佛落尽在座姑娘们心里去。一时间,姑娘们又是一轮脸红娇羞。刘子安全程目不斜视,除了多看长安几眼就没往旁边瞥一下。
陈萝珊目光在刘子安身上婉转地落了一圈,又瞥了长安一眼,表情有些莫名难看。
长安状似侧身与沈家姑娘说着话,心里却在叹息。这就是她不愿出门的原因,相貌太扎眼,总是招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憎恶。
正当这时候,罗家的公子罗秀携安王周修远五王爷周德泽以及十六王爷周涵衍一道过来。单纯就相貌而言,四个男子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其中一安王周修远最盛。
周修远卜一出现,长安就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怪不得罗家会给她发请帖。长安心累,本来该跟姜怡宁纠缠一生的男主莫名其妙盯上了她,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周修远已经走进来,看见长安就很是熟赧地唤了声长安。长安也不好不搭理,于是也站起身回了一礼“安王表兄。”
周修远微微一笑,抬手去扶长安“长安太见外了,往后见着三表兄不用这般。”
长安僵硬地站直了身体,没好意思甩开他“礼不可废。”
周修远手松开,人却依旧站得很近“表兄们都很温和,长安也不必太拘谨。太过拘谨反而显得生疏呢,长安说是与不是”
长安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抬眼微微一笑。
虽是假笑,却笑得周修远呼吸狠狠一滞。他表情不变,心跳却缓慢地跳动了起来。顿了一顿,他才又勾起自如的笑,垂眸凝视着长安轻声唤了一句“长安啊”
长安垂下的眼帘里,瞳孔剧烈缩了一下,抬眼又笑。
“快坐下吧。”
说罢,周修远回头瞪了一眼眼珠子快掉出来的周涵衍,转身坐在了上首。
周修远坐下,惜字如金的五王爷淡淡地与长安点了一下头,沉默地在周修远身边坐下。周涵衍被安王瞪了一眼,缩缩脖子去周德泽的身边坐下。倒是最后的罗秀,客气地与诸位见了礼,才提腿去周修远的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盘腿坐下,全程没看长安一眼。
长安感觉有些奇怪,不是她自恋,这里坐着的所有人进来的第一眼就是瞧她。罗秀作为主人,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时不时瞥一眼罗秀,对方正侧身专注地与周修远说话。
好吧,都说各花入各眼,她也不是银子,没得所有人都觉得她美盯着她瞧。长安心里暗暗道,于是坐下与沈星月沈星雨又咬起了耳朵。这俩姐妹是真有意思,满座的青年才俊于她们来说,还不如长安来的有吸引力。
沈星月的这性子是真心好玩儿,明明大家闺秀,偏偏学了一口不伦不类的江湖强调。说起话来实在有趣,逗得长安这笑点极高的人都笑了好几回。
长安正笑得花枝乱颤,上首本该与周修远说话的罗秀,眼角余光悄无声息地落到她身上。
嘴角微微勾起,罗秀的一只手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手腕。这里,应该是有一块被洞穿的箭伤的,如今是光洁无比的皮肤。耳边充斥着欢声笑语,没有疆场风沙呼号,马儿嘶吼罗秀低垂着眼帘,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幽沉。
罗家,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