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周临渊进后院找到虞冷月的时候, 她正在花厅里和女眷们说话。
女眷们见周临渊来了,纷纷以眉眼打趣真是难得, 他还肯主动到女眷堆里来。
为了谁, 不言而喻。
周老夫人亦觉得稀奇。
想来这几日听到的传言,大抵是真的,这对新婚小夫妻,的确如胶似漆。
虞冷月眼里纳着众人各异的心思, 很合时宜地微羞垂眉。
她却知道, 周临渊不会是过来找她的。
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周临渊恍若不觉旁人眼色, 径直走到老夫人跟前请安。
周老夫人笑道“三郎近日如何公务可还顺心入夏易燥,吩咐院里的人伺候仔细了。”
周临渊一一作答, 语气淡而温和,礼数十分周全。
几个夫人,和入府年头久的堂嫂们,平常没什么和周临渊说话的机会。
纵他冷淡, 总是和谁都不远不近, 却生得好看, 又样样出挑耀眼,实在是个讨喜的人。
女眷们便抓着机会,略打趣了周临渊一二句,如“三郎, 平日可难得见你, 今儿怎么得空”,还有的问他“冷月才来一盏茶功夫, 你就来了,府里还真是少有这样凑巧的事。”
周临渊不恼也不冷脸,温温和和地回应众人的调侃。
他眉眼生得冷, 略略望过来与人说话时,脸颊呈温润的玉色,冷眸似含微情,仿佛月夜雪莲偶然一绽,像一种特别的青睐,使观者觉得荣幸。
周临渊少有这样肯和大家说笑的时候。
连老夫人身边最稳重的伺候两个大丫鬟,也频频抬头,有意无意窥探几分周临渊谈笑时的风采。
一时间,花厅里的氛围极好。
虞冷月静静看着,时不时还要陪笑。
笑着笑着,她就有些走神了。
周临渊就是这时候看过来的,脸上笑意渐淡,才将覆上眉眼的温柔,尽数消退,语调平常地说“老夫人,我有些事要同她说,人我就先带走了。”
话是同旁人说的,还带着点刚才和女眷说笑的余温。
眼睛看着她,却很冷淡。
同一时刻,他身上却有天壤之别的两种态度。
虞冷月回了神,看着他的淡眼,唇角微抿,移开了视线。
不是很愿意跟他对视。
她竟不晓得,他在别人面前都是这样好说话的。
周老夫人知道周临渊留不住,也无意平白无故为难人,摆手说“有事你们就先去吧。”
周临渊走到愣神的虞冷月跟前,姿态有些俯视,淡淡地道“跟我出来。”
虞冷月微顿片刻才迟钝地起身,和长辈们告了辞,才跟在周临渊身后,离开花厅。
一路上,周临渊什么话也不说。
只带着虞冷月一个劲儿地往两人住的院子走。
在花厅坐了半晌,她本来就腰酸,还有些腿麻。
金乌西沉,却也还有灼热的余威,晒得人脑子发昏。
路过水边,两岸垂柳如丝,风拂时蘸着水,水面波光粼粼。
虞冷月索性找了个柳树边的大石头,随地坐下来,说“我走不动了。”
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周临渊这时候才停下来,转身看了看她,又见四下无人,走到了她身边。
虞冷月负气地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这里幽静,有风有柳有水有鸟,没有人打扰。
其实是很适合说话的地方。
周临渊便不再走了,酝酿了片刻,直接就问“你早就认识徐表妹了”
虞冷月一愣,抬头看着周临渊。
他怎么知道
周临渊见她这般反应,藏于身后的手掌空握,力道不由得稍稍收紧,心也跟着紧了,气息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凝重紧张“她以前是不是偷偷去找过你”
虞冷月捏着帕子,没有立刻回答。
周临渊逼近了两步,嗓音中隐约夹杂一丝期盼“她真的去找过你她威胁你了还是说过什么欺骗了你”
虞冷月再次抬眸,凝视着周临渊。
手里的帕子被她攥得濡湿了。
始终没有回答他。
周临渊眼里的期盼,也跟着一点点消失,变成了疑惑。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回答。
虞冷月轻声开口,说的是实话“她是来找过我。”
周临渊几乎按捺不住隐隐的欣喜。
难怪。
虞冷月嗓音仍旧很轻“但是徐家表妹并没有威胁我。”
周临渊脸色再次冷了下来。
虞冷月却还是要仰着头,把实话说完“周临渊,她也没有骗我,我没有被威胁,也没有误会。”
没了回应。
虞冷月继续冷静地陈述“你跟徐表妹认识了很多年,你应该清楚,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也知道,我现在没有说谎骗你。”
她把事实清清楚楚剖开了,不给他留一丝的幻想余地。
他要成亲是真,徐昭盈没有骗她。
何况他成亲是迟早的事,即便徐昭盈不来找她,她最终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时间早晚而已。
周临渊还没有恼。
他的声音如柳丝一样轻,似柔柳拂面的问询“伶娘,你为什么要嫁给周临渊你可曾想过”
“没有。”
虞冷月很笃定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顾则言,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抉择。”
没有情有可原。
如果他一定要刨根究底,那她仍旧会和另一个男人成亲。
原因就是,她爱他没有那么深。
比起和他相爱相守,她的确,更想活着。
虞冷月抿了抿唇,眼里浅浅地泛红,低声央求“周临渊,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问了。”
残阳入水,岸边的风忽然变冷了,周临渊的心也一点点冷下来,好像被冰封了千里,一丁点多余颜色也没有了。
所以,她现在干脆连骗他都不肯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和风一样,又轻又冷“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问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
天边夕阳一点点藏匿住光晕,周围景象变得格外静谧,岸边柳下,倒像是个无人之境。
周临渊走了。
虞冷月独坐了半个多时辰,已然不知身在何处,还是雪书寻过来,她才晓得该用晚膳了。
两人一起回院子,周临渊当然是不在的。
雪书搓着虞冷月冰凉的手,皱眉小声问“你们又吵架了”
虞冷月摇头。
那也不能叫吵架,她只是跟周临渊说了些实话。
夜里,虞冷月等到了二门上锁门,周临渊还没回来。
入夜之后二门不会再开,也就是说他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虞冷月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她摸出嫁妆里的另一只钗,仔细端详。
这蝴蝶钗她早就看过无数遍,外形普通,内里精巧,周临渊手里现在也有一支。
捏着钗,她又不住地回忆起今日在岸边柳树旁,和周临渊说的话。
不知为什么,总觉着有哪处不对劲。
想了半晌,虞冷月想不通,迷迷瞪瞪地打起了瞌睡,下巴磕在了床沿上,陡然惊醒,下巴生疼。
她托着下巴直皱眉,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
周临渊他到底知不知道宋家的事
周家人不会压根就没拆开过那支蝴蝶钗吧
虞冷月彻底清醒了。
小满那天,周家从南方来的商船进京了,周府里入了一批新奇珍贵的物件。
周临渊手头有自己的生意,大掌柜有单独的进献。
一些是他指名要的东西,一些是大掌柜搜罗来讨好他的珍宝。
他待人还算大方的,这些东西,也会在年节时候,以他的名义分一些给亲朋好友。
陈循礼把物件造的册子送到了周临渊跟前,还特地提醒说“三爷,您之前要的碧玺,说是给太太的”
周临渊微微皱眉,抬眸。
想起来了。
之前虞冷月说喜欢彩色的碧玺,她嫁妆里只有两串绿色的还算漂亮稀有,他便交代了陈循礼让人留心寻彩色的几串。
现在虽然寻到了满意的碧玺手串,他们却不像从前了。
陈循礼问道“三爷,东西都清点好了,您要送三太太,东西随时都能送进府。”
周临渊略沉思之后,才问“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陈循礼掐了掐手指,算出来说“还有半个月就到端午了。”
都快端午了,已经立夏有些日子了。
周临渊沉吟片刻说“端午送阖府的节礼的时候,再送过去。”
陈循礼有点不理解。
这样送,不就显不出心意了吗好像是顺带送给三太太似的。
他很想说,以这几串碧玺的颜色,那可真不好找,翻遍了京城也未必再有这样的。
不过陈循礼一向不在周临渊私事上多嘴,便只留下册子就走了。
周文怀的人随后过来,叫周临渊去一趟内书房。
周临渊撂了笔过去。
园子里,仆妇们弯腰除草,栽种应季的花草树木,累了歇在柳树下,闲谈间提及即将到来的端午,感叹光阴匆匆流逝。
岸边垂柳依旧珍重待春风。
殊不知,春风已是,挽断罗衣留不住。
眼见着入夏,如今都是今年的另一个时令了。
周临渊经过园子,去了内书房。
虞冷月在内宅里守活寡,自柳树边一谈之后,连日不见自己的夫君。
不知是周临渊装得太好,还是大多数女人都习惯了“活守寡”。
府里别的女眷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的夫妻感情,仍然认为他们十分恩爱。
不过这样也好。
那日刚说的,不再提那事了,她又即刻再问,显得她反反复复,没个原则。
耐心等了日子,她还是没见到周临渊,却听到了周临渊的坏消息。
是陈嬷嬷亲自过来说的,她脸色十分不好,言语焦急“三爷和老爷起了争执。”
虞冷月眉头轻皱“为什么吵”
她公爹周文怀不是脾气一向很好吗
陈嬷嬷摇头说“还不知道,听说闹得要动家法。太太快想个法子,把三爷给叫回来,否则还不知道父子俩要闹成什么样子”
虞冷月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周临渊这种人,做什么都顺风顺水,打小只怕就没受过什么批评。
什么事要闹得动家法了
她现在过去叫,合适吗
会不会火上添油,反而加剧了矛盾,给周临渊带来麻烦
最后虞冷月还是决定装病,先给周临渊一个合理的借口,怎么处理就是他的事了。
周文怀到底顾及新妇颜面,听说虞冷月病了,就放了周临渊走。
周临渊既是假托了妻子生病一事才脱身,离开内书房之后,自然就直接回了两人的新房。
他来时,循着房里的烛光走到床边,挑开床上红色的帐幔,虞冷月正在帐幔后面躺着,额头上还像模像样的搭了块棉布。
虞冷月缓缓睁开眼,火光下,水眸潋滟。
周临渊看了她一会儿,随即放下帐幔,转身要要走。
“周临渊,别走。”
虞冷月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