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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怎么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第175章 第 175 章

作者:痒痒鼠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1:50:56 来源:就爱谈小说

在后世泛滥的清宫剧中, 有不少清朝人物被人们所熟知,有些被无限美化,成为完美的玛丽苏, 有些则惨遭抹黑, 成为衬托主角的炮灰,譬如这两个人, 乾隆的富察皇后和靖逆大将军富宁安。

前者是出身名门品德高尚、和妃子做同心益友、带病侍候婆婆累死、还被丈夫说死得其所、死得愉快的苦情皇后;是各种版本的风流丈夫念念不忘的“唯一真爱”;也是女子痴情错付薄幸皇帝的经典后宫女子形象之一。

后者在历史上明明是名列满洲八大家之一、立功西域、被康雍父子皇帝信任重用的谋略重臣。在影视剧中,却被演成有勇无谋、骄横跋扈、最后被年羹尧射杀立威的炮灰跋扈小国舅。

虽然历史最重要就是求真, 但很显然,多数人对真相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看到的东西是否符合自己的臆想。更有甚者, 为了满足自己或者别人的臆想, 去故意杜撰捏造、颠倒黑白。

譬如这条“富宁安的姐姐是乾隆富察皇后”的谣言就是如此,四爷可以肯定的说,能够杜撰出这样谣言的人,绝对是个很有戏剧天赋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毕竟对多数观众来说, 富宁安虽然深受康雍父子的信任重用, 但知名度和年羹尧那样的影视剧宠儿来说, 还是很有差距的, 能知道富宁安也是需要具备一点历史基础的。

但是,人们都知道富宁安和孝贤皇后都姓富察氏呀,就把俩人当姐弟看, 这不是正好了吗他她大概不知道满洲富察氏有很多支派, 以为只要是同姓就算一家子那就一家子吧。

四爷不是观众, 就算想要糊弄自己,强行说同姓一家亲啊,也做不到。

四爷站在清溪书屋竹林前, 45°望天,抬手遮在额头,眯了眯眼。

夏日午后的天空很蓝,白云飘飘,小风轻轻地吹动他胭脂紫的衣摆,周身都是湖光山色营造的凉爽。即使四爷也做好了准备要打压弘晖,四爷自问,他没想到。

富宁安和马齐马武李荣保,都是富察氏,但身为满洲大姓的富察氏,并不只是一个支派,而是和那拉氏、瓜尔佳氏等等满洲著族一样,都分了很多支派,就像姓刘的并不都是刘邦后人,姓李的并不都是李渊后人,姓朱的更不都是朱元璋后人一样。

按钦定八旗通志记载,满洲富察氏一共有63或者65个支派,有沙济、叶赫、额宜湖、蜚悠城、讷殷、赛音讷殷、讷殷江等等。

一直被后人误会是乾隆富察皇后弟弟的富宁安,是赛因讷殷富察氏。而被造谣者冠名为富宁安姐姐的乾隆富察皇后,则是出自只有16个支派的沙济富察氏。

不管是赛因讷殷富察氏,还是沙济富察氏,都是以地为氏,世代居住在讷殷江流域的就叫赛因讷殷富察氏;世居在沙济城的则叫沙济富察氏。

两支虽然都属于古老的满洲大姓富察氏,但由于不在同一居住地,并没有血缘亲属关系,“不但谱系不能联,即支派亦不可考。”所以,富宁安和马齐、马武、李荣保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和人丁单薄的富宁安家族相比,马齐、马武、李荣保这一支是人丁兴旺,起家也比较早。当然,沙济富察氏能在大清打开局面有个良好的开端,并不是马齐、马武、李荣保本支的缘故,而是其老长支所在的努尔哈赤继妃衮代家族。

衮代是王杲义子阿格巴彦、阿海兄弟亲妹妹。大概在万历十三年,丧夫守寡的衮代,按照满洲收继婚的习俗,改嫁给同样丧妻的努尔哈赤为继妻,并先后生下两儿一女莽古尔泰、莽古济、德格类。

随着爱新觉罗家族越来越强大,身为正妻衮代娘家的沙济富察氏也水涨船高,成为爱新国的新贵,被划分到莽古尔泰所领的正蓝旗中。马齐、马武、李荣保一支最初就是依附家族长房。他们的五世祖旺吉努就和衮代娘家一起被分到正蓝旗,成为莽古尔泰、德格类兄弟属下的佐领。

那么,原本在正蓝旗的这一支富察氏又是怎么成为镶黄旗人呢这就牵扯到大清初期高层的内斗以及正蓝旗的整改问题,简单说就是

争夺汗位失败的莽古尔泰在天聪五年死后,同母弟德格类继续当正蓝旗旗主,随即在天聪九年十月暴死。按理说,旗主位置该由莽古尔泰的嫡子额必伦继承,但皇太极并不允许,并很快对正蓝旗举起屠刀。

当年十二月,就由正蓝旗属人冷僧机举报莽古尔泰兄弟图谋不轨事件,拉开正蓝旗整改重组的序幕。莽古济公主和异父兄昂阿拉、侄子额必伦等人被杀,衮代娘家的家主、正蓝旗的实权人物爱巴理阿格巴彦的孙子,及其亲信也都被一起铲除,爱巴理的亲族兄弟勿论长幼,“俱凌于市”。

曾经在天命、天聪朝显赫一时的沙济富察氏就此团灭,相关的信息也多被销毁。如果单从史料看,根本看不出沙济富察氏曾经在大清进关之前显赫过。不过,在满文老档中去认真检索爱巴理,还是会发现沙济富察氏在史料中被掩埋的蛛丝马迹的。

身为沙济富察氏三房又是怎么从正蓝旗清洗事件中脱身而出呢是因为马齐马武李荣保的曾祖父、曾经的正蓝旗佐领之一的哈什屯,在该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卖主求荣角色,所以才摇身一变成为皇太极的亲信,从正蓝旗被划到镶黄旗。

人间七月,百花烂漫、芳菲无限。四爷从容去畅春园请安,脚步沉重地回来府邸,却见万福堂前檐下摆着一坛又一坛封好的福州福矛老窖,还有十几篓子西瓜码在堂前老楸树下。一眼瞥见里头四福晋和年侧福晋看纳彩礼布料,陈格格、其其格几个人在旁出主意,便踱了进去。见他进来,几个人忙都起身相迎。外头跟着嬷嬷刚好进来的戴铎忙抢上一步跪了叩头道“奴才戴铎叩见主子给四福晋请安,给年侧福晋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

“嗯。”四爷瞟一眼外头的礼物,一摆手坐了,接过四福晋递过的茶呷了一口,淡淡问道“回来了几时到的”戴铎外任几年,吃得又圆又胖,脸上放光,短粗的身材,裹着一身蓝缎夹袍,透着一身精明气。因见四爷一脸不快,小心答道“奴才昨儿回来的,遵主子的吩咐,先去畅春园给皇上请安。今儿一早进来,爷已经出去”说着,呈上礼单。四爷接过略看一眼便撂在一边,略一顿,发作道“天下至无情无义之人你戴铎算一个。年年节节,就用这些个东西搪塞爷每次来信不是哭穷就是哭穷,好没意思酒,爷素来不吃,没有长熟的西瓜,捂熟了怎么用你还是拉出去,到市集上卖了,回去的盘缠也省了爷赏”

戴铎一声儿不敢言语,只低头听他训斥。四福晋笑道“爷,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就发脾气,今儿办差哪里不顺心”四爷长出一口气,颓然说道“爷哪里还有差事办都撤了。正好,无事一身轻明儿就领着你们去西郊庄子上散心。”

他发泄了一阵,心绪略好一点,看着戴铎道“你主子心情坏透了,数落你几句,你别怪。”戴铎忙赔笑道“奴才怎敢主子教训是为奴才好。再说,主子不发作奴才又发作谁呢”

四爷表情淡淡,起身抬脚,朝后书房而来。戴铎麻利地跟着。身后四福晋年侧福晋等人面面相觑,看四爷的身影一拐弯贤淑端庄的面容没绷住,差点欢呼出来,赶紧地用手捂着嘴,只有眼睛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爷无事一身轻了要带一家人出去玩了

四爷感受到几分后院女子激动的情绪,那表情看在戴铎的眼里,越发,嗯,不快了。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到了如意斋门口,就听到性音洪亮的大嗓门“你们看看这份邸报,昨儿是施世纶,今儿是赵申乔、张伯行,全都革职拿问真有点树倒猢狲散的样子,也不管人寒心不寒心外头风言说皇上年老糊涂了,和尚觉得倒不像,只这样下去,还了得”

四爷咳嗽一声,上来台阶进来屋子,屋里人除了邬思道都站起来行礼。四爷随意地挥手,直直地躺在躺椅上摇啊摇。有点点头疼,抬手按按眉心。脚边的大胖猫喵喵两声,跳上他的膝盖,四爷搂着在怀里撸猫儿,表情和猫儿一样骄矜娇气且矜持。

性音、文觉等人面面相觑,一起看戴铎。戴铎暗暗挤挤眼四爷心情不好那。

邬思道转着轮椅过来,轻声叹息“皇上一片仁慈之心,计之深远。四爷,您要多多体会。”

“要娶儿媳妇的兴奋忍不住呀。”四爷表示,他是一个疼孩子开心孩子终于要大婚的好阿玛。众人一愣,不是因为被撸了差事邬思道笑笑“四爷,这门亲事确实是极合适。”

咳咳。

众人更是发愣这一支富察氏哪里合适还不如给弘晖阿哥直接选蒙古贵女那。

四爷感受到众人的怨念,四爷坚决不承认自己矫情,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一眼嘲笑自己的邬思道,对众人解释道“爷对这个指婚高兴得很。吉林富察氏,家风蔚然,虽然远在关外。正黄旗马佳氏也可以,马佳氏图海,他的儿孙教导的都好,孙女儿也好,不知道能不能指婚给弘晖后面的孩子们。”

文觉脱口而出“吉林富察氏,虽然远在关外,但人丁兴旺,且手握兵权。正黄旗马佳氏图海公,虽然是新贵,但后继有人,家族实力大,皇上很可能都留给排行十以后的皇孙。”

四爷一噎。不得不说,他面对孩子们的婚事,也犯了“什么最好给孩子什么”的宠溺心理。这两个家族,确实如文觉所说,和弘时、弘暖等排行靠前的孩子们没关系。

“这只是一点。还有一点。皇上专门为了弘晖阿哥的指婚,提前铺垫骂一通马齐马武李荣保,给富宁安抬进镶黄旗。邬某理解,不光是打压马齐马武李荣保这一支富察氏,也是保护和提拔。”

邬思道的声音略沙哑,看向四爷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子面对世事沧桑的无奈,对身在其中挣扎的世人的心疼。

四爷唯有沉默。

大浪端来食盆在门槛边,一股鱼腥味蔓延在屋子里,怀里的胖猫动动脑袋,灵活地跳下来四爷的膝盖,跑到食盒前大朵快颐。夏日傍晚的庭院里炊烟四起,晚霞烂然,像燃烧着的火凤凰般映红了天空。

“哈什屯背主自救的事,被先皇爆料过一次,在康熙四十八年被皇父爆出来一次。因为哈什屯的孙子马齐拥戴八弟,被愤怒的皇父大骂,骂他家是因为陷害本旗贝勒才混入上三旗,把沙济富察氏往日不堪的老底儿给揭出来,以此羞辱马齐。当然,那次大骂没有传扬开来。”四爷不想承认,但是老父亲是真的毒舌。

“所以,这很不符合皇上的为人。邬某猜测,皇上这次大骂,并且有计划地传扬开来,再一次打压沙济富察氏,乃是预备将来给沙济富察氏更大的重用。”邬思道咯咯浅笑道“皇上龙体欠安,他通过一次次争斗的事件知道,更通过这次的陨石贺礼事件越发明确,皇子们逐鹿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儿”

“在这种情形下,朝中党派之争,也同样是越来越不容回避。不管是正人君子,还是奸佞小人,谁不想找后路、找靠山,谁又能不贪从龙之功,逃过这你争我夺的大局呢而只要一加入争端,就必然会各保一主,越陷越深。都是人才呀,万一因此身死多可惜。而据邬某看来,眼下,能躲过政治纷争的、最安全的地方,不在朝堂,而在皇上贬斥里。也所以,皇上贬斥的,都是能干的、贤能的臣工。皇上统统贬斥了,将来新主登基,一纸赦书,立地就成了新帝得用臣子”

这是康熙对大清国民的爱护、对继承人的爱护。先贬斥了,等到新帝登基,一纸赦书,手里就有了可用的贤臣良将。朝廷国家百姓都照常运转。

“皇上真是菩萨心肠。就是不知道,皇上心目中的新主子是谁”苏培盛喃喃自语,目光不由地看向四爷。

四爷微微蹙眉,老父亲的布局用意他隐约猜到了,却一直不去思考,此刻依旧试图要自己全神贯注琢磨弘晖的这门亲事,后面孩子们的亲事。

高斌发现四爷走神,以为四爷是感动的,他自己也感动。他这两年满脑袋琢磨弘晖阿哥的婚事,寄希望于四爷登基,弘晖做皇太子,自己好做弘晖阿哥的岳父那。因此他是真心询问道“我还是有几分不明白。既然要越发重用马齐,”为什么不给弘晖阿哥指婚马齐的闺女“为什么吉林富察氏和马佳氏图海公,适合指婚给排行后面的小主子”

众人都不做声,瞅着他笑。高斌脸红了红,但是这关系到他家族几代人的大事,他必须厚脸皮地撑住了。

到底是性音厚道,抬手打个佛号,对他笑道“因为呀,他们的家庭太好了,都后继有人。弘晖阿哥恰恰不需要强大的妻族。”

高斌迷糊了。

“那沙济富察氏那马齐马武李荣保家里的孩子教养都挺好,虽然名声上有点瑕疵,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且沙济富察氏不如富宁安的赛因讷殷富察氏,世人口中的满洲八大家,指的是富宁安的赛因讷殷富察氏。如果选家世不大好的,沙济富察氏不是正好”

邬思道因为他的坚持询问摇头失笑“高斌啊,后继有人,这是重点。沙济富察氏名声上有瑕疵,也是重点。”

高斌惊住了。

这不就是给弘晖阿哥选一个高大上的名头

高斌直愣愣地转头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四爷心里轻叹一声,见屋外天光云影明媚如画,不由笑道“这样好景致,待在房中枯坐可就十分可惜了。”又问“你们怎么没有出去游玩怎么不见饽饽呢”

没有人回答,好似都感受到他疼爱弘晖阿哥,却又不得不如此狠心的酸楚心情,默默地陪伴着他。

富宁安的赛因讷殷富察氏,很可能后继无人。但名声地位又高,他的闺女最是合适指婚给弘晖阿哥高斌脑袋还在地震着,耳朵轰鸣着。发现四爷眼角低垂,平静安详如庙里的佛爷,不禁心疼起来。高斌勉强笑道“四爷忘了么饽饽出去采些野荷花,说是晚上给膳房烧荷叶羹吃。我们刚还在说那,四爷左右最近也是无事,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四爷的眼睛没有睁开,轻声道“刚在万福堂说要明天出去庄子,本是气话。此刻听来,郊外花事正盛,去游玩一番也好。”

苏培盛狠狠一眨眼,故作高兴地击掌大笑道“正是呢。外头花开得这样好,又难得四爷有时间有空闲。四爷您不知道,皇上撸了您的差事,一大家人多开心那。都盼着您带着出去玩乐。”

寂静。

苏培盛说不下去了。

低了头吸着鼻子。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晚风徐徐,送来阵阵凉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很久很久,好似只有一个呼吸,四爷慢慢睁开眼睛,举目朝外望去,夏光锦绣如织如画,仿佛凝了一天一地的明媚云霞,灿烂繁盛到了极点。

凡人家里栽种的花朵,从来是被巧手的花匠们修剪到符合礼制的人为姿态,美则美矣,到底是失了天然的姿态的。四爷极力给家人打造一个自然舒适的家,尽可能地要府里花草树木宛若在山野间,枝叶旖旎,舒展自然,一茎野草蔓花、藤萝片叶,都带着勃勃的生机,连偶尔吹过的风,都是甘甜而恣意的自在气味。

可是,玲珑花木身上修剪过的痕迹告诉他,这终究是人家,皇家,不是山野间。

“四爷,这是您给一家人打造的家,四九城最美丽的庭院。”所以您不要自责和心疼,我们终究是人,逃不出人性的牢笼。而您已经做到了最好。邬思道慢吞吞地开口,为了缓和气氛,端起来茶杯品了一口茶,眉眼舒畅地笑着“邬某看邸报略知一二,最初在正蓝旗的这一支富察氏家族,天聪九年才被分到镶黄旗,背主的哈什屯也让沙济富察氏重新获得新生,并在以后的日子里蒸蒸日上,直到康熙四十八年皇上处罚马齐,才暂缓了沙济富察氏向上爬的脚步。”

“而这些年来,尽管马齐、马武兄弟被称为“二马吃尽天下草”,看上去权倾天下的样子,也并没有被世人视为满洲一流的世家。但是他们三兄弟子嗣众多,且大多有才能,未来可期。”

若弘晖阿哥不是嫡长子,作为预备的继承人,这是很好的联姻对象。

弘晖阿哥是嫡长子,不需要锦上添花,不需要妻族助力,他的成长,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压制再压制。

在座的人都面色凝重。高斌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不是在讨论借助儿女亲家拉拢大臣。这是在讨论将来四爷登基,小主子们的前程安排。四爷不靠母族不靠妻族,如今也不靠儿女亲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作为一路看着四爷辛苦走过来的人,当然希望四爷顺遂、后辈不再受四爷的苦楚可是,当年皇上那样疼二爷,举国之力养着,什么都给安排到最好,结果那教训就在眼前,四爷如何能任性而为地宠着弘晖阿哥

四爷依旧痴痴地望着外头的玲珑花木,深邃清亮的眼睛里映照着满天夕阳下的郁郁葱葱。傍晚时分浇花是最好的时间段,因为这个时期温度不会太,也不会太低,而且水汽也不容易蒸发。陆陆续续的,有几个婆子拎着水壶仔细喷洒枝叶。

远处小桥边的柳树,已不是弱柳扶风的模样。绿影成团如雾铺开,绿得鲜活、生动,有一份难以言说的神秘气息。

冷傲了一个冬天的石榴从芒种开始开出了花,花红似火,枝头的榴花,照着绿色的琉璃瓦,一枝有一枝的魅力,映着府墙分外妖娆。

攀着高墙而生凌霄花也应时而来,花匠没有让它们与府墙相伴,而是巧妙地与假山相配。冷冰冰的岩石中突然伸出几朵橙红的小喇叭,让这座肃穆庄严的王府多了几分情趣。

一阵清凉的晚风过后,池塘涟漪阵阵却又波平如镜,镜中有人、有山、有树、有花,有猫儿狗儿,欢快地倒影着世间生灵的前世今生,波澜着四爷心里的九州万方、一家和睦、过去未来。

大清进关八十年里,名列满洲八大家的富察氏,不是沙济富察氏,而是出身镶蓝旗满洲的父子大学士、赛因讷殷富察氏阿兰泰家,阿兰泰就是富宁安的爹。

和沙济富察氏家族相比,赛因讷殷富察氏并不兴旺显赫,但毫无根基的阿兰泰凭借一己之力,从一个兵部笔帖式起家,让人丁不旺的赛因讷殷富察氏名列满洲八大家之一,他的能力就可想而知了。

阿兰泰非常受康熙的信任,康熙不管是巡视塞北,还是亲征噶尔丹,留守京城的总有阿兰泰。宦海沉浮二十年的阿兰泰以其优良的德行操守、谨慎的态度获得康熙的器重,即便年纪老迈申请退休,皇帝都不答应,到底死在任上。

康熙三十八年九月,阿兰泰病重,康熙听说后就准备亲自去探视,先派皇子前往,结果,皇子还没到阿兰泰家,他就去世了。

康熙对阿兰泰之死非常悼念,辍朝一日,赐银2000两,并命皇子携带内大臣、侍卫前往祭奠茶酒。又追赠阿兰泰少保兼太子太保,赐谥文清,还向朝廷诸臣嘉奖阿兰泰的勤劳和操守。

在阿兰泰死去几年后的康熙四十六年,康熙还和马齐提及阿兰泰,夸赞他博闻强记、善于办事。

从此也足见阿兰泰的能力有多强,才能让康熙如此的念念不忘。虎父无犬子,和君子端方的父亲相比,富宁安也不差。

叹了口气,高斌摸着下巴,颇为崇拜地说道“富宁安在康熙二十五年承袭骑都尉的世职,并进入仕途任三等护卫兼前锋护卫,先后出任佐领、骁骑参领兼管火器营事、镶红旗满洲副都统、仓场侍郎及正黄旗汉军都统、都察院汉缺左副都御使、礼部尚书兼管仓场事。内行修笃,事亲至孝,吾辈人臣楷模也。”话语里透着浓浓的向往。

在座的人都重重点头。富宁安当得这份殊荣。富宁安曾多次被皇上当众夸赞。康熙四十八年,被当众夸办事优而谨慎、始终如一。一个月后升职吏部尚书时,再次因为“操守廉善”被嘉奖。到了康熙五十年,又因为孝顺被康熙提名表扬。

康熙五十四年,准格尔的策妄阿拉布坦侵扰哈密,富宁安奉命西行总统调度军事,康熙五十五年进驻巴里坤,并在周边主持屯田、设立卫所,康熙五十六年被授靖逆大将军,屡次击败准格尔军,在西部蒙古的开拓治理做出卓越的贡献。

这样的人杰偏偏没有子嗣传承。所以,人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不完美才是最美。邬思道在心里默默念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目光盯着从院子门口漫步进来的饽饽“这是一门最好的亲事,弘晖阿哥的福晋人选,足可见皇上的用心良苦,身为祖父维护孙儿的一片慈爱之情。”

饽饽挎着一个花篮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娇笑道“这几天府里喜气洋洋的,都在夸未来大福晋的人选好那。刚我路上遇到四福晋,这都七八天了,福晋那脸上的笑儿就没落下过。”

她沐浴在夕阳中俏脸灿烂地笑着,福身给四爷请安,瞧着四爷专心看风景乘凉,众人都一副思考者的圣贤状态,摸不着头脑。

富宁安是实权大臣,手里有兵权,未来的相臣。富宁安可能都不乐意嫁女儿到雍亲王府,生怕牵扯上四爷这个活阎王。可是为什么四爷会傻眼,众人都感叹那因为阿兰泰没有亲生儿子,富宁安是康熙在他的侄孙里挑出来过继给他的。而富宁安至今也没有亲生儿子,七个女儿,将来想要过继一个子嗣都没有五服内的。

也就是说,弘晖将来可能就没有妻族了,弘晖的孩子们可能都没有舅舅这门亲戚了。

四爷也想过要打压弘晖。他告诉胤禩,弘晖的福晋人选可能是富察氏,指的是不管哪一支兴旺富察氏的旁支。沙济富察氏到底是爬起来了,不适合给弘晖联姻,刚刚邬思道分析得对。上辈子四爷直接给弘历指了李荣保的闺女,那是因为弘历母族上低了些,需要早早地给打基础抬身价。再加上沙济富察氏还没完全爬起来,还不是一流世家,名声上有瑕疵,更有三兄弟中李荣保最弱,李荣保的女儿做皇后,只要弘历把握得当,沙济富察氏便能为弘历所用,而不会变成强大的外戚干涉皇家。

为人之父母,必为之计深远。

为人之祖父者必为之计多远那

四爷对脚边撒欢儿的胖狗爱抚地呼哨一声,看风景的眼睛慢慢朦胧,渐渐湿润。

饽饽去隔壁寻了瓶子把花一枝一枝整理过插好,又用清水养上,将剩下一大半鲜花的花篮递给进来倒茶的大浪,听高斌几句话将皇上贬斥官员的话题说清楚,听得心头一亮,盈盈目光看向四爷。

四爷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要说什么,却唯有苦笑连连。

王掞明明是保自己,黜降旨意里却说他“党附胤礽”。四爷唯有接受并且感激老父亲的一片心意。

王之鼎从外头进来行礼,和众人一阵寒暄,纷纷不平道“昨儿我听同僚说起来范时绎,他虽被皇上赦了,仍旧不服喊冤。我也不服那。六十年大庆,不知是八爷还是十四爷,弄一颗陨石说是奇石献了,居然没有处分要放四爷身上,不定如今在哪一层大牢里呢”

“皇上不查八爷十四爷,有皇上的道理。”邬思道放下茶杯在小桌上,转着轮椅到门口,注视花瓶里的野荷花,缓缓言道,“花儿开得好,今晚上的荷叶羹一定香甜。如果默定八爷或十四爷继位,如此之事,岂有不查之理必须要查一个明白,还以清白。”众人一边听一边出神,半晌饽饽才道“就算如此,像这样欺君罔上全无孝心,皇上也应该查办”

邬思道黯然良久,说道“十四爷领兵在外,兵马不多,三万,也足以引发兵乱。如果撤查,正好给十四爷清君侧的口实,八爷在北京联络呼应,立时就是天下大乱,祸起萧墙这是邬某的小人之心猜测,八爷和十四爷应该不会这样做,但皇上不能不能防。现在谁都知道,皇上的身体最重要,一旦皇上仓促出事,大清必乱。却还是出现了陨石贺礼事件刺激皇上的身体,皇上怎么能不伤心多加防备这次事我敢肯定是八爷做的,八爷是否有其他原因这样做,邬某不清楚。但这虽是一招险棋,却是瞧准了才走的,他就是要大清乱起来”

饽饽一瞪眼“大清乱,对八爷到底有什么好处八爷是大清的皇子,大清好,他才好。”

邬思道长叹一声“大清是大清。大局是大局。大局稳,对四爷有利,大局乱,于八爷有利。因为八爷被皇上打压,急需要机会出头。而十四爷远在西部,估计现在一面怕皇上出事,八爷一道矫诏要他做了扶苏,一面希望八爷和四爷打个平手,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西部还有弘晖阿哥等人领着十万大军啊”饽饽冲到嗓子眼的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转脸看向四爷。四爷这也是计划好的吗要弘晖阿哥去前线

性音和文觉忍不住打一个佛号,满满的心疼去前线的四个小主子。苏培盛、王之鼎不由自主地也念着“阿弥陀佛”,胖小子弘晖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自己再苦再累不要紧,真不忍心孩子去受这份儿罪。

高斌却是听得激动不已,他可算明白了皇上已经属意四爷做继承人特意给弘晖阿哥选一个没有娘家帮衬的福晋,是属意弘晖将来做太子那而这个福晋没有娘家帮衬,自家闺女岂不是机会更大他咳嗽两声掩饰澎湃的激情可他还有些不解,克制胸腔里激荡翻涌的兴奋之情,珍惜地摸摸自己身前五品文官的白鹇补子,诚恳请教道“邬先生,这次贬斥的臣子中,有的年老,有的多病,万一经不起贬斥的磨难,死了岂不可惜”

邬思道看他一眼,看得他心虚地移开视线。

四爷却接过来大海手里的茶杯品了一口茶,心疼道“这也是爷忧心的一件事。”

邬思道诧异地看四爷一眼,四爷不是这样仁慈的人呀。可他随即因为四爷眉眼间真实的,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绪动容既有无情冷酷,又有佛爷心肠,果然是自己一心辅佐的英主明君

邬思道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发开怀,他纵声大笑“哈哈四爷,邬某斗胆说句不恭敬的话,四爷得向皇上学一学帝王之术啊现在要担心害怕的,是那些没有被贬斥自以为有机会站队的大小官员。至于被贬斥的官员可能受到磨难,在改朝换代的大动荡里,在关乎社稷命运的大局中,死上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收敛笑容,正色道“四爷您一向以活阎王自称,怎么今儿犯了糊涂”黑黝黝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四爷,嘶嘶的宛若蛇即将寻觅到食物的叫声“如今,皇上健在,他们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一旦新皇即位,他们的身价又会立刻暴涨,成了两朝元老、辅国重臣。他们有的官至一品,各自有一大帮的门生、故旧,在朝堂和地方上结成了一张张庞大的蜘蛛网党派。如果他们联起手来,对付新皇,将何以处之呢当年皇上除鳌拜的艰难,皇上能忘记了吗现在,他们全变成了犯官罪臣,以前的功劳、苦劳,一笔抹煞,过去的门生、故交,即使不是树倒猢狲散,那一张张蜘蛛网也不再结实。等到新皇登基,想用哪一个提拔哪一个 ,哪一个不乖乖地感恩戴德、勤勉办差四爷,您万万不能有妇人之仁。既然上了牌桌手握权利,有哪个是真的无辜”

邬思道今儿这番话,句句鞭辟入里,简直是康熙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了解康熙。这要除四爷外的其他人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忌妒和恐惧此人精明到这份儿上,将来他和四爷能互相安好吗

有关皇上的布局,他们感动于皇上的一番苦心,却是心情不一。四爷用手搓着脸,喃喃一声“汗阿玛”声音哽咽,喉咙堵着。性音和文觉闭眼念佛,苏培盛和王之鼎抹眼泪。饽饽痴痴地望着真情流露的四爷。高斌的眼前是自己将来位极人臣,如果有幸,做两朝元老的荣光,紧接着就是一个激灵,就四爷的活阎王手段,到时候不一定怎么比皇上还狠心那,还荣光能熬住这份磨难就不错了。于是他又不禁同情自个儿。

好一会儿,四爷放下了手,接过来大浪手里的毛巾擦脸,对众人摇头失笑,又笑看了邬思道一眼,温和地一叹道“莫怕莫怕不管谁要乱,爷要稳,必然是稳的。”

“这方面我们都不操心四爷,”邬思道窥了四爷一眼,“皇上在京城运筹帷幄,承德还有格斯泰的大军,足够稳当了。西山锐建营虽然是十四爷使唤出来的人,但如今也多了几个钮祜禄家的管带将军,十七爷的福晋是阿灵阿的闺女,十七爷去稳西山。倒是丰台大营”

饽饽正在喝茶解渴,闻言放下茶碗冲口而出“丰台大营的将军们一半是十三爷使出来的,但如今的提督是郭允进已经被八爷拉拢。最可虑的是九门提督隆科多。此人论起来和四爷关系最近,但他是佟家的人,满门和八爷交情极深四爷,您要拉拢住他,对他热乎一点儿。这些天,隆科多眼见鄂伦岱和您交好,他很是愤怒那。”饽饽的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四爷,在这样生死关键的时刻,她什么也不想,只想他赢。

“隆科多还吃醋了”高斌却皱眉,眼里露出兴味的光芒,转脸看向四爷,嘿嘿笑着说“四爷,您真要去热乎热乎隆科多。”这种失落吃醋的心理他最是明白。“至于兵权,四爷,诸位,十三爷不回来,我们就不能安心;十三爷只要回来,就算传位给别的皇阿哥,四爷要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局面翻转也未可知。所以我们还是要十三爷回来。”

四爷因为隆科多的事情,烦恼地扑棱青瓜脑门。咬着牙想了想,望着南海的方向喉咙里堵着棉花。

大浪来报,六爷胤祚来了。四爷一笑“快请进来。”

“四哥,我就知道你在烦恼。”胤祚的声音进来,人也进来,互相行礼寒暄后,他笑说道“你们是不是在讨论丰台大营的兵权我也在想,如今是时候请旨,要十三弟回来”

邬思道笑道“这会子去请旨,情势还没有完全明朗,皇上未必答应。我倒是有句话,不若私底下通知十三爷找机会到京畿地区等候,一旦有事,立即进京”

至此,除了四爷和六爷,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戴铎便问“四爷,这次回来见少了金常明,管家也换了人,四爷差金常明出去了么”

“不错。”四爷冷冷地一笑,看了看大浪,说道“爷差他去阎王殿去了。没天理的混账,为了八万两银子,他就敢卖主”说着话,心里惦着明儿真要出去庄子郊游,便一面给再次跳上膝盖撒娇打盹儿的猫儿撸毛毛,一面对胤祚笑道“明儿出去郊游,你要不要去”又看向众人道“索性都去住庄子上住些日子,爷放假了,有时间了”

四爷的语气好似是穷怕了的人突然暴富,大喊着我有钱了众人都忍禁不住地笑,四爷也笑。

四福晋给如意斋摆了一桌酒席,一群人喝着唱着闹着疯疯癫癫的。等隆科多赶过来的时候,四爷已经喝得七八分醉意了,醉眼朦胧地见到了他,好似不认识地眨眨眼。

隆科多呼吸一口,细细瞅着四爷两眼,四爷手里堪称国宝的纯胭脂色珐琅酒壶,都比不上四爷此刻的潇洒风采一分。隆科多不禁感叹道“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听未惯。玉山将倒肠先断。四爷啊,每次见到你喝酒,才知道什么是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四爷醉眼朦胧地瞅着他,歪躺在躺椅上喃喃自语,右手高高举着一个酒壶对着嘴巴空着,空着,空出来最后一滴,落在唇上,他便兴奋地抿了抿唇。

隆科多便上前接过空酒壶,搬起来桌底的酒坛给他倒酒。四爷揉揉眼,使劲望他试图看清晰一点儿,一会儿是上辈子年老的隆科多,一会儿又是这辈子的隆科多。

“隆科多舅舅,一下子变老了十岁”四爷很是纳闷地再看两眼。

隆科多将酒壶放到四爷手里,环顾四周一看,鄂伦岱不在,郁闷的心情好了一点点。发现四爷真醉了,都不认识他了。在场的都醉的差不多了,大美人儿饽饽姑娘已经看着四爷情意外露了,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真的老的很厉害

隆科多心里嘀咕要保养保养,口中哄着四爷哄孩子一样的解释“四爷,奴才最近实在太忙了,可能没有休息好,所以看起来苍老。”

四爷嗤笑一声,洒脱恣意,高举着酒壶想要喝酒,一副酒鬼的模样。却被隆科多抱住了胳膊不能动弹。隆科多眼睛瞄着走进来院子的四福晋,四福晋通身衣袂间沾染了夏花绚丽的气味,略发福白胖的脸上尽是娶儿媳妇的喜庆,身后的丫鬟婆子手里端着的两个红漆大坛子也是梦幻般微笑,嘿嘿直乐“四爷,四福晋送醒酒汤来了。”

四爷似乎是烦恼地皱巴眉眼,眯眼看不断走进的福晋,恍惚间好似看到上辈子一脸厚厚脂粉遮掩不住病容憔悴的那个福晋,不禁面露心疼。

“醒酒汤待会儿。荷叶羹先熬好了,趁热用着。爷,您喝的差不多了。”四福晋语笑嫣然,丫鬟们放下坛子在桌子上拿碗碟盛汤,她自己先去照顾喝醉的饽饽。

饽饽醉的趴在桌子上,眼前是石青色绣缠枝莲花旗袍晃啊晃,挡住了四爷因为醉酒酡红的面颊。她略气恼地抬头,正好对上四福晋的眼睛。饽饽端着白玉酒杯的手一顿。

瞧瞧这青葱手指比白玉酒杯还白。四福晋在心里赞叹一声,望着这双圆若杏仁的美目,和二十年前第一面一样美的要人窒息的明艳面孔,迷糊看着自己的饽饽姑娘,上前一步,接下来她手里的酒杯,哄着道“来,先喝汤。”

丫鬟端着荷叶羹过来,饽饽喝了一口就停下,呆呆地看着四福晋,那迷茫的小眼神,看得四福晋出神。肤光胜雪带着醉酒的红晕,双目犹似一泓盈盈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饽饽的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再也看不见当年刚出春兰楼的丝丝柔弱风尘气。美真美

对比府邸里的各色美人儿,亲手将一个青楼女子变成大家闺秀,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家碧玉长成一个刚柔相济、生光的奇女子,对于四爷来说,这是不是更有成就感至少自己看着,就很得意。

四福晋摇摇头,回头瞋一眼四爷,发鬓一侧垂落脸颊的翡翠攒珠流苏金簪随着晃动,一排浅浅粉红排成新月的珍珠,于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四福晋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能被饽饽美色迷惑,转身扶着饽饽轻声道“乖,我们先去休息。”

“福晋”

饽饽喃喃自语,还没弄明白。四福晋示意大丫鬟扶着起来,饽饽条件反射地看向四爷的方向。

看美人儿醉酒看呆眼的隆科多立即转身,接过来四爷手里的酒壶,举着瓷勺子装作给四爷盛汤,还对四爷挤挤眼,要他不要做声女人之间的交锋,男人千万不能牵扯进去。

四爷被迫放下酒壶,从隆科多手里接过来碗,闻着羹汤里荷叶的香甜气,独属于大自然的野生香甜气,不由心情大好,也不管这是哪辈子的隆科多,关心道“隆科多舅舅,你眼睛是不是进了沙子”

隆科多一噎“四爷,我眼睛好得很,昨儿训练还能百步穿杨。”

四爷不搭理他的答非所问,青花花鸟小碗里的荷叶羹的味道要他欢喜,要他脑海里浮现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海,远远望去,湖里花海漠漠,尽是青翠稻田与灿烂如朝阳的荷花,或青或黄或粉或红交错其间,如一大块斑斓绚丽的锦幛,绵延不绝。

长势这样好,四爷扬起微笑,想来又会是一个丰年了。

四爷喝醉了,好似漫步自在云端,眼看福晋的丫鬟扶着饽饽离开,这屋子里没有了女子,人彻底放松惫懒下来,伸着大长腿好暇以整地飘啊飘,恍惚间在天的另一端,天空逐渐泛红,流光收敛,晚霞中偶尔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连心境都变得开阔宁静,却也知道不早了,于是背着手踱着步,徐徐漫步回家。

洗漱沐浴上床休息已经是熄灯时分,四爷倒在床上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迷瞪眼,苏培盛给他盖好被子,关窗户,他微微醒了神,却也没有困意。

在康熙接连不明原因地处罚大臣们的时候,别人都只顾震惊的时候,四爷自然已然想到康熙的用意,四爷也震惊。四爷甚至猜到了,贬斥朝臣,只是一个开始。按照老父亲的习惯,一旦动手,后面必然对各省地方官有更多的训罚和贬斥,那样才是真正地松动一张张结实的蜘蛛网,乃至“树倒猢狲散”。

四爷不惊讶老父亲的手段。四爷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辈子老父亲给他操心到这个份上。这些日子,他刻意地不去思考不去感动拼命压抑自己,一朝被邬思道全说了出来,情绪爆发越发深重。

上辈子登基后,面对老臣们的刁难、挟制,四爷不得不下狠手逐个打压,被骂冷酷无情又如何他要先坐稳了龙椅。这些人因为他的处罚越发抗议他的改革,拖拉办差联合起来威胁他。地方上的清流文臣、勋贵大臣士绅科举大臣,联手试图架空了他,导致他不得不实行密折制度,每天翻阅批复上千份奏折。甚至年羹尧的死,其中一个原因也是这些人不断逼迫。四爷真的太累太累,四爷的杀心起来就不想再控制。到后面为了给弘历留一个好点儿的环境,阿灵阿都死了也扒拉出来尸骨降罪,只为了震慑钮祜禄家。阿灵阿是他的亲姨夫,是十七弟的岳父。所有人都骂他刻薄寡恩,可他哪里还在乎名声

他也没有精力去在乎名声。

康熙在位六十年,信重的大臣老臣那么多,连成的一张张蜘蛛网牢固不可破,四爷不光要坐稳龙椅,他还要改革,不死命地杀人抄家,能成吗

弘历不是弘晖。弘历的母亲只是钮祜禄家的一个旁支的旁支的旁支,在府里只是一个侍妾格格。弘历也没有机会上战场打功劳,也没有时间和自己一样通过四十五年磨砺威望经验。四爷病重的时候,最担心他坐不稳万里江山,更担心他管理不好万里江山。可即使上辈子四爷做了那么多准备,还是担心会给弘历留下一个摊子自己重用的鄂尔泰、高斌、张廷玉,这些人作为弘历的辅政大臣,将来会变成自己登基时候的马齐、揆叙、老八、老九,作为权臣挟制弘历。四爷便只能继续安排。

还有五弟、十二弟、十六弟、弘皙侄子等等看弘历年轻,趁机夺权的宗室皇亲。

四爷承认,他对弘历是愧疚的。这愧疚从上辈子一直留到这辈子。他一朝驾崩,最大的遗憾是计划中的大业只完成一个阶段,最大的愧疚是留下年轻的弘历面对一切。

长辈们吃过的苦,都不想后辈再尝。康熙因此极度宠爱胤礽,导致父子两个两败俱伤。上辈子自己基本都给弘历安排好了,却使得他高傲自大,自以为聪明地算计了一家人乃至全天下人心,最终变成号称“十全”,实际“十不全”的长寿老人。而弘历又因为三代皇家父子之间血的教训,杯弓蛇影,一味地打压所有的子嗣,导致他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天下事,有因有果呵。四爷抬手,遮在眼睛上,似乎连那黑暗中一盏微弱的烛光也觉得刺眼。

天下事,更没有十全十美。要想保全,必须自己狠心修剪。可是自己在面对孩子们婚姻大事的时候,到底还是想要强求一番。

四爷唇角挑一个自嘲的弧度。纵然是几百年的老鬼,还是犯了所有做父亲的都会犯的错误。

幸亏有康熙强行给弘晖指婚。

老父亲一番布局,这些被贬斥的大臣们,只要能熬到新皇登基,一朝被新皇提拔,必然对新皇感激涕零,更不敢有什么身为辅政大臣嚣张跋扈的心思。这辈子,老父亲给儿孙们安排后事,可谓是苦心竭虑。

四爷放下手,半睁开的眼睛浮现一抹笑儿,对着寝室的橙黄烛光勾唇微微一笑,释然、云淡风轻。

在他已经想好了,这辈子怎么对付这些大臣,准备再次大开杀戒的时候,老父亲却为了他,一步步地给他打算着。

四爷用心感受胸口的温度,暖暖的,活着的感觉。

有长辈护佑的感觉,真好。

他并不怪康熙。相反,前后两辈子,他从来没有怪过康熙什么,从来都只有感激。身为康熙的皇子,健康成长,学文学武,最后荣登龙椅君临天下,四爷最感激康熙。

这辈子,老父亲晚年有时间精力帮他考虑周全,那是因为他自己成长了,他帮助老父亲一步步更轻松地走完六十年的帝王生涯。而上辈子的康熙这个时候,已经半身不遂神志不清了。勉强能做的,是油尽灯枯之下的最大精力的全部。

这就是重生的因果吗那四爷愿意倾尽所有努力,去保护这份因果。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小孩子重量的轻微脚步声,还有紧张的“嘘嘘”声,四爷不禁眉眼弯弯地笑了开来,橙黄朦胧的烛火下隐约可见眼角泛着愉快的神采。

“苏培盛,别告诉阿玛,我们来吓阿玛一跳。”是弘昼。

“小主子哎,苏培盛保证不吱声。”苏培盛的声音里带着恭敬的宠溺。

“苏培盛,阿玛真的刚上床还没睡吧”是弘历。

“没。四爷刚上床两分钟。奴才刚熄了大灯笼。小主子哎,这里有个凳子,小心别碰到了。”苏培盛唠唠叨叨的,接着就是挪动凳子的声音。

四爷听着,困意上来,闭眼就睡。

等到弘历弘昼终于蹑手蹑脚地挪到阿玛的床前,借着那一盏蜡烛的微弱光芒一看,阿玛已经睡着了阿玛一贯好睡,喝醉了更好睡。弘历弘昼哥俩对视一眼,想要唤醒阿玛,不敢。犹豫片刻,转身对身后招招手,“咚咚咚”,小孩子的脚步声响起。

“十四哥十五哥阿玛是不是没睡觉”弘晨和福沛一起嫩嫩地喊着,人和声音都由远及近,“扑通”扑到了四爷的身上。“阿玛阿玛”

四爷眼睛还没睁开,脸上露出纯然开心的笑儿。

“阿玛”“阿玛”两个孩子利索地爬上床,抱着阿玛的胳膊亲亲脸颊。四爷当哥哥,被年幼弟弟妹妹们这样扑着,趴在身上抱着脑袋呼吸不畅,有了孩子后被孩子们继续这般折腾。他伸胳膊抱住了顽皮的两个胖孩子,慈爱道“脱了鞋子上来。”

“阿玛我们自己脱鞋子。”

“阿玛我们给弟弟脱鞋子,脱披风。”

四个孩子一起喊着。快速捯饬好自己,闷头钻进被窝里。懂事地自己盖好被子,还没等四爷询问,福沛就抱着阿玛的胳膊叭叭叭说了“阿玛,我们要有大嫂了吗阿玛,大哥要娶大嫂了呀阿玛,大哥在哪里呀阿玛,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福沛的大眼睛里都是好奇。他尚且不满五岁,对走了快三年的大哥,没有一点记忆。

四爷捏着福沛的小鼻子纳闷地问“谁告诉你要有大嫂的”

福沛看向弘晨“十八哥。”

弘晨快速抢答“十四哥。”

四爷看向弘历。

弘历在被子里翻个身,面对阿玛赶紧讨饶“阿玛,我听七姐姐说的。七姐姐听大姐姐说的。说这次是真的要有大嫂了,今天真的开始准备纳彩礼了。”

弘昼接口“阿玛,大姐姐还说,要给大嫂准备更丰厚的聘礼。阿玛,大嫂是不是很漂亮很温柔大嫂长什么模样哪家的姐姐我们认识吗”

“应该认识。想见你们大嫂,明儿自己去见。”

“我们自己去见真能去哇哇哇”

四个孩子一起兴奋地喊着,弘历说“我明天要穿最好的衣服”,弘昼说“我要给大嫂准备最好吃的点心”,弘晨和福沛好奇地听着,眼睛亮亮懵懂地看向阿玛大哥在哪里呀四爷伸手揉揉他们还没剃头的毛茸茸小脑袋,眉眼含笑“明天你们见到了你们大嫂就知道了。困了吗来睡觉。”

“好嗷。阿玛晚安。”

弘晨和福沛开心地亲亲阿玛的面颊,一边一个躺好,盖好被子,乖乖地睡觉。

四爷看向弘历和弘昼。哥俩赶紧跟着躺好,盖好被子,就是那骨碌骨碌转的眼睛出卖了他们。

等到阿玛和两个弟弟都睡着了,弘历和弘昼隔着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转头对视,可惜灯光太暗,对视不上。却还是兴奋激动的好似怀里揣着小兔子蹦蹦跳跳的。

明天去看大嫂嗷

第二天孩子们正好是在府里学习,一大早的太阳刚出来,一家人用完早膳,弘历和弘昼回去各自的院子开始准备,举止异常引人注意。弘晨和福沛更是不知道遮掩,大大方方地和哥哥姐姐们表示要出去看嫂子,被受到惊吓的姐姐哥哥们两句话一问,什么都说了。

姐姐哥哥们,自然是,要照顾年幼的弟弟们,一起去啊。

四福晋正领着奴仆们准备出发去郊外,见孩子们鬼鬼祟祟的,打扮的小仙童小仙女似的,还逃学一起做马车出了府邸,一打听,惊讶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好久,一手拍着额头大声喊着“爷”一转身,命令大丫鬟春梅“快备马车,我去看看。”

四福晋要坐马车赶去富宁安府邸,刚出来正院又听了脚步。孩子们还可以说胡闹,她做婆婆的,怎么去呀她是又气又燥又羞得慌,四爷自己当年领着十三弟跑她家去,如今又要孩子们这样顽皮

年侧福晋来抓孩子们去上课,见到四福晋气哼哼地甩着花盆底大步走着,去如意斋的方向,和嬷嬷一打听原因,也是气坏了,一定是四爷不着调出的主意气哼哼地跟着四福晋去找四爷。

四爷在书房,正看六公主、九公主和弘晖寄来的七八封信件。看到要紧处,收拾好书信抬脚就出去,边走边吩咐苏培盛“备轿子,去畅春园。”

在门口遇到气冲冲赶来的四福晋,叮嘱一声“爷先去一趟畅春园,福晋在家里收拾着准备出发。”再遇到着急赶来的年侧福晋,安抚一声“莫要慌张。有事等爷回来。”

四福晋呆呆地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和小跑到跟前的年侧福晋吐糟道“这哪里是放假休息又去忙去了。”

年侧福晋皱着秀丽的柳叶眉,转身跟着望着四爷的背影,心疼道“好歹住到庄子上,衙门的人找他找不到,小事就不管了。”

四福晋并没有她的乐观。

前线战事不停,弘晖等孩子们一天不回来,四爷就不会放心。

康熙六十年七月,准格尔策妄阿喇布坦遣使携书信至俄国圣彼得堡如俄国与准格尔订立反对大清的防御同盟,准格尔将允许俄国“探矿者”自由过境。俄国遂遣使至准格尔,以沙皇书信交策妄阿喇布坦如准格尔臣服俄国,俄国可向大清交涉,用联合武力逼迫大清放弃直接统治准格尔;准格尔应允许俄国找矿,并让与领土以便俄国建立要塞,保护探矿。策妄阿喇布坦回信给沙皇彼得宁死也不臣服沙俄。

弘晖疏言西藏虽已平定,驻防尤属紧要。他报告了在西藏的大清军以及西藏地方官员的情况。

四爷去畅春园到半路上,正好遇到康熙派人来找皇子大臣商议的小太监。

康熙在畅春园澹宁居紧急会议,朝议决定,派满洲、蒙古以及绿旗兵,总共四千名驻扎西藏,由公策妄诺尔布置理定西将军印务,统辖驻藏兵马,和硕额驸阿宝,都统武格俱参赞军务。空布地方的第巴阿尔布巴首先归附,阿里地方的第巴康济鼐截击准格尔军回路有功,均封为贝子,以阿尔布巴、康济鼐、隆布奈以及da赖喇嘛的总管扎尔鼐四人为噶布伦,组建西藏官府。至此,西藏官员由朝廷任命,大清在西藏驻兵。里塘、巴塘正式划归四川省,在打箭炉至拉萨沿途设立驿站,接纳青海西藏学子前来北京求学。

另有一经发现沙俄“探矿人”进入大清,格杀勿论。准格尔距离北京遥远,大清不宜直接管理。暂时保留准格尔部,但要臣服大清。作为准格尔挑起来战争的处罚,大清疆域朝准格尔扩张。关于伊犁归属、贸易往来、划旗而治,派理藩院去西部,和准格尔谈判。

四爷“沙俄在波罗的海不断扩张势力。三年前,英国和瑞典签订条约,规定英国对瑞典进行经济和军事援助,帮助瑞典夺回被俄国占领的领土。但由于商业上的利益,英国并没有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阻止俄国在波罗的海扩张,也没有采取任何实际有效的军事行动帮助瑞典。而今年,沙俄之所以和大清求和,暂时停止战争,乃是因为俄瑞双方要在芬兰尼斯塔德城举行和谈,需要武力威逼瑞典签订合约。儿臣建议,派理藩院联系芬兰、瑞典和波兰、奥斯曼。针对西藏布防,不光是准格尔窥视西藏,英国法国也在窥视西藏这条通往东方的陆地通道。”

“这一点,不得不防备。”康熙对此到没有生气,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东西方的海路兴起,陆路也要开发。这方面,欧洲人比我们积极。我们不能因为打仗胜利了,就懈怠图安逸。打仗胜利了,只是外交最基本的第一步。回来的大军到哪里了”

坐在下方书桌前的高其倬快速回答“从伊犁回来的十万大军到大同了。从沙俄战场上的六万大军,到科尔沁了。”

康熙沉吟片刻,吩咐道“快马送信给弘晖一群孩子,要他们走一趟喀尔喀。六丫头生日快到了,作为代表前去庆祝。沙俄、芬兰、瑞典和波兰、奥斯曼的使者都在喀尔喀,顺便见一见。”

“嗻”

高其倬快速铺开信纸提笔写信,康熙又感叹“策妄阿喇布坦,有血性的汉子。当年他父亲僧格,全力阻击沙俄扩张,和沙俄打了四五仗,大胜。朕也不逼他到绝境,如果他能朝西打下来哈萨克斯坦等地,甚至欧洲、沙俄的领土,朕给他一条生路。朕,寂寞啊。”

站在窗边吹着清凉的微风,康熙的背影里透着一股子寂寞。

英雄无敌的寂寞。

微风送来阵阵玫瑰荷花的花香,吹动康熙石青色龙袍的衣摆马蹄袖舞动,白花花的发辫在阳光下闪动银光,明黄色的海水江崖图案衬托着五爪金龙在明媚夏日里翱翔,一起深沉地诉说一代帝王,打尽天下无敌手的孤独失落。

四爷“”差点没笑出声儿来,忙捂住嘴。

在场的大臣们愣了,皇上您这行走风云的天下第一老头子范儿,我们服气的五体投地

那可不是登基六十年的一件件大事历历在目,全地球东西方古往今来,真没有比康熙更圆满更丰功伟业的帝王了,更不要说臣工们老百姓。所以皇上您该矜持我们跟着您也体会体会什么是无敌的寂寞寂寞。

四爷抖着肩膀使劲捂住嘴不要自己笑场,其他的皇子们崇拜且羡慕地看着老父亲。一阵奇怪的“寂寞”气氛中,新任工部满尚书徐元梦大声咳嗽两声

“启奏皇上,大清如今的领土越来越大,治理方面确实有难处。首先还是铺设道路。但是到了高原地方,道路铺设的难度越来越大,需要的财物人力更多,遇到的技术困难更大,”眼睛瞄着四爷,“工部研究费用不足,之前四爷要工部研究的新床,”

徐元梦鼓起勇气看向四爷,大声地问“四爷,新床还要继续研究吗”

四爷一眨眼,对于这位无逸斋老师,教导皇家两代人的保守派八爷党徐元梦老师,四爷自觉他已经很是宽容照顾了。

“为什么不研究若没有银子,想办法找银子。”四爷语气严厉。

徐元梦吓得老脸苍白,委屈的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就算找来银子,也要花在更需要的地方。怎么可以先研究新床,这是奢靡用品。”

“若银子不够,就继续找银子。工部的各项研究都不许停。”四爷扫向工部汉尚书的目光已经变得冷峻。“爷安排好的银子,怎么会不够花用”

工部汉尚书陈元龙吓得脖子一缩,脱口而出“够用够用。”

徐元梦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你们都这样害怕四爷

其他大臣看着徐元梦您老不怕四爷真不怕您再进言啊

窗边,康熙“低落”的心情缓和了,摸着保养得宜的胡子轻轻叹一声,一转身,坐回来他的龙椅宝座,好奇地问“老四,工部研究新床了”什么新床要老古董徐元梦如此反对

“回汗阿玛,三年前,法国路易十四国王去世前,为了保证波旁王朝血统纯正,家风清白,给儿孙们定制了十张大床,总价值三百万白银,定金已付。工部木作处为了达到要求,采用最新设计,最好的栗木,手工雕刻,内部由纯金制成,重量超过200磅。外面涂层部分装饰214斤纯金,在床头板上镶嵌了多达40斤钻石和各色宝石。床上还配有最好的丝绸和棉。因此,儿臣认为,我们目前的床的款式略保守,奢华性技能性需要提高。八弟,你来说说。”四爷随意的目光看向胤禩。

胤禩一个激灵,愤怒不敢言地瞪着混账雍正。

康熙因为他们的眉眼官司来了兴趣,看向胤禩“老八,你也知道”

众人都看向八爷,萧永藻好奇地问“是不是八爷也参与研究了臣等记得,八爷以前也喜欢研究美食医术。是要在新型床上加上医术效果”话音一落,他自己先激动了,其他人更心动了都是老头子,谁没有一个胳膊腿酸疼的身体毛病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多活一天就是享受一天,谁不想长命百岁呀。

胤禩躬身看向康熙,咬牙道“回汗阿玛,儿臣知道一点点。那新床,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忙碌了一天之后倒在自己的床上更诱人了,一生要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在这种情况下,选一张好床就至关重要了。我们工部目前的床,绝对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床,躺在上面的感觉就像是躺在天空中的云彩上,让人放松快速消灭疲劳,内置香薰和音乐、灯光功能能创造出仿佛仙境般的睡眠环境,更有医学原理,完全符合人体健康需要,因为是定制床,因此最是符合定制人的人体脊柱”

康熙听着他的车轱辘,越发心痒痒,摆摆手“到底是什么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胤禩的身上。胤禩瞄着混账四哥悠哉品茶用点心的惫懒样子,气得脸通红,却又不得不搭话。

“汗阿玛,儿臣,儿臣说了,你们别笑,别,别生气。”

康熙一瞪眼“你再不说朕要生气了。”

胤禩不由紧张地咳嗽两声,磕磕绊绊地说道“儿臣儿臣听四哥的话,最近在木作处帮忙最近研究的床,分为三类,一类养生睡眠,代表传统;一类代表未来,是当前世界上最高科技的床,它拥有多达16项最新科技配置;一类,一类,最符合阴阳调和,那啥,周公之礼。”

咳咳

大殿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不断。

尴尬,真尴尬。

四爷您怎么能研究这个羞羞脸的床那虽然吧,虽然吧,我们都好奇呀,都想要呀,都心痒难耐呀心火升腾呀

胤祺激动的脸发红,张口就要询问,被四爷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胤祺鼓着眼睛使劲地朝四哥表达他的心意四哥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满大殿都是无声的呐喊。坐在首位的康熙尽量板住了老龙脸,拿出来公事公办的态度,威严地问“研究进展怎么样为什么说银子不够”朕有银子,尽管拿去康熙目光炯炯地看向老四。

我们都有银子大臣们使劲地朝四爷抛媚眼。

四爷“”爷真是正经人。嗯,今天的龙须酥真好吃。

胤禩咽咽唾沫,脑袋里回忆四哥的构想,眼睛发直,干巴巴地说道“根据研究院的最新科学研究,四哥打算制造新型机械人、机器脑。构想是,是将来有一天,谁购买了我们的床,谁就有一个和床的链接,不管和床的距离多远。人沐浴后躺在床上,床会自动加热到调好的温度,自动按摩,自动检查人体状态,跟中医把脉一样,再汇报给床上的人。如果如果,人在千里之外,床上躺了其他人,也也能收到汇报。嫦娥也无法拒绝下凡的诱惑。”

胤禩艰难地说完了。

他自己脸红红地低了头。

几百年的老鬼也撑不住这样羞羞脸的床。

光是自动加热这一条,要人光想着就浑身发酥发软了。

康熙和其他皇子们、大臣们,进来倒茶续点心的太监们,齐齐傻眼了。

这是什么样嫦娥仙女儿也沉沦其中的神奇的床

胤祺瞅着四哥吃点心,趁机问道“八弟,床怎么汇报你学学。”

胤禩头也不敢抬快速回答“主人您好,床垫于熄灯时分开启,预热功能一档,按摩功能三挡,倾斜度九十度。主人您好,弧度喜好设定更改成功,检测到您的身体机能良好,请继续保持。主人您好,重新检测到您的身体机能从四十岁增加到六十岁,衰老速度过快,主人请注意养生。”

万籁俱静。

除了微风依旧吹进来,送来阵阵花香、吹动人的衣角。除了四爷动作优雅,眼睛眯眯成一条缝幸福地用着刚出锅的热乎乎的小点心,整个大殿那画面静止的,人的呼吸都不可闻了。

为了保证波旁王朝血统纯正,家风清白,这原来是,是为了抓奸情,防止皇后、情妇在床上偷情用的

这头皇后在寝室拉着小鲜肉情人上床,那头远在书房的中年国王收到爱床的汇报,您的身体机能从四十岁减少到二十岁,这得该有多抓马啊

这一天以后,工部的人就经常,偷偷摸摸地收到各方送来的白花花的银子,送银子的人大方言说不要股份不要利息都不要还白送的,只求工部快点儿研究,缺银子就喊一声。

工部官员人生头一次知道,天底下真有掉馅饼的,真有人白送银子的,这滋味儿,真,有点复杂。

满洲理学大家徐元梦老师气得坐在工部门口直喘粗气,气势汹汹地堵着大仪门,嘶哑着嗓子大喊“我们工部不缺银子”可他人老体弱,抬着箱子送银子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小厮,放下箱子就跑走了。他老胳膊老腿的他也追不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徐元梦瞅着一箱一箱白送来的银子,气得老泪纵横,青筋暴起的老年手气急败坏地拍着大腿,啪啪作响。

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头子,为什么如此积极这项研究和路易十四国王一样啊,为了保持家里血统纯正啊。这个纯正不是指什么贵族血脉,是指的保证是自己的娃。为什么他们会担心妻妾生的孩子可能不是自己的娃因为他们有的自己偷人老婆闺女,有的六七十岁了纳十八岁小妾小妾还有孕了,接触过长子次子三子不等。这要光接触自己的儿子还好,万一接触哪个小厮侍卫那

更不要说那床的舒服度了,嫦娥也忍不住下凡人间啊的美妙想要太想要了巴不得现在就要真饥渴

什么你说滴血认亲那多伤感情呀。再说了,就滴血认亲那点门道,就凭他们的学识早识破了,想要什么结果出来什么结果。不说两个人身上滴出来的血,就是人和牛马的血也相融那,有啥稀奇的

再说了,光是偷情这一项,就要天底下所有男男女女不能忍了。

是的,不光是有钱的男子给工部送银子,有钱的女子也给工部送银子。

这消息也不知怎么传出去的,反正一天之间,传遍四九城各个高门大户,在贵人士绅富豪之间展翅高飞向大清国的各个省份州府。

四爷微微一笑,领着一家人去青莲苑避暑悠闲,深藏功和名。

畅春园,清溪书屋,经过一天一夜的缓和,康熙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了,但是已经被自家的老四折腾的新床折腾的又气又恼又无奈,满心丧气。他用了一口荔枝酒感觉呼吸顺畅一点点了,四仰八叉地将自己扔到榻上,无力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叫叶桂进来诊脉。”

叶桂来了。康熙挥手让殿里的人全都退了下去,才慢吞吞地转脸向叶桂说

“小桂子,朕知你医道精熟,想问问你到底,朕还能活多久。你,你不要怕,说实话。”

叶桂伏在地上叩头出血,哽咽着说“主子怎么这样说主子已经休养好了,只要不劳神,圣寿还长着呢。”

“生死大关,谁也逃不过去。你也不要有俗人之见,生生死死,本是寻常,何须忌讳”

叶桂听出来了。皇上这话,真不是生病的口气,简直真成了平常心了。叶桂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流着泪抬起头来,伸出右手一个手指。

康熙眼中一亮“一年”叶桂摇摇头。

“是,一个月”叶桂还是摇头。

康熙的眼光暗淡了“那么,只有一旬了。”

叶桂沉稳地说“不。主子若能安心调养,熬过一年,闯过两年风险,则还有十年圣寿。过此,臣不敢妄言”

康熙听了这话,心中略感欣慰“你们四爷折腾的新床,你听说了吧”

叶桂是何等聪明啊。工部要研究新床,太医院也配合着那,目前有关新床研究引发的暗潮涌涌,他更看穿了,怎肯放过这银子充足的大好研究机会呢连忙回答道

“皇上,奴才听说了。太医院也在全力配合着研究。这件事牵扯到的一点儿伦理人情,一些保守派老臣很是反对这项研究。但皇上您圣明,那滴血认亲一向只是糊弄人。那新床还能比滴血认亲更准床只是床。那人要偷情,非得在床上吗墙角旮旯草垛子哪里不成”

康熙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说“你说得对。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反对”

“因为他们这些理学家们,认为新床会造成很多抓奸,破坏家庭和谐。反正他们都觉得,大被一盖就是一家和睦,什么破事都不应该被捅出来。还说怕事情闹出来,影响夫妻感情,闹合离休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什么的。说新床研究是离经叛道。可是皇上,他们都朝工部送银子那。”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偷情的大多都是本分人。”康熙哭笑不得。“上次你说,血液研究,进展怎么样了”

“有进展了,人体的血型大体分为四种,甲乙丙丁。并不是父子、母子、兄弟姐妹就一定是同种血型。相反,陌生人可能是同种血型。”

叶桂表情骄傲,老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皇上,奴才还想深入研究。八爷说,血液、细胞,后面可能更细的划分,一花一世界,一个细胞一个世界。可能细胞研究出来了,就能找到准确的血脉鉴定方式。正好现在工部银子多的花不完,四爷说银子大力供应太医院那。”

“嗯,你继续研究。朕就是担心啊,你们四爷太能折腾了。那真是离经叛道啊。理学家们没有说错。朕也想骂他”

叶桂忐忑不安地看着皇上。皇上您啥个意思要四爷停止新床研究

康熙却是起身,坐起来,表情伤痛地说道“你们四爷这样折腾,朕哪里能放心他朕需要更多时间,进一步安排后事。所以才找你来问问你,朕还有多少时间。朕啊,是几辈子欠他的债没还啰。”

叶桂不敢接话,低头看地砖。

康熙也只是抱怨两句,不需要他回答。他站起来,自己对镜子整理整理乱掉的头发,又问“老四的身体怎么样了”

“四爷的身体好着。前两年有累到,这段时间的调养很好。只是,奴才也嘱咐四爷,喝酒要控制了。臣知道四爷自己控不住量,和四福晋,雍亲王府的小主子们,都说了。”

康熙转身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叶桂虽然说康熙最少只有一年多时间,但他给康熙的信心还是满大的。这几个月的调理下来,康熙的心情和身体基本康复,也能上朝处理政务了。这天,他正在湖边散步,太监来报,说八爷递了牌子,要进宫请安。康熙随意地一挥手说“不见。朕刚刚好了,他这经常生病的,免得过了病气。”

四爷正在为康熙调配药酒,听了这话劝道“汗阿玛别生气,八弟既然来请安,一定是好了的。您且见一见。”

“老四啊,你就是心软。好吧,叫他进来。”

旨意传出去,好大半天,胤禩慢慢腾腾地进来了。不是他故意拖延,而是路上耽搁了。他一贯是人缘好的,爱交往人的,从府邸到畅春园的一路上,官员、侍卫、谁见了他不请安问好呢,聊几句呢一进园子,他习惯性地见谁都要打招呼,对谁都说几句关心体贴的话。一来二去,他能不耽误功夫吗

胤禩来到清溪书屋院子时,四爷正侍候皇上服用今天份的药酒呢。胤禩打千儿行礼,退在一旁,等康熙用完了药,漱了口,这才重新行礼“儿臣恭请汗阿玛安。”

康熙向下瞟了一眼说“起来吧。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如今怎样啊”

胤禩诚惶诚恐地回答“回阿玛,儿臣不过是淋雨得了风寒,不敢劳皇父惦记。只是昨儿突然听说明天的早朝取消,不知道原因。儿臣心里担心,故而前来探望汗阿玛。”

康熙对他的孝心,根本不信“哦,听说早朝取消,猜测是不是朕病了,你就来请安了这是父子至情嘛。朕前些日子赐给你的药,后来你说不大合用。朕也闹不清你到底该用什么药,所以也不敢再赐了。”

胤禩听话音不对,忙说“皇父此言,儿臣不敢当。从来只有父有赐,子不敢辞。儿臣很是感激汗阿玛的关心赐药。”

康熙微微一笑“你呀,向来比老四会说话。人说老四守礼,可他一开口就能气得朕牙根痒痒想揍他。你素来灵利、宽厚,朕心甚慰。既然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多劳动自己了。朕身体很好,无需担心。”

胤禩这次进宫,真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老父亲的身体如何了。自从六十大庆后,康熙一直不查陨石贺礼的事情,还无端地处罚了这么多官员,他摸不清康熙的套路,这是上辈子没有的情节呀。胤禩越发不安,明知道这次来请安要挨骂,还是来了。康熙呢,心如明镜,对他也试探着。所以,这爷俩一见面,就闹了个拧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康熙是保养自己一般不生气了,胤禩是怕再挨讽刺。此刻,听老父亲的语风要撵人了,连忙说“是,儿臣知道了。请汗阿玛多保重。”说着,就跪下行礼。

康熙也会挑理儿“怎么,你刚来,就要辞去吗”

胤禩心中一惊。哎你老人家不是要撵我走吗可这话他不敢问出口,只好说“儿臣想进宫去给母妃请安。”

“那好,你去吧。”康熙呆呆地望着出门远去的老八,长叹一声说“唉朕以前呀,是真的很看好他。胤禛,你先回去,青莲苑距离畅春园近,晚上还带着孩子们来春晖堂一起用饭,你皇祖母、皇额涅等人都一起来。朕这会子感觉很好,去散散步。”

“好嘞。”四爷答应着,起身,上前两步,扶着康熙站起来,送他出门。

一个特制的大轿,抬着心情颇好的康熙,轰轰隆隆地走在畅春园的大道上。路过的萧永藻上来轿子伺候着。康熙坐在轿中,隔着轿窗,向外眺望。夏日天气,湖色碧蓝,鸭头戏水,翠柳如烟,百鸟争鸣,好一派明媚的夏光可惜的是,朕不知还能享受多少日子。再往远处看,在一片苍松翠柏的掩映下,隐隐可见集凤轩的屋檐,那正是胤礽曾经读书的地方。在集凤轩的南边,是西花园,是胤礽一家人曾经住的地方。胤礽啊可以放去郑家庄了。这一件大事情了了,康熙的心里好受很多。可一想起叶桂那句“熬过一年,两年风险”的话,康熙心中不觉凄然,陨石贺礼的事情要朕不敢有任何侥幸,需要安排事情更多,一年的时间,能要朕将心中想的事能办完吗

车驾过了澹宁居,前边便只有小路了,不能行车。太监们连忙抬了一顶轿撵来,康熙上了轿撵,穿花拂柳,七绕八绕的来到一个草堂门前。

萧永藻侍候皇上多年了,还从来不知道这畅春园里竟有这么一个隐秘的院落,只见这院子坐落在一大片高大茂密的竹林楸树之中,稍微站远一点,根本就看不见林子里有院落房屋,门口也没侍卫,很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正想跟着轿撵进去,却听康熙说

“你先回去吧。”

萧永藻被撵走了。里头出来四个大力太监,抬轿的太监也被他们替换了。他们接过轿撵,把康熙抬进了草堂。院内,土墙茅舍,小门纸窗,没有任何假山、水榭之类,满院俱是郁郁葱葱的松柏,勾枝挂叶,和外头的竹林楸树互相呼应。一条长满青草的石板小径,通向院中唯一的房子。正门门楣上挂着一个匾额,上面是康熙亲书的两个大字“无名居”。

太监们安置康熙在屋里铺着毛毯的凉榻上躺好,也退了下去。方苞来到跟前行礼,一起身发现康熙面色好着,身体也好了的模样,强忍心头的悲痛说

“皇上,这些天把奴才吓坏了。皇上口述的文稿,都在奴才的手中,却一直不见皇上前来。”

康熙心事沉重地说“唉朕就是惦记着这件事儿,才一好起来就来这里的。你,你把那东西都取出来吧。”

方苞听命,来到一座很大的落地自鸣钟前,一按机关,大钟移位,露出了一个贴明黄签的大柜子。方苞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把几个月来记录的文稿捧了出来。足有一尺多厚,连康熙都吃惊了。方苞把文稿放在榻头小几上。康熙轻轻地翻着,看着。每册下面,都加盖了康熙随身携带的、只在密诏上使用的“康熙辰翰”的印玺,以作凭证。

方苞在一旁小心地说“皇上,这部书囊括了皇上一生的光辉业绩和家规训诫。可否取一个名字”

康熙惨淡地一笑“后世人自会给取名字的,何须我们来操心方苞,你今日就依着这部书,为朕正式地起草传位诏书。嗯,不必多,有三万来字也就行了。”

方苞惊呼出声“三万字”

“三万字。”

方苞想象一下皇子们跪着听三万字的传位诏书,赶紧晃晃脑袋“是,臣斗胆请旨,皇上心中内定的继承人,要不要写进去”

康熙似乎是没听见,又似乎是不想说这个话题,却突然问了一声“方苞,你在这草堂里,待了多长时间了”

“从六十大庆后的第二天,三月十九到如今,三个多月了。”

康熙感慨万千地说“你是一代鸿儒,一直一身布衣跟在朕的身边,如今又有了被贬斥的名声,朕对不起你呀,你,你愿意出去做官吗”

方苞连声推辞“不不不。奴才能侍候皇上天年,心愿已足,不想当官。当此主忧国疑之时,奴才也不愿离开皇上一步。”

康熙沉着地说“主忧是真,国疑却无。这些年来,皇子阿哥们为争皇位,眼睛都红了。连朕都害怕。可是为了万世江山着想,怎么也得慢慢地操办传位大事”

方苞明白了,皇上已经有了决定和实施计划。他瞧着皇上面露疲惫之色,体贴地说“皇上,先请歇一会儿吧。”

康熙不敢硬撑,如今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身体。他躺在榻上闭眼养神,方苞给皇上盖上一个毯子,自己在一边方桌上开始准备毛笔纸张。

至于康熙到底选择了哪位皇子做继承人,方苞聪明过人,其实心里早就猜出来了。可是,康熙不明说,他当然不敢多问。他一个布衣,能亲眼见证这桩千古大事,并且参与其中,已经是万分满足且激动了。

康熙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精神恢复,眼睛里隐约有了神采。他起身,快步来到方苞面前,神色严峻地说“方苞,从今天起,你的人身安全和隐秘必须保证。朕有空时,来向你口述诏书,你代朕记录、润色。朕不来呢,这里的藏书多着呢,全是珍版秘笈,你只管翻阅。不过,你每天必须只待在这草堂里,和之前三个月一样不得外出。如果你出了一点差错,透出一点口风,朕可就难以维护你了。”

方苞听得心惊肉跳“皇上,臣臣全力而为。”

康熙严厉地说“这事关系着大清的江山社稷、基业传承,朕当然要设法保护你。不得已时,恐怕还要采用一些非常措施,你要心中有数。好了,朕要去前边接见大臣们了。”

方苞赶紧行礼“恭送皇上。”

方苞在无名草堂里奋笔疾书,每每康熙过来口述,他都万分震惊于康熙的帝王心术。可朝野上下,有谁能知道康熙的深意呢流配王掞长子,革职马齐,贬降了张廷玉、施世纶等人,已经使京城官员,人人自危,个个心惊了,可是更严厉的处置还在后头呢

过了七月,一道接一道的圣旨传下,从京官到外省的总督、布政使,凡是平日政绩卓著、贤名远扬的,纷纷受到处分。有的革职拿问,有的贬官为民,连无逸斋老师徐元梦、两江总督噶礼、闽浙总督郝寿也以“玩忽职守、贻误军机”的罪名,被革职拿问,押送进京下了刑部大牢。大清国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噤若寒蝉,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不明白,皇上老佛爷到底哪里来的邪火呢

从前,康熙处置大臣是十分慎重的,仁慈的、宽大的。总是先交六部商议,提出处分建议,皇上看了,驳斥回来再从轻议,几经周转,才能定下。可是如今,事先不透一点口风,事后不留一点余地,独断专行。在过百名受到严厉处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最幸运,那就是方苞。都说他被赶出了畅春园,卷起铺盖回家了,难得的落个落叶归根。

大臣们猜来想去,终于明白了。哦,皇上这是真“老”了。人有聪明愚笨天赋不同,人还有一个年轻冲动,人老如贼。唉呀呀,国家刚打完仗,急需休养生息之际,皇上老佛爷又得了这失心疯,这可怎么办呢

四爷看着三哥、五弟一干兄弟们来找他诉苦,都是又愁又急,他没心没肺地拿出来富贵闲人的架势,专心休养身体。前些日子康熙说青莲苑小了,新赐青莲苑隔壁的朗吟阁,给他做书斋。四爷不去畅春园孝顺长辈们,就呆在朗吟阁避暑,那个叫清心寡欲、生活恬淡,与僧人道士谈经论玄,不问荣辱功名。

这一天休沐日的午后,从三爷胤祉到十七爷胤礼都来了,四爷摆了两桌酒席,兄弟们实在是担惊受怕加上办差不顺,压抑的太久了,一顿闷酒灌下去,很快都醉了。

胤祉拉着亲亲四弟的胳膊大倒苦水“几个月来,户部、吏部、刑部的人马几乎全换了人。能干的全被贬斥了,剩下的都是嘻嘻哈哈的老好人,或者是疲疲沓沓的官油子。这差我们可怎么办呢可我们生闷气白搭。我就那天没忍住给徐元梦老师求情,汗阿玛劈头盖脸地大骂我一顿,我这心里苦啊。”

胤祉气苦地拍打胸口“砰砰”响。四爷嬉笑地一摊手“三哥,你看看弟弟如今”

“四弟,三哥知道你心里更苦。你一贯喜欢做事,这下子,什么差事都没了。”胤祉抱着弟弟,那是真伤心了。“我们这才是患难亲兄弟啊。”

四爷“”

四爷想说,你放宽心,尽管和我一样寄情山水,佛音清歌。可是胤祉误会了他的意思,晃晃悠悠地起身,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红着脸大着舌头安慰道“四弟你放心,汗阿玛只是暂时生气,汗阿玛一定会看到你的孝心,重新给你差事的。”

“汗阿玛生气四哥什么”胤祺端着酒杯靠过来,郁闷地看着四哥“昨儿我又给四哥求情,又挨了汗阿玛一个大白眼,说四哥见天儿净瞎折腾,我说不就一个新床吗那汗阿玛处罚四哥没了差事,是新床事情之前。汗阿玛给踹我一脚撵我滚。”

对面胤祐趴在桌上大着舌头哭道“四哥,你说汗阿玛到底怎么了汗阿玛连你的差事给罚没了。”

隔壁桌的胤裪站起来大喊“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把能干的官员拿掉,公事已经办不成了,又把四哥也处罚在家,皇父到底要做什么汗阿玛还赐给四哥朗吟阁,这是鼓励四哥念佛修道我这些天简直惊呆了。”

怀疑一个人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疑点。连康熙赐给四爷朗吟阁,落在兄弟们的眼里,也是失心疯了的表现皇父难道想毁掉这江山吗胤裪不敢往下想,可也不敢去皇父那里问,只好待在家里生闷气,借着今天的机会发泄一二。他这一发泄不要紧,拎起来桌上的酒坛子对嘴就灌,灌完就身子一歪钻了桌子底呼噜震天响。

胤祚默默地吃菜,味同嚼蜡。如今的情形,连他也没有把握了。他心情闷,却生怕和四哥诉苦要四哥更难受,可情绪坏总要有发泄,他身边的人都被他训斥或者责骂,连用心照顾他的六福晋,也跟着不明不白地受了抢白。

四爷感动于兄弟们的情意,一只胳膊搂着一个胤祉,一直胳膊搂着胤祺,对胤祐、胤裪说道“相信汗阿玛。”

这还怎么相信

可作为儿子,劝说不成,只能灌酒。

胤禩环顾一圈兄弟们闷头喝酒大声嘶吼的疯狂,混账雍正躺在躺椅上慢慢品着美酒,在心里冷冷一笑。虽然他不知道老父亲到底要发什么疯,但这不重要。老父亲再闹还能闹多久,还能活多久关键还是兵权兵权

混账四哥打算要胤祥什么时候回来那

走海路偷偷回来

胤禩眯了眯眼,心里有了计较,放开自己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放任自己醉倒。

珠履少年初满座,白衣游子也从公。狂抛赋笔琉璃冷,醉倚歌筵玳瑁红。所有皇阿哥们都醉倒了,苏培盛领着人进来灌醒酒汤,抬着去榻上休息。此时天刚傍晚,四爷还在慢悠悠地品酒,吩咐大海“画院的高其佩、焦秉贞、还有那郎世宁来了吗叫来画画儿留着做纪念。将奥斯曼皇帝送来的服饰拿来,爷打扮上。”

大海麻利地应着“画师们都来了,都在前院等候。奴才立即要他们进来。爷,刚福晋又来说了,您今天可不能喝醉了。爷,奥斯曼的帽子很高很沉。”

“爷没醉,尽管拿来。别听你们福晋的,听爷的。”四爷迷瞪眼,执意要玩变装要喝酒。大海还在犹豫,实在奥斯曼服饰过于有“特色”,四爷却起身自己去后院换衣服了。大海赶紧跟上。

四爷换好充满异域风情的衣服,回来躺着躺椅继续喝酒,一边三个画师在观察在画画儿。大浪前来行礼通报说“爷,富宁安大人来了。”

“快请进来。”四爷立即起身相迎,到院落门口正好迎上福宁安。福宁安发现四爷手里还拎着一个红釉青花寿桃纹酒壶,穿的,穿的是什么金色的帽子一尺高看着就沉的吓人还有这身夸张的奥斯曼大维齐尔白色袍子

富宁安抽抽嘴角。

四爷见到亲家到来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进来院子“还有好几套服饰,你要不要穿上画师们正在画画,正好,你也画上。”

富宁安跟着进来打量院子里的场景,越发无语,布置的这般充满山野清雅的仙境,天底下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庭院里,居然到处放着长榻躺着坦胸露腹的酒鬼皇子。再看身边这位亲家,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但,这也是一个酒鬼

还是一个喜欢变装打扮的,奇怪嗜好的酒鬼。

咳咳。四爷摸摸鼻子,尴尬道“爷只偶尔小酌几杯。弘晖不醉酒。”

富宁安咬牙表态“四爷,好男儿哪里能不醉酒臣都明白。”

四爷在惊喜只余含笑“你果然最是明白,爷还怕你说弘晖和爷一样喜酒那”

笑意盎然,执着富宁安的手道“接到你的询问,我想了两天两夜也想不出怎么回你的书信才好,正要去找你,你却亲自来了,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四爷眉目间皆是清爽,“可惜弘晖还要等秋天才能回来,不能亲自去打大雁。这聘礼的事情,你可不能要求再缩减了。弘晖的大婚是大事,他后面还有弟弟妹妹们呢,他的礼仪规格缩减,后面怎么办”

有什么要紧呢,孩子们过的幸福最重要。

其时中庭里一棵老桃树正开得花朵灿烂如云蒸霞蔚,风吹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阳光的粉色飞花。

正殿轩窗下,四爷吩咐苏培盛抬来一个箱子,郑重其事取出一样物事。

此壶用老紫泥泥色奇美,呈六方形,壶身、流、盖、钮、底、颈皆呈六方,曲折合宜尺度,六方条把圈成环形,六方流二弯向上秀美,榫接流畅,壶颈装饰六方云肩线,盖覆而折,仿若官帽,钮六方状似珠圆,平底干净利索。

宜兴紫砂六方壶。

四爷送壶到他的手里,清亮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听说你喜欢喝茶,最喜欢用紫砂壶。爷要工部的窑烧的。特意要柿形壶的把子做圆些,嘴子放长。一方抵十圆,一壶送亲家。”

仿佛刻在心上,字力似要穿透心肺。每一个字都听得那样清楚,又像是都没有听清楚,心尖上绵绵的软。富宁安心怀激荡,像是上次回来路过黄河去观潮,黄河潮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滚滚而来,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渗出泪来,心中隐隐漾起悲意。

富宁安望着四爷手里的壶,垂目道“奴才是臣,这桩指婚是小女高嫁。四爷明明对这份指婚不乐意,四爷何需如此”

四爷郑重摇头

“爷有一点点,心疼一对小儿女将来可能会有的孤立无援。但爷发自内心地认为,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这也是爷最真切的心意。之所以送份心意,是表示歉意和诚意。孩子们去看他们的嫂子,都很是高兴。福宁安,你的女儿很好。爷这几天派人简单打听一二,汗阿玛的指婚向来都是好的,你的女儿尤其的好。爷很感激,你将她养的这样好。”四爷语带浓浓期许“富宁安,这世间,爷的心情,想来你最明白。我们都希望孩子幸福,比我们还幸福。”

富宁安默然,四爷能打听出来,他的松格里在关外亲手杀了一群盗匪窝,不奇怪。四爷的性子,也确实喜欢这样勇敢的女孩儿。他无声无息的笑出来,双眼攀上四爷的瞳孔,牢牢的看着他眸中自己的身影。四爷亦不做声,目光凝在富宁安脸上,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唯见富宁安的身影,融融地漾出作为亲家的真心意。

窗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秦晋之好,金兰之交,情深似海。

可这都是错觉四爷是谁活阎王

活阎王身上不伦不类的奥斯曼白袍上的熏香如鼻端,富宁安的神志越发清醒。他恍然想起来,也是这样美丽粉粉的桃花树下,小女儿松格里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肩胛,紧紧拥抱着自己,那样紧,紧的要他感到疼痛。松格里哭着呼唤“阿玛女儿该怎么办阿玛要怎么办”

“四爷,臣只忠于皇上。如果有一天皇上百年,臣只忠于新皇。今天前来,是告诉四爷,臣打算在小女大婚后,请求去巴里坤和吐鲁番驻军,远离朝堂。”

四爷笑了,放下手里的茶壶在小几上,四爷发誓般地承诺“福宁安放心。爷也只忠于汗阿玛。将来也只忠于新皇。”

富宁安不顾君臣礼仪直勾勾地望着四爷的眼睛,这双要一般人不敢直视的深邃眼睛,眼睛里一片清朗坦然,带着丝丝缕缕愉悦顽皮的笑儿,忒是孩子气。

富宁安脸上肌肉抽动,到底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别人都说四爷是孤臣、孤王,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可富宁安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人,凭直觉,他不信。

四爷心说,你别不信啊,爷从来不撒谎。四爷派人将礼物给富宁安送到他家去,顺带还有五个箱子,都是四爷亲自挑选出来的最好的瓷器,富宁安一定会忍不住收下后人可是说了,世界瓷艺吏上登峰造极的单色釉瓷器非雍正朝莫属四爷很有自信但四爷也没想到,富宁安看到这些瓷器的微妙心情。

在工部官窑里烧制的那么多精美单色釉瓷中,四爷这位铮铮铁汉,却对胭脂红这种釉色有着特殊的嗜好,因此而幻化出粉红、胭脂水、胭脂紫等釉色瓷,偏偏别人烧出来的单色釉又土又丑又低俗。四爷烧出来的单色釉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级大气明丽。或许,正因为这种色系所散发出的青春与活力的气息,正是四爷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吧富宁安默默想着,身边松格里一歪头纳闷地问“阿玛,四爷是不是要您焕发青春,老来得子呀”

被说中心事的富宁安猛地咳嗽两声,目光瞄着福晋的大黑脸眼神发虚,辩解道“怎么可能四爷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顶多在我们的亲友里面,选一个孝顺有能力的孩子过继给我们家。福晋福晋别打脸别打脸,我真没有再纳妾的念头”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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