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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怎么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第173章 第 173 章

作者:痒痒鼠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1:50:56 来源:就爱谈小说

今儿穿上紫衣的四爷, 和往日一样俊美无双,但是紫色衬托的他五官如雕刻般分明,眉目如画, 作为一个王爷, 俊逸,沉稳, 洒脱,他着紫衣漫步而来,宛如画中仙。

皇太后用力眨眨眼,护短道“我们朝朝服都是黑色、石青色、蓝色, 不像其他朝代紫袍红袍, 偏老四能穿出来。”

康熙取笑地点头“紫色挑人好看的衬托的越发好看,不好看的衬托的越发不好看。这不, 衬托老四从二十八变成十八。”

四爷委屈地看着皇太后“皇祖母”那小样儿要皇太后看得没忍住瞪一眼康熙, 安慰孙子道“你汗阿玛是羡慕你, 他打小儿就穿不来紫色。”

“原来如此。皇祖母, 胤禛多穿穿, 要汗阿玛多看看, 也没有遗憾了。”

四爷显摆他的孝顺。皇太后噗嗤笑出来。气得康熙抬头给他脑门一巴掌。四爷自己坐到一边,用着喜欢的茶点,无赖地笑“皇祖母您看,汗阿玛今天的气色好似五十岁的人。”

“那是,你都十八岁了, 还不许朕年轻一点儿”康熙给他一个大白眼。

四爷嬉笑笑。

剑眉星目, 目光深邃,穿上紫衣,有少年气, 也有城府与悠闲,也颇有点小小惫懒腹黑的骄傲感。

皇太后看着自家孩子总是长不大的样子,小小的发愁,抬抬眼睛凑近仔细看看,老四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没有眼角皱纹,可见这多么心大养出来的。一时更心疼了。

“乌云珠,去我的账上取来三十万两银票。你说说你,老十四使劲地花钱买人情名声,你就傻傻地自己掏银子,也不知道去找国库要。别怕,皇祖母给你垫上。”瞪一眼康熙。

叫乌云珠的大宫女清脆地答应一声,羞红了脸退下了。四爷欢喜道“皇祖母最疼胤禛了。”康熙正喝茶差点呛出来,埋汰道“皇额涅,您别光听他卖乖。他手里的银子多的很。光是当年太皇太后和胤礽给他的精油玻璃一成份子,多少银子比我们富裕多了。”

“孩子有的是孩子的。”皇太后推着点心碟子给孙子“先吃这碟子点心,刚出锅的。”

“谢谢皇祖母。”祖孙三代人闲聊说话儿,轻松得很,不知不觉时间飞快,一直到皇太后累了,康熙和四爷照顾皇太后晒太阳打盹儿,康熙先走了,四爷躺在躺椅上跟着迷糊一会儿。

等四爷沐浴春日阳光到了承乾宫,倒是皇贵妃看见他这一身,大大地夸了一番“紫玉含烟。好看。”

“池面风翻弱絮,树头雨退嫣红,扑花蝴蝶杳无踪,又做一场春梦。”四爷望着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快乐地吟诵着,满心享受他这辈子的一场春梦。

皇贵妃伸手点着他脑门,取笑道“你汗阿玛没骂你穿着这一身一点没有稳重的样子。”

“皇祖母说汗阿玛打小儿不适合穿紫色,儿子这一身好一个长身玉立飘逸俊朗的翩翩公子,正好填补了汗阿玛不好穿紫的遗憾。”

皇贵妃噗嗤笑了出来,看着茶桌上的两盆姚黄魏紫的牡丹花“你汗阿玛的一脸麻点儿,哪里能穿紫色穿任何颜色都靠帝王气势撑着的。”

顿了顿,嘱咐道“老十四大手笔花钱的行为,我也听说了。看着憨憨的,其实最是讨你汗阿玛喜欢。你要小心。你给老十四送去银子了吗”

四爷点头“他问额涅要银子,儿子给了二十万两银票。刚皇祖母给儿子补贴了三十万两。”

皇贵妃听了开头放了心,听到后面无声地笑。却还是不放松“老十四这是花钱买名声那,精明得很。偏他是个窝里横的,自己没钱只管问你们要。你还不好去找国库报销。你汗阿玛身体还好着,可是到底奔七十的人了。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大意。”

“皇额涅,”四爷呼唤一声,静静地注视着皇贵妃。今天皇贵妃的神气清爽了许多,头发盘起来只有一根金簪固定,只一身玫瑰色纱衫配着白绸中衣,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也难怪她高兴,康熙也年纪大了,她又多熬着康熙一年了。

四爷想说,他打算和康熙提出来,册封皇贵妃做皇后。到底是咽下了。

“皇额涅,弘晖的福晋人选,您知道吗福晋着急那。一直追问儿子。说就算不知道人选,大致日期知道,这样家里也好准备起来。”

“跟你媳妇说,不用着急。大约就是明年开春。”

明年,康熙五十九年了。

四爷一时又想起来康熙的寿数沉默。安静中,落叶大宫女捧着一紫砂锅的养生汤进来,四爷闻着香气,笑道“皇额涅换了羹汤好香。”皇贵妃莞尔“春天到了,要换春天用的羹汤。你也一起用着,先喝了这碗保养药膳,再喝一碗护肤药膳。”

“儿子够白了。皇额涅。”

落叶用银勺子舀出金黄绵厚的汤汁在两个青花小瓷碗中。那汤是用鱼翅加老鸽、龙骨、肉眼、牛肉、火腿丝搭配春笋、松蘑用文火煲足三个时辰,其间要不断捞去浮油什质,待汤汁成金黄色后隔渣方能用。鱼翅用此沸汤煨过,令其柔糯而不烂,加入鸡汤,炖沸后调以适量参汤方成。

皇贵妃闻着羹汤在室内弥漫开来的一股氤氲的暖人肺腑的香气,用汤勺轻轻搅着羹汤,白他一眼“你明年要娶儿媳妇了,漂漂亮亮的才是好看。弘晖、弘时、弘暖、弘暻,你给他们寄去一些保养的好东西,可不能黑了,或者脸上两坨高原红。”

四爷看着皇贵妃道“皇额涅,他们在前线那,哪里能吃这些”

“怎么不能是不是他们也吃大锅饭胤禛,你对孩子们不能太狠心了。”

“就因为他们是儿子的孩子们,儿子才必须更狠心。”四爷微笑着语气坚毅,“皇额涅,您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四爷轻轻握住皇贵妃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潮湿,有涩涩的触感。四爷动容道“皇额涅,您都放心,孩子们都很好。”

有长久的静默,母子相对时竟似在无人之境一般,半点声息也无。皇贵妃转过头看着牡丹花盆上的脉脉花瓣,那耀眼的紫红,在明媚的阳光朦胧里也有温馨的热烈。良久,皇贵妃转头看儿子,眼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有些话,我在你第一次出征时就对你说过。”

四爷颔首,心里漫出一丝感激“等他们回来,儿子一定安排好了养身护肤的食材。出去的孩子们都有,都养的白白胖胖的。”他温和微笑,“皇额涅,不光是孩子们好好的,我们也都好好的。”他攥着她老去的手更用力些,切切道“不管为了什么执着,都是大大的不值得。皇额涅,儿子真心希望,您为了自己活得开心。”

皇贵妃一味地沉默,已到了午休时分,天空春日暖阳散出朦胧温暖的金光,照在皇贵妃清瘦病弱的面庞上,照亮岁月划过时留下的淡淡痕迹。

四爷有些怔怔,或许,那些痕迹不仅是生命留下的痛苦的印迹,亦是一种生命用力活着的证明。

皇贵妃又说起来她的各种保养、朝廷的消息“你汗阿玛说,朝廷最近可能要裁军裁减官员们。你如果接下来这个差事,又要得罪不少人,偏你出门总不记得带齐了侍卫们。我和你汗阿玛说,这差事你不要接,安全第一。我知道你不接别人也没人接,可你总要先顾着自己。”

四爷正要开口,蓦地想起这可能也是汗阿玛的意思,心下一酸,只道“这事慢慢再说。”

正巧内务府总管董殿邦派亲自送了时新的料子来,大宫女飞花进来通报,皇贵妃瞅一眼儿子的袍子,年纪大了也不需要避讳,直接唤人进来。董殿邦进来磕头请安,满面堆笑道“给娘娘和四爷请安。皇上说江南新贡来的蜀锦和苏缎,请娘娘尽着先挑。”

皇贵妃挑了一块莲青紫的素色绫子,又挑了一块银红的缎子,道“紫色衣服很少有儿郎敢穿。没想到我儿子穿着这样好看。这块,这块,这几块都拿去做衣裳。飞花待会儿亲自出宫送给四福晋。”

四爷打量这几块布,还想努力挣扎一下,道“皇额涅,儿子穿穿蓝色红色就好。”说着指着一匹水蓝底子鸭卵青蟹壳青的缎子,微笑道“还是蓝色最大方沉稳。”

皇贵妃含笑道“你以前就喜欢穿蓝色和红色,黑色朝服也要多穿穿。这匹蓝色的给你,这匹赤金大红二色织金缠枝莲纹缎,也给你。但是这几匹淡紫、银红的,也都给你。”

四爷努力保持微笑道“皇额涅,您留着自己穿。”

皇贵妃指着他,对董殿邦笑道“听听你们四爷的话,这颜色,我还能穿吗人家不说老妖婆了”

四爷尚未答言,董殿邦在旁陪笑道“娘娘能穿。别人穿衣服是衣服衬托人,娘娘穿衣服,是人衬托衣服。”

皇贵妃笑着睇他一眼“你呀,做了内务府总管,说话越发好听了。我记得你祖上是只会打仗的董嫔也是一个嘴笨的,也不知道随了谁的嘴巴。”

四爷笑道“弘晖的信里,董玉麟也是嘴巴笨的。董管事确实是董家的奇人。”

皇贵妃心念一动,朝落叶道“要老四夸奖还真不容易,可见董管事素日的嘴皮子利索。替你们四爷拿十两金子来好好赏董管事。”

董殿邦忙叩首谢了,皇贵妃继续翻赏料子,论着做什么衣裳好。四爷忽地想起一事,道“上个月葡萄牙使团,新带来了不少金丝花缎、银丝花缎、金花缎、洋缎等物作为礼品,法国洛可可风格的大洋花,沙俄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入缎内的毛锦,花更花丽,儿子要人送来您看看。”

皇贵妃微微诧异,道“西洋、沙俄那样夸张的风格,我穿不惯。新送来的有区别”

四爷只顾专心看布料的织法“有区别。在图案上采用我们明暗光影表现法。目前我们的布料也有东西结合的特点。丝线缂织地纹、毛线缂织花纹,称为“缂丝毛”。以亚麻作经,羊毛显花,有时也用丝线显花。”

皇贵妃不禁摇头,挑出来一匹蜜合色绫棉布料“怪道你汗阿玛特意送这些传统的蜀锦和苏缎给我,原来年轻人都穿的东西结合了。落叶你去,将这块料子送给妙答应。”

落叶将布料包好,问“奴婢即刻就去么”

皇贵妃颔首,忽然笑起来“你别忘了,她换了新地方住。”

一旁飞花听见了,不明白道“娘娘忘了她上次请安的样子么这样好的料子送她做什么。”

“我不过是看她生的十八公主,想着她不能太清减了,叫落叶送去。”皇贵妃微微蹙眉,道“她无礼,我已经处罚了她。她身为答应衣服少,却给皇家生有子嗣,我就要顾着她。”

飞花拍一拍衣裳,撇嘴道“奴婢不过是瞧不上她那装高贵的样子,把自己当什么似的。”

四爷听到妙答应,想起来住在自己府里的灵答应,皇贵妃笑道“就你那么多话,不过一匹料子而已。”转头向落叶道“告诉她,不必过来谢恩了。”

四爷见落叶去了,俊秀的眉头微微拧起。由妙答应联想到灵答应,灵答应住到府里有一段时间了,老三老八老十四,都没有一个去和汗阿玛告状自己窝藏灵答应

用了两碗羹汤,出来承乾宫,四爷到了永和宫,陪着德妃一会儿又喝了两碗羹汤。再去看看宣妃敏妃惠妃良妃,转到了傍晚时分,去无逸斋接了放学的孩子们,一起到乾清宫。

康熙高兴地抱住一个个撅屁股请安胖孙子孙女,对他却是嫌弃道“你这是又来吃朕的大户了。”

四爷正义脸“儿子这是孝顺。”

康熙白他一眼“幸亏朕大米多,否则都不敢要你孝顺了。”抱住手脚并用爬过来的胖小子福沛亲一口,瞅着胖孩子和老四一样的眉眼,不禁一乐。

“唇若涂朱,睛如点漆,这小子长得好。”

身边的弘历不乐意,摇着玛法的胳膊“玛法,我们那”

康熙点着福沛的鼻子,一只手护着小螃蟹一样摇晃走过来的弘晨,笑道“弘历看看,弘晨福沛的眉眼和你们的一样吗”

“一样”

弘历开心了,挨个哥哥姐姐仔细瞅瞅,骨架修长,腰板挺直、白成一道光的肤色,飘逸的黑发,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都和阿玛一样。

四爷性格强势,家里的孩子基本都随了他长,闺女们也是。康熙庆幸道“幸亏你阿玛长得好,否则朕的孙女们可怎么办”

福宜还没有美丑的观念,怀里抱着一个西洋机械人玩具,欢喜地表示“玛法,阿玛说,我们是您的孙女儿。不愁嫁。”两眼亮晶晶的忒是自豪。

康熙心梗。

四爷与有荣焉“福宜说的好。”

弘昼顽皮,抱着阿玛的大腿缠着问“那我们也不愁娶媳妇儿”

“不愁。”四爷抱过来一岁半的小闺女,捏捏她好奇的小鼻子。

小孩子们一起欢呼,长大一些的捂脸表示害羞。康熙牙疼胃疼实在没眼看。

小荔枝抱着四爷的胳膊,惊喜地喊“玛法,阿玛今天穿新衣服了,阿玛您晚上要出门参加宴会吗”康熙乐了“你阿玛穿个新衣服就是出门谁说的”

四爷纳闷儿“不出门。出门的衣服还分新旧”弘昼嘴巴快“我知道我知道。前几天在张廷玉家参加宴席,孙姐姐说张姐姐穿的衣服过时了,同样的钗子她已经送给丫鬟的,早不流行了。玛法、阿玛,为什么那些姐姐们每次出门都要穿新衣服还是两套。”

“我知道原因。”福宜鬼灵精怪的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孙姐姐欺负张姐姐。我保护张姐姐,骂了孙姐姐连作为客人的礼仪都没有。孙姐姐的脸色好难看难看,要下雨,还哭了,哼哼错了不认错,还哭果然是坏孩子。”一挥胳膊,一副打抱不平的小样儿。

弘昼开心地抱着妹妹亲一口面颊“妹妹最棒。”

福宜开心地回亲弘昼“我最棒。十五哥最棒。嘿嘿”“嘿嘿”兄妹两个互相夸赞,傻乎乎的乐呵。身边的泡芙笑着护着弟弟妹妹,弘历伸手捏捏妹妹的小脸蛋儿,转着眼睛纳闷地问“那为什么那些姐姐们的衣服要分新旧”看向姐姐们的衣服,都是半旧的。

“因为呀,”康熙说了一半儿,正要显摆地矜持一下,弘晨爬在康熙的身边,抓着康熙和自己的衣服喊“衣服衣服”

弘晨和康熙都穿的豆沙红衣服。康熙乐呵呵的搂着弘晨在怀里,给他擦着嘴角的口水,一抬头,对眼巴巴等答应的年幼孙子孙女们笑道“因为呀,他们以前天天穿旧衣服,被人看不起,有银子了,就想天天穿新衣服要人赞美。”

孩子们有点傻眼,转儿就是同情。弘昼摇头晃脑“怪不得呀。怪可怜的。不生气了。”

弘历才没有同情心,他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阿玛,孙家以前也穷呀玛法,孙家好生富裕,一顿日常饭菜要花几百两银子那。”年幼的兄弟姐妹们都震惊地睁大眼睛,年长的捂嘴笑。

“穷”康熙对孙渣济的炫富本不在意,但影响到孩子们的教育就是大事了。严肃着老龙脸道“以前是手头上穷,现在是心穷。就跟那饿了三天的人吃饭一样,明明吃饱了还以为没有吃饱使劲地吃吃吃,吃的撑死。”

这不是精神病了吗有银子了还以为没有银子,非要天天穿新衣服证明。孩子们更同情孙家人了。弘历鼓着腮帮子哼哼“活该”

康熙一愣,抬手捏捏他的胖脸蛋儿“我们要做好自己,不要评价和我们无关的人和事情。明白”

“明白”弘历不屑地瘪瘪嘴,滚到康熙的怀里扭糖儿,九岁的漂亮男孩子,和四爷长得六七分相似,抱着两个小弟弟挨个亲亲,画面很是好看温馨。

年长的哥哥姐姐们习惯了弘历的冷心冷肺。康熙看一眼四爷,四爷笑着点头弘历对一家人还有点热乎劲儿,对其他外人那是完全没有一点儿同理心。

康熙面上还是和孙子孙女们欢笑,心里更惊讶了,他一直以为老四用心养着孩子们,必然都是天真烂漫的富有同情心的。吃饭散步弹琴玩耍的时候,他这才注意观察老四家的孩子们,不光是小十四弘历,其他的,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性格。

小六弘曈,因为母亲是蒙古人,他长得也有点蒙古儿郎特点,俊秀中透着彪悍壮实,但是他随了他舅舅嗷嘎的天赋,喜欢数学,喜欢研究。所以弘晖去前线,他的年龄能去也不去,而是跟着他舅舅做一个数学研究试验。很有主见的孩子。

小七弘昕,十二岁,性情最是温和,用心照顾每一个弟弟妹妹吃饭穿衣学习,和天底下每一个亲切普通的哥哥们一样,其实是一个书呆子,做事有条有理一板一眼。

小八弘曦,最懒的一个,也是最关心一家人最热心的一个,但他不会口头表达,管着弟弟妹妹们都精精神神的学习读书不许偷懒。康熙看得分明,弘曦最重情意,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一点权势野心。

康熙送走了一群孙子孙女,一晚上心神不宁,到晚上临睡前,还是没有一点困意,干脆去找皇贵妃。

皇贵妃刚酝酿出来一点困意,被他的到来闹醒了,照顾他洗漱沐浴躺到床上,犹自生气道“皇上,您是不是有心事”

康熙在床上动动身体,反问道“这床舒服”

“哪里舒服本来我挺好睡的,结果老四送来这张床,每天睡三四个时辰还想睡,快变成懒人了。”皇贵妃哼哼地抱怨,外头瞟一眼康熙“老四说给皇上也换了新床皇上不知道还是皇上表哥每天夜里搂着小美人儿顾不上体会床舒服不舒服”

康熙不搭理她的无理取闹,严肃道“朕的这个床,从来都是自己睡。你也知道躺上去就想睡觉,翻了绿头牌,就不躺这张床。你睡着舒服就好,年纪大了,能睡着就是福气。”

皇贵妃满意了,抬胳膊给康熙掖好被子角,含笑吐糟道“这床呀,就是太舒服了。听说那时候胤礽被圈禁,最舍不得就是他的那张床,最后搬着一张床去了咸安宫。”

“多亏了那张床,否则胤礽估计早疯了。这床的价钱老贵了,越来越贵了。偏偏官员们都竞相地买,分期付款也要买。”

“一天天的,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睡不着呀,不买好床怎么办这钱就该要他们花胤礽是生性敏感思虑过重,他们就是活该。”

“听听,弘历是不是随了你的脾气什么活该不活该的这样发泄的话不要当着孩子们的面随便说。”

“知道知道不过说起来弘历,我呀,是真担心。人都说三岁看到老表哥,你也注意到了吗我真担心将来老四家里”皇贵妃说着话,眉心紧皱,眼睛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团空气。

康熙的一颗心越发沉重。

弘历将来再怎么样精明薄情,他排行十四,先天资历不足,折腾不出来大浪花儿。可光是老四媳妇亲生的几个孩子,那就能争的够呛。弘晖、弘暖

“担忧完儿子们,担忧孙子们我听说,老五家里、老七家里都因为王位继承人闹着凶那。老大家里、老三家里,虽然都有嫡子,可若是嫡子没有出去打功劳,其他兄弟们也都不会服气。”

“那怎么办老四的王位,也只有一个。幸好弘时过继给老六了,少了一个争斗的。”

夜风吹着窗户呼哧呼哧作响,外头响起来宫人关窗户的动静。康熙叹气道“相对其他兄弟姐妹,弘时性子弱没有主心骨,过继出去也好,否则将来呀”

“将来呀,他排行第三靠前惹眼,不知道被一群弟弟们怎么欺负。”皇贵妃在被窝里握住了康熙的手,想要安慰一句,说不出来,只能更用力地握紧了。

衣食住行,对比美食,衣服才是人的形象第一位。因为四爷去宫里转了一圈,四福晋就收到自家爷今天又怎么“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沐浴在最梦幻温暖的夕阳光下,美的华丽庄重、磅礴壮阔”咬牙笑着将皇贵妃送来的布料分发下去给四爷做衣服。

年侧福晋见四爷穿玫瑰紫好看,从四福晋那里抱来茄子紫、葡萄紫、大紫、荔枝紫和自己的亲信丫鬟兴致勃勃地开动针线。而随着四爷穿的越来越花哨宛若“阳光照进了心房”,一整个春夏天引领大清穿衣风潮,男男女女都跟着学。

脸黑脸黄穿不出来咋办有办法。一些机灵的闺阁女子纷纷出书,有哪些简单方便的美白方子。雍亲王府的才女们也凑热闹,化妆护肤、服饰搭配,仪态礼仪写出来就是大卖。反正是代笔,笔名,也没人知道是她们。

四爷看着,只一笑。

大国,和平久了,吃饱了穿暖了,人都自觉地开始注意美了,不是那时候四爷使劲地喊要注意干净卫生、垃圾分类了。

这一天上午,天气炎热。四福晋领着领着年幼还没进学的孩子,去孙家吃喜酒。孙老夫人很是热情,要自家的孩子们陪着一起在水榭里玩耍。哪知道四福晋和命妇们欢笑连连,丫鬟来报,孩子们吵了起来。大小孩子们哭成一片,自家的福宜挡在娘家侄女面前,一把推倒孙家的小姑娘。孙家小姑娘一屁股摔在地上,咧着嘴巴哭声震天。

福宜高高地仰着小脑袋,词严义正“犯错了不道歉,还哭,羞羞脸。”附带一个可爱的小鬼脸。那模样,真像嚣张跋扈的街头小霸王。

四福晋快步冲上去抱住她上上下下检查,发现没有吃亏放了心,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儿和嫡额涅说说。”

福宜撅着小嘴巴,指着身边另外一个表情怯懦的小姑娘,叭叭叭“嫡额涅。孙姐姐坏,她家请客,她不照顾好我们吃点心,还取笑表姐头上的钗子是过时的,她的那一只钗子早就给丫鬟了。”

四福晋眼睛一眯,给孩子仔细地整理好头上小揪揪和绢花,严肃道“嫡额涅知道了。福宜做得好。”四福晋站起来身体,看一眼一边哄着孩子的孙家老夫人儿媳妇们、其他的命妇们。

孙老夫人因为四福晋那眼里的冷漠心惊肉跳,顾不得尴尬,上前一步福身行礼,低头表态“四福晋,是老身管教无方,没有照顾好贵客们。改天我一定教育好孩子,登门道歉。”又要哭嚎的孙女儿一把拉过来,厉声道“道歉。”

孙姑娘从来没见过祖母这般严厉,一时被吓到了,真乖乖地道歉了“对不起”学着祖母福身行礼。乌拉那拉家姑娘是心软的,扶着她起来“不怪你。我就喜欢这支钗子,所以经常戴着。”孙姑娘好奇“真的你为什么不喜新的首饰”

乌拉那拉家姑娘垂目,倔强道“就是喜欢。”

“为什么就是喜欢新的好。”孙姑娘摸摸生疼的屁股,不甘心地问“你要戴新的,我就不嫌弃你,就不会挨打了。”孙姑娘看着福宜眼泪花花的委屈极了。

“就是喜欢。”乌拉那拉家姑娘反而有了脾气,拉着福宜说话道谢,不理她。孙姑娘却执着地追着她问。

到底是小孩子。小孩子嘛不知道记仇,吃糕点、踢蹴鞠、拼积木,不一会儿又开开心心地玩到一块儿去了。大人们看着面上慈爱地笑。心情就微妙了。

孙家姑娘,去别人家做客,自己家请客,都这样炫耀显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除了皇家和一些几百年大世家,天然尊贵,家风蔚然。其他豪门闺秀们来往的潜规则之一比着衣服首饰,谁穿穿戴过的衣服首饰谁被嘲笑。咳,谁也没孙家姑娘这样直白。

孙家有银子嘛,谁有银子不穿身上显摆孙家做派豪放,有银子使劲地花,孙家人鼻孔朝天。可是孙家的银子是怎么来的在座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发家史一次两次犯到四爷的闺女身上,四爷那样疼孩子的人,还会不知道明晃晃地告诉四爷我家银子多,走私来的,且看你孙家还能富裕几时

四爷要隆科多打听官员们谁的黑钱多,隆科多发挥官职优势,很快交上来一个名册单子,可四爷真没想到会这么快用上。

前线接连捷报传来,四爷的压力越来越大。

这些年,不兴兵,不打仗,太平加粉饰,即使朝廷早有准备,近二十万兵马一动,所有的弊端立刻显了出来。坚持一年多,粮草供应越发紧张。上午前线来信,西域还是严霜遍地,水结薄冰,要户部即刻再发十万冬衣,以供将士御寒。下午收到十万火急军报,陕甘总督调给大军的粮食,一半是霉烂变质的,草料也不够使用。

更有前线傅尔丹来信说请四爷转奏皇上,将士远征,浴血疆场,生死只在呼吸之间。粮草一定要供应及时。

傅尔丹被刺客行刺胳膊受伤了,写字歪歪扭扭的,随信来的是阵亡名单。军饷、军衣、粮草、兵器、瞻仰阵亡将士家属六部九卿被四爷使唤的脚不沾地,却又见四爷雷厉风行,忙得顾不上偷懒晒太阳,顾不上他早睡早起吃好喝好的好作息,一边走路听汇报一边举着一个包子用早膳,个个又心疼,又畏惧。跟着四爷做事的皇子官员们,从来就没有谁敢推推诿诿、疲软拖沓,如今办事效率更是空前提高。

粮食军衣等等都凑上去发送前线,南海水师发来军报,日本勾结英吉利、法兰西,在南海偷袭港口引发大战,随信来了一封立功将士名单,四爷的脑门上立即蹦出来“赏银”两个字。

军前立等要用的一百多万两饷银,和安顿家属的九十万两银子。四爷看完户部的库银统计数字,把几个部的尚书们叫到上书房来,商议对策。

刚调来的户部满尚书孙渣济沉吟着说

“四爷,这一阵把您忙得连剃头的功夫都没有,我们这些人心里都不安哪今早上,我接到广东的解银单子。他们上缴国库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到了扬州。依我看,发个文书,叫他们不必押来北京,直接转海运送南海水师,这就解了一桩燃眉之急。”

四爷略一思忖说“那安置家属的银子呢”

“嗯这个,能不能请他们体谅一下国家正在用兵的难处,等一等,到年底一定全部发放,决不拖欠。”

户部汉尚书赵申乔接口说“四爷,家属们会体谅的。再说,到不了年底,九月份有秋季税收,还有海关上的银子马上也就到了。四爷您放心好了。”

刚从前线调回来的吏部尚书富宁安更是成竹在胸“干脆将粮食、军衣、药草等等列个单子,给各省派个明数,要他们按月准时送往前线。违了限期、少了数目,一律按军法处置,这是个简单高效的办法,只是显得过于严厉了点。”

四爷苦笑了一下说“富宁安,这办法爷也想过。说心里话,四爷我早就落下冷酷无情的名声了,不怕再被骂刻薄严厉。可这样大事,需要请旨。汗阿玛年纪大了,我不忍心去惊动他老人家”

在座的大臣,都是儒学大家,都是生怕儿孙们不孝的老头子,他们听四爷在千难万难之中,还处处维护皇上,都是十分感动。吏部汉人尚书张鹏翮想了一会儿说“四爷,您对皇上的心意令人钦佩。臣还有一个办法不知能行吗”

“老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话就说”

“是。今天上午甘陕总督来信哭诉,解释说那粮食是好的,但是运输途中遭遇大雨,又遭遇准格尔大军,导致粮食保护不到位所以才霉烂。四爷,粮食到来边境,怎么保护粮食变成关键。四爷门下的年羹尧这一点做的最好,他的手中有钱、有粮、有兵器。前线军中急需的东西,从他那里先调一些,先救了急嘛。而且年将军现在京,四爷您只要说句话,他还不得乖乖地办。”

四爷目光一跳“年羹尧回来了”

赵申乔说“年将军回北京已经四天了。他来过户部四次,正好四爷都不在,说今天过来的,估计马上就来了。”一拍脑门, “实在是找四爷的人太多了,忘记了说了。”

“哦,是这样。”四爷没想到年羹尧回来北京,对在座的人说,“诸位请先回去,我到畅春园见驾,把刚议的事上奏汗阿玛,等回来,我们再商量。”

在去畅春园的路上,四爷坐在大轿里慢慢思考,外边轿夫们一声吆喝“四爷,畅春园到了”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起身下轿,一眼就瞧见年羹尧从园子里走出来,大老远地喊着“四爷”快跑上来倒头就拜“奴才年羹尧给四爷请安。”

四爷随意点点头“起来。”对站在门口的侍卫董三保道“你前儿送的鼻烟壶挺好,是你自己所画”

董三保连忙打了个千,略激动地说“正是属下所画。四爷看着可行吗”

四爷歪着头想了想,笑了“看笔法,是师从丁大家。丁大家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内画艺人,多数是仿宋元明清绘画,画风博雅深邃,别具一格。可对”

“对对对四爷好眼力。可是我没有学到老师皮毛,老师一气之下去西北前线了。”

“莫要灰心。你老师是仿书画大家的画儿,你是画自己的画儿。有自己的东西在,继续练习。”

四爷看见了年羹尧等在一边,那年羹尧见四爷不理他,只顾和董三保说话,知道四爷生他的气了,只好候在一旁,心神不安地等着,这会儿,他见有了空儿,连忙抢步上前跪了下去再次请安

“奴才年羹尧,请四爷安。”

四爷斜着眼瞧了一下跪着的年羹尧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四爷,容奴才禀报。奴才回京,今儿是第五天了。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主子请安”

四爷淡然一笑打断了年羹尧的话“爷有点忙,你先到别的皇阿哥那里去请安问候吧。爷府里你也不必去,那里地方窄,容不下你这位封疆大吏。”发作完了,一甩袍袖,抬脚进园子了。把个二品大员的年羹尧傻呆呆地撂在门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四爷来到澹宁居的时候,正碰上张廷玉走上来,张廷玉行礼“给四爷请安。”

“张廷玉有一阵子没见你了,可好”

张廷玉一起身拱手说“四爷,臣一切都好。只是您最近太忙了,人也瘦多了,得注意保重身体”

两人在这正说话呢,屋里的康熙已经听见了,吩咐一声“外边是老四吗快进来,大热的天,站在外头说什么呢”

四爷缓步进殿,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儿子给汗阿玛请安。”听到康熙唤“起来”,一起身打眼一瞧,皱眉道“汗阿玛,您怎么直接坐在凉席上”

康熙在凉竹编的罗汉床上半躺半坐,身上穿着一件半旧薄纱缂丝藏青色绣彩云金龙纹龙袍,清爽明亮且充满帝王威严,听了这话笑了笑说“朕精神还好,这样坐着没事儿。你看你穿的粉嫩的这又是什么紫来罗汉床上坐了说话。廷玉,你也过来坐下吧。”

四爷听了只笑“木槿紫。府上女子做好的衣服,儿子就穿了。也是皇额涅特意选出来的料子。”拿过来一个毯子铺在罗汉床上,硬是要康熙挪过来坐在毯子上。自己坐在康熙身边,将这两天的筹粮、筹饷等等事情一一奏禀,康熙眯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等他说完了,康熙突然问“你皇额涅还当你是小孩子那,可劲儿给你打扮。弘晖是康熙三十九年生人,弘时、弘暖、弘暻、弘曈是哪一年的”

四爷接过来李德全手里的毛巾正在擦脸“儿子在皇额涅面前就是孩子。弘时是康熙四十二年,弘暖是康熙四十五年二月,弘暻是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弘曈是康熙四十六年三月。”

“厚脸皮的小子。这样,都一起指婚。几个长大的丫头小糯米小米粒,再留两年。”

四爷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连忙回答“儿臣敬谢汗阿玛天恩。汗阿玛,小糯米小米粒还小着那,过了二十五岁再谈婚论嫁也成。”

康熙白他一眼,把话转入正题“你刚才说的军务上的事儿,朕全知道。刚才年羹尧来见朕,朕已发出诏旨,从四川调五十万石粮食到前线,也让他及时供应军中所需。另外。年羹尧调到陕西,做陕甘总督。目前来看,陕西的粮草运输任务更重。”

四爷听了,很是感动,老父亲还是顾着自己的,没有悠哉哉地看着自己受累。四爷小小激动地说“儿臣感激汗阿玛的体恤。”

康熙“深情”地说“我们父子谁跟谁朕怎么能要你一个人忙那朕既然知道了,就会帮你的嘛。眼下,傅尔丹受伤,需要另派将军前去。兵士家属的安家银子还没有着落,内务府为了庆祝朕登基六十年的一百万两银子,朕的意思,把这笔钱拿出来,发给家属们。”

四爷一听这话,反应过来了自己被忽悠了,这怎么是帮自己那汗阿玛您才是皇帝

当然张廷玉在那,四爷这话只能在肚子里嘀咕,四爷面上大义凛然“汗阿玛的话要儿臣惭愧无比。儿子怎么能用汗阿玛汗阿玛登极六十大庆的银子,六十大庆是千古没有的大事,这庆典银子一两都不能动。兵士家属们的安家费,儿子有办法。”

康熙差点就感动了。惊讶地看了老四一眼问“哦,说说看。”不会是查出来哪个贪官了吧

四爷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说“儿臣可以向在京的皇亲阿哥们募捐。儿臣自己先出二十万两。”

康熙放声大笑“哈老四啊,内务府的银子也是国家的银子,拿去用,没事儿。不用和朕客气。”

在一旁的张廷玉听到这里,明白四爷的意思了,严肃道“皇上,四爷说得对,您六十大典的银子,不能动用。知道内情的,说是皇恩浩荡;不知内情的,就会传出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的谣言,于目前军心民心情势大大不利。依臣看,让皇亲国戚募捐,是个好主意。国和家本为一体,应当荣辱与共。臣的补充是,不光是皇亲国戚,大臣们也募捐。臣先捐两万两银子。请皇上圣裁。”

康熙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廷玉呀,朕知道这样操办更好。不过朕担心,这么一来,老四又要挨骂了,他难哪”

四爷一听这话,心里一热,立马顺杆子爬,表白道“汗阿玛,儿子不怕骂,儿子为国为民,皇亲国戚都是识大体的,也都会体谅支持儿臣,哪里会骂那”

康熙真感动了。还是老四贴心啊。

四爷接过来李德全手里的茶杯端给老父亲,孝顺道“汗阿玛您一切都不用担心。儿臣也担心南海战事打一场只是开始,再打几仗军饷必然紧张。若皇亲国戚募捐不够,儿子这里还有两个方法,要英吉利和法兰西、印度、日本赔偿战争费用。另外,儿子还有一个名单,大臣们感动于皇亲国戚募捐,跟着募捐的名单,您看一下。

康熙的感动到了一半,正喝茶那,变为目瞪口呆,再变为承受不住的咳嗽。

朕就知道老四鬼心眼儿多

“战争赔偿有点不近人情。但也不能任由他们挑衅挑起来战事不做表示,至于名单”康熙放下茶杯接过来名单一看,绷不住乐了,头一个就是新任户部尚书孙渣济。康熙大致浏览一遍,将名单递给张廷玉看,张廷玉一看,登时有点傻眼孙渣济是什么人那满洲镶红旗,祖上是辽东汉人,既和汉人一样饱读诗书,又和满人一样熟悉弓马骑射,一家子弟都是精英。

但是他家里的事儿,太多了,御史都懒得弹劾了。孙渣济、孙渣济的小妾们、孙渣济的儿子们孙子们、孙渣济的儿媳妇们、孙渣济的丫鬟们小厮们随便两个男女连线,都有故事。随随便便写一件出来,这本书都得被和谐掉。

乱,真是太乱了。一大家子就大门外头两头石狮子干净。当然,家里这么乱,首先必须有银子,没有银子乱的什么银子哪里来传说孙渣济就是前些年大批走私海外大赚银子的官员之一。家里金山银山的,吃一道茄子咸菜,都用把才摘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

各地方山珍定期进贡宫中的,比如浙江冬笋、江西的石耳、铅山香菰,湖南的乾木耳,四川的茶菇、丁香菌,山西的五台山台蘑,他家应有尽有。

丫鬟们穿的戴的,都是大家小姐一样富丽堂皇。绫罗一匹就是上百上千两,一家子上上下下每次出门的衣服金玉首饰都是第一次穿戴簇新的。比皇宫里头还奢靡好几倍。别看皇家人有织造局和匠作处专门负责衣服首饰,但都是穿了又穿,戴了又戴,换算起来,并没有花用多少银子。

孙渣济还经常宴请,三天前张廷玉有幸参加。南海运来的鲟鳇鱼非常大,一条鱼小则数百斤,大则上千斤,逢年过节寻常官宦人家能买的起一条鲟鳇鱼就不错了,但是孙渣济一顿宴席用掉两条,家里还养着三条。

张廷玉细看单子,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和孙渣济差不多的情况,四爷这是有备而来呀。他不由地苦笑连连。

还以为四爷放过之前走私的事情了那。

原来等在这里

大热的六月天,张廷玉吓得一脑门沁着冷汗,看到最后,上面居然有高家,已逝高士奇的高家

张廷玉白着脸望着四爷,后背一阵冷汗直冒皇天后土在上,幸亏我爹当年没有贪污否则我爹去世了我都要承担后果被抄家

四爷纳闷儿,一眯眼“老张,你怎么了你不会也是”

“我不是我没有”

张廷玉吓坏了,急切地表白“我没有,我爹张英也没有,我大哥弟弟家里也没有。”

四爷眨眨眼。

张廷玉傻眼脸色由白转红。

康熙坐直了身体,慢悠悠地品着最爱的碧螺春,苦笑摇头“老四啊,朕没有错看你,你呀,朕不要满朝文武骂你,都不行了。打仗,明着看是在前方争斗,其实打的是后方。可是呀,这单子,不能着急办,也不能硬办。这样,你先操办皇亲国戚的募捐,朕看情况,哪天宴请这名单上的人,再说。”

康熙还是要维护他的老臣们一二的。

四爷也没强求,行礼拜辞,领着张廷玉退了出来。到了乾清门就停下了,听到张廷玉哀叹连连说“四爷,您是害苦了我呀。我真后悔刚刚看了名单。”四爷微微一笑“老张呀,我们是什么交情青梅竹马。”

谁和你青梅竹马

张廷玉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发紫。

四爷笑得无赖惫懒,脚步愉快背影开心地离开。

身上背着一个炸药包张廷玉气急败坏地回去了。四爷浑身上下像酥了一样,那个美呀,就别提了。抬头看着蓝天白云,蓝天特别蓝,白云特别白,忒是神清气爽。

傍晚四爷回到府里,陪着一家人用了晚食散步,将邬思道、性音、文觉叫到后书房,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邬思道却没有四爷那种喜悦的心情。他沉思了好长时间才突然问道

“四爷,据你近来所见,皇上的身子骨到底如何,每顿饭能吃多少,睡眠好不好起坐要人搀扶吗”

四爷听他问的奇怪,随即明白,自己当年病重的时候,儿子大臣们也是这样天天打听身体情况,笑着答道“汗阿玛是明显地见老了,但身子骨尚好。用膳的时候有儿孙陪着吃得挺好,食量小了点。从去年秋天以来,走路久了要有人搀扶。每天只能有三个时辰议事,再长了,就有点坐不住,头疼眼花。不过,老人家十分注意仪容,平常半躺半坐,接见大臣时却一定要正襟危坐。”

邬思道又问一句“斗胆再请问四爷,宫中有炼丹、修道修仙的事吗”

四爷斩钉截铁地回答“无噶礼献了个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被皇父传旨申斥。揆叙在南海又不知怎么弄到了个鹤发童颜的药献上来。皇父说千古以来,能活到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皇帝,乃是大福气,何必要青春永驻让揆叙招了个没趣。”

邬思道沉思着点了点头“皇上所言所行,要人感佩。如此,吾等就放心了。不知四爷注意到没有,最近,三爷、五爷、七爷、八爷、九爷、十爷任何一个皇子府上都是门庭若市,车马不断。从京官到外官,从封疆大吏到县令。皇上一直不表态,官员们不敢再进言有关册封太子的事情,不知道哪片云上有雨,干脆都去拜一拜。最可怕的还是八爷,别看他时常请病假,其实,他这病,都是装的。他把鄂伦岱安插在十四爷身边,他又不择手段拉拢隆科多,离间四爷和隆科多的关系。您收留了灵答应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设计。可是,他手里抓住您的把柄,却引而不发,这就反常了。”

四爷在思索着,文觉和尚倒开口问道“原来,就我们府上没有人来拜拜。邬先生,八爷对皇位还没死心”

“不来我们府上才好,免得招皇上的眼。八爷怎么可能死心要么是走两条路,一是和四爷保持友好兄弟关系,若是争败了有退路。另一条是背地里不断扩大势力,关键时刻玄武门政变夺皇位。万事反常即为妖。八爷这两天竟然还在年羹尧身上下功夫,戏中有戏”

性音和尚糊涂了“八爷不是和十四爷先联手十四爷是聪明人一定知道鄂伦岱是八爷的人,难道这两位爷先争起来了”

邬思道“扑哧”一笑“关系再好,穿一条裤子也嫌弃拥挤。”

邬思道这一句话,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分析得如此透彻,四爷听了,心中不免感到沉重。

性音一张大胖脸全是烦恼。邬思道却坦然一笑“四爷,我们目前优势最是明显。即使八爷拉拢隆科多和年羹尧,京城驻军,皇宫侍卫都能听他的吗”

“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京师驻军,密云和通州的将士遵照圣旨办事,密云是皇上的老人。通州是皇上和二爷的人。丰台大营一万人马、西山锐健营一万多,九门提督隆科多手里一万多,差不多四万兵力。一旦几方人打起来必然生乱,八爷的目的就是要形成四爷、八爷、十四爷的三角形势力,要四九城乱起来”

性音被他自问自说,说得目瞪口呆,苍白了脸,文觉和尚皱眉道“虽然西山锐建营是十四爷使出来的人马,但是皇上深谋远虑,一定不会要这样的局面发生再说,咱们还有一位远在天边的十三爷呢。只要十三爷回来,猛虎归山,京畿地区怕谁什么”

“但我们必须预防这种情况”邬思道用茶杯盖刮着茶里的茶叶沫,“即使四爷有继位诏书,也要做好全面预防。我几次看邸报,这次跟着出去西部打仗立功的将士,大多是丰台大营的人,正是十三爷带过的兵。十三爷当年办差时使过的小军官,如今都是参将游击,带兵掌实权的管带。四爷,如果十三爷不能回京,您要想办法和十三爷见一面”

所有人都担心,汗阿玛撑不过今年或者明年了,必须开始准备兵马了。

四爷接过来苏培盛手里的茶杯无心品茶,突然间,很是伤心。

这伤心,是两辈子的。四爷上辈子这个时候,面对老父亲的日益衰弱,神经时刻紧绷着,即使老父亲病重不起的时候,那伤心的眼泪,也必须克制压抑完全理智。

因为他不知道老父亲的传位圣旨上写的是谁的名字,一步坐拥九州万方、一步被圈禁,他必须打起来十万分的精神做好夺位的准备。

如今,四爷单纯的,只是关心老父亲的身体情况。

当然,没有尘埃落定,四爷还是必须要十万分的谨慎。

摇着摇椅,举目望着天边火红的落日,橘黄色的晚霞映照的花草树木重重殿宇都是少女心般的温馨浪漫。汗阿玛越发年迈,兄弟残杀、争夺皇权的争斗,迫在眉睫。上辈子他感到兴奋,也有点害怕,此时此刻,只有平静。

高斌、饽饽、王之鼎等人都进来,一起看着四爷。

四爷的眼睛还凝视着夕阳,唇角浅浅微笑“诸位,依你们高见,爷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呢”

邬思道脱口而出“先解决灵答应的事情,想办法要十三爷回京。”

四爷眼里含笑,朗声道“好吧。”

饽饽咬着粉唇为难,想说您现在最要紧是拉拢住隆科多和年羹尧,举目四看,就连刚刚忧心忡忡的高斌和王之鼎都不敢说话,担忧地低了头。

四爷的脾气,知道年羹尧先去拜访其他皇子,哪里能礼贤下士地隐忍

四爷起身出门,走进了漫天夕阳之中。

出了花园,来到二门近旁,突然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那里,浑身成了红人儿,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站成了夕阳下的温情小少女一般。他仔细一看脸,原来是在前书房侍候的大海,笑着问“大海,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大海猛一抬头,见是四爷,打千儿行礼,忙说“爷,奴才有新消息了,奴才着急和您汇报那。还有年大人等在书房里。奴才知道您有事,一直等着找机会回您。”

四爷“年羹尧来了”

“回四爷,年大人等了半天了。说,今晚哪怕一夜不睡呢,也得见见主子,说主子对他有点误会。”

四爷微微一笑“爷先见见这位年大人。你的事情晚些说。”

年羹尧在畅春园被四爷发作了一顿,心中又愧又怕,离开畅春园,就直奔四爷府而来,在这里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了。别看在疆场上他是出了名的“杀神总督”,可是却偏偏怕这位四爷。这三个时辰里,他不敢去内院求见妹妹,更不敢去后书房找文觉等人闲聊,只是在这前书房里走来走去,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年羹尧怕四爷那一身凛然正气,怕四爷那一双能洞穿心肺的眼睛。

终于看见四爷的身影。他连忙快步上前磕头请安。可是,四爷根本不理这茬儿,让大海搬着躺椅坐到书房外间,径自坐下来欣赏落日余晖,一边画画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见着八爷了”

年羹尧赶紧回话“回四爷,奴才没去见八爷。是在畅春园门口,偶然碰上了三爷五爷九爷和十爷,还有很多同僚,说要聚会,硬拉奴才去三爷府上坐了一会儿,八爷是宴席中途来的。别的,奴才都没见。”

“哦三爷五爷也好,九爷、十爷也好,不都是爷的亲兄弟吗还有十四爷,我们一母同胞,更是亲近,见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年羹尧跟四爷年头多了,他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就像是这夕阳,那颜色是多重渐变的,层次感十足。他不敢多说话,只是答应着“是,是。奴才知道,主子是最宽宏大量的。”

四爷对着夕阳调色,一眯眼“年羹尧啊,你可说反了。爷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的活阎王。你看爷今天在畅春园给你面子了吗说起来,你还是爷的内兄那。”

“四爷,奴才明白,都是奴才的错。”

“你不明白如果你心里明白,就该知道,什么时候,爷还要听你的理由理解你的误会了”

画夕阳要用到一种特殊的颜料。这种颜料可以随着光线变化呈现出粉蓝渐变的效果,而且远看就像蒙了一层雾,还透着一层光晕。此刻年羹尧的眼里,四爷整个人就是这样的色彩,你看着他沐浴着晚霞,温暖梦幻的好像眼前看见的一切事情都能变得美好。

可这就好像年羹尧最喜欢的鲜血的颜色,越是美丽,越是要人恐惧。

年羹尧不敢说他回来后每天都去户部找四爷,今天更是整整等了三个时辰。年羹尧知道,四爷正生着他的气呢。其实,他习惯了四爷的脾气,也不怪四爷吃味儿。论亲疏,论身份,年羹尧回到京城,第一要见皇上,第二就要来叩见四爷这位主子,四爷没空他天不亮守着大门口也要来磕头。可是,这次年羹尧回京五天了,还不来见,四爷能不生气吗年羹尧心神忐忑,连忙赔笑说

“四爷,您别生气。实在是您这几天太忙,奴才见不着”

四爷挥笔绘画夕阳,面色和夏日傍晚的天空一样平静包容一切色彩“今儿爷就不忙了吗你怎么见着了呢”

年羹尧连忙附和“是是是,主子教训得是。不管谁拉扯奴才,要紧的是奴才心里装着谁,两腿朝谁奔。奴才这会儿也没法表明心迹了。十四爷在西部,京城里有八爷,但是奴才忠于谁,听谁的,会让主子放心的。”

四爷举目眺望西方天空,坐等太阳即将沉入吊脚楼台那一瞬间,挥笔泼墨,一直到一幅画完成,他才放下毛笔看向年羹尧,语气严厉道“你是大清的官员,你的本分,不是为爷做事,而是要为皇上尽忠。安安分分地做事,守法守着规矩,不要胡思乱想。”

年羹尧跟着四爷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四爷霸道的性子四爷说不争皇位,他信也不信。他的理解,皇位对于四爷而言,是必得的,但只是一个更有利于他施展抱负的身份的变化。可是他又怎敢顶嘴呢。连忙说“主子教训得很是,奴才不敢胡想。”

哪知,话一出口,又碰上了四爷的钉子“不敢胡想年羹尧,你已经这样想了,这样做了嘛。前些时你来信中的什么四川比tai湾好,你都忘记了如果爷把这封信交出去,你现在就在刑部大牢,你懂吗”

年羹尧冷汗都吓出来了“主子饶命,奴才那天昏了头,在信里胡说一通”

四爷用到了淡粉、橘黄和蓝紫几种色调,宣纸上的画儿远看完全是夕阳本尊。四爷看着画儿满意,唇角一挑似乎是笑,深邃清亮的眼睛里露出来一抹厉色,肃容说道“年羹尧,大丈夫立世,要敢做敢当。你看你犯下大错爷要护着你,就是护着你了。爷与你,不管你投靠谁,爷不会把你当外人,可是别人谁也不会信你、用你。这道理,用不着多说。你怎么做,全看你自己的了”

年羹尧心下惊颤正要回话,大海却神色慌忙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四爷,不好了小佛堂的那位灵奶奶啊,尼姑奶奶上吊死了”

四爷“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说“走,年羹尧,你跟爷一块去看看。”

年羹尧跟着四爷出了书房,这才发现,起风了,缺了一个角的太阳呈现玫红色窈窕地挂在屋顶飞檐上。

他在四爷后边走着,心里一直琢磨唉,这顿训挨得实在委屈。此次回京一路上听得都是皇家兄弟情深的故事。真实情况,自己还能不知道吗那天碰上几位爷,被硬拉着去三爷府上坐了一会儿,无非是划拳吃酒说了些闲话。年羹尧和四爷的关系,不论哪位爷有机密的话,也不敢说给他听啊好嘛,四爷可吃醋了。

年羹尧心里清楚,对四爷刚才的训斥,他也不敢说委屈。反正他年羹尧认了这么一个主子,也是命运的捉弄了,掰不开分不开了。灵答应当年的事儿,年羹尧隐约也有耳闻。他知道,四爷收留灵答应是担着天大责任。可是,四爷没有背着他,听说灵答应上吊,不是叫自己也跟着进来了吗咳,到底是四爷重情义,发作完了,还照样宠着,信任着。年羹尧正在胡思乱想,不觉已经来到花园小佛堂了。

管家金常明正在门口站着,见四爷他们过来连忙上前说“四爷,年大人,请到里边吧。”

四爷冷冷地瞟了一眼金常明说“什么年大人。他和你们一样,都是爷的奴才。”年羹尧听了没有生气,却向金常明扮了一个鬼脸,悄悄地笑了。他知道,冲这句话,四爷原谅他了。

四爷阴沉着脸,来到灵答应住的房间里。尸体已经放到了灵床上,脸上盖着一张麻纸。四爷掀开看了一下,又盖上了。灵答应为什么要自尽侍候灵答应的几个丫头只顾着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四爷又把老疙瘩叫来。

金常明几步到门前,扶着哭得泪人似的老疙瘩进来,一边让他坐了,说道“你先别伤心,慢慢说”

老疙瘩低垂着头,苍白的头发丝丝颤动,声音嘶哑哽咽,本来已经弓了的腰深深弯着,抽泣着摇头,断断续续道“我我也不明白她怎么走短路”他一头哭一头说,半晌,众人才知道,今天下午灵答应还好好的,因写字的宣纸用完了,叫老疙瘩去琉璃厂买。老疙瘩回来,说了几句话出去了,再见灵答应身体都硬了。他语无伦次地哭诉,索性放了声儿“可怜人要可怜可怜人呜我的二爷啊,我可怎么见你啊”看着他脸上纵横的老泪,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号啕,人人心里发瘆,身上起栗。

“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年羹尧沉思着道,“她都问了你些什么话”

“她问的不多,只问了外头有什么传言。”老疙瘩哭泣道,“我没听说什么。我说前线打仗,豆子都征了军用,豆汁儿也涨价了。还听人传言,二爷本来有机会出来,叫一个姓贺的给卖了”

年羹尧眼一亮,他已经若明若暗地知道了灵答应的死因。还要再问时,却见四爷苍白着脸,金常明刚说了句“四爷,她是自觉没有希望”四爷打断他的话,阴沉地点头道“老疙瘩,她留下什么东西没有”老疙瘩便回头看几个丫鬟。其中一个小丫鬟忙道“奴婢惊糊涂了,是有一张纸在桌上,奴婢不识字,也不知写些什么。”说着将一张半尺幅的宣纸递过来。四爷接过看时,上头是一句话

朔风冷淡旧亭台,又是一年寒意来。残魂那堪游人折,谁寻相思雪里埋

篱下人绝笔寄雍亲王

邬思道转着轮椅过来,在四爷侧旁仰头看了,踅回去颓然坐了,半晌,说道“这也算得殉节。其情可原,其志可悯。”

四爷慢慢将宣纸折起塞进袖里,两眼久久地望着烛光,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气,说道“后事要好好发送。金常明明儿去法华寺请和尚,给她做七日水陆道场。”说罢便往外走,对一干下人道“都散开去。”

“年羹尧,你先回去。明个下午,你到户部等着。金常明,你去叫大海大浪和前书房的几个小厮,立刻来如意斋。”

“嗻”

年羹尧这回可真学乖了。下午是谁一大早,年羹尧就骑着马来到户部,在书房里坐听招呼。哪知,他又失算了。整整等了一天,也没见四爷的影子。天傍晚了,户部的人全都要走了,四爷还不来。年羹尧正在着急,却见四爷府上的大浪跑了进来对赵申乔说

“赵大人,四爷让小的给您传话。他今天在畅春园商议募捐的事情整整一天,乏了。请赵大人把今天的事情拟出个条陈来,四爷晚些时看。”转过身来,又悄悄地对年羹尧说“快,四爷在门口等你呢”

年羹尧小声问“哎,我说大浪,你刚从南海来,北京熟悉吗就跑腿办事”

大浪四下瞅瞅没有外人,悄声说“先别问了,府里出大事了。我怎么不熟悉了我也能做事”话刚说一半,见门外四爷的轿子已经动了,便和年羹尧一起上马追了过去。

大轿在府门前停住,年羹尧急忙下马,上前打起轿帘。四爷看了他一眼,径自大步往里走。年羹尧不敢说话,急步跟上。一进二门,他就惊呆了如意斋正厅里,府里十个管事都在,曲腰弓背,肃然而立,石头一般。四爷拉着年羹尧上来台阶,进来书房。弘曈给阿玛搬来椅子,放好垫子,请父亲坐着。众人一起磕头“给四爷请安。”

四爷既不答活,也不让他们起来,却沉着脸说“这几年,爷在外边的事情多,家里顾不上操心,让你们都受累了。皇父论功行赏,封了爷做亲王。爷呢,也不能亏待了你们。管账的在吗”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账房先生,连忙膝行上前“奴才在。”

“上半年小汤山庄子收入多少银子”

“回四爷,一共是一万四千一百一十八两。”

四爷微微一笑“好。爷只要个零头过七夕节,其余的全赏出去。去几个人,把那一万两银子全抬到这里。”

老账房答应一声,带着二十几个伙计,到账房里抬出十口大箱子,一拉溜摆在长廊下。打开箱子,银灿灿,白亮亮的大银锭,映着满天夕阳红,直晃人的眼睛。

四爷瞟了一眼箱子,不屑地一笑说“都看见了吗银子确实是好东西。有了它,才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但是,爷瞧不上它。爷看重的是人心、忠心。账房,你把这些银子分发下去。”

老账房答应一声,拿出一个大厚本子来说“按四爷的吩咐,赏银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甲等五名,每人得八百两;乙等三人,每人得六百两;丙等四人,各得四百两;这册子,是各房管事的轮流记录,经主子裁定的。”接着,便按名单依次颁赏。

四爷看看银子发光了,眯眼望着天边绚烂的火烧云,才说“银子多少不等,拿得少的不需要抱怨。万事万物都有因果,忠、勤、慎,爷希望,各位都好生想想。为什么要重赏大海大浪大海大浪来自南海,但是忠心办事,不会就学。爷不怕你们笨,爷不嫌弃你们笨。为什么没有大管家金常明的赏赐金常明”

四爷神色严峻。

冷漠沉静的目光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沉默,脸上因为银子照耀的光芒逐渐褪去,恢复原本的皮肤的颜色。

“金常明,他是雍亲王府的管家,当年跟着朝鲜使团来大清,犯了事,被他上官污蔑打死了人,是四爷我念他家有老母,设法把他保了出来,从死罪到活罪,从囚犯又到家奴,一步一步,登上了管家的位置。爷本来还想要他出去做官儿,和戴铎一样。可是,他竟然为了八万两银子出卖了爷。尤其可恨的是,他伙同其他人害死了府里的其他人。金常明贪财卖主,坑害人命,这还能饶吗”

金常明浑身筛糠,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叩头“爷饶命,都是奴才糊涂”

四爷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金常明,你不需要求爷饶命。你居然伙同奸佞小人偷盗变卖府里巨额财物,区区八万两银子就把爷卖了。你丧尽天良爷岂能饶你。来人

几个彪兴侍卫应声而出,四爷吩咐一声“拉走”

众人一愣,四爷拉走金常明要做什么可是,四爷的令旨,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敢不遵。侍卫再次动手,硬要拉走金常明。金常明面色灰败,四爷却望着天边的火红夕阳,说道“好美的夕阳,可惜了。”突然,他转向金常明“金常明,你有什么话说

“主子爷,求您。可怜奴才还有八十岁的老娘,求四爷”

四爷手上一粒一粒地转着菩提佛珠“难得你还知道孝顺。你放心吧,爷不会迁怒你的老母亲。”四爷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吩咐“拉走”

四个侍卫一个抱头,一个拖金常明的腿,把金常明拖走。金常明挣扎大喊,四爷又是一声断喝“闭上他的嘴巴”一个侍卫立即堵上金常明的嘴巴。

眼看着日常风光无限的大管家金常明竟被这样处置,奴才们个个心惊。趴在窗户里往里看的丫鬟小厮们,有的竟吓晕了过去。连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年羹尧,也不由得心中突突乱跳。四爷却神色不变,一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边沉稳地说

“夏天的晚霞,总是格外漂亮。世界上光线最美的地方,在荷兰,受地理和气候的影响,拥有世界上最美的光。这也是荷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画家,以及他们的画如此动人的原因。”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厉声喝道“还有金常明的同党,与爷站出来”

这老大半天,管家们都跪得双腿发麻,怀里揣着赏银,可心里却揣着兔子。他们万万想不到,处置了一个金常明,还有同党呢。都面面相觑,可是却没有人站出来。

四爷勃然大怒“怎么,不知道四爷的规矩是只说一遍吗一、二、”

第三个数还没数呢。一个人已经爬进来跪下,居然是高斌,请求宽恕。四爷一挥手

“什么都不要说了。拉下去,打三十板子”

“嗻”

“都散去了吧。”

年羹尧冷静下来,怎么也不信金常明会背叛四爷,金常明做雍亲王府管家,比京城的四品官儿还风光,收入高得很。他私心重,但他绝对不会背叛四爷。

他后来后来,很久才知道,今天中午雍亲王府里爆发一件大事,管家金常明的媳妇带着两个女儿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在午休,小女儿等候的时候,当众言语肢体诱惑府里的六阿哥弘曈。

自从四福晋开始给五位小主子准备婚事用品,府里的人都动了心思宰相门前七品官。哪怕做一个皇家最低等的侍妾,也是皇家的人。而他们身为府里奴才,和小主子们都有感情,熟知小主子们的性情爱好,自家的女孩儿只要能侍寝,就能讨好晋升。他们这也不是异想天开,所有大户人家给儿孙们准备侍妾姨娘,基本都是熟悉的家生子。四爷身边的完颜格格就是康熙身边老奴仆的女儿。

四福晋本来也打算给五个孩子各选一个家生子,本来好好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的,金常明家里的两个闺女先闹了起来,小女儿被嬷嬷拉走的时候喊的一嗓子“福晋我爹早就开始培养我姐勾引大阿哥”石破天惊。

专门培养女儿勾引弘晖阿哥,就是犯了大罪了。金常明是管家,他对弘晖阿哥的性情脾气太熟悉。他专门培养女儿勾引弘晖阿哥,野心这么大,想要勾引弘晖阿哥宠妾灭妻

四福晋震怒,碍于弘曈的名声,压住了人心浮动的势头,封了所有人的口。

四爷回来,拿出来一万两银子,发给所有管事。是封口,也是警告。更是暂时关上了这条上升的道路。家里有性情好的女儿马上要被选中的其他管事,理解四爷和四福晋疼小主子们的心,恨得生吃了金常明的心都有。

年羹尧知道,四爷并没有要金常明的命。拉走,拉到了四爷在盛京的庄子,替四爷打理事务,风光没有了,需要用他的后半生努力再重新获得四爷的信任。当然,这里头可能还有其他的,他不知道的内情。四爷有太多的事情,各地方的人手,他其实都不知道。

至于高斌,高斌一贯被四爷信任,管着粘杆处。高斌一直遗憾没有妹妹嫁给四爷,要培养女儿们,年羹尧早就听说了。

而高斌的外室是八爷安排的人,高斌自己也不知情。幸亏他一向嘴巴严,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儿,没有泄露机密消息,四爷打了他三十板子,算是过去。

年羹尧回去陕西前一天的晚上,正好是七夕节。满四九城的男女老少开心拜月,年羹尧在四爷府上喝酒,隆科多也来了,高斌屁股上的伤势还没好,趴着用菜不敢喝酒,等到邬思道、性音、王之鼎等人都喝醉了钻了桌子底,年羹尧和隆科多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唉声叹气。

七月七的月牙儿弯弯,高挂九天。如意斋院子里的花草随着夜风摇曳,送来阵阵花香。屋子里一盏烛火摇曳,拉着他们的影子长长。

隆科多倒酒“新来的管家,也是朝鲜金家人。”

年羹尧端酒杯敬他“朝鲜和大清的关系,这是必然的。难道你想做管家”

“哼”隆科多斜眼看他,和他碰一杯,大着舌头念叨“我不想做管家。我只是想着,弘晖阿哥的后院人选。你不知道,高斌那小子一直遗憾他没有妹妹嫁给四爷,要培养女儿。我也念着嫁女儿那。”

“不一样”年羹尧醉醺醺地摇头“朝鲜、日本、南海我以前看嗷嘎和四爷亲近,也想着自己妹妹要是能嫁给四爷就好了。我还烦恼那,生怕我妹妹被指婚给别人,和四爷不和睦的。可是你看。皇上自有安排府里小主子们的后院人选,皇上和四爷也都有安排。高斌错不在有私心贪念,而是算计了主子你是不是也被四爷训斥了”

隆科多“”要面子的一瞪眼“你当我是你”

“嘿嘿我就知道。”年羹尧拎起来白玉雕花酒壶,歪歪斜斜地晃着倒酒。“邬先生说我是金命那,”

“什么金命”隆科多醉意上来没听清楚,脑袋反应也慢,端起来酒杯一气灌“听那个瘸子成天光一张嘴巴瞎说。有空劝说四爷休息几天才是正经。”

年羹尧目光幽幽地望着清澈的酒液,叹道“自从我回来,我就见四爷从早到晚,咬牙挺劲儿拼命办差,只是做事。我也心疼。可我告诉你,十四爷到了西藏,我写信来询问我是真的收到四爷的信件,要我配合十四爷做事。”说着和隆科多碰杯一饮。

隆科多呷着酒在嘴巴只是出神,许久才道“四爷的心思有什么难猜前线打仗,一切粮秣、饷银、劳军的事都落到他头上,他必须顾全这个大局。十四爷出使西藏,名垂青史,四爷就是累死也没人见,我就是不服气这个世道人心”

苏培盛端着托盘进来,问道“两位爷,福晋要人送来的,都用点醒酒汤。我们做奴仆看着四爷这样劳累,也心疼。可四爷的脾气哪里能劝得住天天念着军情十万火急,来一件办一件。”

年羹尧咬着下嘴唇,冷笑道“与准格尔打仗,打的不是前方,是后方准格尔有多少兵只要粮草供上,粮道畅通,他怎么抗得住之前傅尔丹险些大败,也是败在火器要打完,粮草跟不上不拼命就要饿死。”苏培盛伸直了脖子问道“你是说”

“粮草最重要”年羹尧将半杯酒一仰而尽,“邬思道说,皇上英明。不用管八爷和十四爷做了什么,要争取皇上的心,就只能泪和血暗自咽下,以关键时刻的做事见真章可是,我又如何甘心四爷这样默默无闻皇上要我做陕甘总督,我问四爷章程,四爷还是说,全力做好后方事务。”

苏培盛不禁合掌称善,说道“阿弥陀佛这才是四爷的为人。”隆科多冷冷道“你知道四爷的身体不能受累吗”

苏培盛点头叹道“你们谁都没有我知道多。四爷再忙再累,还是不忘顾着家里人,每天抽时间陪着小主子们,经常进宫孝顺长辈们。”“四爷的身体最重要。”年羹尧目露凶光道,“我听说,皇上曾经说过朕一定选一个坚刚不可夺志的人做你们日后的主子。这说的是四爷似属无疑”

“你说什么”隆科多被他几句话吓得醒了酒,可是年羹尧的眼前又是那天在前书房,因为灵答应自尽,四爷和自己进行到一半的对话。他身体一歪,人钻到桌子底打呼噜了。隆科多从椅子上滑下来,使劲地摇着他的胳膊,也推不动他。

苏培盛指挥小厮们收拾残席,抬着他们都去厢房休息。隆科多愣愣地看着苏培盛给年羹尧灌醒酒汤,蓦地牙根咬紧管是不是皇上说的。这就是皇上亲口说的皇上就是要四爷继位

四爷在后院陪着孩子们过节,回来后听说他们都醉了,本来也要休息。胤禩爬梯子过来。

四爷刚沐浴出来,拖着拖鞋,打着哈欠迷糊地问“你有事”

胤禩神神秘秘地要大海大浪都退下,自己拉着四哥爬进被窝,藏在被子里头碰头兴奋地八卦道

“金常明、高斌,你知道的,他们的女儿都是弘历的后宫,和皇后齐名的慧贤贵妃呀,还有备受宠爱的金贵妃呀。对了,金贵妃还生了三个皇阿哥,你这一插手,不想要你的三个孙子了”

呼吸的热气喷在脸上,四爷嫌弃地示意他脑袋离远一点儿,纡尊降贵的眼神打量他的激动“小八还记得这些,难得难得。”

“臭毛病。”胤禩骂着,还是移开一点点脑袋,随即又开心起来。“不难得不难得。四哥,我看,金常明和高斌的想头,实属正常。谁不想着用一个女儿提前投资一个好女婿高斌一直遗憾他妹妹嫁给你,要他在你面前输给年羹尧和嗷嘎,他一心培养女儿,要给弘晖做侍妾那。”

“胡说八道。我用人,和联姻有关系”

“嘿,你说没有关系,我信。可嫁给了你的儿子,那就是泼天的富贵,谁不想要弘历可是提起来高斌一家进了满洲镶黄旗。不光从包衣旗抬旗,还是镶黄旗哦。那宠的,简直和皇后一个待遇,穿明黄,在皇后活着的时候做皇贵妃哦。”

四爷目光微合,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所有的心思。

“高斌管着粘杆处,金常明是管家,弘历要拉拢他们,给予他们的女儿高位,很正常。”

“是啊是啊。”胤禩重重点头。眼里冒着绿光“我知道,弘历也是利用慧贤贵妃打压皇后在后宫的势力。富察皇后,富察家野心也是不小那。四哥,你说汗阿玛会给弘晖指婚富察家吗”

“可能。”

“还会是那位富察皇后”

“不会。既然是弘历的妻子,还会是弘历的妻子。把被子拉开。”

“啧啧四哥你这个拧巴脾气。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这辈子自己选还是选了四嫂”胤禩不乐意地拉开被子,脑袋露出来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紧跟着,又是一愣。

“这么说,你还是要将高斌和金常明家的两个女孩儿,留给弘历”

“为什么不”四爷困意上来,眼睛闭上就睁不开。“你记得这样清楚,能不给吗”

“给给给那弘晖那”胤禩还是心疼弘晖的。“你看,一个是你的管家,一个是你粘杆处的管事,都是紧要的人,弘晖必须拉拢住了。”胤禩不由地贴近四哥的耳朵,小声警告道“四哥,你有本事,你这辈子对弘晖弘暖一干孩子,还是和上辈子对弘时一样狠心弘晖若不做继承人,你的其他儿子们谁也不服谁有的闹”

四爷似乎是睡着了。

胤禩瞧着他逃避的态度,可欢乐了,身后要是有尾巴能翘上天。饶是没有尾巴,他也高兴的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折腾,被四爷在睡梦中踹了一脚,他才老实。苏培盛进来给熄灯关窗户,盖被子,疑惑地看着胤禩。胤禩抬头拍拍他的肩膀“苏培盛呀,听说你本家人都因为你过上好日子了”

苏培盛吓得白了脸,瞅着四爷睡沉的模样,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小小声道“八爷,我本家人,我照顾一点儿,但反正不敢要他们打着我的名义祸害乡里的,我哪里敢呀”眼睛忐忑地看着四爷的睡颜。

胤禩打个哈欠,嘟囔道“你们都怕他。”

苏培盛在心里嘀咕,八爷您不怕四爷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去,在外间榻上躺着。

年羹尧这次回来北京,因为时间紧,四爷事情太多,他和四爷的谈话并不到位。

带着一肚子烦恼离开北京,刚到陕西上任,收到鄂尔泰的信件“年部堂,你之前在四川对我的土地改革不闻不问,我可以接受。可你离开四川后,你的势力开始阻止我清查土地,这要我很是愤怒。我本来不想给你写信,直接上折子给皇上告你的状,但是李卫劝说我给你写信,说四爷信你。所以我给你写信。四爷点将,点我来四川,为的是做什么你心里最明白。你跟着四爷的时间久,最是知道四爷的抱负追求。我敬佩你是一条汉子,你今儿给我一句话,你到底什么态度”

年羹尧看着信件,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北京的方向。

这才是四爷和他之间的最大矛盾

四爷要改革四川。

四川是他打下来的势力。

他也是出身正经科举的官员,大清士绅之一。反对四爷改革的人之一

用力地呼吸着陕西干燥尘土飞扬的空气,极力地顺畅肺腑间的郁闷。年羹尧的眼前又是离京前老父亲的谆谆教诲,妹妹愤怒指责的目光。父亲当年在湖广就试图推广税赋改革,只是没有四爷的彻底,如今对四爷大力改革全力支持。妹妹嫁了四爷,一心替四爷着想,指责他不是好哥哥。

年羹尧天生反骨,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在别人都不看好四爷的时候,包括现在,还是最佩服四爷的能力骄傲,一心跟着四爷。可是四爷要改革他的势力范围要动天下士绅的利益

他的手攥着那封信,攥的青筋暴起。良久良久,终究是长长地吐出来那口气。

就好像他在山西为了四爷收住了大开杀戒的手。

此刻,他又为了四爷,自己改革自己的势力。

四爷信他

只要四爷信他,他就做一切四爷想做的事

年羹尧回来桌案,挽袖提笔蘸墨写回信。

四爷收到消息,四川土地清查进展缓慢,四川情况特殊,还算顺利。南海战事再次起来,胤禔和胤祥都参与进去,他们都是懂打仗的人,建造港口熟悉海洋这么几年,参与指挥有模有样。四爷不知道老父亲什么时候要胤祥回来,见胤祥有仗打,也替他高兴。

沙俄不满意大清和沙俄的贸易合约,大举兴兵。四爷忙碌地准备三个战场的粮草,一直到九月重阳节的傍晚,才有时间去找王剡。

九月已是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且又在傍晚,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萧疏的阔朗气息。王剡犯了病,躺在炕上不能离开被窝。王剡长子王泰领着四爷进来王家,王剡的草堂庭院外三三两两聚着几个男子。才走近些,却听见王岳声音张扬着兴奋的喊着“三弟方才说得好,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四弟院子里那位是在寺庙里也不忘勾搭男人的货色,连着她身边的丫鬟也是个和小厮私奔的主儿。那天听三弟说起我还不信,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得连隔宿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另一道声音得意洋洋道“虽然父亲轻描淡写把事情给过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且看四弟如何收回这个脸面父亲手中的那副四爷亲笔扇面,他没有资格收着”

横刺里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我怎么没有资格,父亲几次病重,是谁照顾的你们都做了什么”

王岳脸上带着诡秘的笑“你照顾的可别说出来丢人。你给父亲擦身了还是喂饭了不都是下人大黑别说二黑”

一阵乱糟糟的吵闹言语,四爷听着,登时沉了脸。王泰气得脸色发青,耐不住咳嗽了一声,那几人谈得络,一听见动静回头,登时脸色大变。

在老父亲王剡面前敢闹腾,在四爷面前等到底胆子小,讪讪地打千儿草草行了一礼。唯独王岳一起身昂然微笑站着,神情愈见不甘。

四爷微微一笑“还未恭喜王岳,迎娶儿媳妇。”四爷的目光清冷扫过他身后的人王嵩、王华人等,兀自笑道“想必是照顾王老先生闷坏了,一休息就往是非堆里扎。”

王岳使劲忍住那股子强烈的不甘,在老父亲的院子里说这些,打扰老父亲休息,是不孝。偏还叫四爷亲耳听见了。他正要解释,却是王剡的小厮出来说王剡已经收拾好了,众人也不再多言,一同跟着四爷进去了。

四爷逆着光进来草堂,微微眯眼适应室内的光线。王剡还是一身清减的蓝色粗麻布袍服,端坐在罗汉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子被子,用尽全力弯身行礼,四爷上前两步扶住他“老先生无需行礼。”

他微笑看着四爷。

“四爷,老臣动弹不了了,不能给您行礼了。”

王剡的声音嘶哑无力。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了,可他就是这样瘦瘦干干地坚持活了这么多年。四爷细看他的蜡黄脸色,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王泰亲自捧着茶上来,王剡对他们几个焉焉地挥手,等他们都退下,看着四爷的小厮大海“劳烦,大海去外头守着门。”

大海退出去,关好门自己守在门口。

四爷感叹道“王老师,爷知道,是梅玉香和老疙瘩联手逼着灵答应自尽。但是爷有一点不明白,三哥、八弟、甚至远在西藏的十四弟,都知道爷收留灵答应,这也是他们的目的,为什么没有人和汗阿玛告发爷”

王剡待还要说话,有敲门声响起。守在门口的大海打开门,回道“爷,有一位自称是云锦园的梅玉香梅公子求见。”

四爷一怔。

王剡青筋暴起的手拍打桌子哐当哐当地响,嘶声怒道“好哇,他还敢来不知道近春园那位在哪里要他们滚进来。”白胡子一翘一翘的,身体直发抖,可见是真气到了。

四爷给王剡顺着后背。梅玉香小碎步走进草堂,进来就磕头行礼“给四爷请安,给王老师请安。”

“起来。”

四爷没想到,梅玉香会来王剡这里。

梅玉香起身,一身书生的简单打扮,青色长衫文质彬彬,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只有那眉眼之间的精致,看人时候眼波流转间不自觉露出来的的妩媚风情,显露几分过往经历。

王剡一见他就来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指着他“你来做什么”

“我来,是奉二爷的命令,和四爷说句话。”梅玉香倒也不怵这个老头子,但也不想气到他的身体,是故语气温和。

但他口中的话,要所有人都震惊。

“四爷,可是来询问灵答应的事情”梅玉香提到灵答应的那眼神,要四爷这个老鬼都感觉到阴风阵阵。梅玉香微微一笑,对四爷躬身温言道“听说有人在酒楼里唱二爷的曲子,我就悄悄过来看看,和二爷的人联系后,二爷传来命令,要我领走她。只是我心里对她有恨,一直拖延。哪知道被四爷撞上了,不能再不管。”

“可是我看见王剡来劝阻四爷,本来以为四爷会答应的。可是四爷顾着皇家体面,一片仁慈之心,硬是要保住灵答应。我也没有办法,第二天就帮助老疙瘩联系了二爷。就白矾密信事发的那天早上。二爷命令我,不能要灵答应住在四爷府上。我就想办法,想要劝说灵答应主动要求出府。可是她不答应。她一心要住在雍亲王府,我只能对她动手。”

四爷皱眉,灵答应临终的一首“咏梅、残魂、相思”,要他大致猜到是梅玉香动的手。二哥派老疙瘩跟着灵答应,从大火里救出来,如今还要梅玉香逼死了她,到底要做什么

王剡道“四爷,如此最好。”说着话,如释重负地呼吸了一口气,犹自愤恨道“这个女人,早就该殉节了”

四爷看向王剡。

王剡冷笑道“四爷,梅玉香想要领走她,也是该的。梅玉香不堪。但他们两个,谁也别嫌弃谁。真要二福晋来处理,反而玷污了二福晋。”

梅玉香咬牙忍住火气。自己怎么不堪了拿自己和灵答应比

深呼吸一口气,梅玉香咬牙解释道“我也不想要她死,都这样了,都是可怜人罢了。可是老疙瘩劝说她离开雍亲王府,她只会泪水涟涟地哭。说到二爷的命令,她只会双手捂着脸呜呜直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有一次老疙瘩忍不住训斥她你有错你就承担,哭什么哭”她就是哭。四爷您看,这就是那个女人的手段,哭着卖惨。老疙瘩劝说的话重了,她无从解释,就急切地哭着喊“我想看一眼二十”后面的“四”没有说出来,但四爷和王剡都懂。

“我呸现在要救命了,想起来了孩子了。”梅玉香想起来灵答应的种种行为,想着老疙瘩说灵答应临死不甘愤怒的眼神,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目的。“她就是自私谁都是她的工具,皇上、二爷、包括孩子她要是有机会活在大唐,真有机会做武则天杀女杀子。”

四爷摇头叹息。

梅玉香微笑“四爷,王老师,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女人生孩子,都会爱孩子的。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为了养老”

“可恶至极可恶至极。”王剡气急败坏地指着大骂“虎毒不食子那可还算是人”

二十四阿哥长大了,或许会知道真相。但目前他还小,怎么可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所有知情人都三缄其口,偏灵答应要说出来她要见二十四阿哥

四爷庆幸汗阿玛给二十四弟改了玉蝶,抬手按按眉心,长叹一声。

王剡犹自对着梅玉香破口大骂“冤孽冤孽世上怎么有如此狠毒之妇人你也是自甘堕落皇上当年明明给你机会,要你回去老家成家立业,你偏偏要回来自甘堕落”

梅玉香挑眉,梗着脖子道“我走过的路,犯下的错误,我自己承担。我今天来,就是告诉四爷和王老师,我要出家了。出家做和尚”

“我呸你出家,玷污了和尚庙”王剡对他也是痛恨顿了顿又说“近春园的那位那出家做尼姑那真真是玷污了尼姑庙。”

梅玉香憋得脸通红,硬是忍住了这口气,转脸看向四爷。

整理长衫,恭恭敬敬地福身一礼“四爷操持三格格出嫁,操办二爷庄子建造,要二爷一家有希望出宫住到庄子上,二爷有如此结果,我心愿已了。我爱他,我从来不认为这有错。我为了他付出一切,也从来不后悔我很高兴,在我惨淡的人生里,曾经遇到过他”

梅玉香离开了。

王剡气得一张脸变成猪肝色。

四爷知道身为理学大家克己守礼一生的王剡,对梅玉香、近春园那位、灵答应,都是批判。上前一步,给他顺着背。

“老师莫要动气”

“四爷啊”王剡一口气缓过来,泪流满脸。“您之前是不是打算送灵答应去尼姑庵您到底是心软了呀。明知道八爷一直盯着她。四爷,成大事者万万不能心软。以前是您作为儿子、兄弟维护一个家。现在您是作为父亲维护一个家,将来您要作为祖父,去维护一个家。一个家,怎么可能没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呀,凡是破坏规矩的人,必须都付出代价”

“王老师的教诲,爷都记得。”四爷手上温和地给他顺着气。

“不光是您记得。您要教导小主子们都记得。弘晖阿哥是个好的,可是四爷,凡天下人和事没有十全十美的。您一定要压制弘晖阿哥。老臣听说,你换了新管家了还要您粘杆处的人去内务府了四爷,您太护短了。您的朝鲜管家,您的粘杆处的人,都和您亲近,但他们都不是正人。偏门歪道有用,但用正人方是大道。”

四爷眼角低垂,鸦羽似的眼睫毛在脸上落下两道小阴影。

“王老师,您说的正人,爷明白。爷也想请教王老师,爷要做的事情,怎么要天底下的正人支持”

“四爷,老臣自认也是正人之一,老臣到如今还是不认同您的改革。二爷和老臣几次说过此事,很是担心你的安全。自从汉武帝重用权臣酷吏,不择手段从天下人手中收取钱财,导致天下官员手中权利光明正大地,大过国家,大过百姓,大过道德律法礼仪血缘,就注定了道家的灭亡,儒家的兴起。汉武帝利用儒家集权,最后他意识到错误,不得不废除了儒家养出来的太子,下了罪己诏。可是,权利这头魔鬼释放出来了,怎么可能收得回去明朝朱元璋分封诸子,世人都骂他昏聩,其实他或者也是想利用皇室钳制官员们的权利,可是结果如何那朱棣造反、官员士绅们的权利越发庞大。四爷唐代两税制改革、宋代二税改革、明代一条鞭法,一脉相承,本质都一样。结果,都是飞蛾扑火的失败。”

四爷站直身体,背负双手,眺望着天边淡淡的晚霞。

他今天穿了一件雾紫色的宁绸缎宽袖长袍,缠枝莲并竹叶花纹有种神秘魅惑的高贵,衬得整个人仿若天边一朵华丽优雅的紫色的云。腰上系着一条玉色银线腰带。想起在无逸斋进学那一年冬天,紫色的貂皮端罩,圆圆滚滚的一团紫云从天而降,四爷一个本该在承乾宫玩耍的二岁半孩子,突兀地出现在无逸斋。

这样的紫色,穿在身上,一颗心也如云朵一般不觉舒展开来,心向太阳充满未来的希望。王剡低低叹息了一声,抖着手在罗汉床边上老红木雕花牡丹盒里掏出来一块古玉佩,给四爷别在腰上,精致纹理的腰带上佩上一枚白玉镂雕成的龙钩,由一个老龙头和一条小龙组成,翱翔的大小两条龙垂在腰上,仿佛也蕴含了从古到今无数飞翔的梦想。

而四爷,已不再是如小龙般天真充满梦想的年纪了。

时光缓缓划过,如一潭静水,虽然潺涴缓和,到底也是徐徐向前流了。一如世上男子飘飘流云般如何也挽不住的流年。

英雄弹指老,刹那风流呵这句话让四爷在上驷院见到胤礽时,更是深有感触。

重阳节,看守胤礽的宗人府人喝酒吃蟹子,偏僻破败的上驷院也飘着菊花酒桂花糕的香气。四爷给胤礽带来一件新衣服,养在四爷府里的胤礽的六闺女给做的,红色的细棉布长袍,胤礽换上了,在满目褐色黑色凄冷的上驷院,别有喜庆。

“二哥。”他的目光温柔而懂得,如明月的清辉一般,叫人心生安定,“有一家人和无数英雄在,我并不孤单。”

胤礽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四爷轻柔为他拭去泪痕,那浑浊的泪水亦这样柔软渗入他指间皮肤的细密纹理,四爷说“每个人都好,你只需爱护你自己。”

胤礽轻而坚定的点头,哽咽道“是。我要好好爱护我自己,是因为你,也因为每一个让我牵挂着的人。”

王剡终究是没有回答四爷的问题。

四爷见到了胤礽,给看守胤礽的上驷院人银子,嘱咐他们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什么也没有问。

西北前线汇集了满、蒙、回、藏、汉各路军马,将士们不断西进,向准格尔的首府伊犁进发,摆出了大清朝廷要痛歼西蒙古的架势。弘晖等皇孙们和将士们打算将准格尔剩余主力军困在伊犁,聚而歼之。可是胤禵多了个心眼。康熙六十七岁了明年就是康熙登基六十大庆,他更担心自己争“皇位继承人”还有份儿吗于是,胤禵偷偷地给康熙写信要回京。

康熙正想要他回去呢。不光是他,还有胤祥和胤禔。全部收到命令,星夜不停赶路回京。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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