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以素来是能动手, 半句废话都嫌多。不愿开口, 他总有办法让人开口。不过这个陆承礼确实嘴有点硬, 就是咬死了自己就是陆承礼。周和以冷冷注视了他许久,见他确实不像在撒谎的模样, 忽然灵光一闪正色起来。
他坐起身, 嘴角微微绷直了“你是什么年纪的陆承礼”
陆承礼瞳孔剧烈一震, 看向他。
“回答本王。”周和以半瘫在玫瑰椅上,长臂架着扶手,手虚虚地垂下来。姿势虽闲适,但浑身那股紧绷起来蓄势待发的气势,反而越发尖锐。
陆承礼显然没料到周和以这么敏锐, 竟然一言便切中要害。
一阵沉默。
“不知王爷从何得出这等离奇的猜测什么年纪”须臾,陆承礼轻轻一笑,“我自然是现在的陆承礼。”
周和以也嗤笑一声笑了。
他缓缓站起了身, 高挑的身形, 影子仿佛遮天蔽日。盯着陆承礼的双目, 目光越发的锐利逼人“无论你承认与否, 本王都心里有数了。看在长安的面子上, 本王暂不动你。但你切莫忘了, 不动你不代表不能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想清楚, 本王的人会盯着你的。”
陆承礼眼睫微微一抖, 抬起眼帘“王爷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你往后自会知道。”
周和以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官场那一套, 在他这里行不通。他手一摆,两个黑衣人从角落走出来。一左一右夹住陆承礼,把人又拎回了梅林。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当陆承礼重新站在雪地里时还有愣神。
独自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陆承礼面上清淡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早料到周和以此人非同一般,但他还是被这人的敏锐给惊了。大盛的士大夫们素来都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溧阳王倒是与众不同。不过他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
至于溧阳王为何如此轻易猜测到他并非现在的陆承礼陆承礼不由眯起了眼。
长安赶回来的时候,陆承礼已经在花厅坐着饮茶了。周和以不在,不知又猫去哪里。长安进出不必通报,飞来轩的宫人很自然地就将她当了女主子迎进殿。
今日的宫宴定在申时之后,如今还有一个时辰的空余给来客休整。长安这一身礼服厚重得很,绷着神经的时候不显,一停下来就有些受不住。此时坐下就不想起身了。宫人奉了热茶糕点,长安在未央宫灌了一肚子茶水,什么都吃不下了。
陆承礼垂眸不知在琢磨什么,十分专注。长安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没想好怎么措辞。还是陆承礼自己抬起头,微微弯着眼角“想问什么”
“承礼,”长安如今也不拿他当小孩哄了,正色道,“你”
陆承礼嘴角的弧度更高,“怎么”
长安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说,“你真的是承礼吗”
“自然是。”陆承礼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这般坦然的态度给了长安信心。一个人再怎么变,本质却是变不了的。眼前这个人虽说从举止到神态都与承礼不同,但给长安的感觉却是特别熟悉的。长安不否认自己这般只凭直觉做事十分莽撞,但她自认直觉还是很灵敏的。
“那,”长安斟酌地道,“你是平行世界来的人吗”
此话如惊雷一般,在安静的花厅炸开。
陆承礼嘴角的笑容都定住了,愣愣地看向长安。
长安撩起一边鬓角的碎发,眉眼中镇定与试探并存。她的这种新奇的说辞不曾听过,陆承礼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什么意思。长安既然已经开口问,就没有瞻前顾后的顾虑“所谓的平行世界,就是指,几乎相同的两片树叶。”
“何意”陆承礼起了点兴致。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长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尽量解释的清楚一些,“就算外观相同,内里的脉络也不会尽数相同。佛家有云,三千世界。这个世界以外或许有三千小世界。而这些小世界里,总有那么一两个相似。”
这说辞可从未听说过,陆承礼顿时耳目一新,“相似的小世界”
“这只是一个比喻。”
“唔”陆承礼诧异,或者震惊地看向长安。陆首辅自幼所受的孔孟之道的教导,对于女子,他虽说不至于看轻看低,却着实没料到长安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相似的小世界,相似的人,却有着不同的脉络和经历”
“是这个理。”长安心中忽然有些怅惘,眼前的人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个了。
陆承礼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囚结心中许久的问题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若按长安的说辞,他所在的世界与如今的世界极度相似却又不同,可不就是几乎相同的两片树叶虽说不知如何从一片树叶来到另一片树叶,事实便是如此。
陆承礼陷入沉思,长安却陷入迷茫。
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多了她一个穿越者不说,现在又来了个平行世界的大佬。目测是大佬,毕竟陆承礼被她弄成这幅鬼样子还看得出大佬气质。平行小世界必然不可能是个路人甲。那姜怡宁和周修远的男女主角之位,还能坐得稳么
长安的忧虑还没一会儿,周和以回来了。
看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去宫宴会场。方自仲贴心地找来宫里最会梳妆的宫人,替长安重新梳妆一番,几人便动身去。
正月十五,天儿还冷。尤其日头降下去,寒气立马就上来。四面八方尽往脖子里头钻。长安随宫人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宴厅里已然坐满了人。
宫宴是一府设一席,男女同席。上首是帝后,依次则是各个皇子府,皇室宗亲以及受邀各大世家和官员家眷。除了周和以格外受明德帝宠爱,位次就列在帝后的右手边,长公主的身份高,作为长辈,位次也靠前。在帝后的左手边。
因着刘皇后刻意替长公主缓和祖孙关系,长安的位次,安排在公主府的一处。
换言之,公主府的席位与周和以以及诸位皇子遥遥相对,凌驾众人之上。长安一坐下,无数双眼睛盯过来,后脊梁都绷成了一条线。她的右手边便是姜怡宁。姜怡宁正襟危坐,温婉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长公主自长安坐下起,便不知瞥了她多少眼儿。奈何长安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懒得抬一下眼皮。
孙嬷嬷从旁看着心里就不住地叹息,小主子的性子当真是太倔。
倔不倔长安不知,但绝,确实一定的。她这个人便是如此,一旦下定了决心断绝的事情就决没有再转圜的余地。钱财她不贪,权势她也不恋,断了就是断了,不必藕断丝连。
刘皇后简直头疼,之前便不大喜欢长安的性子,嫌不够温婉知礼。如今看了,更觉得她忒不识抬举。识大体的姑娘家就该知,这时候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得该顺着竿子往下走。偏她就这般僵着,弄得从中说和的人都下不来台
心里不悦,宴中刘皇后还是帮着牵线。奈何她递了线头,长安都不大热络。
这般一次两次的,之后刘皇后也乐意不管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姑母的家事还是她自个儿去料理吧,旁人就不多掺和了。
长安与长公主的这一出戏,盯着的人不少。姜怡宁特别乖觉,全程都尽量避免与长安冲突。反正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京中贵妇人。即使失去郡主之尊,她姜怡宁的身价一样不会跌,外人绝不能因她不是姜家血脉就小看她半分。
显然她今日是做到了,已经有不少家中有适龄儿郎的夫人就在打量她。
姜怡宁心中得意,却也感激长安的横眉冷对。若非有姜长安的冷脸做衬托,又如何显得出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
长安是无所谓。在座之人又不是她在意之人,心中如何想她,她并不在意。
就在几人心思辗转之间,就见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溜边儿小跑进来。桌案上的菜品放久了早凉透了,长安没动筷子便漫漫四处打量。就见那小太监溜到周修远那一桌,俯身对着安王一阵耳语。满目朗清的安王殿下脸一变,倏地站起了身。
安王府的家眷轻微骚动,安王妃眉目忧虑,看着周修远则大步离去。下首常年与周修远同进同出的周德泽周涵衍似乎都没注意到。
长安有些诧异,于是扭头看向其他。旁人要么正在交头接耳小声地交谈,要么在隔空与人敬酒,一排觥筹交错。似乎除了她跟安王府的女眷,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感觉周修远的神情有些不对,长安难得冒出了些好奇心,想跟出去瞧瞧。
只是长安还没动,一直乖巧坐在长公主身边的姜怡宁忽地放下了杯盏。
长安见她起身,蠢蠢欲动的心冷不丁被一盆冰水浇熄。差点忘了,跟男女主搭上边儿的事,最好莫掺和。若是好事还算好,占不到光也倒不了霉。若是碰上了坏事,男女主有本事全身而退,她这等炮灰可就可没有男女主的光环避祸。
这般一想,长安的这颗心就定了。
等着吧,不出一个时辰,准会闹出大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