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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怎么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第164章 第 164 章

作者:痒痒鼠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1:50:56 来源:就爱谈小说

众人听着康熙的笑声, 莫名的心酸难忍,郭木布已经红了眼睛,只是不敢打扰康熙。

良久, 良久,康熙的笑声停住了,脸上又恢复成帝王的高深莫测, 转脸问慎刑司总管音图“托合齐会饮的案子,都查清楚了吗”

音图点头又摇头“其余的都查完了, 只有一项还不够确定, 正要和主子汇报。”

“现在拿来朕看看。”

“嗻”

康熙只是收拢消息的一问,他早就知道太子经常和大臣们饮酒, 他也知道太子早就想登基,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应对, 此刻他还是能保持平静的。

然而, 彻查的结果却是令康熙大惊失色。

原来, 伴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 整个“托合齐会饮案”的真相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参与“会饮”的人员多达二十余人,除了托合齐父子外,还有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满洲正黄旗都统鄂缮等人。而音图重点标出来的, 唯一还没有确定的是, 梁九功和他们喝过几次酒。

不说梁九功是乾清宫大总管,对康熙日常起居饮食用饭等等了如指掌,对康熙的脾气知道甚细, 在宫里太监宫女心里的威望。略有点常识的人都不难发现, 参与“会饮”的这些人,不仅是朝中掌握实权的重臣,他们手中更是均握有着一定的兵权。

特别是托合齐, 其手中掌管着的一万多兵马,是京城内人数最多、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事力量。即使康熙早有准备,而这也要康熙感到担忧与惊恐。

早在安郡王去世的那一年。

康熙笑了笑,笑得无限感慨“托合齐呀,满洲巴图鲁拖尔弼之子,其家族原本是安亲王府的家奴,后转为内务府包衣,而他的妹妹就是十二阿哥胤祹的生母定嫔万琉哈氏。康熙四十一年,朕任命托合齐担任步军统领,朕对他呀,自问是大恩人呀。”

在场的人听着无不心酸。

可能,这就是老百姓说的,升米恩,斗米仇吧。

康熙一手提拔,不管康熙有几分利用托合齐分化岳乐亲王势力的意思,托合齐一家扶摇直上,从王府家奴变成皇亲国戚,还有一个长成的皇子,还手握大权官居一品,这就是天大的好处受益人。

可他不思报恩。他甚至看见康熙老了皇太子长大了,为了长久稳固自己的权势与地位,他背离了年迈的康熙,就此选择依附于太子胤礽,并成为了其重要的心腹。

隆科多、音图等人都明白,安郡王马尔浑薨逝后,托合齐父子便伙同同样为“太子党”重要成员的鄂缮,借着“会饮”的名义,帮助太子胤礽“缘结朋党”,除了为继续扩大太子胤礽的势力和影响力,以确保其能够顺利继承皇位而商讨对策外,还秘密策划了许多不可告人的“阴谋”。

而经过简亲王、慎刑司、内务府多方人的调查、取证,康熙汇总了各种消息,也最终认定,托合齐等人就在帮助胤礽进行“会饮谋逆夺位”。

他们等着康熙的命令进京拿人一锅端,却见康熙背负双手,望着屋外头的热闹,淡淡地笑“你们的十四阿哥,转寄来一封信,没有折子,果然就是保姆的命。”

咳咳咳。

他们一直以为十四阿哥是耿直鲁莽的年轻人,如今面对这封信,没有奏折的信,方是知道,为什么四爷一直要十四阿哥做“保姆”。

十四阿哥一直是八阿哥一派的。所以,看到光溜溜的一封信,康熙立即断定,这封信肯定是老八让老十四寄来的。老十四无法推脱,便用这种方式巧妙地告诉康熙,他仅仅是奉命行事而已。

十四阿哥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皇位去的。采用的策略,是和八阿哥合伙扳倒其他人,然后再推倒八阿哥。

举荐太子的事情上,明知道康熙要打压以八阿哥胤禩为首的八爷党。但十四阿哥如何表现的在宫门外辱骂废太子胤礽,与老十三胤祥大打出手,公开支持八阿哥胤禩。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是十四阿哥是个直爽的人,为自己的兄弟鸣不平。而再仔细品呢

没错,十四阿哥这一招可谓是一石二鸟,落井下石。既贬低、不承认废太子,又坐实了老八、马齐等人在举荐新太子的过程中“居中联络”、结为朋党。康熙是什么人历经了四大辅臣明珠索额图两大权臣的明争暗斗之后,最痛恨的就党争和朋党,于是更把胤禩排挤出了争太子的行列。

可惜被八阿哥扳回来一半,要康熙明面上承认八爷的功劳和过错,给予郡王身份的肯定。也承认了九阿哥、十阿哥等人的功劳,最后还是四阿哥安慰皇上,收拾摊子。

如今将太子寄给通州大营将军的信,呈给康熙,又是一石二鸟。估摸着八爷党商议怎么处理这封信的时候,让十四阿哥给康熙上折子,并一同把信寄过去,说他管着兵部,位置合适。十四阿哥怎么想的八阿哥不厚道,自己跟着八阿哥混,结果这个时候让我上折子告状太子好,那我就单独把信寄出去。

第一,信是太子写给通州大营一位将军的承诺书,为的是承诺自己登基后必定大肆封赏功臣,拉拢人心。废太子被复立,让看到希望的十四阿哥觉得没有机会了,利用这封信,再次扳倒太子,才有自己承继大位的机会。

第二,再次打击八爷党。如果连送信带上折子,说明自己有意争夺太子之位,目的就是扳倒太子。如果只送信,说明我本来不想告诉皇帝告状太子,奈何八哥要求我告诉你,我的职责所在要我告诉你。康熙再想起八阿哥拉拢人举荐太子的伪贤行为,更坚定了八阿哥不能继承大清江山。

隆科多摸着嘴巴上的小胡子,琢磨道“皇上,奴才在想是不是十四阿哥有难言之隐。”

咳咳咳。

如此的两次机会,既明确了十四阿哥胤禵,自始至终就是为了皇位。也向康熙表明了,自己已经深谙世事,可以独当大任了。

好吧,康熙也是利用十四阿哥的这个性情,要他做“保姆”那。要不怎么会同意八爷的推荐,要十四爷年纪轻轻的,没有一点功劳进兵部

落针可闻的沉默中,郭木布犹豫再犹豫,眼睛瞅着康熙“皇上奴才有话说。”

康熙点头“说吧。”声音里还带着笑儿。

众人都看郭木布你个真老实人,你要说什么惊天的话

郭木布因为他们的目光惴惴不安,可他张张嘴巴合上又张开,到底是说了出来“皇上,这封信,即使是太子的亲笔,也不是证明是太子写的。会模仿笔迹的人不少,太子批复折子多年,太子的笔迹知道的人也不少。”

所有人都一愣。

康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不管真相如何,郭木布在这个时候能站出来说句安慰话,要他满心复杂。

康熙瞧着他满心忐忑的模样,笑着问“还有吗”

“有。”郭木布低了头,却是大声道“上次皇上回京,奴才松了一口气,也很是生气。奴才和宫里侍卫们打架吵架闹不和,被四爷知道了,四爷问奴才。奴才说就是愤怒难过。四爷说,多看看太子殿下的优点。太子殿下身为皇太子,很多人盯着他,有一点点过错就被无限放大,难免情绪不稳一时冲动。”

郭木布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心里震动,下意识地去看康熙。

康熙高高地仰着头,克制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音图动动嘴巴,终是默不做声。

隆科多都在心里感佩,四爷就是四爷,都闹成这样了,还能心平气和地看待每一个人,尤其太子。再看看康熙那越是克制越激荡的情绪,抖动的嘴唇,隆科多也跟着伤心。

四爷是顾着康熙的感情那。

康熙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殿外传来孩子们的呼唤声“玛法玛法”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弘晖跑第一个,略焦急地唤着“玛法孙儿们都在找玛法”

康熙深呼吸一口,压下去所有的情感,给所有人一个暗示的眼神,可他还是情绪澎湃着,干脆坐到一边的长榻上歪着,听到孙子们越来越响亮的呼唤声,无奈笑道“这是黏糊玛法了不成自从出来京城,你小子就时刻喊着玛法玛法”

弘辉进门见了玛法,一看玛法坐着笑着,疑惑地瞪大眼睛,不是说京城兵部送来紧急信件估计不是什么大事,弘晖放了心,唤了一声“玛法”,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命人除去瓜皮帽,脱了外面的马褂,摘了礼服上珠串,便一头滚在康熙怀里“玛法,听说北京下雨,承德没有雨,还是热啊。”

康熙瞧着他一脑门的细汗,知道这小子随他阿玛天生阳气重,玩闹一会儿就出汗,当下搂在怀里,接过来小太监手里的毛巾,轻轻地擦着,对紧跟着进来的几个孙子外孙道“都起来。在屋里可以脱掉帽子,出去还是要戴着帽子,马褂也要穿好。秋天了,夜里凉。”

“知道知道”皮孩子们眼红地看一眼混账弘晖,嬉笑着答应,都麻利地摘了帽子脱了马褂,抽过来李德全托盘里的毛巾擦着脑门上的汗。

弘晖问“玛法,还出去喝酒吗王公们都在等玛法。”

康熙笑道“去。玛法说了回去,不能做尿遁躲酒的人。”

“玛法,土谢图汗喝醉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青藏汗喝醉了嚷嚷着要喝奶茶那。”弘晖小兴奋地手脚比划说着“还有科尔沁达尔罕亲王,他说去年内地几个文人去科尔沁游玩,他接待喝酒,要不带亲卫自己出门自在一天,特意不骑自行车,骑马。说马儿好。骑马出门,若是喝多了酒友们把他扶到马背上,马能找到家,到了家门口马就把他从背上甩下来,家人们听到“咚”一声就出来把他抬进家了”

康熙听了乐呵呵地笑“这说法很对。马儿是生灵有灵性。自行车乃是人造,人喝醉了控制不住,就容易摔下来。可是弘晖啊,朕怎么听说,你和几个小姑娘说话呀”

弘晖大眼睛滋溜儿瞪眼,好似受了莫大冤枉,一转脸瞪着弘晟“是弘晟哥哥欺负小妹妹我看见了,弘晟哥哥欺负小妹妹,羞羞脸。还被小妹妹吐了一口唾沫,骑马比赛还输掉了。”

他刚说的快,清晰有力。弘晟来不及阻止,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忙躬身和康熙解释“玛法,我没有欺负小姑娘。那是达尔罕亲王罗卜藏衮布的女儿,孙儿哪里能欺负她”

能来参加木兰围猎的小姑娘,都是王公的女儿,身份尊贵着,估计是弘晟取笑小姑娘喜欢弘晖。弘晖长大了,被很多小姑娘看上了,康熙自然知道。弘曙笑着说道“玛法,人家小姑娘很喜欢弘晖弟弟那。弘晟哥哥故意逗逗她。”

“哦”康熙乐了,慈爱地看向弘晖“弘晖,你喜欢小妹妹吗要不要小妹妹做福晋”

音图、隆科多、郭木布等人齐齐愣住几个年长皇孙这是要坑弘晖那。蒙古贵女好,可分情况,科尔沁这一支有皇太后在,和佟佳家一样,是真的不适合再做大清皇后了。可他们也不好插言,只能焦急地看着弘晖,使劲地用目光暗示。

几个年长皇孙也都挤眉弄眼地看着弘晖的,嘴巴。

弘晟还说“弘晖弟弟,你快说。别害羞。”

哪知道弘晖长成小少年了,还是不知道害羞的心性,只觉得他们的反应奇怪,一挑眉疑惑道“害羞什么”身体一靠脑袋在玛法怀里蹭蹭撒娇,小小的烦恼道“玛法,弘晖喜欢小妹妹。她骑马好。可是玛法,阿玛说了,不能选妹妹们做福晋。她是妹妹。”

“你当她是妹妹”康熙更乐了。苍老的目光挨个扫过在场的亲信们和孙子们。

“弘晖弟弟,为什么当她是妹妹她不是妹妹。”弘皙忍不住问道,极力忍住砰砰砰跳的心脏,做到表情自然。

“就是妹妹。”弘晖歪在玛法怀里懒懒地掰着手指头“第一任达尔罕亲王满珠习礼,孝庄文皇后四兄。天聪二年,尚和硕公主,克勤郡王岳托长女。第二任达尔罕亲王和塔,和硕公主所生。长子班第,康熙九年尚和硕端敏公主,简亲王济度第二女,尚和硕公主,公主生妹妹。玛法你看,这血缘多近。阿玛说,最好不要选五代血缘内的小姑娘,都是妹妹。”

咳咳咳。

堂兄弟们都惊讶地看弘晖还有这个说法儿四叔四伯父这是什么讲究还是四叔四伯父故意不要弘晖迎娶蒙古贵女的借口

就连音图、隆科多等人,都震惊了满汉蒙八旗里头,有出五代血缘的、适合嫁进皇家的贵女吗弘晖的小舅舅郭木布听着,猛然想起姐姐四福晋说的“八旗亲事都有皇上做主指婚,但我估计,几代以内,乌拉那拉家不要和雍亲王府再有联姻”原来原因在这里

康熙看一眼他们的反应,瞅着孙子们的动静,目光闪烁,拧着弘晖的元宝小耳朵,乐呵呵地嫌弃“你阿玛就是小讲究多。好吧好吧,小姑娘是妹妹。可是玛法去哪里给你找五代血缘外的小姑娘呀都是几辈子的老姻亲了。”

弘晖胖脸一板,从玛法身上黏糊起来,双手轻轻地摇着玛法的胳膊“玛法,找一找,总会有的。找不到五代血缘外的,再找四代血缘外的。”

咳咳咳。

康熙无奈了“弘晖呀,你当这是选官儿那”

“玛法,就是选官儿呀。弘晖的福晋也是官儿,将来管着弘晖的一个府邸那。”弘晖理直气壮,继续摇着玛法的胳膊撒娇。“玛法玛法,要选一个好官儿呀,阿玛和额涅对官儿们要求严格那。”

康熙被胖孙子摇的老无奈了。真的。弘晖将来和他阿玛一样,也是不开窍的

“好好好玛法答应你了。给你好好选一选。你看看你要求多的,你看看你堂兄们成亲,多省心。”

“玛法,不一样啊。”弘晖胆大得很,扑到康熙怀里扭糖儿,“玛法,弘晖那么多弟弟妹妹们要照顾,选的福晋必须是顶顶好的。弘晖也会做一个好夫婿,照顾未来福晋的弟弟妹妹们。”

咳咳咳。

康熙瞄着其他孙子们便秘的大黑脸,真怕胖孙子再说下去,会被他的堂兄弟们群殴。

“行玛法都答应你了。走吧,出去喝酒。”

“好哦”

弘晖自己起身,扶着康熙站起来,伸胳膊要小太监给穿好马褂戴上珠串,戴好帽子,跟着康熙出来烟波致爽斋,来到宴会上,却不去玩耍了,坐在康熙的身边,自己用羹汤夜宵,照顾康熙用羹汤夜宵。

蒙古王公们都知道康熙重视弘皙,疼爱弘晖这个皮孩子。他们也疼着

弘皙是太子的儿子,康熙和太子关系好不好,他们都不好凑上去,被人误会站队等等。弘晖好啊,他阿玛是孤王,他长得胖乎乎的可爱鬼灵精,能玩能说笑灵慧聪明,偶尔倚老卖老地欺负一把小弘晖,就当是欺负四爷了,多爽

康熙对他们的心思门儿清,喝着王公们热情敬的酒,只管开心享受胖孙子的照顾。偶尔发现有小姑娘不停地瞄着弘晖,乐得见牙不见眼胖孙子和他阿玛当年一样招小姑娘们喜欢。

当然,也有不少王公们试探康熙的态度弘晖要选一个什么样的福晋啊

其中达尔罕亲王身份最亲近,因为女儿的哀求,敬酒的时候直接问道“大皇帝,弘晖阿哥的福晋人选,定下来了吗”

康熙瞄一眼立即竖起来小耳朵的弘晖,面对达尔罕亲王略期待的目光,摆出来一副“拿儿孙们无可奈何”的老人家模样,挥手气恼道“别提了。这小子,他阿玛说血缘近的都是妹妹,不好做福晋。可能他打小儿照顾弟弟妹妹们习惯了,和朕出门逛亲戚也习惯了,真当血缘近的小姑娘,都是妹妹那。”

“上次皇贵妃提议几个,朕都觉得合适。可是一算算,这个是表妹,那个姨妹,。”

达尔罕亲王有点傻眼。

其他王公们更傻眼。

土谢图汗放下切割烤羊肉的小刀,油腻腻的手抓过来桌边的毛巾擦一擦,胖胖的大胡子脸上都是纳闷,奇怪地问道“大皇帝,四爷这话对也不对。血缘越近越好,更适合做福晋。当妹妹更好,这才是一家人。”

“朕也这样想。小夫妻本来就是情哥哥情妹妹一家人。可是这小子的阿玛要求了他。朕能怎么办到底是他一家人过日子,他又顾着弟弟妹妹们年幼,又要孝顺父母长辈,”大清金龟婿弘晖阿哥,硬生生地被他玛法说成拖家带口的老大难。

康熙继续喝酒,王公们不管是遗憾还是遗憾还是莫大的遗憾,继续乐呵呵地敬酒说话儿。间隙瞄着康熙的大臣们、孙子们听到谈话露出来的表情,大约有了一点了解有人想要弘晖娶科尔沁贵女,有人想要弘晖娶自家闺女。康熙不表态、四爷也不表态。

太子家的弘皙阿哥,福晋喀喇沁乌郎罕济尔默氏,噶尔藏之女,乃是成吉思汗功臣济拉玛的后裔。大爷胤禔家的弘昱阿哥,福晋赫舍里氏,礼部尚书赫呢之女。三爷胤祉家的弘晟阿哥,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盛京蒙古旗都统、伯四格之女。

五爷胤祺家的长子,戴佳氏一族中的郎中官儿的女儿。七爷胤祐家的长子弘曙,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盛京兵部侍郎罗詹之女。

四爷家的弘晖年幼,要等下一次选秀,如果不选科尔沁贵女,会怎么选那康熙给弘皙、弘晟、甚至弘曙这三个出彩的年长皇孙选蒙古贵女,尤其弘皙是人人皆知的皇太孙预备人,弘晟是最年长亲王胤祉的嫡长子是要再来一位蒙古皇后

弘昱选满洲贵女,那是因为赫舍里氏绝对不会再出来一个皇后。大爷胤禔无缘皇位了。五爷胤祺家的长子,母亲出身低,才能不出彩,将来估计连世子都不是,所以福晋的身份更低。也是因为五爷同样无缘皇位。

康熙的心,海底的针。猜不透猜不透啊。

新任相臣嵩祝上前敬酒,鼓起勇气问道“皇上,五爷今年回来吗”

“回来。”康熙真有点想念他那笨笨的老五了。“一眨眼,走了这么多年。到了外头就只顾自己扑腾,朕要不下命令,他还不舍得回来。还在外头纳了不低于十个当地的贵女。”康熙摇摇头,老五一贯是好色花心的,在京城被管着还能收敛一点儿,到了外头哪里还忍得住幸亏走的时候给他带着十多个侍妾格格。

康熙举着酒杯无心喝酒,叹气一声“朕一想想,他带回来一群不同肤色的孙子孙女们,就心口疼。”

到了外头联姻当地名门望族很正常,否则怎么站住脚王公大臣们都理解。当然,想想要是自己儿子领回来一群西洋人一样的孩子,便是更理解康熙的郁闷之情。

这个时代,大清站在顶端,是地球上的超级大国,国人都骄傲得很。就是普通人家的儿女,也不联姻外国人。皇子们纳侍妾,也不能纳外国女子,更不要说生娃了。

康熙叹气“朕只能当他这是办差的必要牺牲对待了。孩子是无辜的,回来后要国人不歧视,类同硕托当年从沙俄带回来的小娃娃。”

硕托当年为国出力,做了沙俄公主的情夫,沙俄公主生下来一个小女娃,却马上要遭遇被夺权圈禁,康熙怜惜命抱回来大清,封了一个县主,朝廷给养着,在座的都知道一点儿。

土谢图汗笑道“皇上,我记得上次沙俄国王彼得要求小姑娘回去沙俄那。说小姑娘有沙俄继承权。”

康熙一口酒喷出来,周围的大臣们忙上前给换酒杯,擦拭湿掉的龙手,康熙气恼道“听他瞎说。他为了两个私生女有继承权,和那位的妃子正式结为夫妻,他还缺继承人这是看朕将孩子养大了,要嫁人了,要回去帮他联姻那。”

咳咳咳。

康熙对沙俄国王彼得,排除敌对争斗,那也是怎么都看不上眼。也难怪,沙俄一贯亲近欧洲,明明是一半蒙古血脉一般亚洲,却自称欧洲国家。明明是军妓出身的妃子生的孩子,却试图私生转正嫁公主去欧洲,被所有欧洲皇室拒绝。

“大皇帝,那位县主,下次选秀指婚吗”青藏汗用毛巾擦擦油腻腻的嘴巴,醉醺醺的大红脸犹豫地问。

“指婚。”康熙一眯眼,看向他。小姑娘有沙俄继承人,身份敏感,难道青藏汗,还是土谢图汗,都动心了

康熙目光幽幽地望着白玉酒杯里清澈透亮的酒液,慢悠悠的“本来几年前就应该指婚,也是二十出头了可是呀,打小儿没有亲娘,格外重视亲情,舍不得一家人,一直求朕再等一等,”康熙说的一脸慈爱,要在座的一帮大老爷们都满心怜惜。康熙咳嗽一声,表示哀叹,其实脑袋里嗡嗡的疼。

小姑娘打小儿独立坚强,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弄权。长到十多岁懂事了,背着小包袱偷偷跑去沙俄找亲娘,那聪明能干的,老四和硕托追了三天三夜才追回来,老四发现她脑袋挺灵活,送到秘密研究所当学徒,可这娃娃能干是能干,随了她亲娘的性格,风流得很,拿权利当孩子,拿美男都当情人折腾的研究院的男子见到她就害怕,还就喜欢追着老四和硕托喊“就要嫁四爷这样的”康熙只要想一想就头疼欲裂。

再想想老五带回来的娃娃儿,将来若都学了欧洲的那一套,一夫一妻不纳妾,私生子女满地跑,和法国公主一样情人绯闻满天下,他的头更疼了。

“跨海出去办差不容易啊。正好朕也问问,老五回来后,再次出海,诸位可有人要跟着去看看”

有肉一起吃,有汤一起喝。康熙大方地问问。在座的王公们都意动。苏伊士运河,那可是一条流淌黄金的运河康熙不可能给他们参股,但是给他们机会,先一步派人去看看,已经是抢占了莫大的先机

嵩祝听着蒙古王公们热情高涨,围着康熙表忠心,大约明白,五爷这是自觉和皇位无缘,到了外头彻底放飞自我了。康熙虽然看不惯沙俄彼得的荒唐行事,但他也是一个讲究实际利益的帝王。不管什么肤色,自己养大了,就是大清的人,亲近大清给大清出力。

嵩祝和康熙再碰了一杯,干了后给康熙倒酒,见到达尔罕亲王家的小姑娘跑过来红着小脸儿和弘晖阿哥说话“弘晖哥哥,我和你去京城玩好不好”弘晖“妹妹若去京城,我们一起玩。但是京城规矩多,一般是妹妹们在一起玩。”看见小姑娘气得瞪眼,弘晖无辜纳闷

康熙没有忍住,笑出声儿,眼角余光瞄到身边达尔罕亲王一拍脑袋猛然反应过来的样子,兴奋地又问“皇上,弘晖阿哥说的,是血缘近的不合适,不是亲戚内”

“嘿要是亲戚内,朕看他真娶不到福晋了。”康熙很是生气,抬手给送切好的羊肉上来的弘晖脑门一巴掌。

弘晖嘿嘿笑着,将青花盘子放在康熙面前的小桌上,再去拿两个小调料碟子端上来“玛法吃羊肉。孙儿切好的,羊腿肉。热乎乎的。孙儿再去盛一碗羊汤来。”

“原汤化原食。挺好。你自己吃了吗”

“吃了。”

祖孙两个亲近地说话儿。其他人琢磨康熙刚刚的话,隐约确定有关弘晖阿哥的福晋人选,可能是四爷真不想要血缘太近的亲家。如此达尔罕亲王又心生希望了,家里有和皇家没有血缘的姑娘更比如土谢图汗家迎娶六公主,是康熙亲家,但是和弘晖阿哥没有血缘关系啊

蒙古王公们瞅着弘晖阿哥,又开始眼冒绿光,好似饥饿的狼馋肉一样吓得弘晖警惕地瞪大眼睛怒视他们,迎来一群中老年们豪迈大笑,声势震天。

宴会结束,几个皇孙扶着康熙回去烟波致爽斋,照顾康熙洗漱睡下,弘晖、弘时、弘明、弘暾等一伙儿亲近的小皇孙们,领着侍卫们刚要回如意斋,弘晖一眼看到隆科多站在角落里偷偷地招手,疑惑地下马走过来,好奇地问“隆科多舅爷爷有事情”

隆科多身为康熙亲卫没有喝酒,此刻却好似喝醉了一般面带红潮飘忽忽的,一把拉住他靠近一点,贴着他的耳朵嘱咐道

“大阿哥,你的福晋人选都有皇上和四爷做主,切记不要和哪个小姑娘们走近被人误会。有人想要陷害你的亲事,你一定要多注意,更要小心别被设计了不得不迎娶。”

弘晖打小儿在四九城混,隆科多这话他一听就明白。陈廷敬的大孙子,就是被外祖家的表妹设计了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迎娶

“多谢隆科多舅爷爷,你放心。弘晖记住了。”

隆科多严肃点头“也嘱咐你身边伺候的人都多长点儿心眼。也别和堂兄弟们闹起来,皇上心情不好,你就当不知道。”

弘晖一眨眼“隆科多舅爷爷,玛法心情不好弘晖知道。为什么别和堂兄弟们闹起来是谁要陷害弘晖”又说“隆科多舅爷爷,达尔罕亲王们等王公们,不会做陈廷敬长子娘家的事情。”

隆科多自然也知道陈廷敬家的这桩公案陈廷敬当年高中进士娶妻,陈夫人乃是传承自明代高管望族王国光之玄孙女,大家闺秀,饱读诗书。但是陈廷敬的长子娶妻的时候,陈廷敬被打压进了大牢,导致大儿媳妇家世相对低微,后来陈廷敬做到相臣,大儿媳妇的娘家人自知身份够不到了便动了心思,想要留住这份姻亲关系。

隆科多不好和弘晖说这不一样。弘皙、弘晟等人可能是要破坏弘晖的名声,或者来一个私相授受不检点什么的,惹怒康熙。而弘皙、弘晟、弘曙迎娶蒙古福晋,很有可能是康熙对年长皇孙的打压、防备,或者保护。类似十阿哥迎娶蒙古福晋。

“反正多注意着,儿女婚事要听父母的。今天弘晟阿哥故意当着你的面儿欺负小姑娘那,就是要给小姑娘制造机会。你上去说话了,就是英雄救美了,知道不”隆科多吓唬心大的弘晖。

弘晖惊讶地张大嘴巴,“英雄救美”他知道。街头的好多“仙人跳”就有这一类,故意欺负小姑娘,要大家公子出手相救,然后再来“以身相许”

他真的被吓到了,一脸后怕地拍拍胸膛“我知道了。弘晟哥哥不敢,但是弘晖会小心着。隆科多舅爷爷放心。”

隆科多待要再说话,看见有传信侍卫的身影朝烟波致爽斋匆匆走来,知道又来消息了,忙道“快点回去,早点儿休息。”

望着弘晖等几个皇孙的队伍离开,隆科多快步迎上去那个送信侍卫,跟着一起进来见康熙。

寝殿里,只有明黄的帷幔迎着夜风飞舞。康熙一身亵衣亵裤盘坐床上,四下里除了风声,只有紧张的呼吸声。

隆科多用小刀割开信件,双手捧给康熙。康熙安静地看完最新加急消息,面对等候的众人,下命令道“音图带着人悄悄地回京,让老四去找太子,让老十四接管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

“奴才遵命。”音图犹豫“皇上”

康熙却是眉眼肃杀,端坐成一尊石头雕像。

郭木布第一个忍不住,诺诺地开口“皇上,托合齐等人在禁酒令期间犯了罪,应该有刑部锁拿。”

隆科多脸上肌肉一抽,记起来四爷的嘱咐待要开口,却是看着康熙连呼吸都听不见了,咽下一口唾沫,不敢跟着发言。

九月末的承德,草原慢慢地由碧绿一点点地染上红色、金黄色,刚经过几场霜,草叶慢慢变黄,那悦目的色彩成为秋日坝上的完美背景。在摄影发烧友康熙的眼中,是全大清最美的金秋采风地,鲜黄的桦树,火红的枫树,似血的灌木丛,棕黄的秋草这里的秋天在霜风的浸染下是那样的五彩斑斓,似画家笔下的水墨画一样诱人。可是这样的承德,总是杀机弥漫,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里都充斥着政权争斗算计。

良久,外头李德全进来行礼,小心翼翼地目不斜视,却是一开口声音里就透着因为寝殿气氛的不安“皇上,方苞先生来了。”

好一会儿,就在他等得额头沁出来细汗要放弃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嘶哑无力的“要他进来”,好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抬头看见康熙面无表情的面孔,吓得一个哆嗦,忙行礼退下了,左脚打右脚的,差点摔倒。

康熙一出口,方才发觉,嘴里都是血腥气浓郁的铁锈味。

看见方苞进来行礼“给皇上请安。”康熙眼珠子还是僵硬的,不能转动的。

隆科多好歹还记得四爷的嘱咐,忙道“皇上,和方先生下一盘棋,松散松散”

那边郭木布已经麻利地拿来黑白玉雕刻的棋盘和棋子。

方苞也害怕康熙此刻的模样,可是康熙对他如此大恩,他不能不报答。康熙一辈子英明,是少见的把老百姓挂在心上的帝王之一,他不能要康熙在太子身上落下污名。而他的性格,要他宁可死,也不退缩。

他一撩袍子坐在康熙对面,仔仔细细一颗颗地摆好棋子,丑陋的脸上平静得很,一双神采飞扬的黑瞳闪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一出口,声音也是嘶哑无力,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皇上,草民看这承德大好景色,心里惦记着京城风雨。这可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康熙眉眼不动,好似听到了,好似没有听到。

随着康熙的日益年迈,几位阿哥争夺皇位的争斗,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了。它已经发展到了白刃相见、你死我活了。康熙对这一切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他之所以一直不处罚老三、启用年轻的老十四,把翰林院和礼部放给老三、将兵部重担放在老十四身上,就是想借助这两个“保姆”的眼睛,让各党、各派的人,都登登台、亮亮相。

从康熙四十七年到五十一年的这段时间里,康熙以一个大皇帝的睿智和果断,干脆地离开京城出巡各地方,不动声色地、冷静地观察着局势,思谋着对策。

老四胤禛在户部、工部办差。汇同老六、老九,老十二,老十三,甚至老十也去帮忙,甩开了膀子,放开手脚地大干。他们干得很好,超出他预想的好的百倍千倍的好老四顺便也重用了几个深得信任的臣工,却都没有结党。即使是年羹尧,最终也是自己指婚年羹尧的妹妹,将年家绑在老四身上。

唯有人缘太好尚且年轻的老十三,要康熙始终认为,呆在老四身边早晚是一个隐患。

老十四这个“保姆”干的比胆小的老三好。别看他是八阿哥党。可是,一旦手中有了权,有了兵,他并不想听命于八阿哥都是皇子阿哥,难道我就不能当皇上明面上靠近老八,暗地里打着一个小算盘。这几年里,差使也办得很卖力,很认真。

唯一要康熙欣慰的是,他还是有点兄弟感情的,再算计,对他两个亲哥,也是顾着。

太子那,康熙看在眼里,自己都替太子急在心上。是,康熙是要利用他打压八阿哥党派。可康熙也没说,你就胡乱折腾一气,将自己人不管瞎的臭的都往朝堂塞吧潜意识里,康熙还是对太子抱有一丝丝希望,证明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皇太子,没有这么燥气用事。

康熙把任免官员、处理政务,甚至代皇上朱笔御批的权力,也索性给了太子。这下,太子可逮住机会了。他先是清理恩怨旧债,那真是点滴必报,从不手软。凡是他知道的,支持八阿哥的官员,一个不饶,全得想方设法打下去。接着,便是重新拉起来太子党,安插亲信。

八阿哥一伙的老十四管兵部,太子也意识到兵部重要。于是,便把自己的亲信、家奴,安排在兵部、京师和外边的军队中。可是,太子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就是他低估了康熙的洞察力。康熙心如明镜却一言不发。太子奏一本,准一本。太子说用谁就用谁,你说贬谁就贬谁朕倒要看看,朕到底养出来一个什么样的太子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西部准格尔部落首先发难,派兵攻打西藏。军急,太子召集大臣和几位管事的兄弟来议事。按正常做法,这只是准格尔的小试探。而朝堂如果从内地调兵,万里迢迢地去西征,那可不是小事。粮响呀,兵器呀,马匹呀,军衣呀,怎么组织后方供给线呀,等等,等等,哪一件都不是一句话可以办成的。

可是太子先说他要亲征,见康熙不同意又大力举荐托合齐带兵,还给托合齐造势,拉拢老十二

此刻,康熙和方苞在下棋,听说嵩祝等跟来的大臣们递牌子请见,方苞就要起身。康熙笑了一下说

“李德全,你去告诉他门,且在大殿外头候着,朕待会儿再去。方苞,坐下,坐下。”

方苞不知康熙要说什么,又好似知道康熙要说什么,咽下一口唾沫,惶惶不安地坐下说“请圣上训示。”

康熙沉思着说“嗯这件事,朕一直不敢说出来,因为话一出口,就泼水难收了。现在,朕不能不说了。方先生,如果今日有人要搞陈桥兵变,你以为他成功的把握有几分呢”

方苞吓了一跳“皇上为何这样说,大清太平盛世,焉有此事”

康熙明白方苞的顾虑,宽容地一笑说

“嗬方先生,你不必吃惊,此事确有无疑。有人隐瞒了朕拒绝西部官员任命的批复,拉拢了密云大营和通州大营,又不经兵部,私自铸造了二十门红衣大炮,正对着承德山庄,要朕不能回京那。方先生,这事儿该怎么看”

方苞想了一下说“陛下适才所言之形势,草民万万没有想到。但据草民愚见,皇上无需担忧因为大清当前的情形,与柴世宗的时候大不一样。大清的兵权都在皇上手里,大清不会出来“赵匡胤黄袍加身”。”

康熙点了点头“好,方先生见高识远。可有人却利令智昏,这人还是朕的亲骨肉”

方苞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皇上指的是太子。他不敢多说,可又不能不说

“皇上,请恕草民直言。既有这种事,就要当机立断,早做处置,免得事变一旦发生,不得不动用国法。汉武帝、唐太宗他们面对太子,都是悔恨心疼的呀。皇上,您不要等到那时候。到那时,皇上虽然仁慈,恐怕也难为两全了。”这番压在心口的话出来,方苞泪如雨下,起身一撩袍子,视死如归地跪趴在康熙的面前。

“皇上”

傅尔丹、音图、隆科多、郭木布、李德全等人,一起跪下,眼含热泪哀求康熙。

康熙看他们一眼,忍住胸腔里翻涌的情感,痛心疾首“朕宠着他,什么都给他。可是,如今他想要朕的命,难道朕也要拱手相送吗朕给了他朕这颗脑袋,将来呀,谁还能护着他那好了,这事今天先说到这儿,容朕再想一下。”

外头大殿里,意识到出大事的大臣们坐立不安地等着,一边等一边伸手摸着额头上的汗水。

里头的大臣太监们,一起跪在康熙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等着,听着康熙宛若受伤的困兽一般在寝殿里踱步,千层底的软缎拖鞋落在地砖上擦擦的声音。

朕宠着他,什么都给他。

可是,如今他想要朕的命,难道朕也要拱手相送吗

朕给了他朕这颗脑袋,将来呀,谁还能护着他那

康熙的每一句话,都要他们恨不得当聋子。可是又因为听到了,一颗心激荡着滔天巨量,脑袋里嗡嗡地响,什么也无法思考。

好一会儿,外头响起来熄灯的更鼓声,一声又一声。

康熙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音图,刚刚朕的命令立即去执行。再命刑部和宗人府立即锁拿托合齐、齐世武、耿额等所有会饮名单上的人。梁九功关押在景山。齐世武的罪名,朕记得,康熙四十六年,朕南巡,太子监国,当时是川陕总督的齐世武送来一封密折,这封密折竟然不是送给朕的,而是直接送到太子手里。”

康熙站在窗边,老去的眼睛幽幽深不可测地,望着承德秋天五彩斑斓的夜色,沧桑嘶哑伤痛的声音,缥缈的好似从天边传来。

“这件事情,一直到康熙四十八年,八阿哥胤禩的人,弹劾齐世武,揭发出来。太子当年虽然监国,还没有使用密折的权力,齐世武当年作为封疆大吏,送错密折,把齐世武交大理寺议罪。托合齐,耿额等人,你们自己想罪名。另有太子安插在军中和各部衙门各地方的人,一个不漏的全部逮捕,押往刑部大牢,听候勘问”最后一个“问”字里,都是凛然杀机

“奴才遵旨”

音图麻木地磕头行礼,面如寒霜,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

康熙面无表情,眼前好似是自己从先皇手里接过来皇位的那一刻,好似自己长大了,意识到自己只是奶娃娃皇帝没有一点实权,被迫迎娶赫舍里皇后大婚的那一天夜晚,打马跑在西苑的汗水淋淋,浑身湿透。

好似是赫舍里皇后临终望着自己和怀里的襁褓,目光万般不舍,苍白的嘴角的笑儿笑到一半就含笑而逝的模样。

“李德全出去传旨,按照计划,五天后启程回去。”康熙听到自己如是说。

五天后回去,就是二废太子了吗李德全的脑袋乱糟糟地响着,口中机械地答应一声“嗻”,踉跄爬起来,也出去了。

康熙对太子党等人的安排,是要将太子和谋逆摘开,全了一份父子两个不得不死一个的父子之情。康熙对其他儿子们的安排,一是要儿子们互相钳制稳定局面,二是安抚临时手握兵权的老十四,第三打压老八。

康熙吩咐完,沉默地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弯弯的月牙儿高挂九天,人人仰望它,膜拜它,却不知道它无依无靠地挂在灰蓝色的天空中,光线微弱,很快就被黑暗笼罩了。它奋力从云里爬出来,它只能亮一会儿,而黑暗是无限的。承德的这一轮冷月真的是冷月,它的金色微光照在康熙的眼泪上,冷冷的,幽幽的,亘古不变。

傅尔丹、方苞等人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气从地砖浸透上来冷了膝盖,也冷了他们的心。冷掉的一颗心里头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一代圣君的儿子,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啊

这一天下午北京城依旧秋雨淅沥,四爷收到康熙的秘密命令,正在秘密研究院里处理县主调戏美少年的公案。等他忙完了要赶去毓庆宫,府里来报,一位侍妾格格要生了,赶紧打马回府。四爷本来打算孩子生下来就去见太子,却是太子前来找他。

太子自从定下来“大事”,早就想来找混账四弟说说话儿。他需要有人说说话儿,这个世界上,除了康熙,他认准的人,只有他的混账四弟。

只是他碍于面子,一直没来。

今天听到高三变来报,说外面有人传言说他抱怨“古往今来就没有四十年太子”太子知道是老八做的,但是奇异的,这次他一点不生气,他吩咐高三变在传言上加一句“皇上疼太子那,太子更是孝顺皇上,这话一定是假的”

满脑袋里都是自己登基称帝,坐拥九州万方大清江山,端坐龙椅听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隆重情景,太子在心里给自己将年号都取好了,也因此找到理由出宫了

大哥失去继承权,老三胆小只跟着自己,老四孤王一个,混账老四下面的那些小弟弟,不是乌眉灶眼就是乳臭未干废了自己,谁能承担这太子重任伪装贤良的老八还是伪装真诚的老十四太子眼里都是不屑一顾,一路在轿子里兴奋激动地浮想联翩,已过东直门到了雍亲王府。

哪知道太子刚下轿,便见西边又来一乘金顶绿呢大轿在门前落下,闪眼看时,却是老三胤祉哈着腰出来轿子,因笑道“原来是三弟啊我想着约了四弟一同去找你,看看你又买了什么珍版书,不想你也来了。”

“给太子殿下请安。”胤祉一怔,忙上前行礼,笑道“我还想约四弟进去宫里给太子殿下请安呢都想到一处了。”胤祉如今三十多岁,保养得好,身为“最年长亲王”春风得意,太子冷眼瞅着他秀拔挺立如临风玉树,十分潇洒恬静,说话娓娓而言,显得从容稳重,在心里冷冷一笑。

二人正说笑,金常明早迎了出来,磕头请安笑道“门上说有客,哪成想是太子爷和三王爷奴才这就进去禀爷来迎”

胤祉含笑摆摆手“我是常客,用不着这一套。我来给太子带路你主子在前头书房,还是工部还是万福堂。”金常明忙赔笑道“在前头书房,十三爷也在,两位爷正下棋呢”说着便忙招呼长随们接待扈从人等到仪门内东厢吃茶。

太子很少来四弟府上,自从府邸变成亲王府后,他心里不舒坦,加上兄弟两个关系闹僵硬,这还是第一次来。随胤祉身后踏着卵石甬道迤逦进来,见里边正房雕甍插天,飞檐突兀十分壮观,室内却并不奢华,中央大炕下各色书籍琳琅,琴剑瓶炉枕簟屏帷,处处井井有条纤尘不染,太子心下暗自打量,前院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因见半敞开式样的外间书房小竹林前,两个弟弟正专心致志地对弈,便示意胤祉不要说话,只站在一旁观战。这盘棋已经至中盘,老十三是阿哥里出名的棋王,老四却是一手屎棋,让三子的棋已经落了下风,之间他最讨厌的四弟一手抓着棋子沉吟,笑道“胤祥,看来你是一步也不肯让我了”胤祥也笑道“今天就是不让。”

说着,一抬头看见两个哥哥,不禁吃了一惊“呀,太子殿下和三哥几时来了”四爷便也站起身来,顺便还一手胡乱了棋局见礼安座,又嗔着金常明不进来禀说。

“不用多礼。”太子摆手说道,“怎么不在衙门办差,在这里下棋”

胤祥瞅着四哥乱掉的棋盘笑道“是一位小四嫂子生娃娃,四哥紧忙赶回来,又在产房外头着急地瞎指挥,四嫂忍不住撵四哥走,又知道他担心,正好我来找四哥有事情,便要我来陪着四哥。”

太子不禁一呆,笑问“生娃娃真是巧了哪一位侍妾格格生娃娃”

胤祥继续看着四哥眼望后院方向坐立不安的样子笑,亲自捧了两杯茶奉给胤礽胤祉,说道“汉军旗的武家,知州武柱国之女,就那个,出身明朝山西世家的武柱国,曾任山阳县县令。因为官清廉,受百姓爱戴。康熙四十二年,汗阿玛南巡,曾御赐扇诗曰逐径探幽涉景奇,攀萝扪葛不知疲。指引游踪识路歧。太子殿下还记得吗”

太子想了一下,缓缓点头,瞅着老四笑道“四弟满府邸的旧族令媛、高门毓秀,好福气呀。”

四爷哪有心思和他们玩笑无奈地摆摆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鱼安知鱼之苦”

三个兄弟发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哈哈哈哈大笑。

若是其他人一定是尽情享受这份齐人之福。可是,木头四哥四弟被这么多钟灵琉秀的女子包围,真真是苦乐参半。

胤祉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缓缓摇着香木扇子,似笑非笑道“大多数男子都不喜欢女子聪明,唯独四弟喜欢,还将一个府邸的人都养的挺好,没有闹起来,奇哉怪哉”

太子一击掌,笑吟吟地道“更奇哉怪哉的是,我们的四弟他就是一个木头,实心的。他压根不懂儿女之情”

四爷“”

胤祥本来也取笑他四哥,听到这里立即帮忙“四哥有四哥的好处,两位哥哥不懂。绝对不懂。”疏阔的五官舒展开来,爽朗地笑着“弟弟也是最近方有领悟。两位哥哥都别看我,不说,绝对不说。将来是我的家传秘密”

胤祥无赖地笑着,面对太子脸色一肃“你们大约不知道,还有个大事今天,托合齐去户部询问粮草准备事情,老施和托合齐在户部衙门遇到,两个人大吵一架,要不是我拉架,都能打起来。都察院御史们原本要上折子弹劾托合齐,是我拦住了。太子殿下,托合齐明是冲户部,其实做的太子殿下的文章,您真的要管一管了。”

皱眉对太子表示担忧“你还看不出来上次托合齐在街上仪仗一点不合乎规矩,这次公然在户部言语侮辱施世纶,一个连环套儿太子殿下,外头已经有谣言,说你说过古今哪有当四十年皇太子的这是什么好话托合齐再这样不检点,丢的是谁的面子不是要往死地里治你么”

太子听了,呆着脸沉思良久,方冷笑道“有关那句话,这是对天可表的。我只问自己的心而且,十三弟的消息过时了,老百姓已经自动给孤辟谣了”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孤本来想就此放过,可他们一心挑拨汗阿玛和我的关系,人心如此险恶,真正可畏托合齐的事情孤不知道,回去后一定好声问问他”

这般避重捡轻,抖一抖官帽四角不沾,好一个不粘锅。胤祥肚子里冷笑一声,却掉头一哂,愤慨说道“别理这些人贼我四哥得罪那么多人都还不怕,你们怕个什么”

“怕也无济于事。”四爷好似回神了,清亮的目光望着窗格子,眸子晶莹生光,说道“其实人们恨我还在太子和胤祥之上,恨不能吃肉剥皮了我们这边不怕得罪人做事,有人就借机结党施恩,红着眼等着差事办砸了,一窝蜂儿上来咬死我们。只有办好差使,叫他们咬无可咬,才是唯一出路。”

胤祥拊掌笑道“着就是这话要他们拧头打擂台。我就不信,胳膊拧得过大腿嘿”他“啪”地一拍脖子,打死一只花脚蚊子。眉眼欢笑洋溢欢笑道“这都要进十月了,还有蚊子”眼睛盯着蚊子,颇似稀奇。

胤祉听着,装没听懂,两眼专心地盯着纯胭脂色压手茶杯里红艳的普洱茶汤,好似这是仙宫佳酿。

太子听着这最讨厌的兄弟两个讥讽自己,居然还是不生气。此时此刻,他奇异地很是大方大度,大方大度的要他自己都不敢信。想起康熙临出发去承德前,盯着自己寒凛凛的目光,担忧地皱紧了眉头,说道

“老十三,你不能莽撞上回老十当着老十二的面前折辱托合齐,几十个大臣在旁,竟没一个出来劝劝,十二弟也硬生生地忍着。真要叫我做个孤人么”

胤祥一听便火了,想想他毕竟是皇太子,忍着气笑道“我们在说人贼,太子殿下怎么会成孤人要是这就算孤人,我看也是事实吗太子殿下您的自称是什么”尽管胤祥压着火,和颜悦色地说话,太子还是觉得这浑小子对自己太无礼,冷冷说道“反正我不认这个名声。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不料话音刚落,胤祥抚掌笑道“阿弥陀佛如此善终,吾之愿也”

“你”太子见胤祥处处顶撞兀自满不在乎,旁若无人地喋喋不休,再好的心情也不由拉长了脸,转脸发现老四又魂不思蜀地看着后院的方向,宛若好似没听见不般地袒护老十三,嘴唇哆嗦了半日,立起身来道“你仗了谁的胆子,你这是和我说话”

胤祥原本是随口说笑,见太子变了脸,先是一怔,接着也起身来,盯着太子的脸,“嘻”地一笑,说道“是弟弟的不是了,随意说笑。放心,往后我小心侍候就是时辰不早了,今儿老八摆酒,要请我去,告辞了”说着抱拳一拱,又给愣在当地的皇太子打个千儿,起身抬脚便走。四爷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站住”

一时屋里变得一片死寂,连侍候在廊下的金常明苏培盛王之鼎都愣住了。良久,太子丧气地长叹一声,颓然落座,双手捂了脸道“你由着他去吧谁要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老十三那”

胤祉终于好似从仙宫回到人间,转脸看胤祥,蹙额说道“老十三,你今日发什么疯这般无礼就是我们和老八老十,也没跟太子殿下这模样儿”

“我拿什么和八哥十哥比”胤祥呼呼直喘粗气“你以为我和四哥容易么才去户部时,光那些堂官,老胥吏,差点没把我们整白死满打满算在户部三年,谁守着户部贪污一个子儿,谁有一天轻松”他说着,泪水在眼圈中打着转转,又生生地憋了回去。“我和四哥图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清的江山这江山将来是谁的你却纵容托合齐如此欺负户部的人,打上户部衙门”

这话即使有愤怒的成分,也是说得动了真情,太子保养得宜的端正脸上带着一丝丝之前病弱的黄气,也有一丝丝难看,不禁垂下了眉眼,搓着眉心只是叹气。四爷拽着胤祥回来,劝道“太子殿下也是好意,想把万一真出兵的粮草事情办周全嘛你就恼”

胤祉也道“太子殿下的话有道理,老十再生气性子躁,当老十二的面儿,这样欺负托合齐,确实有不对。老十三也要见好就收,就坡儿打滚,好生收场也不错。”

他的这番劝说,太子是有道理,老十老十二托合齐也不错,胤祥也做得对,四面净八面光。四爷听得一笑,正要说话,胤祥气呼呼说道“我不会学驴就坡打滚儿反正这事不能罢手”

四爷说道“我越寻思,礼仪事情不是小事。大清开国,从来没有那个臣工有这个胆子,托合齐给大清有什么功劳有什么出身父辈的一点恩荫早就给他挥霍完了。仪仗一乱,大清王爷们的出行威严何在更何况身为维护四九城安稳的九门提督公然在户部打架”

“此事非同小可。”太子看了一眼胤祥,心情十分矛盾,“你辛苦为朝廷为我,我岂有不知之理但汗阿玛一贯对臣工们仁慈,大清煌煌,怎么能小家子气地把下头人弄得过分狼狈。更何况托合齐也算是皇亲国戚,十二弟的舅舅。这样,我要托合齐明儿给你倒酒道歉,怎么样”

胤祉听了面上不禁连声称善,内心里冷笑当四弟和十三弟是面团儿,面对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儿的手段感恩戴德果然两个弟弟齐齐默不言声。

四个人又略说了几句,太子气得变脸,胤祉方拉着胤祥去隔壁老八府上喝酒不提。

屋子里只留下了兄弟两个人,都紧皱着眉头想心事。

果然是来了,在宫里他们好几年都没有单独说话了。四爷记得,上辈子二哥病重自己去看二哥的那一眼,那一日他绝望的眼神总是浮现在眼前,四爷是这样的心疼而不忍卒睹,不愿去想,也不愿去看。于是只好沉静着,站在窗前右手数着佛珠诵读着经文,以此来让自己心智安宁。

身后,苏培盛和王之鼎凝望他的叹息,却是心情越发的沉重了。

胤祥回头看了一眼,面对他四哥略苍白的脸色时,不知怎么的几乎心疼得要落泪。小四嫂的娃娃生了,四哥也没能去看,一直在这里陪着太子这样枯坐着。去了八哥府上又回来,手里却多了一只鸟笼,他兴致勃勃道“我在八哥府上看见几个小厮拎着鸟笼,听它们叫着挺好听的,给四哥听听玩吧。”

那画眉许是胤祥着意挑选过的,都活泼得紧,一味唧唧喳喳地爱叫,倒也添了不少热闹。

四爷陷在回忆里很是安静,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迷离中隐约听得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咔咔”抓着窗棂,窗口悬挂着的鸟笼里,几只画眉唧喳闹成一团,啼声嘹亮而清脆悦耳。四爷模糊地想着“这鸟果然声音好听。”

“刺啦”一声,是窗上棉纸被撕破的声音,太子这才发现天色黑了下来,借着月光别过头去看,却见窗上豁然撕了一个大口子,画眉在笼子里愉快乱叫。一双猫儿的滚圆大眼睛在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格外幽深可怖,“喵”的一声向他扑来,它肥硕的小身体猛扑过来时有凌厉的腥风,太子本能地伸手去挡,几乎是在同时,略尖锐地呵斥起来“白猫出去白猫快出去”

夹杂着风声,混乱地脚步声,是王之鼎的身影,抱住披风紧紧兜到身上,快速喊道“苏管事,你快把白猫赶出去,太子殿下见不得的,见不得的”

太子害怕得发抖,仿佛还是白猫儿刚被送来大清时候,他去乾清宫一眼看到,胤祥才十来岁,淘气的紧,手里抱着一只猫儿,趁他不注意,兜头塞进了他的怀里。猫儿惊到惊吓死命抓着爪子狂叫,长袍的棉絮被抓了出来,雪白地飞舞着,胳膊上被抓得生疼。太子大声训斥却无法驱除他永远不能忘记,猫儿从怀中跃出跳上肩头的感觉。它带着白白的毛毛的尾巴扫过太子的下巴,那双诡异地纯粹无暇一蓝一绿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太子,让从来都不怕猫儿的他,完全失去抵抗。

太子因此开始怕这只猫儿的眼睛,身上的抓伤好了,也没有留下痕迹,却再也见不得这只猫,只要稍稍靠近,就会本能地排斥。而如今,在陌生的夜里,这样骤然出现的大白猫,尤其那双圆鼓鼓的猫儿眼睛,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

太子被苏培盛裹在披风里,耳中却听到连王之鼎也惊恐的声音“爷,猫儿追着太子不下来”王之鼎的手一下一下仿佛都是抓了空,猫儿灵活地绕着太子躲着。还不是一只猫,有好几只小奶猫儿,在屋子里窜来窜去,混乱而凶猛地叫着。

“猫儿”一声,仿佛是四爷呼唤了一声,接着是大白猫儿挣扎的叫声,脑袋朝太子的方向伸着凄厉地惨叫,苏培盛的惊呼,王之鼎等人的安慰,有一个人冲过来紧紧抓住太子的胳膊,拍着肩膀,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太子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抬眼却是混账四弟温柔而心疼的脸,太子的软弱和害怕在一瞬间无可抑制,抓住混账四弟的手臂,耷拉脑袋不说话。

四爷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大白今天好奇怪,总是围着太子殿下转悠。”

太子别过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趴着几只身形肥胖的黑白小奶猫儿,比一般的奶猫胖了一圈。鸟笼被扑在地上砸碎了,几只画眉被放了出来振翅乱飞,羽毛狼藉。太子只看了一眼,吓得目光一缩。四爷道“别怕别怕,已经吩咐住了。”他蹙眉道,“太子殿下,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大白”

苏培盛紧紧地抱住还朝太子探头的大白猫儿,吃吃艾艾道“我们不晓得,太子殿下请恕罪。”

王之鼎松一口气“还好爷呼唤的及时。”说着找来扫帚,将鸟笼碎片扫了,抓住这几只画眉重新找鸟笼放好,指挥小厮们把对四爷“喵喵”叫的小奶猫儿都抱走,又和苏培盛一同清洗屋子地面。

苏培盛和王之鼎都在,太子大觉不好意思,忙理了理长袍冠帽坐起,疑惑道“幸好你回神了,只是怎么会这个时候走神”

四爷眉目间微有担忧之色“刚念经打坐入神。太子殿下,您身上有什么东西”

太子一怔,道“我竟都不知道。”

他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我身上还能有什么东西吸引这猫儿我怕这猫儿,还是胤祥作怪。你就宠着他”

四爷愕然“那么,太子殿下缘何一直怕大白猫儿”

太子低首不语,然而那神情,已经是昭然若揭。四爷的心口突突地跳着,太子一身青色长袍便服看似疏狂清朗、温润如玉。仔细瞧瞧,形容颇有些憔悴,眼下有一片微微的乌青。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金尊玉贵的翩翩皇太子。四爷低低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坐直一直身子,淡淡笑道“我不苦。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自在过。”

他的衣衫上有夜露上来的痕迹,四爷轻声道“既然如此,缘何眼底青黑”

他低叹一声“你何苦要这么聪明,就当我是贪图女色好了。”他愤然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今日是我来找你。”

四爷心中一动,却只能无言以对,半晌,凄然道“我本来打算等孩子生出来后,就去毓庆宫看你。”既然做了决定,本该一心图谋你大事,是什么要你这么急躁一个时辰也等不得“你是皇太子千金之体,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他苦笑,神情益发憔悴,道“比起你那一日在潭拓寺的话,能在皇太子的位置上做了这个决定,已是我最大的安慰了。”我知道,我很可能斗不过汗阿玛,很可能不是终身圈禁,就是人头落地。但是至少,我已经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输。

四爷内心怔忡不已,仿佛有浪潮一重又一重地冲刷上来,静默片刻,松开他的手臂,轻声道“现在那天色黑了,要用晚食吗”

混账四弟的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这样被盯着,太子几乎连心跳都停了,竟不能回避,只是静静的回视着他。

良久,他强忍住那一丝丝恐惧带来的泪意,起身道“去用晚食吧。”声音颤抖哽咽。

四爷从善如流“好。”

太子正要伸手接过来苏培盛手里的披风,四爷忙拦道“我自己来。”

他涩涩一笑,如秋风中摇曳不定的芦花“上次为你穿披风,还是二十年前。”他停一停,目光中有一丝祈求,“很久没有这般做了,就让二哥再帮你穿一次披风吧。下次,恐怕也没有下次了。”

四爷心中骤然一酸,不忍再拒绝,任由他帮自己穿好披风,一道带子系在下巴下,道“不用担心二哥。生死有命。今晚上二哥住在你府上。”

四爷点一点头,见他眼中眷恋不已,再也不忍去看,转头闭上了眼睛。

四爷开始做噩梦。弘晖和弘暖两个孩子一起陪伴无济于事,太子即将再次被废的凄苦和惊惶绝望让一贯好睡的他也无法安睡,听着两个胖孩子哭得小猪崽一般,四爷眼睁睁地看着满室的黑暗。

而笛声,是在这一刻响起的。脉脉一线,不绝如缕。即便不用侧耳细听,也知道是“棠棣之华”的笛音。清亮圆润的笛声被夜风送来,清晰入耳。四爷拥被而坐,顿觉心中的担忧和不安都沉淀下去,只剩下这一刻的笛声,仿若山间静谧处的一泓清流,直流到心坎里去。

此刻的太子,才是,真正心静的大清储君。

勇敢做了决定,直面命运的皇太子。

王之鼎起身打开窗子,低声道“是太子殿下在吹笛子呢。”他的身影被浸润在月色里,轻声道,“太子殿下不知道要吹笛到几更呢。”

四爷倚靠在墙壁上,但见月色溶溶如梨花,遥想他在月下吹笛的身影,静默良久,终于无声地沉默下来。

这一晚,四爷是在太子悠悠荡荡的笛声中入睡的。惊醒四爷的,不是梦魇,而是窗外突然而至的暴雨。

暴雨惊雷,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从半开的窗扇间卷入。苏培盛在外间榻上惊醒过来,忙关上了窗子扣好。见四爷只是和衣而坐,便静默在身旁坐下。

烛火摇曳不定,一场磅礴的雨沉沉挥落在天地间。雷声雨声之中,隐隐听得那一缕笛声悠悠不绝如呜咽。

心口像被谁狠狠抽了一把。只一心想着,太子一定是哭了快要哭出来了吧

苏培盛叹一口气“太子殿下怎么了外头那么大的雨,站在外间书房可是要被淋到的。”

“那么大的雨”四爷呢喃着,心中悚然惊起,更是担忧不已。

苏培盛的目光犹如窗外一束强烈的闪电,把自己照成了个玻璃透明人,他肃然恭敬中带着奴仆对主子的温和关心,道“爷,太子殿下今天好奇怪。”

有轰然的雷滚过深重黑暗的天际,轰得耳根发麻。笛声依旧悠悠呜咽,四爷心里也仿佛滚着惊雷一般难道,这辈子,他提醒了太子,拉着太子,不能要他改正命运的方向,却是要他真正清醒孤傲地选择了,既定的命运轨迹

暴雨如注,王之鼎见四爷只是默默出神,于是微笑道“从前奴才在家里也爱吹笛子,也喜欢在雨里吹笛子。因为家里人说我吹的不好听,扰民,在大雨里吹着,有天然的雨声附和,不寂寞,也不用担心。”

仿佛有蓝紫色的闪电明亮划过天际,心头骤然分明。四爷心头大震,只反反复复想着,不寂寞,大寂寞。不寂寞,大寂寞。

四爷倏地站起身,自己穿靴子。苏培盛不知何时起身了,见四爷穿好衣服鞋子就要出门,急忙唤道“爷,穿披风打伞。”

四爷都穿好了,即使是走在长廊里,不到外头,还套上了木屐,也被磅礴的风声雨气包围。

身后,仿佛是苏培盛在向王之鼎落寞叹息“我们爷,终究是重情重义心软。”

大雨哗哗如注,对于行走在雨中的人来说,仿佛鞭子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一定是微微地疼。四爷走在长廊里,打伞侧面遮挡长廊外的风雨,雨水迷蒙了他眼睛,头发刚没编辫子随意扎了一把,此刻被风吹着打散,风雨阻绊着脚步,焦雷轰断了树顶的枝条,发出“咔嚓”的断裂声。四爷浑不在意,也不觉得寒冷。这么多年,无论是在深宫梨花如雪的重重回廊,还是潭拓寺沉淀千年香烟缭绕的水潭香道,他的心里,对太子的兄弟感情,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畅快自在过。

四爷漫步走着,心情像失去飞翔失望绝望后重新安上了羽翼的飞鸟,寻觅着二哥的笛声,施施然而来。此时此刻此地,就是他们兄弟解决所有恩怨情仇的机会。

夜雨惊雷,太子站在走廊尽头的墙边,一袭杏黄衣萧萧,恍若自电光中而来,含笛于唇边,缓缓吹奏,清粹冷冽如白露含光。

四爷蓦然心里一酸,泪意几乎在一瞬间灼热涌上眼眶。兄弟两个隔着一步距离,四目相对。

走廊外的雨丝被风郑重地吹进来,自他的脸上滑落。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混账弟弟,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四弟你是因为我的笛声出来的吗二哥也没有想到,能吹的这样平静。”

四爷用力点头,上前一步,紧紧地拥抱他的二哥,甚至是隆重地仪式感万分地笑道“是的。二哥的笛子,吹的很好,好好,很好。”

雨水自他的脸上滑落。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弟弟,几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四弟二哥做了决定了”

四爷用力点头,紧紧回抱住当年一身皇太子威仪,却脚步匆忙地跑到自己面前的五岁皇太子,轻轻笑道“是的。二哥做了决定了。”

他却似乎不相信一般,用力盯着混账弟弟看了又看。就是这双眼睛,这双清亮深邃的纯粹的眼睛,要他不敢直视,他怕大白猫儿,全宫里人都不敢对视猫儿的眼睛,只有他最怕。如同当年在潭拓寺,他看着四弟好似身绕金光的佛陀,那样灼热,那样明亮,他害怕了,他不敢靠近,他退缩了,不敢去问,不敢去追,缩在自己以为的安全圈子里,以为有了索额图,自己一定就是最安稳的皇太子,大清继承人。

突然,他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目光近乎狰狞地死命瞪着四弟,气结道“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你们都知道了吗”

四爷重重地拍他的肩膀,瞪着他平静道“我猜到了。八弟也猜到了。二哥,凡事行动,必有痕迹。就算你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你瞒不过人。”

他的面容瞬间颓然下来,无助地靠着墙,叹息着道“汗阿玛也知道了”

他的心跳渐渐归于死寂,隔着一半被雨水湿透的衣裳,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混账四弟的身上。

心中有无数的难言和复杂,四爷正视太子的模样,低低道“二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仿佛没有听清,怔怔道“来得及”

一阵大风吹来,卷进来的雨水腾起无数细白的水汽,却模糊不了他的容颜。四爷的心意在那一刹那坚定如岩间老松。两辈子良苦如斯,却终有什么是始终没有放弃,始终都在追寻的。

四爷微微扬起来嘴角,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字道“二哥,你永远是二哥。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汗阿玛最疼爱的孩子,是我们的二哥。”

夜色浓稠如汁,哗哗的雨声激在万千树叶草木之上,冲出湿冷清新的草木清馨。他望着混账弟弟,眼眸中牢牢固定住弟弟的身影,仿佛有温馨无尽的兄弟血脉之情在流转生辉,连弟弟的身影亦被映照得流光宛转了。

他的脸上有无尽的喜悦,他紧紧扶住弟弟的肩膀,那么紧那么用力,仿佛连骨头也隐隐作痛。四爷恍若在梦境之中,唯有那痛,叫四爷觉得二哥的亲近如此真实,如此欢欣鼓舞。他欣喜若狂,沉沉道“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是你二哥。不管将来如何,我要告诉你,我是你二哥。”

他的目光这样温暖而坚定,带着得到梦寐已久的皇位与龙椅的光晕,透过交织的雨水与风声,和混账弟弟四目相对,满心里都是自己一朝登基,兄弟情深的画面,可他还是无法隐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只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看着弟弟了,总也看不够一般。

原来他和四弟之间的僵硬和距离,可以如此改变。由此及至彼,只要跨出这一步就可以。原来他知道的这么晚,原来他错过这么多,犯了那么多错误。

他冰凉的手轻轻地扑棱一些弟弟的青瓜脑门“四弟,你是二哥唯一的兄弟。二哥就是这样的人,二哥不稀罕那么兄弟姐妹情深,二哥只有一个弟弟。四弟,二哥没有回头路了,二哥也不想回头了。”

四爷微微愕然,盯着太子眼里的那份决然,轻叹道“难道你就不想想毓庆宫的家人吗”

他愣了一下,毓庆宫的家人他痴痴冷冷地一笑,却是整个人熠熠如明珠生辉,在暗夜里散发出一种温润夺目的光彩来,笑道“四弟,你当我这样没有感觉吗,你当我是二哥,难道我瞧不出来吗。别说是我,只怕是汗阿玛和皇太后都瞧出来了。我只是心疼你,这样忍耐着。可是毓庆宫,毓庆宫里头,有几个当我是家人是,我作为夫婿和父亲,有责任照顾他们。如果我成功了,他们跟着飞升。如果我失败了,他们会受到牵连,但汗阿玛和你也会照顾好他们。”

“他们何须我来担心唯有你二嫂,是我对不住她。”太子说到最后,闭上眼睛,恍惚间,还是当年十二岁的自己,听完汗阿玛的指婚圣旨,偷偷跑去瓜尔佳家去偷看新娘子的激动期待。

“如果有来世,二哥一定听你的话,等着她,等着她嫁过来,等着她生下我们的嫡长子。给予她所有的夫妻之情。可是这辈子,二哥负了她,就是负了她了吧。她生下弘曣后身体一直不好,将来若有福气,走在二哥的前面。”

四爷的心尖上钝钝地痛着,眼前是上辈子的二嫂的丧事上的天地白茫茫,二哥手扶棺木不让封棺的那死寂的沉默。

四爷唯有叹息和唏嘘,二哥变化了,领悟了,行事还是他骄纵自我的风格。这果然是二哥。

“二哥。你都能想明白,无悔,那就好。”上辈子汗阿玛和我都照顾好毓庆宫的其他人,但只能照顾到这里我们活着的时候了。弘皙这一代人之间会有的争斗,不是我们都管得了的。无论是上辈子的弘历,还是这辈子的弘晖,那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了。

太子的嘴唇,有细腻而饱满的纹路,看着好似二十来岁的人年轻的唇,说出来的话,也是年轻的,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符的,他轻轻道“四弟,是什么时候,你知道我的大事”

四爷摇头,很诚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的大事,我只是知道,你变了,好似明白了一些事情,却又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你明明已经知道,你若什么也不做,只做好一个皇太子,汗阿玛一定还会选择保全你。”

四爷凝神细想“或许是汗阿玛亲自打压八弟,或许是培养弘皙。或许更甚至,真的可能提前退位。”一声叹息宛若外头的风雨沉重地落在太子的心尖尖上,“二哥,弟弟并不晓得是什么大事,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关注。但是你最近的心情变化,太明显了。”

“不是极端不是另一个极端”太子近乎完全敞开灵魂剖析自己的喃喃自语。“老八只是站着贤良的名声,没有实际势力不讨汗阿玛喜欢。是不是我什么也不做,只要守住自己不去做惹汗阿玛不高兴的事情,就能安然等着登基”

良久,太子摇头,似乎是迷茫,似乎是空灵,似乎是孤傲,他的眸光中有克制的痛苦,也有无数神采流转“不重要,都不重要了。要紧的是,你当年和我说的话,我已然都明白了。四弟,我糊涂了多少年朝闻道夕可死矣。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二哥不要做这样的人。二哥决定不了出生,二哥要决定死亡。”

“我知道一直以来你是让着我。我以前很恨你让着我,我现在还是恨你。可是,我很高兴,是你。弟弟,不要争皇太子的位子,这是一个,能把人逼疯的名号,是一个熊熊燃烧能烧死人的火山座儿,就要老八他们去争吧。”太子用他那奇异的平静的目光看着他的弟弟,好似又是当年,他端着皇太子的矜持,脚步不知不觉匆匆地跑去承乾宫看望的弟弟。

这是他的敌人。

这是他的弟弟。

这是他的皇父最疼爱的儿子。

唯一的一个,当成儿子疼爱的儿子。

也是唯一的一个,他当成亲人疼爱的弟弟。

“弟弟,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记得,莫要犯傻。”太子的眼圈红了,隐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泪滚滚而下。将来弟弟的性格他不敢去想。他不忍去想。他蓦然发现,他和皇父争斗的这一生,父子两个最对不起的人,是他的弟弟。

四爷静静地回视,这辈子,居然能听到这句话。

雨渐渐停了,偶尔从树枝上疏疏滑落一滴,清凉地流到屋檐上滴落下来。他的目光与混账弟弟的目光都落在这晶莹剔透的雨滴上,仿佛无尽欢悦、痛苦和懂得的感激都被握在这生命中心中了。

东方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晨光有浅蓝的柔和色调,带着露水的潮湿。他的语言字字在耳边,轻缓如暮春四月的风贯入耳中

“我在你心中,是不是很蠢”

四爷想一想,满心的酸甜苦辣都化作十八字“能体皇父意,爱皇父之心,殷勤恳切,可谓诚孝。二哥在我心里便是世无其二。”

他的额头抵着弟弟的额头,轻轻笑道“这是世人赞美二哥的,二哥并没有这样好。”

四爷笑而不语,只问他“那么弟弟呢,在你心中又是怎样”

他略略思量,答得郑重而坚定“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手足情深最惫懒最顽皮无赖最讨厌的弟弟。”

四爷来不及细细品味话中深意,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宛若春日里一树一树花树在眼前勃然开放,开出无数圣洁雪白代表兄弟情意的花朵,凌然在世间尘烟之上,绝尘而出。

“手足情深”四爷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置信。

太子的语气肯定如天山山顶积压千年的冰雪“是。你相信我吗我恨过你,和恨汗阿玛一样。恨你重视妻小比重视我更重。”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凝滞,“四弟,因为你在,往后无论我失去多少,亦都觉得值得了。”

四爷猛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是当今天下的活阎王,是孤臣,是包衣旗妃嫔所生的皇子,是排行第四的皇子。其他的兄弟们也都各有参差。而你,有无数别的兄弟们无法企及的优越条件,有锦绣灿烂的前程,有汗阿玛的疼爱,实在不需要和我比较”

他的手掌是温暖的,紧紧重重地在四爷的肩膀上压着压住了四爷下面的话,他用力地盯着四爷。

“在我心中,天底下的人,谁也比不过你。二哥就是这样的人,二哥不管别人,你在二哥的心里,就是最混账的。”

四爷点头“如二哥方才所说,你在弟弟心中,亦是最混账的。”他的微笑徐徐绽放开来,四爷的泪水流进肚子里,仿佛开了一朵又一朵明媚的小花,在心里这样鲜活明媚的绽放开来。

四爷轻轻地闭上眼,再睁开,朦胧的视线里,是潭拓寺的水潭边,二哥的犹豫挣扎,沉沦、不甘不忿种种,种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来自本能,发自灵魂的渴望。

没有母亲的孩子呀,在唯一的亲人父亲耐心细致的教导与极为严苛的要求下长大,给他带来了无上的荣耀,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内心压力,只有“严父”的教诲,缺乏“慈母”的安慰,更使得他对于父亲产生了一种逆反和报复状态。

他需要去寻找证明,用各种方法证明自己的存在。康熙以极为残忍的方式活活饿死索额图之后,两人的矛盾已然变得愈发尖锐,康熙的不满也逐渐显现,他也怀有了怨念之情。他就更想要证明,康熙越是试探他,他越是逆反

他要看看,康熙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要看看,父亲到底会怀疑他到哪一步

父亲完全不信任他了。

他就顺从康熙的意,完全消失。

可是他有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很早就告诉过他,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不是父爱、更不是储君的权利、权倾天下的叔公。他是皇太子,也只是皇太子。

他用了近四十年的时间,方是明白了,“自己”他一生自负自我,却是临到如今,方是明白了“自己”的存在

“我肆意打压老八安插官员,我阻拦你赈灾,你信吗我知道,有汗阿玛和你在,这些都不会出现乱子。”

“知道”当皇太子,从来都不是二哥的意愿。二哥其实只想做一个儿子,汗阿玛的儿子。四爷眼圈也红了,颤抖的眼睫毛湿润宛若雨中的蜻蜓,望着太子蓦然抿紧的唇,声音哽咽

“二哥,终究是,二哥。只是二哥。”

太子心神一震,愣愣地看着他好久,好久,久到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那么久。

太子此刻的目光辽阔而温暖,是啊,他从来不关心家国天下,他只是为了做好汗阿玛口中的“完美皇太子”,聪颖悟性高,记忆力超常,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出口成章,下笔成文,文采斐然都是为了达到汗阿玛的期待。暴怒肆意扰乱朝堂怠政,都是为了逆反汗阿玛的期待。

他是谁那他只是想做一个好儿子呀。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也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从小没有母亲的男孩,大多性格好强,坚毅,具有韧性。却又因为成长经历中无法体验和理解母亲的细心和柔婉,他表现为脆弱和敏感,充满不安全感,尤其是对于情感和情绪方面的问题,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处理这些,只能是怀疑,害怕,不停的揣摩对方的意思他需要去找到自己性格的缺陷,自己完善他的人格,即使这有可能将他推向深渊。因为他的性格就是偏执、极端。

因为父爱与母爱如天、地重要。父爱是天,母爱是地。碧蓝宁和的阔远天空,承载孩子的格局和眼光;棕铜厚重的大地,给予孩子安全感和存在感。

太子此刻,就是好似一个终于回到母亲怀抱的婴孩,在母亲温暖的羊水里畅游着。四爷被他这样热烈如火焰地望着,感受到他的心情,也仿佛一直在摇篮中仰望天空的婴儿终于落到了亲人的怀抱,只觉得重重心事都放了下来,身心俱是松弛祥和,柔软了下来。

四爷缓慢无奈道“二哥,有今天之谈心,无论从前往后都发生了什么,弟弟都可以不再生你气了。二哥,弟弟记得,那年你脚步匆匆地跑向弟弟,口中着急地喊着“弟弟”,说“保成有弟弟了,汗阿玛说保成有弟弟了弟弟还记得,那年大哥和三哥在外头家里回宫,汗阿玛高兴地开宴会,你喂弟弟用饭,得意洋洋地说弟弟你不要管这些,你只管吃睡长,二哥将差事都给老大和老三去办。”四爷的声音低沉缓慢,慢到时光回到过去,慢到时光停在那一刻,慢到太子好似听到当时一屋子人的轰然大笑,太皇太后指着他们兄弟两个说“可见这就是偏心眼了。你是偏心老大、老三,还是偏心老四呀”

“四弟”太子高高仰着下巴望着气恼的老大和老三,高声大喊“四弟是弟弟”

四弟是弟弟。

四爷扯着嘴角试探露出来一个笑儿,却是失败了。他怔怔地说“如果时光,能停在那个时候,多好。我们兄弟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那”

只是因为你的叛逆期太长吗

只是因为兄弟们都认为汗阿玛活的太久吗天底下所有骑墙的老父亲们啊,到底该什么时候死亡,才是最好那

黎明已至,天光畅亮。天边朝霞灿若云锦,四爷从没有发现,连朝霞也可以美到如此让人叹慕的境地。

这一天,兄弟两个一起看书,练习大字喝得烂醉,是快乐而充实的,好似他们当年在无逸斋学习,好似当年太子给两岁的弟弟开蒙。太子醉倒之前在月亮下仰天大笑,一声声肆意张狂,星月震动。四爷躺在躺椅里,仰望天上的月牙儿,泛着冷光的月牙儿,微微一笑,天地一静。然而这一天,四爷又都在矛盾和挣扎之中,想着自己和二哥,似乎是以后见面难了,可能又是要等到二嫂、二哥临终的时候了。此刻所有的一切,是如王之鼎所说的“不寂寞,大寂寞”,也是“前尘尽弃,未来无望”的伤痛与绝望。尤其当太子睡了,胤祥来看望他时,告诉他任何与“太子大事”息息相关的军队的事。四爷在睡梦中一次次惊觉,他的身体发肤,都是被深深烙着皇家人争斗算计的印子的。

四爷不晓得自己该怎样挣脱注定的皇家争斗算计,他该怎样挣脱自己的命运轨迹。这样天然地只能胜出一个皇子做龙椅的皇家人身份,让他沉默而压抑,也让他思考。当日汗阿玛能顾着他的请求,要胤祥免于圈禁之苦,他当也能要太子免于圈禁之苦。

四爷再一日醒来,看见微薄的晨曦在窗棂的格子里细细地筛进来,想到这一次重生的生命轨迹里,自己也许真可以改变一些事情,整个人,便沉浸在巨大的期待和信心里。

尽管有时候,他情愿自己是一个完全新生的人,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没有预知的先知,没有改变命运轨迹的渴望,甚至没有胤祥。这样,四爷便不会有两辈子的痛苦,不会有两辈子的难过。

如果可以,他情愿拿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儿时一家欢闹的快乐。

他情愿。

这一日,四爷和太子打马在西山,站在山顶最高处俯瞰整个四九城。

其时日落西山,余晖如金,最后一缕金色的霞光笼在他身上,他转过身来看我,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楚,他缓缓向弟弟说道“汗阿玛的秘密调兵命令,我都收到了。我很开心。你只管好你的红皮小老鼠老十三。”

四爷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无限寒凉的秋日微风拂面,天地间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的手心细密沁出汗来。

太子握紧弟弟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低声而坚定,“你要相信我。那枚印章,不是我的手笔。这一次,汗阿玛若再抓住机会,一定会真的锁拿胤祥。”

四爷唯有沉默。

那枚印章不是老八。

不是太子。

是老十四吗

还是

四爷目光冷冷地看着太子,太子心里有些愤恨,试探地问“如果老十三真被圈禁了,你会怎么做”他撇开目光说“不会有圈禁”太子想了想,真心地说“和你说实话,我很想胤祥被圈禁。”

他听完嘴角逸出丝笑,眼中清冷俱散,轻轻凝注着太子,微微摇了下头,忽地伸手从太子头上抚落了几片枫叶。太子看着他难得一现的温暖,心神有些恍惚,定定站着,由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头发,又缓缓落在了乱掉的发辫稍上,拿掉了一片北京秋天的枫叶。

“不会。太子殿下,你想知道若胤祥出事,我的反应好吧,我会找机会告诉你,汗阿玛处置你之后的情状,是不是昏迷不醒,七天七夜不能安睡饮食。”

太子冷哼一声,脸色铁青铁青。

“我若被杀头了,你也能告诉我”

“能。你信弟弟。”

“若不能,我下辈子也不饶你。若能,下辈子,还当你哥哥。”

“就凭二哥这句话,弟弟也要谨记哥哥的教导,保证做到一生吃睡长。”

四爷唇角含笑地看了会太子,瞅着他眼睛里的警惕和狐疑,故意问“二哥可是不明白二哥不用明白。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具有说服力了,因为时间无需通知二哥就可以改变一切。”

太子“啊”了一声,蒙蒙地看着他。

这天的雨夜,还是大雨如注。太子下令九门提督托合齐封锁九门,收到康熙秘密命令,一直没有动作的胤禵、音图等人纷纷动作,两方将士们大打出手,四九城的人再次见到康熙四十七年,通州大营里头的血腥厮杀。

这次,又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更激烈

托合齐眼见格斯泰的大军也来了,不顾胤禵“投降既往不咎”的命令,试图逃跑,被胤禵“砰砰”两枪打在小腿上,扑倒在地。胤禵红着眼大喝一声“拿下”胤祥浑身盔甲布满鲜血坐在马上,只静静地看着。

有关于“托尔齐会饮案”出来,到被告发,到康熙查清楚,在相关人员都伸脖子等时,终于有了结果。一切如镇国公景熙所奏,确有谋逆之语,特别是齐世武和托合齐。

康熙回京的大队人马还在路上,八爷领着刑部察审会饮案同时,用密折罪拿下齐世武,又有五年前的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人包揽湖滩河朔案子,勒索银两也被查出,齐世武、托合齐、耿额等人都与此案有牵连,受贿数目不等。

牵涉在内的大臣纷纷入狱收监,康熙对臣子一向宽仁,对鳌拜不过是圈禁,对索额图也是圈禁,可此次却采取了罕见的酷厉手段。对齐世武施了酷刑,命人打造了几颗大铁钉子,将齐世武钉在了城门之上,供来往之人参观。齐世武被钉后,并没有死,因疼痛难忍,在城门之上嚎叫痛哭不止,吓的来往的百姓都绕道而走。

几天之后,齐世武才流干了血,凄惨而死。康熙的态度令太子的追随者惶惶不可终日,一时朝内人心浮动,风声鹤唳。耿额等人也先后被处以绞刑。托合齐在刑部大狱中听到风声,竟然被活活吓死了。

对于死去的托合齐,康熙仍然没有放过他挫骨扬灰,而且不许托合齐的家属收敛骨灰,不许为其下葬。太子胤礽几天之间失去起兵的实力,更是被逐渐孤立,整日处于疑惧不安之中,行事越发暴躁凶残,动辄杖打身边下人。

宫里的人对太子殿下如何不敢多言,整日偷偷议论着齐世武和托合齐的死,明明没有人目睹,可讲起来时却好似亲眼所见,如何钉,如何叫,血如何流,绘声绘色,眉飞色舞,众人乐不可支,附和大笑。直到音图命人杖打了几个太监后,宫里的人才收了口,不再谈论此事。

四爷偶尔听到两次,这都成了八卦和谈资

十月的太阳和春天的太阳一样很是招人喜欢,恰到好处的温暖。四爷和胤祥正在阳光下抱着猫儿打盹儿,听着田地里弘晖领着兄弟们浇水施肥喊“臭臭”的各种叫声。

音图经过时,过来给两位爷请完安,凑到跟前笑眯眯地看向惫懒打盹儿的小奶猫儿,陪笑对四爷说“四爷、十三爷。队伍明天就到京了。”四爷头未抬,一面抚摸猫儿的脖子,一面随口问“爷知道了。”音图说“队伍”不说“皇上”,说明汗阿玛早就回来了。

“宫里,你也不早管一管”

音图叹道“四爷,奴才前两日才跟那帮混帐东西生过气,命人狠狠打了他们一顿板子”四爷心不在焉地说“是该打”音图嘶嘶地蛇一样地嘻嘻笑道“如今四爷是人人口中的重礼仪之人,奴才可是把恶名都担了”

你以为爷稀罕要这“重礼仪”的名难道爷就不乐意快意恩仇想着就来气,一掀眼皮抬脚就踹骂道“还不赶紧忙你的活去,在这里诉苦,倒好似爷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音图一面跳着躲开,一面陪笑道“四爷,奴才错了。奴才哪里知道他们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议论”

他忙一面作揖一面慌慌张张地侧身小跑,忽地脸色一惊,脚步急停,身形却未止,一个踉跄,四脚朝天绊倒在地,四爷还没来得及笑,他又赶忙爬起来,灰尘泥土也顾不上拍打就朝着身后请安。四爷和胤祥也忙转身请安,原来太子、胤禩和胤禵正站在桂花树下。

太子面色清冷,抬了抬手,让所有人起身,胤禩和胤禵在他身后都是满脸的笑意。

音图行完礼就告退了。待他人影不见,胤禩和胤禵才大笑起来,四爷俊脸泛着月亮一般的冷光,说“赶紧笑吧可是憋坏了”看他俩都瞅着手中冲太子喵喵叫唤的奶猫儿,忙把它的脑袋按在怀里。他们越发笑得大声起来,胤祥也大笑,好似太子也在大笑,好似太子刚听到的话,和他自己完全无关。四爷紧着嘴角,看着他们,过了一会,自己也绷不住,开始笑起来。

太子大势已去,一切只是等康熙最后的裁决。康熙回来后,一直忙着调换军中将领和朝中官员,看太子的目光只余冰冷。四爷想着那个三四年前还会为太子伤心落泪的老父亲,心中满是感叹,皇位,这把冰冷的椅子终于把父子之情碾碎磨完,如今只余冷酷厌恶。

也要太子病态的彻底到了极端的顶点。天气越发冷了下来,四九城下了第一场雪,太子的脾气却没因为寒气来临而缓和,反而越发急躁。笑得好似孩童般天真无邪、甜甜梦幻。整个后宫的太监宫女看着他的笑容都瘆得慌,夜里做噩梦。

四爷从噩梦中惊醒,瞪着满寝室的黑暗胤祥汗阿玛会用什么方法整治胤祥

胤祥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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