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02264
驿驴传信之速并非恒定, 以往都是积攒到一定金额便送,今次他运气可好, 恐是节日将近, 往长安传的书信都变多了。
因此两封信前后脚至,白日来了一封,城门落下前又来了一封。
第一封拆开看几句后他喜气洋洋, 想那高长松之才果真难得一见,天生慧眼, 多好的苗子。但往后看去,表情却逐渐扭曲,最后归于无。
待侍奉弟子来添茶时就见葛朝阳以安祥的表情双手交叉安放腹上。
弟子大惊,托盘直接打翻,叫着“师傅”便扑至葛朝阳身上, 引得后者“嗷”地尖叫出声,当即大怒道“逆徒, 你在做甚”
从坐具上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
奉茶童子这才松口气道“哦,师傅,无事就好、无事就好。”他还以为师傅登天了呢
这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葛朝阳也没察觉到,他先喷了奉茶童子几句“如此冒失, 真是毫无方外之人风范”随后摆摆手道,“先退下吧。”
让我再回味一下此前的愉悦。
奉茶童子大惊天呐, 师傅今日心情也太好了吧自己可是打破了他最喜的一套茶具, 竟未出声训斥
哎, 溜了溜了, 若一会儿他记起来就不好了。
葛朝阳的狂喜持续半日有余, 余信纷至沓来,他听门童传送,甚至不及让人送进来的,直接自己冲出门去一把夺过来拆了。
本以为会见他们已往长安出发的好消息,哪想得信件内容让他胸闷气短,都跳脚了。
“岂有此理”他猛地跳起来,“不过是想带人往长安来罢了,哪有这么难”
随即又想热锅上的蚂蚁,在院落中团团转了,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一定有其他方法,待我来想想”
灵宝派大小不一的徒子徒孙们躲在门框后看葛朝阳这模样,议论纷纷。
“是左师叔又出何事了”
“不一定,怎不说是那正一派的伪君子来信嘲讽”
“那还要传信多麻烦,直接派人来跑腿骂阵不就结了”
忽又听见一温柔平和之话语声自身后传来道“发生何事”
这声实在温柔,像在心田上涓涓流淌的春日泉流,众人一机灵,回头看向才来男子星星眼道“二师伯”
只见来人相貌清隽,用“弱柳扶风之资”来形容男子,略有些不适合,可此人便给人此之感,也有徒孙说他像棵青竹,只是这竹竿太细弱了些,风一吹都要倒似的。
众徒二师伯人真好看,声音也好听,心
在场人中较稳健的人出列,对二师伯陈子航拱手行礼道“是师傅不知所欲何事,弟子等看他模样,颇为担心,又恐触师傅之威,故而在此。”
陈子航道“啊,原来如此。”眼睛睁大作恍然大悟状。
众人不由心疼一秒,向那睁眼说瞎话的投以谴责眼神大胆你竟然蒙骗师伯
此人一一回敬佩白眼要不然呢,难道说我等看师傅跳脚觉得好玩师伯如此柔弱,怎能听这类不雅之言
陈子航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们的暗中交锋,只说“我去看看师兄出了何事。”没错,在灵宝派亲世代中,葛朝阳为大师兄,他为老二。
在他身后,徒子徒孙们情不自禁伸出尔康手,不要啊,二师伯
师傅那么残暴,您怎能去
葛朝阳
陈子航的到来确实解了葛朝阳的燃眉之急,他一见陈子航眼就亮了,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我竟没想到还能如此”
“若来不了,也得戳上我派标记才可,葛巢还是太嫩了,自己都学个一知半解,怎能指导他人”
“嘻嘻,只要有师弟在,希望一个都跑不了”
不知怎的,陈子航竟觉此人目光略有些猥琐,竟不像是平日里的师兄了,他不由打个寒颤又强撑道“敢问掌门师兄为何忧愁,可有子航能帮排忧解难的”
“有”冷酷无情的掌门师兄葛朝阳道,“我需你去乌斯藏帮我培养几名弟子,我灵宝派的复兴大业就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陈子航
乌斯藏他脑袋向左偏。
培养弟子他脑袋又向右偏。
就是说要出长安陈子航后知后觉地得出这一结论。
葛朝阳冷眼看着消化此消息的陈子航开始抖,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躲藏在暗处的众徒撑不住了,一窝蜂地从那拐角处涌出来,谴责葛朝阳道“掌门万万不可”
“二师伯、二师伯他不敢出长安啊”
陈子航,葛朝阳之师弟,在灵宝派内行教书育人的长老之职,用现在话来说,是个不敢出家门的宅男。
乌斯藏国内七月半终至,阿毛踏着哒哒的驴蹄送高长松等人往镇上而去。尚未至城门,便听见空灵的佛音钻入耳中,一时间,只见空气中香烟袅袅,佛音融入风中。
“十方众僧,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时,当为七世父母及现在父母厄难中者,具饭、百味五果、汲灌盆器”
高翠兰双手扒拉着奚车木边,眼带好奇之色道“大兄,他们所念为何”
高长松还未来及回答,便听他们家的小才女高玉兰道“怕是盂兰盆经。”
高翠兰顺势开启十万个为什么环节,又问为什么要诵盂兰盆经,那经文说了什么,高玉兰一一解答了,将佛说盂兰盆经内容细致地梳理一遍,高长松都听得入迷了。
盂兰盆经整段经文言说了佛陀之大弟子目连,因不忍其母亡后堕入恶鬼道受苦,问法于佛之事。佛说若在七月十五,用饭食五果供奉十万僧众,便能令其母脱离苦难。
以往人读了,都觉得此经文乃在说目连之孝,可高翠兰的疑问却比较清奇,她问“为何是供奉十僧众,而非天下百姓”她说,“先不是说灾荒年月有无数人吃不上饭若供他们岂不是更好”
这一说便把高玉兰给问到了,只听她磕磕巴巴道“因为僧要渡人,僧又供佛,合该先吃。”
高翠兰天真道“那岂不是说僧更重要了可我佛不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高玉兰被击退了,她抬首望高长松,送去求救的眼神,仿佛在说大兄,这题该如何回答
高长松大兄也不知如何回答啊
高玉兰跟高香兰曾随高老太一同吃斋念佛,可高长松就不同了,他学的本就是儒家那一套,人家说的可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原本的高长松对佛教也就平平,更甭说现在的他了。
于是他只能假咳一声,拿出家长常对付小孩的那一套,对高翠兰说“大兄于二姊与此道修得不够精深,也无法回答小妹之问,你不若自行去研究了,来教大兄可好”
闻此言后,高翠兰表情严肃,哪怕头上那俩小啾啾都立起来,她深觉被交代了重大使命,郑重点头。
待进古格镇中,高长松难得意识到自己身处佛国之中。那些本在寺院中修行的僧侣在这日都走上街头诵经,为阴门开而来此的亡灵超度。
只见街道两侧摆无数桌台,台面上时令瓜果一应俱全,还有南方产的稻米他们常食的蒸饼云云,高长松眼瞅着好似寒食节供奉先祖所摆台案。
这盂兰盆节本说是供瓜果于十万僧众,在进入唐国一带后此习俗却兼容了儒教乃至道教之风俗,譬如这些瓜果更多是供给自家先祖,至于路过的孤魂野鬼若是饿得紧了吃一两口也无妨。
高长松开了慧眼,惊讶地发现本就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上挤满了“人”,不,也不仅是人了,鬼比较多,尤其是些衣衫褴褛的恶鬼,正蹲在街边对供果大快朵颐,他时不时还能听见“你踩着我了”“别抢了别抢了”之类的细弱声。
高长松倒吸一口冷气,他刚才竟然被几鬼穿行而过,因觉此景太掉san值,赶紧把慧眼关了。
那鬼头攒动、摩肩接踵之景消失才让他好受些。
高长松的慧眼可见鬼,可寻常鬼只要听寺庙中僧侣做早课诵经便会去往生,故平日里不常见鬼,此情景他还是首次所见。
他深吸口气调整心态,对三女说“走,我们听变文去。”
却不想行路上遇见了顺德楼的少东家杨晨,对方正搭把手在摆瓜果,高长松与他聊两句才知原来街道两旁的供台多是附近铺子出的。
杨晨道“平头百姓家若是供了,也是在家中给家祖吃,我等如此算是摆给那些孤魂的,都要去往生了,走之前饱餐一顿不好也算是积阴德了。”
镇上往年就属顺德楼与金沙楼两家供得多,此外还有两家布庄也会多供些。顺德楼才遭遇那虚耗闹楼之事,今年难免对神鬼之事多上心些,多开十几台,用的瓜果也是好果子。
高长松又安慰道“此事一过定否极泰来。”
杨晨笑道“借十二郎吉言了。”
寒暄至此,高长松正欲离去,却见杨晨想到什么似的对高长松道“对了,十二郎可知妙僧已归金沙寺中”
高长松无花
说妙僧他只能想起x留香传奇重的妙僧无花来。
乌斯藏佛风大兴,这小小一隅不知有多少寺庙,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傍江而建的金沙寺,要高长松说这古人起名还挺没创意的,你个酒楼叫金沙楼也就罢了,寺庙也叫金沙寺,重名率未免太高了。
见高长松不言语杨晨便道“是净尘大师,他前些日子云游去了,近日终回金沙寺中,十二郎不妨往金沙寺去,今日听闻妙僧要开坛讲盂兰盆经。”他憧憬道,“妙僧风姿卓越,令人见之忘俗,若能听他讲经,怕是连那仇怨颇多的厉鬼也要往生去了。”
高长松
若他没记错,先前顺德楼闹鬼,他是请过金沙寺法师的,却也没解决那事儿。
可高长松惯会做人情,是说不出这话的,他颔首谢过杨晨,便带着妹妹去听变文了。
变文有些像现代的评书,高长松来得早,耳目又灵,听着还算不错,至于高翠兰她们轮流坐他肩上,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听完后本想着带三娃再往别处走走,却不知人群中谁喊道“净尘大师讲经了”
此话一出,连人流都骚动起来,他干脆一手捞一个,肩膀上顶一个把小女娃都捞起来了,随即便感他像是被潮水推着向前的沙丁鱼,不由自主便向前涌去。
原来汹涌的人流竟将他推往金沙寺方向。
高长松
离谱哦
这处讲变文的距金沙寺近,他们便有天然优势,簇拥之下竟被顶到了很前的位置,高长松又生得高挑,竟然能看见那铺在地上的蒲团。
他们是在寺院门附近露天所开坛的,高长松只能往门框内瞟一眼,却也未见那塑金身的佛像,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他想干脆一睹妙僧的风采好了。
高长松面露深沉之色想哎,妙僧妙僧,这称呼显得不大吉利啊,殊不知武侠小说中的僧人若名动江湖,不是反派就是身世坎坷要去当逍遥派掌门的。
就不知这西游记中的名僧如何了。
等等,若他没记错西游记中有一金池长老,原也是西天取经的候选人,最后贪图唐僧的锦襕袈裟,连命都送了。
嘶,所以是名僧多反派吗
思即此,他想要离这净尘大师远些,别的不说,你就看他这法名,也整得像是个小说男主,再不济也是个重要人物。
若他白发苍苍倒安全些
高长松立刻推翻自己的猜想,总不能是个年轻貌美的吧,这可是修佛,除非是佛团转世,天生佛心的,哪来少年名僧。
却不想人群中又传来一声“净尘大师来了”,随后伴庄严的佛号,人们都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高长松也效仿众人。
他偶然抬头,正好看见那一众僧人前的名僧,高长松心头大动这竟真是面若好女的年轻僧人
天呐,更无花了
只见随他身后的众僧人口呼佛号,在蒲团上率先坐下,那十二罗汉齐呼似的佛声振聋发聩,连高长松都不由凝神静气。最前的净尘正对信众坐下,微微颔首,可见他形状优美的光头与优雅的下巴尖。
今日他说的与街上诵经众无异,都是佛说盂兰盆经,高长松略作思索后又开了慧眼,只见那在场的僧人周身都萦绕着层浅淡的佛光,净尘却有所不同,他那佛光亮的,宛若五十瓦的灯泡。
更别谈他看口,那梵音如同咒文,源源不断钻进高长松耳中,他神色愣愣,耳中嗡鸣,似听见了什么,又似乎没听见,只觉得眼前几乎幻出佛陀的虚像,连人的身心都被洗涤了。
至于那些聚集于此的孤魂野鬼,无论他们是在吸香的还是吃供奉的,当经文入耳都眉目展开,神色忽地安详了,随后双手合十,其影逐渐消散于金光之中,竟是立刻被超度了。
恍惚的高长松啊,大师,我忽然想要学佛了怎么办。
葛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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