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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汉代养猫 第34章

作者:浮云素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20:45:17 来源:就爱谈小说

我讨厌苦夏。

灿金的光线刺得刘彻睁不开眼, 眼水氤氲在眶中, 囫囵地浸润眼球, 六角形的光晕重重叠叠, 套在农人身上, 一团棕褐色的剪影由远及近,从山边田埂走来。

热风拂过脸颊,间或夹杂湿漉漉的水汽,粗制滥造的农官官袍黏着在里衣上,衣与肌肤只隔层津津的汗水, 田地里湿腐的肥料气接连不断往他鼻孔里钻。

刘彻的脸色变了又变, 猫身时闻多了杂糅成团拧巴的臭气, 早已习惯, 人身却不同, 娇贵得紧, 后宫人涂脂抹粉香气淋漓,朝中大臣也爱干净,哪里见过臭气炸弹的仗势

我爱夏天。

江观潮想,他看刘彻悍勇无畏地伫立在田间,差点笑出声来,过分天然的气味当然不会逼退大无畏的汉武帝,却能给他造成小小的麻烦,他满口蹩脚的乡音,诚惶诚恐:“使不得使不得,大人的名字岂是小人能直呼的”他木讷地欠身, “这块田一共有三百亩,其中两亩种玉米,每亩种五千株,我想把新谷子全留种,就还晒着没有折,大人……”

我的妈,你跟谁学的洋盘话刘彻头晕目眩,想要揭穿江观潮的郁气冲撞五脏六腑,几乎肝肠寸断,猪圈臭飘十里,江观潮身上的余香极具存在感,他眼前几乎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假象。

被熏过头了。

“要做到亩产十五时,不仅需要合理地规划种植,各种肥料也少不了,我对比了没施肥的小麦亩产和施肥的亩产,能多产两三石……”江观潮一边侃侃而谈一边观察刘彻,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别快中暑了。

“原来如此。”他勉强说,“这些味道是草肥”

“不,是粪肥,人粪牛粪鸡粪。”

“粪肥如何炮制”

“先把粪收集起来发酵……”

……

假农官跟假农人心怀鬼胎,话语间却充斥和睦的春风,聊得正得劲时,真农官一脚深一脚浅地擦在软化的泥土坑里,拔出草鞋带两滴泥地赶到追风岭。

今儿天不错,前几日却是狂风大作,热与雨齐飞,黄河决堤前一连下了十八日暴雨,干涸龟裂的土地软化成了绕指柔的水坑,踩一脚裤腿上就点缀着连串的水坑。

领头的农官廖阔在大司农下任职,领千石的俸禄,是农官的第一号人物,他脸皮黝黑,毛发粗硬,身材魁梧,连良民都不像,更别说是当官的。

打走上追风岭这条路,廖阔就眼皮子突突跳个不停,弥漫在空气中的粪肥臭味让他心旷神怡,不安定的眼皮子却死死绷住脑子里的弦。

身后跟着的几农官游山玩水似的,缥黄江水上的肥鸭扑腾翅膀,勾得人大呼小叫,廖阔听了心烦,怒道:“叫什么叫!叫什么叫!没见过鸭子啊!”

小官畏畏缩缩道:“见过是见过,就见得少,人都两三只两三只的养,河上的可是一串。”

“羽毛又亮肉又肥,养得真好。”

廖阔悲从中来,觉得这伙人没得救了,刚才在平阳公主那里吃得刮落都吃进狗肚子里了,能不能紧张点靠点谱

陛下朝食未用尽就急匆匆从平阳侯府跑出去,长公主溜须拍马的功夫还没使出十之一人就让马跑了,能高兴才怪。

农官队伍也是惨,觐见平阳侯时撞枪杆子上,被平阳公主逮着喑哑地冷嘲热讽一通,她懒得粉饰太平。

站在追风岭顶乘高临下,漫山遍野种着抽条的麦穗,玉米梗影影绰绰埋没在麦田中,眯眼睛看也不见踪影。又往前走两里路,田间窜出高挑的玉米梗子与两道人影,小农官以为是种地人,眼前一亮就没头没脑王地里冲,被廖阔拎起后衣领,活似捉小鸡仔:“不要命了看清楚那是谁了吗给我躲远点!”

农官的内乱尚且没惊到摒弃鸡屎猪尿人粪一心求教的刘彻,背光的江观潮却精准捕捉到真农官,他不堪重负似的叹口气,把面孔上的汗水和黄泥一同抹开,颤巍巍说:“大人可有些口渴烈日当头,要不要先进屋歇歇喝两口水”

刘彻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能别演了吗他快被憋死了,想拆穿却又不得,着实熬人。

熬到最后,刘彻也变态了,飙起假惺惺的演技说:“我正巧热了,还是江郎想得周到,能不能舍我两口水喝喝”

江观潮佝偻背,活似受惊的鹌鹑:“不敢当不敢当,此乃份内之举。”

刘彻:“……”

江观潮:来啊!演戏啊!

……

刘彻骚不住了,喝口水后落荒而逃,没头苍蝇似的在平阳侯府里嗡嗡乱转,跟心神不定的曹襄撞个正着。

曹襄跟他娘抗争多年,对她的软刀子心知肚明,就怕皇帝一撤,顺带卷走锣鼓喧天天下太平的热乎劲,他娘挨不到秋后算账,夏末就把勾引儿子学农的小贱蹄子一刀咔嚓了。

朝食后琢磨小半个时辰,还是觉得天下能以霸道压过泰山的也就他的皇帝舅舅,怀揣着对江先生的信任——和陛下田间畅谈一番,就算他扮丑扮臭外形鄙陋,学识上依旧常人不可比。有知识有经验的农人,陛下不会不看重。

等他再吹耳边风,封农官当当,没问题!

曹襄大计已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他忽有了耳通天的神力,发动身边下仆群众寻找刘彻,终于跟他撞个正着。

刘彻对外甥有亲属好感加成,喝杯茶谈天还是愿意的,他顺便借地方擦身,换件干爽衣服。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找长公主,她经常谄媚得不像个姐姐,听她说话鸡皮疙瘩都要支在胳膊上跳舞。

“陛下觉得江郎如何”

刘彻想:不如何,他就是个胆大妄为欺上瞒下对着朕演戏的戏精。

刘彻:“江郎是有才学之人啊!自说才疏学浅,对农事却有一番见地,名为玉米的谷物亩产高得惊人,有此物,天下粮仓尽可填满。”

“如此说来,陛下可要给江郎封个农官当当”曹襄给自己的过分热心套上一层解释,“江郎于我有半师之仪,若没有他我也无法通晓为官的道理。”

刘彻很感兴趣:“什么”

曹襄:“想通百姓之道,就要先到黔首间蹉跎一番。不在天高海阔江湖儿女中畅游,就不知人间情义为官做宰是否仁义;不见田园风光,亲手锄禾,就不知农人疾苦,农具优劣,熟地生地之别更未可知。”

刘彻心田间一棵柠檬树倏地生根发芽抽枝拔地而起,他隐晦地瞪了曹襄一眼,眉角堆砌千万重深重的酸意:他都没教过我这些!

他搜肠刮肚凭借猫时的理解,凭凑出江观潮精湛演技下真实的灵魂,假模假样说:“我本意是想给江郎一官半职当当,他是有大才的人,放在大司农一提溜的农官里面,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会种田的,更不肖说他还发现了新谷,玉米是上苍赐下的神物,大汉的农事会因它而改变。”

曹襄的脖子伸得比公鸡还要长,所以要给他封个什么管

想不到刘彻深谙峰回路转的套路,一个“但”字,把他放下五分之四的心又拎起来:“但我听闻鱼跃于广海,鸟高飞于长空,依你我看来江郎埋没于乡土,于他而言却未必是坏事,倘若把他甩进朝政的漩涡,在官海中浮沉,他便成了被剪羽的鸟雀,再也高飞不起。”

他能没想到这点嘛燥气填满曹襄的肺腑,他是不知有收集贤人癖好的叔叔怎就顿悟了,求其封官可是为了把江郎钉死在一亩三分的朝堂中当然不,他是求解燃眉之急救人于水火。

旁敲侧击是说不通了,他踌躇老半天,吞吐出平阳公主曾经干的曲折离奇的家丑事:“也不妨陛下听听,家母对江郎教我农道之事颇有微词……”

刘彻秒懂,靠着感同身受同情的萌芽,与曹襄的距离拉近不少,同有个控制欲极强,时不时就作一板子的母亲,隔辈分的两人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那这样,统共还要顺黄河而下绕灾区三匝,我就招他同行沿路给我讲些农家百书,等回程找个山清水秀风光甚好的地方放下来,给他个封号奉旨种田,即便是阿姊见了也要给三分薄面。”

奉旨种田听着怪侮辱人的,想后世柳永一心为官,不料落个奉旨填词的下场,歌儿舞女终相随,他心头却还有个大窟窿,满腔的江山社稷抱负滚滚往外流。

不过江观潮不同,他真的不想当官啊,奉旨种田正中下怀,倘若刘彻给他题字,恨不得把四大字用框裱了挂在墙上。

曹襄想不到刘彻会给出绝妙的主意,兴得不行,至于出主意的当事人也很得意:遥想当年他还不肯跟张骞一同还朝,最后还不是由我出手才从平阳公主的巨坑里把人捞出来

……

又过大半月,疾行的官兵勒马于黄河下游郡县,张骞翻身从马鞍上下来,大腿两侧的老茧磨得又加厚一层。

他欷吁地拍了下板成一块铁砖的腰背,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年风餐露宿六余载,给匈奴人碾得抱头鼠窜,每天睡下都不知能否看见第二天的日头,身体还硬朗,现在不过就当了两年的文臣,在马上颠簸小半月,就撑不住了。

卫青跟他一起下马,往前道不成道,细长的马腿搁浅在烂泥滩上,废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筷子腿拔、出来。

弃马的将士连忙来搀扶两位大夫,卫青摆摆手,让他们闪边去。

张骞叹气:“闻黄河下口决堤,河水一连冲刷四十六庄,路有死殍民不聊生之景尚且浮于纸上,亲眼所见才知所言非虚。”

他生长在北方一带,春耕秋收连雨水都欠奉,只见过蝉喘雷干、焦金流石,哪里知晓水多了也会成大灾。

卫青半跪着用麻绳在小腿上一圈一圈紧密缠绕,裤腿的布料被裹得密不透风。一行人拔萝卜似的在泥泞的小道上走:“河东前几年还算河清海晏,黄河大决堤十几年来就这一回。”他的五官十分俊朗,上脸到下颚的线条是用刀刻出来的,肉连着筋骨,颤巍巍的脸颊肉是见不到的。

陡峰似斜向下的高挺鼻梁、剑峰眉羽、灿星明眸,他的脸无一处不完美。

道路的尽头是座歪斜的村庄,赈灾的队伍鞭长莫及,人力兵力挤在两端:尚未堵塞住的黄河决堤口,人口密集的大郡县。

他们路过的是纯天然的本色灾村,茅草屋顶掀飞,只留下空落落的黄土墙胚,土混合着水,泥浆从边角缝隙中涌出,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坍塌。

田地与人被冲刷得干净,等大水退去,陷落的沼泽中难免见到浮尸,水还在涓涓地流着,清水染黄泥,裹挟未知的尸气像下游流去。

张骞不肯走了:“二队留下,把尸首埋了,人尸牛尸羊尸都不能少,埋的地离河水远点。”他看浑黄的河水恨不得把河道给堵了。

卫青:“我知你心善,现在走哪条路都尸横遍野,人畜横陈,哪里能埋得过来。”

张骞苦笑:“哪里是心善不心善的,即便埋不过来也得一把火烧了。”他说,“水患之祸害不单单在于洪水滔天淹没三千世,待潮水退去,水下埋尸,恶病也随水流入他人腹中,君不见史书中大水患都与疫病相辅相成”

卫青不通水患,品品张骞的话却觉得是这个理,掩埋太耗费时间,两人合计后让兵甲四处收敛尸体,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熊熊烈火把尸首村落连同肆虐的细菌一同湮灭了。

卫青少不得赞几句张骞博学多才,却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他们又开始讲此次有无召集医工,结果少不得相视苦涩一笑。

连塞口都没堵住,就别说其他事了。

……

走一路烧一路尸的除了张骞,还有先行的刘彻。

他过够了鱼龙白服的瘾,都把江观潮拽着一起往灾区跑,自然不可能还自称小小农官。后者还是诚惶诚恐,面见圣人时惶急得都不大会说话,只能让曹襄做传声筒,咬咬这个人耳朵,又跟那人讲几句话。

江观潮不是搞水利的,如何治水十窍通了九窍,但灾后防疫的重要性只要是现代人就知晓,他就跟曹襄提了两嘴,转头叫破身份后不敢来见江郎的皇帝就嚷嚷着要把沿路的死尸一把火烧了。

跟随皇帝左右的医官都赞同陛下的高见,熟读百家医书后,他对疫病扩散之道也略有认知。

不过烧人尸首到底有损天和,政令刚下,被逮来背柴草的文官就腾一下子拦路虎似的跳出来痛心疾首说:“陛下不可!洪水肆虐本是违天时之警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饶是无名之人也应入土为安,焚人烧尸有违人和,陛下尚未同先贤一般成千古之功绩,怎能留下暴虐之名”

刘彻:“……操!”

————

橘猪日记:我想先杀个文臣祭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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