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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怎么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第168章 第 168 章

作者:痒痒鼠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1:50:56 来源:就爱谈小说

“孩子们大多乖乖地在船上读书学习, 也有一小半都上去陆地了。弘晖也出去了。要微服私访。”说到这里,胤俄眉心紧皱“我总担心他们出去遇到事情。可四哥你总说要他们自己动一动。”

“不自己动一动,怎么知道自己的能耐到底有多大优点缺点”四爷这样说, 可他也是担心的。人朝礁石上一趟,胳膊枕在脑袋下方, 只觉得头顶蔚蓝蔚蓝的蓝天、洁白洁白的白云空旷高远, 如此玄妙,一只鸟, 一朵白云,被不知从哪里折射出来的光啊, 渲染了, 它们变得五颜六色。可是, 四爷最近很少停下来去观望天空。

“我昨天晚上, 还帮弘晖写了一封情书,送给他喜欢的浙江小姑娘。”

“”

胤俄傻了眼。

张大了嘴巴看向四哥, 小眼睛瞪大溜圆儿。

“四四哥四哥”胤俄舌头打结,瞧着四哥扔给他一个地雷, 自己悠闲地欣赏蓝天白云,气急败坏地推着他的肩膀,着急道“四哥,你怎么能要弘晖去撩小姑娘四哥,你还帮弘晖写情书”

四爷被他摇动的不舒坦,忙运内功缓一缓身体在凹凸不平的礁石动来动去的碰撞, 犹自开心地笑“这有什么少年嘛慕少艾。”

“不是不是”胤俄急得额头冒汗, 语无伦次“四哥四哥弘晖不一样。弘晖不能乱来。”

“不是乱来。他只是喜欢。喜欢就去表达嘛。他不是要求娶。”四爷心大的很。

“不是求娶,表达什么喜欢”胤俄更懵了,恨不得摇着四哥站起来, “四哥我们快回去,找弘晖。”

“哎”四爷摆摆手,看见一只白色的小海鸟儿飞过来,一把抓住抱着逗弄“你看这里的鸟儿,都不知道怕人,将人当成草木礁石海水一样亲近,多好我告诉弘晖,我信他的勇气和智慧、担当。他现在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要有担当,身边都要有一个圈,站在这个圈里的人,才值得用生命来守护,至于谁内谁外,就要看自己的选择和本事了。男子汉可以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很多很多女孩儿,但首先照顾好自己的衣食住行和心情智慧,只能爱上大清,爱上家族,爱上家人,爱上他要做的事情。”

“这鸟儿忒是没有眼色。不就是温柔乡英雄冢四哥你快起来”胤俄急不可耐。“他现在只是小男子汉,他哪里知道怎么选择又能有什么担当的本事大家闺秀,万一闹出来不雅的名声,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四哥四哥”

四爷被摇的无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上抚摸鸟儿的羽毛,瞧着胤俄急切呼唤远处侍卫们的声音,还有心思安慰道“少年人的喜欢就是大声地说出来。四哥以前听过几句话,非常好。情书里也写了。我喜欢你不是为了搂搂抱抱而是情不自禁地在乎你,关心你,惦记你想懂你不是因为我执着,而是因为你值得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只是希望今后的你在遭遇人生低谷的时候不要灰心,至少曾经有人被你的魅力所吸引,曾经是,以后也会是。”

胤俄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四哥,上上下下打量他四哥,确定这是他四哥越发震惊了。

“四哥你居然还会说这样的情话”天了噜,他四哥居然还有这样的纯真爱情情怀

“怎么不会”四爷无辜纳闷地看着他,海洋一般深邃沉静的眼睛,满是疑惑。

胤俄“”

胤俄憋了好一会儿,张张嘴巴,还是憋不出来一个字。就四哥这个木头,不知道打哪里听来的两句哄着女孩子的话,就和弘晖显摆还别说,这话说得那真是深情无限打动人心。

小海鸟在这个陌生生灵的怀里开心地“叽叽喳喳“,好似在附和他四哥,在嘲笑他对四哥不够了解。胤俄更郁闷了。

侍卫们摇着小船过来,兄弟两个跳上船,四爷放飞了怀里的小海鸟,胤俄冲这只在头上打着圈儿不舍得离开的臭鸟愉快地挥挥手“我们要走了,你别跟着。”一转身,眼巴巴地看着四哥“四哥,你真的帮弘晖写情书”

“真的。弘晖长大了,快要和我们一样高了,就当他是小兄弟一样。一起喝酒一起练功一起做饭画画玩乐欣赏漂亮姑娘,像两个男子汉好友一样,相对独立,并肩生活,平等对话。”

咳咳咳。

胤俄实在受不住了,这都是什么自古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四哥却说“当弘晖是小兄弟”

真真是懒得觉得弘晖可算长大了不用操心了胤俄立即转移话题“四哥,我担心弘晖他们的安全,我们快去看看。”

“”四爷站在船上,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天空中的白云飘飘荡荡,眼里颇有为人父亲面对放飞孩子的忧郁“可是十弟,我们有孩子,只因为我们需要、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好生养着教导着,只要孩子们要,只要我有,我定尽我所能,倾尽我所有给他们,这是为人父的责任和担当。但是我们呀,先孩子们一步长大,暂时替他们遮下风雨,如今他们长大了,我们就要尽可能地给予他们行动的自由。”

胤俄听得愣住,傻傻地看着他四哥,确认他四哥是真的担心孩子们,却一直强撑着给孩子们自由,稍稍体会这份煎熬和担忧,这要他不忍心再看四哥的俊脸,微微合上眼睛。

“他们还小着,四哥”胤俄不忍说下去。

“小,才正好学着成长。趁着我们尚且年轻,能保护他们,尽可能地多锻炼。”

“”

胤俄跟着四哥抬头眺望天空,听着海风吹着蔚蓝海水泛起阵阵浪花,一颗作为父亲的心,酸酸涩涩。

“四哥,我们还年轻呀好吧,弟弟还能称得上年轻,你都过了三十了好吧好吧,你比弟弟年轻我本来不想要他们做什么,将来安心做一个富贵宗室。”说到最后,胤俄难免低落。他给予孩子们的人生,只是他能想到的最好。

“他们有自己的意愿,不关乎原则事情,我们不能强行要求。”四爷笑着挥手和盘旋头上的鸟儿道别,声音理智到冷漠。“我们要孩子们的童年被爱的阳光照耀着,尽心教导、鼓励、支持、陪伴。足以。人生是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和我们一样,独一无二的”

仰望蓝天哑然失笑,似乎是笑话自己“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又何尝不担心我有时候会想,小的时候,汗阿玛是不是也这样担心我们”

胤俄陷入沉默。

汗阿玛会担心我们吗除了二哥之外的我们

小的时候,他傻乎乎的。他的汗阿玛、他的母亲,太皇太后、舅舅们所有人都要他傻乎乎的。他便是越来越傻。他跟着四哥,和八哥九哥亲近着,听话不沾染政事,听话迎娶蒙古福晋,四哥给求来差事,他用心办差万分珍惜,谨慎地注意着分寸。

他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一辈子的人生,都是长辈们给安排的好好的。

“四哥,你要我做戏曲艺术的差事,是因为,这不关乎原则问题吗”

“有点儿。”

“那为什么,汗阿玛不这样想”为什么汗阿玛,所有的人,就是要看着我傻乎乎的

“人的精力有限。汗阿玛多关心二哥,就没有时间注意力关注我们。但这不是说,汗阿玛不疼我们,不想要我们锻炼成材。要不你看,我一提起来给你差事,汗阿玛就答应了我们每一个兄弟都是,妹妹们也是。汗阿玛希望,他每一个孩子,都是人杰那。”

“我没有四哥的宽阔胸襟和思考。我好像真的笨笨的”胤俄自苦地笑,嘴巴用力地扯动嘴角,双眼睁大了瞳孔眺望天空。“四哥,你说得对。你知道庄王伯父最近喜欢听戏我们常常在一起研讨戏曲,我问他,你将来要选谁做继承人呀你的侄子们几方争斗厉害。他说,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

“都知道庄王没有儿子都等着继承王位,可他就是活着。他因为这份平常心要他没有儿子也活得开心。偏偏汗阿玛就信重他,几次委任他重要差事,包括南海港口修建、出兵日本这样青史留名的大事。”

胤俄笑着,脸上肌肉逐渐放松,转脸看向四哥,面对四哥包容散漫的目光,低头,无声一笑。眼前是庄王伯父好似混吃等死没有出息的老顽童样子。

“人生的际遇,谁能说得清那可能就是因为他不争不抢的这份平常心,汗阿玛才信重他。当然,他没有儿子,是关键。”胤俄一抬头,抿紧了唇,眼睛发直“还记得四哥大婚后,有好多年没有孩子的事情吗我有孩子们,我不是庄王伯父,所以我只能要孩子们比我当年更傻乎乎”

胤俄说不下去,他第一次发现,他连庄王伯父也是做不了的。他能做什么那原来他是这样怨恨汗阿玛,怨恨母亲舅舅们,所有为了他好决定他人生的亲人们。

“既然我是这样不应该的存在,汗阿玛和母亲为什么要生我那”他张大了嘴巴大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着,被咸咸的海风吹成八瓣儿,吹到大海里,无声无息地变成海水中的一滴。

他似乎是觉得年纪这么大了还大哭很难为情,又试图试探咧着嘴巴大笑,这要他的模样越发奇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他自己没有发觉,四爷只觉得弟弟这个时候真是顽皮的可爱,可爱的顽皮,清亮的目光满满的鼓励,似乎还有一丝丝宠溺。

于是胤俄便放心下来,鼻涕泡泡冒出来,傻乎乎地乐着,哽咽道“四哥,弟弟想通了。弟弟就是一个吉祥物。你也莫要有压力,弘晖是好的。侄子侄女们都是好的,都孝顺着。朝廷上的事情你也莫要惦记,有些事情是你无能为力,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有的事情由不得你,何必和自个过不去呢”四爷点点头。

他搡了四哥一把,问“只是点头,我说话,你有没有听虽然我傻乎乎的,但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四爷笑说“不就是出来就要将心放在外头吗知道了”说着,把依旧盘旋不走的小鸟儿递给他,“送你一只小鸟。”他接过,拨弄了一下鸟儿光滑的羽毛,问“我还带回去养着”

养着干吗为什么抱在怀里一刻就要带回去养着不过是随缘遇到了,随缘抱一抱。四爷笑道“放飞他。”发现他面露惊讶,略停顿,更是大笑“因为你们都像这只鸟儿,百般聪明、千般算计,只是为了要养着鸟儿,所以第一反应是养着鸟儿。”他脸色微变,盯着四哥笑说“我并未要养着。”

四爷看着他笑道“看自个承认自个像这只鸟儿。”说完立起拍了拍手上鸟儿掉落的羽毛道“回去看弘晖回来没有。”

他抱着鸟儿未动道“好不过船开得慢一点。”四爷一笑未语,正欲脱下来游水的衣服,他道“刚收到来信,江南有官员要来见四哥。”四爷侧头看向他,他道“噶礼和张伯行要来。”四爷握着脱到一半的游水衣服低头默想了会,轻叹口气,进去船舱换上一件家常衣服。

四爷走到他在船上接待官员们的书房前,苏培盛小碎步快走还未走到门口,里面探头的噶礼已经掀开帘惊喜道“四爷回来了”四爷向他点头一笑,进了书房。噶礼和同样惊喜的张伯行齐齐打着马蹄袖打千儿行礼“下官给四爷请安。”

四爷坐于几案前,道“两位都免礼,请坐。”噶礼再次躬身行礼,四爷忙道“坐下来说话。”一面说着,一面吩咐苏培盛“上茶点。怎么说来就来了”“部堂大人担心四爷不答应我们前来,故而来之前没有敢上报。”张伯行恭敬地回答,一面起身,一面似笑非笑地睨着噶礼,噶礼腾地一下脸上尴尬。四爷含笑装做没看见。

凝视着苏培盛领着小厮们上茶的背影,笑说“畲族乡亲们送来的茶叶,不够上佳,但是颇有情意,爷最近很是喜欢,两位都尝尝。”噶礼闻茶而笑,忽地敛了笑意,脸色沉重地问“四爷,吾等听说了十三阿哥的凄苦,心急如焚,给皇上上折子求情,皇上只说在审查中。如今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四爷不愿他们多操这无益的心,老父亲虽然有要释放胤祥的意思,可噶礼这些人若老是记挂着十三也不妥当,说道“传闻之词总是夸大的,他如今在府邸里,有人照顾。”噶礼问谁。

四爷将在京城的兄弟们、十三弟妹体贴孩子们孝顺一起照顾十三前后约略告诉他,噶礼听完,静默了半晌,幽幽道“世间几人能做到潦倒不弃,同赴难十三福晋配得起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是有福气的,十三福晋也是有福气的。”

四爷凝视着他未语,他抬头道“下官只是出于朋友的惦记,十三阿哥不嫌弃我们,当我们是朋友,我们以朋友论交淡如水,皇上知道。我在母亲去世后,也已经找到自己的知心人,我会珍惜的,我一定会和爱母亲一样爱她的。”四爷微微惊讶,不禁赞叹一声,惜福的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头品了一口茶,赞叹道“这茶果然别有味道。橙红色的汤水,味道醇正香浓,浓长温润,不但岩韵显、杯底更是有一种余香,细观那茶汤里的茶叶,隐约的红边微微透露出来,似美人轻轻掀开羞怯的面纱,露出一点内在的温婉美来。”他夸了一通,又喝了一口。四爷笑道“你们既然喜欢,苏培盛,给两位大臣带走一些。还有那位老太太送的绿豆饼、九层粿、笋干,都给带上一些。”

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刚好进来的苏培盛笑着答应“嗻。”

张伯行道“感谢四爷厚赐,下官厚脸皮收下了。”

四爷笑笑“都尝尝。畲族的美食别有滋味。”眼睛望着苏培盛托盘里的小碟子,笑问“这是什么”

苏培盛将小碟子摆放在几案一边的小高几上,讨巧地解释“畲族的清明糖、土家的姜糖,布依族的糍粑。三位族长送上船来不少,福晋用着好,要奴才给送来。”“哦”四爷伸手捏了一块色泽金黄透亮的糖随意地咬了一口,哪知道这一口咬下去,整个人有种回家的感觉,带来无限温暖快乐。舌尖上被一片香脆柔软包裹,紧接着就是整个口腔蔓延着,香酥的口感,咸甜的味道,里面有鲜美的果仁按照四爷的口味会觉得有一点点甜,端起来茶杯用了一口茶,顿时那一丝丝甜腻解开了,五脏六腑都是茶水的清香甘冽。

四爷笑得眼睛眯眯着,眉眼一起弯弯着,示意苏培盛“将糖果给两位大臣尝尝。”

“哎”

苏培盛麻利地下去,又端上来两份,各自摆放在两个大臣身边的小茶几上。

噶礼郑重答谢“多谢四爷赏赐。”张伯行感激道“跟着四爷,有口福了。”

“要谢谢这边的父老乡亲们。”四爷笑着,瞅着手里的糖有点纳闷“前几次路过浙江,怎么没有吃到这样的糖”

苏培盛道“据说这是畲族的清明糖,过了清明就没有了。前几次皇上或者四爷路过浙江,都说不要老百姓折腾耗费,族长们就没有送上来。这次是族长们自作主张做的,也不多,送给主子们尝尝。”

四爷点点头,用完了手里的一块糖,苏培盛捧着碟子示意他再用一口,四爷摆摆手“告诉下去,糖好,不要多吃。容易蛀牙,尤其弘曈弘曦几个在换牙期间的。”又问道“将士们侍卫们船工们,你们都得了”

“奴才立即去传话。回爷,都得了家常礼物。福晋也吩咐给回了绸缎等做礼物。将士们侍卫们船工们,所有伺候的人,有想要多一些特产寄送回家的,都给了银子了。”去里间水盆里绞了毛巾来给四爷擦擦手,恭敬地行礼退下。

噶礼和张伯行放下正在品尝的糖果,感受嘴里浓郁的香甜气,借着端茶杯用茶的时候互看一眼,大着胆子偷偷瞧瞧地打量四爷的面容,倒是不见了前头官员们说的苍白,脸上果真长有了肉,但是精神气到底有哪里不一样了。再仔细观察两眼,恰好对上四爷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顿时不敢再看。

思及十三爷被关押,四爷和十三爷的感情,怎能不伤心噶礼条件反射地起身,待要张口劝说,嘴巴无力地合上,可他到底是心疼四爷的孤单,脸上多出来几份堪称逾越的担忧。“四爷”这句忍了太久的话终于被他说出口“听说皇上要您好生休养。”

四爷抬起右手,揉了揉眉心“你可知道,大清水师入驻南海只有二十多年,而葡萄牙、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入驻南海达五十多年,更有当地前国王土司们无数,爷也得忌惮他们三分。”

噶礼闻言沉默,低头看着红木做的船上地板。

坐上上首的四爷却突然发问,幽冷的一句“你有没有收到日本和朝鲜、西洋的消息”

噶礼连忙回了声是。

“官府的查探尽量不要打扰老百姓。”四爷缓缓摩擦双掌“我估计,他们会将目标放在船上。至于天地会方面,还是尽量招安吧。到底是自己人。他们里面,也有不少拒绝外国人招揽,立场坚定的。”

噶礼诧异“可是他们都是硬骨头榆木脑袋,不接受日本和朝鲜、西洋乃至南海各方势力的好处,也不接受朝廷的好处。”

“因为他们和这片土地一条心。”四爷低声“你回去后,联系他们,告诉他们,所有深爱这片土地的人,都是大清子民。我们要一致对外。”

听到噶礼的讶异声他垂下眼帘,端起茶杯在掌心旋转把玩“你没听错,南下之前,爷和汗阿玛请求了此事。汗阿玛仁慈,虽然还是生气,但到底是答应了。”

和四爷这样对话,噶礼竟是有些紧张,不断偷眼看他。

方是发觉,四爷神情很是倦怠,可却不肯歇息的那种倦怠,双眼穿过一切,似乎一直在看着某处的虚无。

噶礼条件反射地起身,愣了片刻,走到靠墙罗汉床上拿来一个靠枕,大着胆子走到几案后头,放在四爷后背和椅子背之间,道“四爷累了不妨休息会。”

“爷没时间,有很多事要想。”四爷叠起双手“将来爷会有很多很多时间休息。”

噶礼也不敢多问,只好跟他一起沉默,商讨推敲沿海新型贪污问题。

去年,江苏布政使一职缺员,张伯行上疏推荐福建布政使李发甲、台湾道陈瑸、前任国子监祭酒余正健,而上折子之前,康熙已将湖北按察使牟钦元提拔就任。牟钦元赴任江苏,张伯行发现问题,弹劾牟钦元将通海盗的罪犯张令涛隐藏官署中,请求逮捕治罪。张令涛的哥哥张元隆住在上海县,造海舱,出入海洋,拥有大量资产,交接豪贵。

赶上刑部下檄文搜缉海盗郑尽心余党,崇明水师捕住一条渔船,此船的主人是福建人,却假冒华亭籍,经过查验船照,知是张元隆所代领。张伯行准备一追到底,当时张令涛在噶礼府内任职,张元隆托病逃避逮捕,案子未结却死于家中。噶礼先前弹劾伯行,曾抓住这件事作为七条罪状之一。正巧上海县百姓顾协一起诉令涛占据他的房屋,另外还有几处水寨窝藏海贼,声称张令涛现在居住在牟钦元官署中。康熙命闽浙总督赫寿调查审理,赫寿庇护张令涛,以通贼事查无实据而上报。

康熙又命张鹏翮及副都御史阿锡鼐调查此案,张鹏翮等奏报张元隆、张令涛都是良民,请求夺去张伯行的官职。康熙命复查,并让张伯行自己陈述。张伯行上疏说“张元隆通贼,虽然上报已死,然而他财产丰厚,党徒也多,人人可以冒名,处处可已领到执照。张令涛是顾协一首先告发的,如果顾协一举报不实,照例应以诬陷治罪。由于牟钦元庇护,致使此案久悬未决。我作为地方长官,应该在事情刚刚发和时即加以防止,怎能不追究呢”

事情到此,差不多水落石出。朝廷整顿吏治有了不菲成绩,然贪欲是人的本能之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搜刮百姓,我去走私成吧于是官商勾连,牟钦元、张元隆、张令涛联合起来,利用官场权利,做海上贸易的“承包商”向下发展商人党羽,上下通联垄断一片港口贸易,甚至走私非法贸易物品火器。

但是此事牵扯太多,康熙也不能一下子全部抓了。更何况这只是大清国漫长的海岸线上官商联合的冰山一角。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再加上几百年来沿海各个家族的私人港口多如牛毛,朝廷不断扩建大型港口,打压收拢私人港口,可实在力不从心。

有私人港口就有无数大型走私。人间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什么颜色都有的。张伯行是难得的大清官,他做的没错。康熙既要给这些官员们一个定心丸,稳住他们,又要保全张伯行。四爷知道老父亲为难,噶礼最近协助朝廷稳住沿海官商们,张伯行很是不解愤怒。

四爷右手缓慢地转动菩提佛珠,眼睛微合,眉眼间颇有一股惫懒的风流相。太阳光从窗户外照射出来,落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长长卷翘的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两道鸦羽一般的小阴影,越发显得他五官深邃立体、神清骨正。

“这一年,工部和地方上的匠人们研究一种大型船只有了突破性进展。大清目前的朝廷港口,私家港口,吃水不够的,可能都无法通行。朝廷很快会有命令下达,汗阿玛要全面整改朝廷八大港口。”

四爷的话里带着思考,好似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噶礼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亮得好比初夏天的大太阳。

张伯行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四爷,转头看向噶礼。

噶礼不想搭理张伯行,他已经在思考怎么全力配合这次港口整改。

“四爷,臣有一件事。臣发现,沿海官员士绅们富商们,包括朝廷的盐商铜商等等皇商们,都有转移资产,也可能不是转移资产,反正都在日本、朝鲜、南海等地方布置起来了,西洋虽然远,但他们也开始涉及了。”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康熙最为难的地方。因为朝廷只要一动弹要抓这些人,可能会有一时的打击效果,可这些人会变成惊弓之鸟,越发地不顾一切贪污各方敛财,越发地积极转移资产,随时逃亡海外,或者干脆要一家人分出来几个出海去经营家族,提前打点海外生活。

但是,有了大船,朝廷才能建造的大船,朝廷才能建造的超大型配合大船的港口,所有的私家小港口都必将一一退出历史舞台

至于到时候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会有什么样的贪污走私新型问题,那就是后人的事情了。

噶礼放下压在心口的一件大事,品茶品着糖果,等四爷从思考中回神,睁开了眼睛,粲然笑着露出来一口大白牙问道“下官斗胆问问,四爷自己那前段时间,我们隐约听说四爷也有了知心痴情人”四爷脸色一变,咳嗽一声半晌未再做声,噶礼纳闷,转而问道“我和张伯行之前去给四福晋、九福晋、十福晋请安,我们看四福晋贤惠端庄,和四爷一样容颜几乎没有变化那。四爷,您可是有什么保养秘诀”

四爷摇了摇头道“爷现在不想提这些,说说别的。”静默了半晌,突然站起道“在海洋上,要尽情享受大海的恩赐,我们游水去。”

噶礼和张伯行一起惊呼道“我们不能拉着四爷游水。”说着脸上又尴尬起来。四爷纳闷地坐了下来“为何可是一路奔波身体劳累”噶礼挠着青瓜脑门,张伯行讨饶一笑,无限哀求。

四爷猛地反应过来,大惊道“是不是福晋和你们说起来不要爷游水爷居然没有想起来。”噶礼笑吟吟地道“正是那。爷您一贯不擅长女子心事,哪里想得到这些”四爷笑说“出海后爷是越发被管束的严格了。幸好刚刚自己偷偷出去玩水了一会儿。”

“臣也是为了一些小爱好,天天和福晋捉迷藏那。”噶礼满脸幸福的笑,他忽然郑重地对四爷道“四爷,这是大好事那。女子关心一个爷们,才会这样。四爷,听说弘晖阿哥弘时阿哥在选福晋弘暖阿哥弘暻阿哥也都长大了,四爷,您看看我们董鄂家,可有合适的女孩儿”四爷黯然苦笑道“别说爷还没注意弘暖弘暻都长大了呢就是注意到也不敢随便答应你,八旗阿哥女儿都要参加选秀。”

噶礼笑说“四爷说的我们明白,我们看好了,和皇上提议等皇上决定。对了,给四爷说件事情之前,我的儿女们孙子孙女们也问过我,说四爷是孤王,还越发低调了,应该和皇上说不结亲。我的一个亲家张鹏翮也问过此事,你猜他和皇上怎么回答他说也就是四爷如今低调的情况,臣等才敢提出来结儿女亲家,将来呀臣一旦退休养老,究竟还能不能够得上结亲还说不准。儿女们担心什么那他们将来有什么能力大出息站在朝堂那”

“正是这个话。”张伯行难得的,和噶礼、张鹏翮这些人有了一点共同语言,无奈道“以前我也想不通,如今不得不想通了。将来呀,他们有吃一碗饭的能力,就吃一碗饭。有吃三碗饭的能力,就吃三碗饭。我们尽心给他们争取,但总归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噶礼可做不到这么“豁达”。再说了,他身为满洲八旗王公贵族董鄂家的人,和书香门第出身的张伯行到底不同。他很有底气和信心,能要后人跟着四爷一系,好好地延续他的风光。

“四爷您不知道,赫寿那老小子,也想着和您结亲那。我知道后,写信大骂了他一通他还不服气。他跟着八爷,还想要和四爷结亲,一只脚要踏在两条船上,也不怕掉到海里摔死他”

四爷静坐未语,胤祥被关押于汗阿玛而言,不过是他的一步棋子,把皇子们对皇位的窥视之心引开;既给老八吃了一颗定心丸,又笼络了老十四;还是个风向标。可却是自己生活中的一块巨石,激起重重波浪,要自己痛苦不安。

但看着噶礼张伯行真心结亲的笑颜,怨怪都只能抛开。四爷道“身份不身份的都罢了。其实最紧要的是孩子们过的幸福。你们自己经历过感情,应该知道婚姻之事最是妙不可言,却又玄之又玄。当然,爷也不阻止孩子们之间来往,这次南下,给孩子尽情结交朋友们。”

噶礼一呆,随即大喜道“四爷说的是,四爷是我们最敬重的人,我只想着要和四爷两家好上加好,而且四爷的阿哥们定是数一数二的人,我们能结亲,是我们的福气。可却忘了孩子们自己的心思。”他脑袋里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要自家的孩子和弘晖阿哥等偶遇,张伯行皱眉想了会道“那随孩子们。将来若不能结亲,要他们跟着弘晖阿哥一起玩耍,也是有福气的。”脑袋里也在琢磨着,哪个女孩子最有文采,和阿哥爷们以文会友。

四爷心想不管什么都是缘分,父母交好,孩子却不投机的事情也很多,政见不合反目成仇的也有。但不愿再扫噶礼和张伯行的一番心意,遂笑应道“甚好。希望将来,孩子们之间,就如同我们一样肝胆相照。”噶礼击掌大喜道“好”

出行的日子总是过得份外快,不知不觉间夏季已过去。噶礼、张伯行等人和四爷依依相别,每次分别都会疑问此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不过这几个月让四爷彻底对噶礼、张伯行等人放心,江南土地改革完美落幕,山东和浙江土地改革开始。汗阿玛心里的确有权利政治的考虑将噶礼当成一把刀,但他对噶礼的感情也是诚挚的。如今更是“千古君臣佳话”,噶礼不用面对一个男子在权利和以死谢罪之间的选择,君臣之间不存在舍弃或牺牲,因为噶礼对汗阿玛而言,就代表着改革模范。

四爷一行人到达小琉球后,住进了安排好的当地宅子。隔着不远就是福建tai湾巡抚衙门。衙门周围建筑是当年郑氏家族处理政务的豪华园子,四爷这几天偶尔也会到衙门周围转转游玩。

今日四爷本来随意来园中散步,苏培盛认为出门在外要注意形象,更有四福晋管束严格认为这里气候环境大不同不拉不拉,硬是给安排了车驾。待到衙门,tai湾当地士绅们早已恭候在门口,车马还未到,已经跪了一地。四爷下车笑说“爷一时兴起,来看看。听说你们在讨论开荒事情”众人忙起身,陪着四爷慢步逛园子。

四爷记得,上辈子,施琅贪的是tai湾的大半个土地。三百年后,tai湾历经百年战火纷争,施琅的后人在tai湾依旧拥有广阔的私有财富。

施琅主任tai湾期间,在逐步进行耕地开发的过程中,通过各种手段,以私有财产名义占据了大量耕地,tai湾本身人口又稀少,为其个人的耕地占有了条件。

所有租赁施琅土地的tai湾百姓称这些土地为“施侯租田园”,收上来的租金被称为“施侯大租”,可见其数量之巨。堪比山东曲阜的孔家百万亩祭田。

鉴于施琅收复tai湾功劳巨大,康熙对施琅这些贪污行为基本视若无睹。更何况,施琅借此大面积开垦荒芜土地是有积极作用的。更有施琅虽然贪得无厌,他的儿子却不同,特别是施世纶,一生能力卓著、为官清廉,拥有当时“江南第一清官”的美誉。

四爷慢慢地回忆,听着这一任侯爵施世范讲解开荒

“四爷,因为前些年,不少北方人来南海小琉球讨生活,不少南海人来小琉球试图靠近内陆,tai湾目前不光是本地人开荒,外来人也开荒,tai湾的荒地开发到了一定程度,吾等认为,可以稍稍缓一缓,主要做作坊。当然,农耕是最基础保证,要百姓们吃饱穿暖,粮田桑田还是要继续开垦一部分。”

脸上微红,尴尬道“兄长施世纶来信说,一些田地,应该归还给朝廷和百姓,我们也在陆续实施,参照江南土地改革,”挠挠头皮,尴尬的有点说不下去。

四爷只一笑。

这辈子,因为姚启圣跟着上船,一起作为攻克tai湾的大功臣,从一开始朝廷和所有功臣们一起建设tai湾。施琅虽然不甘不忿,但到底收敛很多,不再是上辈子世人口中的“半个tai湾”。再加上南海开发,tai湾变成内陆岛屿,其他地方来人增多,朝廷管控越发清明,如今的tai湾,对比上辈子这个时候,是经济、文化都上升两个层次。

“爷记得,施琅当年为什么被逼着逃离tai湾又为什么打回来tai湾。一个人遇到一个昏聩贪财弑杀的上官,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结果,我们都可以想象。官员将军们尚且如此仓皇无助被逼逃离起事,普通老百姓如果遇到贪官、鱼肉乡里的权贵士绅土司,会怎么样想一想。这次来tai湾之前,汗阿玛来信说,施琅有大功劳,要记着。后人们享受一二,应该的。爷也明白。爷也有儿女们。”

拍拍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因为失去偌大土地激动复杂哀痛的情绪,抬头望着tai湾碧蓝碧蓝的天空,四爷颇多感慨“听到施世纶和你都有商讨,并且做了决定,爷的心情也是复杂。你的父亲施琅,是世人口中毁誉参半。世人骂他身为汉人,反了郑氏家族打回来,是反臣。朝廷认为他是收复tai湾的大功臣,尤其如今南海港口越发兴旺,tai湾的位置日益重要。”

“有人骂他贪婪敛财,有人认为他都是为了子孙后代做得很好。”四爷摇摇头,转脸看着眼睛发红要哭出来的施世范“他是一个好父亲。他为了你们收敛土地,教育你们正直做人,对于身为子女的你们而言,胜过一切。”

“其他的,都有历史评说。爷相信,历史和时间会给他一个最公平的评价。”人把自己从危险贫困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危险贫困里去。无权无势的时候被权势欺压,有权有势的时候欺压其他人。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四爷领着大队人马,走走逛逛,跟着的人俱是沉默。

施世范克制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却是眼泪越擦越多。后头苏培盛小碎步上前,禀告道“四爷,八爷也来逛园子。”

四爷闻言一乐“快请过来。早上问他,他说要去看日月潭,这么快回来了”

四爷和八爷领着越来越多的人,一面看当年汗阿玛在小琉球亲手栽种下的三颗果树,一面听果农讲各种果树不同的栽培方法,以及栽种大片果林时闹的趣事儿,一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让人忘了他们彼此的身份差距。

四爷在兴头上,已经走了不少的路,苏培盛和王之鼎、施世范等人相视一眼,蹙了蹙眉头,他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扫四爷兴致,又提醒四爷休息一会。八爷正立在树下和一个果农说话,恰好侧朝他们,苏培盛向他做了个坐下休息的姿势,他彷若未见,仍旧继续笑应着四哥的问话。待四哥一番话问完,还有上手试试给果树除草的架势,他笑说“前面凉亭周围种了很多四哥喜欢的蝴蝶兰。今天一定要去赏一赏,好几个品种都是四哥亲口夸过的。”

四爷一听,笑说好,两人迈步向凉亭行去,苏培盛和王之鼎、施世范等人感激地笑看了我一眼,众人随在四爷身后而去。一旁衙门里当值的官员早看到施世范的手势,飞快的离去叫人准备。

待四爷在藤椅上坐定,施世范立在一旁一一指出几颗蝴蝶兰,并把品种来历习性都说得极其分明,四爷边听边点头。不大会功夫,有人奉了茶点而来。苏培盛忙接过,拿出事先准备的工具一一试毒,王之鼎依次全部尝试后,捧给了四爷。

这不是苏培盛和王之鼎矫情,而是四爷这次被流放南下危险重重。不光康熙担心一些小人认为看到机会行刺暗杀派了很多侍卫暗卫,沿海地方官士绅们也是害怕,跟在四爷身边的人更是时刻小心着。

四爷本人倒是浑然未觉,一面看着凉亭四周景致,一面随意地品茶,八爷相陪于一旁聊天,众人连同照顾花卉的花农从蝴蝶兰说到南方花卉和北方不同,从汉唐时期的小琉球谈到如今的小琉球,最后又回到了tai弯最出名的“兰花之后”蝴蝶兰。四爷谈兴大发,细细点评了各首吟诵菊花的诗词。跟随的侍卫们很长时间未见四爷如此高兴,也是满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里笑意融融。

四爷茶倒是喝了一些,可点心却未动一块。饮完茶,休息够了,几人起身又继续慢慢逛着。途中一些人更衣而去。八爷和施世范默默跟随着四爷,其余随从隔着一段距离站着。

八爷头未动,漫无焦距地看着远处低声道“四哥刚才没吃点心,过一会肯定会饿的。只看看你们亲手种的农物瓜果,会尝一点。”他静立了一瞬,转身招手叫了仆从,低声吩咐了好一会后,仆从立即快步跑走。

因为康熙和四爷的带动,如今大清国每一个衙门都有专门的一块地,官员们亲自伺候庄稼瓜果蔬菜。小琉球岛上自然也有。待得众人都回来,四爷领着人又转了一会,施世范看四爷兴致已尽,恭请四爷进厅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车返回。四爷笑着点头同意。

四爷坐定后,九阿哥胤禟居然亲手捧着茶点进来,八爷脸上带笑,心下滋味复杂地从胤禟手中接过托盘。八爷正在帮着苏培盛试毒,胤禟躬身向四哥八哥请安,一面笑回“不知道四哥和八哥也在,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情那。这几味糕点水果肯定不如宫中的,不过都是当地官员们亲手所做,是对四哥和八哥的一点孝心,所以只好请四哥和八哥勉为其难尝一尝了。”

四爷听后,兴致大增,笑着从苏培盛手中接过,尝了一片,点头道“很好。很是清香。”胤糖一面随着他四哥拿起不同的糕点小吃,一面道“这香肠是tai湾巡抚亲自养的猪肉灌的烤的。这超大鸡排是菜园子里养的鸡杀了炸的,这胡椒饼,是用东边菜园子外长的胡椒磨粉才做的热乎乎的,”四爷大为喜悦,竟一一把所有的点心小吃都尝了一遍。

兄友弟恭的胤禟,声音愉悦地说着。八爷撇过头,淡淡看向窗外。

四爷用完糕点小吃后,丫头端了水盆来,八爷刚欲挽袖,胤禟已经亲自服侍四哥净手,四哥看了他一眼笑说“八弟提议要用瓜果点心,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八爷躬身,装做一脸委屈地说“四哥有了乖巧的九弟,就不要八弟了。”胤禟略微不安地半真半假道“八哥,你跟着四哥小半天了,弟弟才来,照顾你们一二,八哥就吃醋了”四爷笑对九弟道“你八哥呀,可能真吃醋了。你快去照顾你八哥用点心小吃。”

八爷“”

胤禟乐得哈哈哈笑出来一口大白牙,黑胖脸上一脸阳光灿烂“原来八哥是吃弟弟的醋弟弟马上照顾八哥用点心小吃。”

众人齐齐一乐,八爷还有这么可爱一面四爷也笑,胤禟真举着一块胡椒饼要亲手喂他八哥。八爷怒瞪老九,大咬一口,一张脸比他的大黑脸还黑。身边众人的笑声更大,胤禟越发殷勤,八爷的脸越发地黑。

四爷净完手后,又和施世范等人笑说了几句,侧头问苏培盛“汗阿玛御赐的,西洋进上的宝剑可还有”苏培盛回道“一共十柄宝剑。在山东送出三把,在江苏送出三把,在浙江送出三把,还有一把。”四爷道“回头送过来,送给靖海侯施世范。”施世范闻言,忙跪下谢恩。四爷笑道“好久未如此畅意闲适,东西再矜贵都比不上亲手种植养育的用心。谁说官员们就是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爷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亲友上门一样了,吃的是你们亲手种,厨师们亲手做的点心小吃。”

四爷又略微坐了一会,才带着笑意离开衙门。八爷、施世范领着人跪送,四爷坐于车上,初秋的风微掀帘角,四爷凝视着站于众人之前的他。马车起动,渐行渐远,正欲放下帘子,他忽地直直看过来,盯向马车,目光有如实质,生生地钉在四爷心上。四爷全身愣住,定定看着他,他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无踪,可他的目光却仍旧无处不在地笼罩着自己。

四爷放下帘子,双手疲惫地搓搓脸,太阳穴突突地疼着跳动着,不着痕迹地鼓动他的耳膜脑神经,瞬间无迹可寻,彷若从未有过。

大船离开小琉球,朝南海进发。所有人都发现八爷最近越发古怪,有人说八爷是因为要回去京城不舍得分离。胤禟胤俄却知道不是。四爷听胤禟胤俄念叨几回,也不管他。因四爷到了秋天喜桂花,每到桂花开时,苏培盛等人每年都注意着,屋内总供着新鲜桂花供四爷赏玩。

四爷今年却要爬树亲自操剪刀一番。

大半个藤篮已插满菊花,手握剪刀,看着开得最大最灿烂的一枝桂花,黄黄嫩嫩的实在开的太好,要四爷犹豫摘或不摘罢了让它独自释放完自己的美丽吧正欲扔下篮子给弘晖下树,有人问“怎么不剪那一枝”四爷笑了一下,扔下篮子跳下树来缓缓转身向立在树下的老八。

八爷走到四哥身边,两人静静立了一会,四爷正要离开,他仰头凝视着那枝桂花淡淡问“为什么”四爷道“花儿开的太好了,不舍得剪下来。”他道“南方的桂花树和北方桂花树不一样,也不是无逸斋的那一颗四哥为什么不怨恨我”

原来问的是这个,四爷苦笑一下,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后叫道“四哥,告诉我。”四爷脚步微微一滞,继续前行,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背上,丝丝缕缕牵绊不绝,心里越发悲哀起来,脚步猛地顿住,回身看着他。他的目光固执无奈,还有几丝酸楚。

弘晖鬼机灵地抱着花篮拿着剪刀跑走了,四爷低头轻叹口气,走回他身边道“上辈子恨过你,报复过你。这辈子突然有一天想通了,你要打压的是我,胤祥是为了我。如果要恨,我应该恨自己。”

他默了一会,沉声说“我福晋经常去看望十三福晋,都和我闹着,都恨着我。”四爷道“我知道。嫂子弟妹们没有想那么多,只看到十三受罪了,难免的。”他道“自十三弟被关押后,我从未去看过他的妻儿。我不敢。”四爷道“我也没有去看过。离开京城那一天,路过胤祥府邸门口,望着府门口好久,也走不进去。”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他盯着身侧的桂花树,手臂僵直,紧握着拳头。四爷道“人非圣贤没有真正的宽心原谅。只是我知道,十三弟总是念着兄弟情意。我若说你无需愧疚,说不出来。四哥还是希望八弟有点点愧疚。”

说完,转身欲走,他叫道“等等”说着猛地提起跳上树伸手掐下四爷未忍心剪的那只桂花,放在四爷手里冷冷道“我不会愧疚我知道你的兄弟情意都是为了十三弟我会忘记这辈子在无逸斋的一切”说完转身就走,四爷朝着他背影,一脚踹出去。踹的他直接扑倒在泥土地上,脸亲吻大地。

四爷吹着口哨,愉快地转身施施然而去,好似一个痞子纨绔。几个方位偷看的几个孩子都心疼同情地看着地上的八叔,崇拜地看着四伯四叔阿玛。

八爷摔倒在地上,身上的疼痛是其次的,关键是混账雍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刻薄寡恩,要他额头冒出来冷汗,脑袋疼心口都丝丝地疼着密密麻麻疼得他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在汗阿玛驾崩,兄弟们争斗皇位的时候,他要隆科多和胤祥带兵包围了畅春园,直接登基为帝。

在他册封你做总理王大臣,厚待于你,要你日日夜夜不安不知道何时被圈禁,要你在青海大战胜利后以为雍正不会再报复的时候,他直接圈禁了你吩咐人送自己的福晋回去盛京娘家送弘旺去关外,要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被圈禁在院子里,没有希望,没有温暖,自己绝望彻底冰冷死去。

混账雍正总是这样

他不算计你,他给你一刀致命

八爷的眼泪落到干燥松软的泥土地上,形成了一颗一颗小泥球,待那标准性的慢吞吞乌龟挪步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缓了疼痛,失神落魄地爬起来慢走着。一遍遍对自己说,你肯定能忘掉的

你只是上辈子那个在无逸斋无人搭理备受欺凌的老八你要记得,你要报仇,你要报仇

四爷大约知道老八的仇恨。这仇恨要报复出来,他的认知里,就是夺取皇位,圈禁自己。

流放的大船队到了马六甲市,马来群岛马六甲州的首府,马来语bandar ka,位于马六甲海峡北岸,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是马来群岛历史最悠久的古城之一。终年气候宜人,人口不到二十万,马来人占五成、华裔占四成,此外还有印度裔、葡萄牙裔及欧亚混血儿等,建筑亦分别呈现出马来、大清、荷兰、葡萄牙等多种风格。

这里盛产橡胶、椰子、水果与稻米等。马六甲港口为橡胶出口和大米、白糖等杂货的进口港。此外,马六甲还有着独特的“娘惹文化”,“娘惹文化”既有马来族文化影响,如膳食、服饰、语言,也有华人传统,如信仰、名字、种族认同。

这里将是四爷要定居一年或者更久的地方。

这里的桂花开始谢落,四爷立在花圃中,对着满眼干巴巴的树枝才惊觉已是深秋。

有关张伯行弹劾牟钦元事件,康熙对调查结果不予评价,看似认同。张伯行变成虚假弹劾,牟钦元大胜。张伯行解任之后,牟钦元、张鹏翮等仍以他诬陷良民,挟私报复,要求斩首。刑部和大理寺讨论同意这一建议,而康熙却免了张伯行的罪,调他到京城来,在南书房任职,兼代理仓场侍郎,并充当顺天乡试的正考官。

张伯行去京城,满朝堂又是一个明争暗斗的场面。既然四爷出来了京城,也不愿去凑热闹,本想再摘几枝桂花,却已经无花可摘。遂没精打采地转回。

漫步花间慢吞吞地走着,忽看到弘昱迎面而来,看见了他忙过来行礼,四爷含笑应着,他走了却又转身走回,站到四爷身前。弘昱再次行礼,低声糯糯道“四叔”

四爷纳闷。他说“侄儿陪着四叔走一走”“好。”说完,举步就行,弘昱小步跟上,微微落后一步随着四叔。四爷走了一会,停在一棵大马六甲树下,树干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前马六甲国王现在的马六甲亲王正一只手搭在树干上,绕着树干无意地绕着圈子,四爷默默地看着他走着,随着他转着。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笑起来,站定,侧靠着树干用半生的大清官话问“四爷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我经常听说当年四爷在边境打仗是多么精彩。”想起当年之事,何等畅快淋漓,四爷带笑回道“你也可以。”弘昱诧异地看着四叔,四爷凝视着马六甲亲王,笑说“精彩,不光是打仗才有的。”马六甲亲王点点头道“大清文风鼎盛不过”他上下打量了四爷一下道“你的庄王伯父可不是你。”四爷一笑未语。

他道“当年恨得要死,可如今想来,倒真是命运。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四爷在马六甲的地面上说话。我已经知道,大皇帝当年要出兵南海,和西班牙打架占据马六甲,是因为四爷想要吃南海的海鲜水果。”四爷笑道“当年是爷太顽皮了。”他笑摇摇头“我也不比你好,我应该去和大清求救。”四爷道“我应该和你道歉。”他道“好了我们都是各自为了家国,说不上谁对谁错,立场不同而已。”

提起家国,不禁轻叹了口气,他也叹了口气,两人看着对方,都无奈地苦笑起来。他静默了一会道“明面上好似我们当地占上风,其实朝廷水师才是占了上风的那个。大清水师什么都没做,只要在海上巡逻,西洋各国凡事都不敢冒头,我们怎么能不怕但凡我们有的,什么好东西绝不会落下进贡朝廷。”四爷叹道“大清有什么可怕的朝廷对这里目前不还是什么也不管吗”

他轻叹道“我们怕也不怕。大哥自小聪慧不凡,健谈,行事不让西洋人和大清人,因此极得父亲疼宠。父亲议论朝事时,经常抱他在膝头,让他旁听。且大哥确不令父亲失望,时有惊人之语。后来大哥登基,一心要振作家国实行了很多政策,还派人去大清进贡,当年的马六甲国王绝不只是个虚名。”他看向四爷道“四爷没有见过我大哥,如果见过了就会知道,如今的马六甲贵族们面对他,都是秀气好看有余,实用大气不足”

马六甲亲王是标准的东南亚长相,大约三四十岁,比普通东南亚肤色更白净保养得好,毛发旺盛粗黑有健康活力感,从眉毛、睫毛到头发都是浓密,野生感很强。鼻子扁、嘴唇厚,搭配上眉眼距离近,眼眶骨发达,眼窝深,眉眼立体度很高,聚焦又强势,给钝和憨的气质里注入贵气,一身华丽鲜艳的回族白袍,显得整个人明亮几分。

弘昱看着他,目光里透着警惕和防备。他察觉到了。

四爷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他道“你别不信。我大哥在第一批西洋人攻打马六甲的时候,英勇奋战。即使我们没有火器。我大哥即使失败了,也是不屈服的,碾转三十年发誓要保持,一直到他病逝。”四爷叹服道“你这一说,我是信的。”

他骄傲得意之色忽逝,沮丧地道“可那有什么用葡萄牙人来了,西班牙人来了,荷兰人来了,英吉利人也来了,每一次我们都激烈的战斗,每一次,西洋军队占领马六甲城后,都下达抢掠命令,并屠城,抢掠持续一整天,劫掠珍宝数以万计。我们没有火器,越来越贫穷,再英勇也是没有用的。可我们还是不屈服”

四爷道“大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大清从来没有想过,要殖民马六甲。大清当马六甲是一家人。”

他重重叹口气说“这才是让我大哥最恨的地方。他宁可大清和西洋国家一样。”他往四爷身边凑了凑低声说“大哥本来是要联系大清前太子殿下和大皇子的,也曾要联系四皇子。从来没有想过联系出身低微的八皇子。可是除了八爷,三位爷都不搭理我们。”四爷了然地点点头,先子以母贵,儿子建功立业后,才有可能母以子贵。除非只有一个儿子怎么都是宝。

他低声说“我们想要靠拢朝廷,做朝廷的亲儿子。可是”他忽然惊觉收了声,四爷微微一笑道“明白。”他点头道“做大清的亲儿子嫡系才不至于委屈了大哥和马六甲。可相较其他皇子的出身,八爷实在”

他摇摇头说“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大哥就忠心于八爷,临终遗言,也是要孩子们听八爷的话。还要我做亲王,不要他儿子做亲王。”

他默了会,脸上荡起几分笑意“以前我不明白,如今才明白。他知道我重视出身,不赞同投靠八爷。他要他儿子投靠八爷,要我来投靠其他皇子爷。”

马六甲亲王侧头看着四爷缓缓道“三百年前,马六甲是东南亚第一个对明朝进贡的皇帝,还亲自去了一趟北京城。永乐皇帝册封当时的马六甲国王,马六甲与明王朝建立同盟关系,以政治上的让步,换来马六甲一百年的和平与繁荣。与此同时,马六甲历代国王励精图治,特别是第四代国王穆扎法尔沙继承王位,拒绝向信奉印度教的暹罗继续纳贡,领着马六甲军队先后两次从海陆击败暹罗军队,他加强军队建设,扩充舰队,控制了马六甲的海岸,并派兵从西北攫取雪兰莪作为粮食基地,又控制了苏门答腊海岸的战略要冲,成为南海霸主。”

“在贸易上,当郑和大船队绝迹于亚洲海域之后,马六甲充分运用明王朝建立起的贸易网。穆扎法尔沙精心治理国家,利用地理位置,铸造统一的货币,马六甲迎来了它鼎盛的时代。每年吸引好几百艘船只顺着季风前来贸易,明朝人、印度人、阿拉伯人、欧洲人挤满了港口。从明朝来的樟脑、丝绸以及陶瓷,从印度来的织品,菲律宾蔗糖,摩鹿加群岛的檀香、丁香、豆蔻等香料,苏门答腊的金子以及胡椒,婆罗州的樟脑,帝汶的檀香,以及马来西亚西部所盛产的锡,统统汇集到马六甲,再转运到世界各地。可是,当马六甲一跃成为地方霸主之时,明朝出来严厉的海禁政策,不仅停止政府庞大船队出海的计划,而且严厉制裁私自到东南亚等地的贸易商人。当明帝国自动放弃海洋,放弃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之时,西方势力已经来到家门口,传统的伊si兰王国走向灭亡,我们都以为,华夏政权真正退出马六甲海峡了,大清来了。”

四爷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些事情都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他知道马六甲也是有辉煌的,只是,老八插手马六甲多深了马六甲亲王推了四爷一把“四爷,您请说话。”四爷“哦”的一声,回过神来“我想象马六甲曾经辉煌的样子。”马六甲点头笑说“是呀我们很难想象在欧洲,香料曾经多么珍贵,多么让人魂牵梦萦,甚至无数人为其失去生命。这使得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非常希望能够找到一条新的航线到达香料群岛。贪欲驱动的行动力有多大,只看他们的能力多大。盛极一时的马六甲”

四爷轻轻道“盛极一时的马六甲海峡,很快引起了西方新兴海权国家的觊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相继来到马六甲。葡萄牙走在了向东方前进的前列。而马六甲是他们前进东亚这片土地最近的桥头堡。”

马六甲亲王笑道“难怪八爷和大哥也老说四爷最是聪明,我读书不多,听着你好似和大哥当年说的话一摸一样。”四爷微摇了下头道“我不过是随口重复了汗阿玛的一句话,拾取汗阿玛的牙慧。”

他垂目静默了半晌,轻叹道“自从大清进入马六甲,一直是八爷和我们联系。我不认同八爷的身份的,但是,八爷当我们是心腹。四爷那大哥临终拉着我的手,叮嘱说,如果四爷来马六甲,一定要保证四爷的安全。我知道很多人要杀四爷,但我不懂我大哥。”

四爷长叹口气,无话可说。两人静默了半晌,四爷道“我能理解你大哥的心情,可他想差了。”他冷哼道“想差哪里想查差难道没有人要杀四爷小琉球的靖海侯都跟八爷一条心,四爷作为孤臣,孤王,哪里知道我们拼命保全付出多少”

四爷又悯又气,道“我作为孤臣,孤王,也是汗阿玛的儿子。我在这里蹭破一点油皮,汗阿玛的大军就会开过来,不会再如此仁慈”他瞪着四爷,四爷回视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都无奈地笑。他扭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那。何况我们已经很克制了。四爷要在马六甲清查土地吗还是要办学四爷,您真要保重自己不要折腾,这里的贵族们和大清贵族们一样恨你。”

四爷轻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即使这事情得罪马六甲所有贵族,也是不能退缩的。”

他道“我明白了。我会避开四爷的。反正我不敢行刺四爷。”四爷好笑地看着他问“哦怎么你怕爷啊”他笑白了四爷一眼,道“四爷外号活阎王,人人知道。四爷装什么温和”四爷“哈哈”笑起来。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也有相对而笑的一天

在两人的笑声中,闻得鸟儿飞落于树上,唧唧啾啾地与笑声相和。笑了一会,他站直身子,向外行去,一回头,一面绕树而行,一面向四爷笑说“其实,我没想到四爷会被流放来”话音未落,弘晖的声音传来“在这里”四爷正要抬头随声望去,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扑眼前,四爷条件反射扣住对方的腰快速揽着滚到一边,就听到马六甲亲王的惊叫声。忙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紧紧抱着的是居然是胤禩,两人面面相对。

四爷怔怔看着他,他也是一脸怔愣。彼此凝视了一会,又都蓦然反应过来,四爷急急地看向弘晖和刺客打起来的战场,他也猛地挣脱开来拥抱。

还是精神恍惚,无意识地打量四周。树干上钉着一只袖箭,箭尾的红缨还在迎风而动。马六甲亲王被九阿哥胤禟和弘昱侧搂着趴倒在地上,胤禟脸带惊恐扶他站起。远处站着弘暖领着几个侍卫,手握弓箭火铳,面色愤怒,紧绷神经。

马六甲亲王起身后,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声问“怎么回事”胤禟三分惊三分怕三分担忧,带着怨气瞪着还在打架的弘晖,强忍着怒道“你阿玛都在,你小子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随侍的弘晖贴身太监张居翰跪行着上前,回道“这个刺客,是主子前几天在街上救助的一个奴仆,主子以为他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爱惜,哪知道这人是刺客还要行刺主子。主子一直谨慎着哪知道还是上了当,忍不住火气就亲自动手了。请爷和九爷赎罪,他刚刚敢对爷动手,主子一定要亲手打杀了他的”说着频频磕头。

四爷看着弘暖冷声斥道“还不过来赔罪”弘暖一个激灵,忙上前给马六甲亲王身前行礼,行礼告罪。四爷看着真诚道歉的弘暖,肃声道“做事不周,出来差错,回去后自己领罪。”

马六甲亲王向八爷和九爷请安后说“他很勇敢。刺客逃跑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四爷道“亲王虽然不计较,但该有的处罚和反省要有。”顿了顿,喝道“还不快道谢。”弘暖忙向马六甲亲王道谢,再次行礼,站起来一溜烟地跑去大哥那边撩阵。

四爷又对地上跪着的张居翰道“回去后找苏培盛领罚”太监忙磕了头,站起躬身倒退着缓步离开。

胤禩静立于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思却全在别处。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过神来。胤禟担忧地问“八哥”胤禩忙一笑道“我很好。有点惊吓而已。”马六甲亲王笑说“真真是没有想到今天会见到如此兄弟情意,八爷奋不顾身救四爷,四爷反应过来要保护八爷。”

胤禟诧异地看向马六甲亲王,马六甲亲王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和四爷亲近说话。这很正常。我最是佩服四爷八爷的兄弟义气。我最是敬重兄弟关系好的男儿郎。我今天很感动,我要去给大哥上香,告诉大哥。”胤禟震惊地看着他,这位不是最恨四哥的吗四爷“噗”一声笑出来,马六甲亲王回过神来,脸色越发讪讪,挠了挠头道“人都会变的”说完向一旁的四爷匆匆行了个礼,“以前误会四爷,在此道歉。”胤禟痛快大笑“我们兄弟当然是好的,四哥八哥最是有兄弟情意。”马六甲亲王看了八爷一眼,行礼慢步而去,可越走步子却越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弘晖一剑杀了刺客,刺客临终说了一句话,弘晖又抱着他嚎啕大哭,等他咽气了都不舍得松手。

四爷看着,八爷也看着,弘昱和弘暖有点慌。胤禟心疼弘晖,上前抱住弘晖,细声安慰着,八爷提步而去,四爷叫道“八弟等等。”八爷听了脚步,人却没有转身。四爷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为什么”他静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袋现在还不能思考。”

四爷凝视着树干上的袖箭,心里酸酸楚楚、又喜又伤,觉得原来老八也是自己兄弟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挡在自己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

八爷冷冷道“四哥不用多想。如果我脑袋能用,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四爷收回目光,笑笑地说“你做了。我记住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弘晖和胤禟一会,从四爷身边快步走开。

四爷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走到树边,轻轻抚过袖箭上的红缨穗子,谢谢你要爷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

试着拔箭,入木很深,四爷运了内力,还是纹丝不动,又不能太用力气断了树木。要苏培盛去找来一把小刀,自己折腾半晌,终于把袖箭撬了出来。

四爷喜悦地收好袖箭在袖筒里,听着弘晖的哽咽声,弯腰随手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张银票,递给苏培盛“你们和侍卫们今天好生喝一杯。”转身看向弘晖的方向。

弘晖还在流泪哭着,脸憋的通红,蓦然他似乎承受不住一般,仰头对着蓝天白云大声地喊着“啊他杀我和阿玛是他的任务,我杀他是应该。他告诉我机密当我是胖友,他死了我要哭”

“对对对哭完了就好了。乖”胤禟心疼地抱着细细地帮忙分析耐心哄着。弘晖又哭了。“哇”的一声,响彻马六甲的天地。

小孩子嘛,都这样,感情丰沛,一点事情就惊天动地,好似他哭了整个世界都哭了,他笑了整个世界都笑了。

四爷瞅着弘晖眼泪鼻涕的一脸,无声一乐。

流放队伍的马六甲生活,开始了。八爷正犹豫不舍哪天离开的时候,北京来信,良妃娘娘病了。

四爷正领着一群孩子在开发园子角落的荒地,打算种一些瓜果蔬菜,当地贵族们也都知道小琉球靖海侯的那块菜园子地,对于四爷来到马六甲的第一件,虽然很不乐意做农活,却只能积极跟风模仿。

换了粗布衣服拿着镰刀锄头挖地松土除草这里是南方,秋天可以很好地种一茬白菜、菠菜、柑橘、石榴、葡萄等季节性果蔬。当然,还有马六甲当地的蔬菜瓜果。

胤俄快步从远处走过来,瞧着四哥和孩子们一样汗流浃背的模样,乐得见牙不见眼,略一思索后冲四哥笑道“四哥,我能这里开始戏曲吗”

四爷笑说“你认为那”说完,一手拎着锄头,转到另外一片地除草,那草很大很是茂盛,根不用看就很粗,四爷的锄头和草根比划半晌,才决定,换了镰刀先割下来上面的草叶子。

又去寻来一把铁锨,四爷一面挖着,一面问一直跟随而行的胤俄“你不是要去发展戏曲”他惊讶道“四哥你答应了我有点不敢。”

四爷道“答应了。先画图建造一个大剧院。昆曲、徽州小调、秦腔都可以。好的音乐是也没有语言地域障碍的。”指着一株降香黄檀问“这里的紫檀黄檀是不是很多”胤俄细看道“确实是黄檀。很多。越南、老挝那一带更多。”四爷看了一会道“王之鼎去查查,这些年朝廷砍伐紫檀、黄檀情况。当地维护树林情况。”

站在地头正着急转圈圈的王之鼎答应一声跑走了。四爷无奈笑说“这些都是长得慢的树木,真不能一口气砍伐。现在海参崴的海参要被吃光无法繁衍了,东北江里的东珠、皮毛越来越稀少,北京几次大规模种树,堪堪维持住目前的风沙情况。南方的树木,不能犯这样的错误。”胤俄一笑未语,静静看了会,吩咐太监取来毛巾给四哥擦汗。

弘晖和弘暖一人抱着一捆杂草送到地边上,听到阿玛的话,对视一眼,弘晖道“阿玛,您和十叔去说话,这里的活儿儿子们和妹妹们来做就成。”

四爷点点头,他的身体确实还是有点虚着,做点儿活计就满身满头的汗。四爷也没有勉强。放下铁锨又看着有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好,小荔枝上看下看的,不舍得动手挖掉,便含笑道“小荔枝,不舍得挖就不挖。等看看给移到其他地方。”

小荔枝一回头,欢喜地喊一声“谢谢阿玛。”再一低头,胖手轻柔地抚摸野花紫色的花朵儿,满是爱惜“不怕不怕哦。阿玛说不挖你了哦。”

一边小汤圆在撒种子,看到妹妹的举动咧着嘴巴大笑“妹妹,花儿开的再好,也是妨碍种菜,到了明年春天要移到其他地方。”

小荔枝惊吓地看着姐姐,一把抱住花儿“那要等明年春天的。”

一家兄弟姐妹宠溺地笑,小荔枝也笑。

兄弟两个出来地里,四爷看地头还有一束野花儿开得好,弘曦正在闷头挖啊挖花根,吩咐刚回来的王之鼎“去找个瓶子插花。”

王之鼎一看,弘曦阿哥是懒得没有惜花之心的,忙答应着先拿剪刀去剪花枝。

等到四爷洗漱沐浴换了衣服,和十弟在书房里喝茶商量着,在什么地方建造大剧院,还是找一个已经有的戏园子买下来改建,一阵马鸣声响起,外头有人翻身下马,仓皇冲进来。

“四哥,十弟,我额涅病了。我要马上回去北京。”

四爷一惊。

胤俄更是震惊。

“四哥”

胤禩又喊了一声,满是无助伤痛。

四爷轻轻一闭眼,再睁开眼睛,六目相对,俱是掩饰不住的凝重。人年纪大了生病很正常,可无端的,兄弟三个都有不妙的预感,这要他们都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胤禩身体一晃,双腿软软的站不稳,他哀戚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头,泪水打湿了十指,流在指尖无声无息。

春去夏来,秋走冬临,时间流逝中,四爷安排胤俄继续做戏曲,引领南海文化发展;安排胤禟在这里建造作坊,打造作坊文化,孩子们也都各有差事做着,任由胤禩结交贵族们精英们,自己在马六甲彷若一切与己无关,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在马六甲城里逛着提笼子遛鸟儿休养身体和心情,听戏听曲的,所谈很少涉及国事,清心寡欲莫过于他。

可是很显然,他是躲不开的。

八爷紧急安排离开,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来见他,夜风习习,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纷杂。四爷自己从外至内的惫懒闲散,骨子里霸道得紧;八爷面上虽温和,可内里也是冷意彻骨,两人其实也是殊途同归,都是美男子,这时候要是有人在一边看着,多好的一副清风明月美男画儿。

四爷心中涩涩,苦笑起来。

从腰上解下来酒皮囊,坐起来打开鎏金梅花镶红宝石塞子,慢慢地用着,八爷应声回头,恰好看到从地上坐起,两人视线一碰,他目光一转。

四爷还没觉得什么,八爷倒是霎时觉得无限无奈,一冲动,跳起就喊了一嗓子,质问四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说我额涅她”说着,心中酸痛,忽又觉得自己这是做什么既然是仇人,何必还装作好兄弟摇摇头,不再看混账四哥一眼,从他身边快步走开,走到马旁,马儿朝他打了个响鼻,用头蹭着,胤禩伸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它鬃毛上,眼前又是上辈子额涅被汗阿玛逼着绝望而亡的模样。

一人一马相拥良久,马儿不耐烦起来,试图挣脱他,他放开它,喃喃道“你也不耐烦了吗”身后一声低低的轻叹,他刹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

缓缓转身看着他,四爷凝视着他,伸手替他把脸上未干的泪水抹去,他一时再也忍不住,绝望地看着四哥,哀求道“四哥,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喉头哽咽,终于将一句话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我,汗阿玛又要打击我额涅”

心中委屈凄苦渐散,忽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还能比上辈子还差吗胤禩因为四哥的沉默,牙齿咬着嘴唇出血,愤恨道“我知道你恨我。可上辈子你该做的报复都做了,如今你拉着九弟和十弟,对我额涅好着,我只求你一直这样对待他们。至于我,四哥你要杀要刮随便”

说完,竟然心情大好,原来他也可以不怕混账雍正的,原来他也可以硬气的,不就是被圈禁而死吗他受过,他还怕什么他红着眼珠子死死地瞪着混账雍正,原来这才是他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即使你还要这样对待我,但你要好生对待我的兄弟和额涅。

四爷又是一声轻叹,举着皮囊再次用了一口酒。

“小八,四哥知道自己的性情不大好,可是四哥还是希望,你这辈子能好生地帮着四哥。”即使你还是要争皇位,也要帮助我做事至少不许在我决定你的生死命运之前自暴自弃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大好,可我们只有这点儿兄弟情分可以拉扯了。

他凝视了混账四哥一会,无法相信这是混账雍正说得话,却又自嘲地笑,这可不就混账雍正会说的话他永远是这样霸道任性,从汗阿玛到废太子,从大哥到年幼弟弟,哪一个不是天天在和他妥协可他还不满足。要争皇位也要帮他,将来争皇位失败了,还是要帮他,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忠心臣弟,和十三弟一样跟着他废寝忘食

八爷冷冷一笑,忽然觉得,他重生算什么改变命运他若真要改变命运,他不需要重生的记忆,只要他的人生里没有混账四哥这个人就好了

“四哥,你果然是四哥就是不知道,汗阿玛知道不知道你要皇位的心思”

四爷凝视他一眼,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汗阿玛不知道”说完转身,不远处苏培盛抱着披风跑来,动作麻利地给他披上。

混账雍正这身体,如今可真是瓷娃娃一样了。

八爷一时脑袋里又是上辈子刚登基的雍正,别人做皇帝是大权在握的享受,他是被万斤重担压着的奋斗。

思及刚刚混账四哥的话,汗阿玛知道四哥要做皇帝的心思汗阿玛知道,所以才两辈子这样打压四哥胤禩直觉这个思路大不对。就凭康熙对混账四哥两辈子的疼爱,知道了他想做皇帝,只会拿更多的疼爱哄着“胤禛啊,当皇帝累,尤其你这个眼里不容沙子的脾气,乖,我们不做皇帝啊”

耳边传来一句“这次良妃娘娘病重,是自然生病。但是小八,这只是一个开始。你回到京城,才是真正面对汗阿玛。”

四爷留下一句话,慢吞吞地抬脚离去。八爷不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看着他背影,心里透出一丝甜。

捡起地上的披风,牵着马,随在他身边,他一直未曾转头,只慢悠悠地喝着酒,那速度慢的好似乌龟爬。八爷很自然地也跟着慢下来,他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习惯了跟着他的步子速度,跟着他走在一起,永远是配合他的步伐。

“四哥,我和你讲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老人,儿子多,他疑心每一个儿子只想要继承他的财产,不孝顺他。于是就有一个儿子做得很好,一心要他放心。他说什么做什么,做什么都只做事不贪权不敛财不结交人抱团儿,对每一个兄弟都不偏不厚的好着。有一夏天,他带着这个儿子去郊外避暑,听说留在家里的一个儿子病了,故意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八弟生病了。于是他就打马回来,看望弟弟。和弟弟还没说两句话,老父亲的信件来了,说果然是只惦记兄弟,不惦记老父亲。于是他又打马跑回去,安慰老父亲。”

四爷不由地微微一笑。

这个记忆他没有,但他听着,知道说的是他。

上辈子这个时期的他。

兄弟之间的关系都还是挺好的,他每天在父子兄弟之间的小心眼中跑来跑去,一心要做好一个,后世人口中的端茶大师。

可是到最后,老父亲和兄弟们都远离了他,甚至反目成仇。

只有胤祥。

他从来没有费心结交过。

胤祥从一个小团子懵懵懂懂地跟着自己,一直到彼此白发苍苍。

四爷知道,胤祥是不需要他做什么的。胤祥是他的好兄弟。胤祥一定不会离开他。

可是,他抗不过命运。

死神带走了胤祥。

这次汗阿玛要出手打压老八,到底会怎么对待胤祥那老八如果倒下了,病重了,京城里头,就数着胤祥的势力最高了。到那个时候,胤祥即使不被圈禁,也不好留在京城了。

夜幕深深浓稠,四爷醉醺醺地洗漱沐浴完毕,躺在床上,听着隐隐的海上的波涛上,大船行走的汽笛声,转头透过窗户望着夜空中的月牙儿和繁星。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胤祥也在看着月牙儿和繁星。

四爷微笑闭眼,很快进入梦想。

送胤禩的船队离开马六甲的时候,临登船,曾经有过一个短暂的交谈。胤禩探头,贴着他的耳朵问“当年那枚体元主人的印章,是十四弟刻的吗”

四爷唯有沉默。

估计大部分兄弟和朝臣都以为,是胤禵做的。

胤禩见他不说话,又问“当年我送给汗阿玛的两只活鹰,变成了两只死鹰那也是老十四”

四爷还是沉默。

胤禩就一直这样歪头等着他。

一直到所有人都在催促登船了,四爷瞧着他一动不动身体僵硬,拍拍他的肩膀,无奈道“小八果然还是太笨。活着是自己去感受活着的幸福和辛苦,无聊和平庸;幸存,不过是旁人的评价罢了。四哥告诉你,你要记住,生命是属于你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而四哥检验一个人的标准,就是看他把时间放在了哪儿,别自欺欺人,也别试图欺瞒四哥。乖。上船吧。”

胤禩傻傻地看着他四哥,木头一般,同手同脚的领着众人上了船。

胤禩离开了,四爷的流放队伍,日子都还是照旧。

北京城里头传来消息,朝堂上局势的变化渐趋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赖的三爷胤祉仍旧参予定夺朝事,胤禵越来越受康熙器重,朝臣们也从开始的观望态度,慢慢开始附和十四阿哥。康熙心里究竟怎么想,四爷猜得透也猜不透,也不愿猜,依旧是一副普通人游逛南海吃喝玩乐的模样。

八月秋风起的时候,康熙出塞行围,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协理朝事,诚亲王胤祉,十五、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伴驾。年幼的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以及他们再下面的小皇子们,对角逐皇位并无兴趣,也无这个能力。三爷虽对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观望态度。

等康熙一回来,冬至节的太和殿大朝会,工部隆重拿出来他们的最新研究成功,康熙大喜过望,命令六部九卿科道衙门全力配合地方,八大港口全部整改,一时天下轰动。

这件事,对沿海格局影响太大、太大、太大太大。

可是即使沿海各大家族进京以死相争,也无法改变现实。

工部出来造船新技术了,康熙要用,除了沿海以外的各个地域官员士绅富豪们都要用。用了他,现在的港口都不适合了,要造更大的港口。那么宏伟的大港口,除了举国之力,一个家族,一个省份,都无力建造出来了。

知识的力量,科学的力量,第一次在华夏人面前,赤白白地展示了他改天换地的巨大威力。

天下人都没有任何防备。

或者说准备。

大清人都懵了。

临近国家,西洋国家,也都懵了。

胤禩一回来,良妃娘娘病好了,他很是高兴。可他很快就感受到老父亲的态度变化,处于康熙的无端强力精神压制下,他的行事谨慎低调很多,也越发地孝顺,处处模仿上辈子四哥的一举一动,总算是要康熙的脸色好一点儿。而胤禵不再是跟着胤禩后头的弟弟了,而是自立山头的办差皇子了,门下聚集了不少人。胤禩只微微一笑,日常和胤禵对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无半丝异样,冲动热情的依旧冲动热情,和煦如春风的依旧和煦如春风。一时看去,竟然是和乐融融,全无纷争。要所有等着看他们打起来的人,瞪大了眼珠子。

可他们不光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办差做事也很有默契一样。不说别人,康熙都表示,朕很震惊了

可是胤禩和胤禵有苦说不出来。

他们四哥离开京城了,可工部还是四哥的。工部拿出来这份成果,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办到的,估计是他们四哥多年的计划之一。你敢不给办吗不光官员们不敢不办好,两个弟弟面对朝野上下对此事的激烈情绪,也只能拿出来吃奶的本事,硬着头皮尽心尽力地帮着给办好了。

“四哥检验一个人的标准,就是看他把时间放在了哪儿,”胤禩又一次做噩梦,再一次梦到这句话,挣扎着醒过来,一头一脸的细汗,后背的亵衣都湿透了。

八福晋被他惊吓过来,吓得脸发白地看着他“爷,你到底怎么了”

八爷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苦涩道“给爷端杯茶。”

八福晋被他的模样惊得,忘记了摇铃铛呼唤下人,掀开被子下床,自己去给他倒了一杯茶端上来。

半坐起来“咕咚”一口气喝了,八爷颓败地倒在床上,双眼空茫茫的没有焦距。

他不能说,他被四哥一句话吓的。

他的人生时间大都花在人际交往上了呀。混账雍正那个蚂蚁里榨油的,估计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恨不得他不吃不喝24小时拼命办差干活。

他不知道怎么的,还真不敢再“浪费时间”了。

可他平心而论,他的人际交往也是必须的皇子们如果都像四哥一样不会拉拢人,只会使唤的官员们叫苦连天,大清的官员们估计早起兵造反了

八爷一抹脸,顾不上手上身上的汗黏腻难受,只觉得他真是被雍正影响严重了,他都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差点忘记他人际交往的目的是皇位了

八福晋拿着一个毛巾给他擦汗,口中关切着“要不哪天去庙里拜拜爷是不是被什么惊了魂魄”

“不用去庙里拜拜。爷知道在哪里惊了魂魄。明儿就去拜拜。”

“爷你知道”八福晋惊讶不已,瞪大了一双凤目。

“知道多谢福晋。快睡吧,明儿早起进宫。”八爷搂着福晋躺好,给盖好被子。

“哎,四嫂不在京城,九弟妹和十弟妹也不在京城,十三弟妹不能出来,我总觉得没趣儿。”八福晋临睡前还在嘟囔。

听得八爷愣神,瞬间眼睛睁开了,也不困了。

是啊。他写信给四哥求饶,表示他一定忠心办差是要的。如果他再次在汗阿玛面前给十三弟求情,那才是真正的“拜拜”

八爷心情小激动,小心翼翼地给福晋掖好被子,双眼在夜色里亮的好似蜡烛光。

可算能睡一个好觉了

第二天就进宫,和康熙表述对十三弟的关心之情。

哪知道康熙还真答应了。

慈爱地笑着看着他的表情,好似在专门等着他来求情一样。

“既然老八这样说了,那就,放出来胤祥吧。事情都查明白了,慎刑司的事情和他无关,磨一磨脾气,也就是了。”康熙歪在炕上,姿势悠闲地翻看一本书,说这句话的时候,跟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八爷条件反射地跪下来磕头谢恩,“扑通”一声跪在金砖上,脑袋还是发木的。

“儿子替十三弟感谢汗阿玛宽容仁慈。汗阿玛,儿子去宣旨”八爷本能地要讨这个人情,告诉胤祥,这是我给你求情的,你可要和你四哥好生说说我的人情。

康熙却笑道“这点事情,要李德全去就是了。李德全,你去和你们十三爷讨个赏赐。老八你来琢磨琢磨,要胤祥办什么差事好嗯,港口整改,就怕官员们遇到地方权贵无能为力。这样,就要胤祥出去看看吧。奉旨出京,钦差大臣。”

八爷的脑袋一团浆糊了。

汗阿玛您是重视十三弟还是不重视啊。

听着李德全惊吓到脚步错乱的模样,他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康熙一放出来就是这么大的差事您老人家到底还是宠爱胤祥还是怎么样啊

“汗阿玛,十三弟,是不是太年轻了”八爷跪着不动,咽下一口唾沫,试探地问。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等着回答。

“那就,要老大跟着吧。老大这些年读书习武,性情稳重很多,要他跟着胤祥出京一趟。”

八爷“”

拿出来两辈子的定力,一口老血硬生生地咽下去,没有当着康熙的面儿吐出来,也没有晕过去。

康熙好似没有看见他脸色苍白的鬼一样,继续愉快地翻看书本。

“这套数理精蕴编写的挺好,胤禩,你有空也看看。”

“儿臣遵命。”

八爷又夜夜失眠了。

康熙的态度如此不可捉摸

死鹰的事情悬在他的头顶上,要他寝食难安。如果连老十四也不是,到底是谁要害自己那

一个细雨纷纷的上午,胤祥和胤禔领着大队人马离开京城了。

兄弟们亲友们都去相送。

胤祥长身玉立,平静挥手道“都回去吧。下着雨那。”

胤禔气度沉稳,豪爽地挥手道“都回去。多谢你们相送了。”

兄弟两个做马车离开了,浩浩荡荡的官道上,依旧是细雨纷纷,只有送行的人的哭声要人断魂失魄。

胤禵站在路边,满心复杂。打小儿老十三就是他的敌人,他希望打压下去胤祥,他也知道不能打压下去胤祥。到底是兄弟。如今胤祥出来了,一出来就是这么大的差事,连大哥都开始重新办差了。身为老十四,十四十四

胤禩遥遥地望着远去的队伍,更不知道,胤祥都离开京城了,谁还有能力这么害自己了。只有老十四

朝野上下面对如此局势个个震惊心思心情各异中,人在南海的四爷收到消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跳进海里游了一个筋疲力尽。

去年恩科,顺天乡试发生重大舞弊案。乡试中第一名查为仁之父,天津盐商查日昌,请人为其子代笔,贿买书办,传递文章,事发后脱逃被获,处斩监候。代作文章的邵坡,革去举人,杖徒。失察的御史常春、李弘文罚俸一年。

中式的周启,本系原任步兵统领“托合齐”家下人周三之子,请人代笔,串通誊录吏役通同作弊。事发后,周三又贿嘱司狱弄死首告伊子的邵文卿,希图灭口。周三、周启俱立斩。说合通贿的谈汝龙、高岳,受赃书吏何亮公、钱灿如绞监候。代周启作文的王廷诠杖徒。失察的誊录所、受卷所官、监察御史、提调官等均革职。

这里头牵扯着朝堂争斗,官商彼此算计,康熙也明白。可科举舞弊日益严重,也是事实。

康熙五十三年来临,康熙为严格科场制度,同意御史倪满条奏四款举子入闱,俱穿折缝衣服、单层鞋袜,只携篮筐、小凳、食物、笔砚,其余物件不许带入,以防夹私;添设稽察官员,举子押进号舍后,不许私从栅栏外出;为防弊窦,天晚不准收卷,即行封门;由顺天府添造,贡院土围墙改成砖砌。九卿等又增议四款为避免传递夹带,将贡院围墙筑高,窝铺席棚不许挨墙搭盖。

各项规定,严格的要天下真正的读书人莫不叫苦连天。

没办法,天下的律法礼法规矩等等等,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当然,也确实是有一定效果的。天下人都知道了,康熙老佛爷对科举真实性的重视。也要真正的读书人生出来一丝丝更多高中几率的希望。

当然,这再一次要天下一部分读书人宁可去考博学鸿儒科,再次引发朝堂保守派和改革派几场大战,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整治港口,关心科举,康熙还决定向大江南北推广新稻种。他把一石御稻种发给苏州织造李煦,命其推广,并试种双季连作。康熙渴望水稻能一年两熟,特意祭祀天坛祈求老天爷紫芒半顷绿阴阴,最爱先时御稻深。若使炎方多广布,可能两次见秧针。

他在丰泽园种有实验田。还有无逸斋的田地,这么多年,可算是培养出来这么一把可以两熟稻种。康熙心中充满了实验成功的喜悦,派卖价去苏州进行指导。第一年试验,御稻种在南方深受欢迎,大获成功第一季亩产与其它稻种相当,第二季亩产则有大幅度的提高。

于是秋天收获后,康熙不仅在南方推广新稻种,也支持直隶、天津、承德逐步推广。想当然的,这是必然成功的,大清人群情激荡。吃饱,是他们的人生第一追求,瞬间他们就忘记了港口的事情了。

康熙很满意。

四爷写信来要关照地力。土地和人一样,需要保养的。不能一味地索取。两熟的稻子,这样高产,几年之后,地力可还有

四爷担心的是,如果地力不足了,或者地方官们一味地追求土地高产了,刺激的老百姓各种想办法高产,将来不就是和后世一样,地里都是化肥激素,老百姓人人天天顿顿吃着化学药物

康熙收到信件,龙手拍打信件,鼻子里冷哼一声,人气哼哼地起身出去散步。

打小儿老四种地就和他不一样的追求,如今再一次明确父子两个不同的治国理念。可到底康熙也是明白事情的,到了南书房后特意吩咐张廷玉下旨,大体意思“亩产多少,和地方官政绩无关。关键,土地要保养好,粮食种好,人人吃得饱后更有追求吃得好”

南书房,赫舍里家的嵩祝到底是因为二废太子的影响下去了。病好了的张玉书再次被提拔上来。办差大学士温达张玉书萧永藻,名誉大学士李光地王掞。张廷玉作为康熙新近信重的臣子,地位特殊,才思敏捷,康熙一说完,他提笔泼墨,转瞬间写好一份圣旨。康熙看了,很是满意。

坐在一边书桌上处理具体政务,曾经跟着四爷做事的温达凑趣地笑着问“这一定是四爷的主意。”

康熙放下圣旨在桌上,自己在上首宝座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晃着脚,摸着胡子嫌弃地摇头“你看看,圣旨一下去,估计都知道是他的主意。他呀,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远在南海也闲不住。”

萧永藻不得不佩服四爷了,合上手里的折子,摘下老花眼镜,接过来侍从官手里的毛巾擦擦昏花老眼“皇上,四爷考虑的周全。地力是关键。一旦破坏地力,再要恢复,就难了。良田也变成荒田。”

康熙摇头,他是想大清人口多,人人吃饱,这样人口更多,人多,人才多,才是国家最大的财富。

可是老四天天念着,大清人才够多了,多的天天斗鸡眼了。人也够多了,多的都要树木花草没有生存之地了。偏偏光多数量了,两千年来质量上没有一点长进。

“其实呀,我们细细琢磨,太阳底下的历朝历代,哪有新鲜事清人,再过了两千年也是人,都一样,就这样儿。”康熙一点不认为老四能成功。“也就你们四爷天天念着这个念着那个。”

张玉书苦笑道“皇上,四爷和皇上很像,最是大仁义。别的老臣不知道,大力办学后,孩子们哪怕稍稍读书识字,也是比以前灵气好多了。”

“嘿可别说办学这件事了。国库里刚有点银子,又要办学花光了。幸亏青海老实一点,准格尔也没有大动静。否则啊,朕就把老四卖了换银子。”康熙颇为生气。李德全端上茶点,他喝茶的动作也是生气的。

张廷玉乐呵呵的,恭敬地劝说道“皇上,四爷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先打了日本那。如今可不是吓得四周边境都老实了。”

“不提他了不提他了,打小儿就顽皮,还不让人说他顽皮。”康熙很是埋汰自家的老四。“人在南海,使唤的一个个脚不沾地,独独他一个天天琴棋书画一杯清茶半本闲书。还显摆说他长胖了,更俊了。有这么厚脸皮的小子吗”

真有,四爷

在场的大臣们会意地笑着。

很高兴四爷使唤的是南海官员士绅,不是他们。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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