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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帝十五岁 第143章 第 143 章

作者:青律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1 22:46:21 来源:就爱谈小说

钥匙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锯齿形状清晰可见。

我家的钥匙。

我有一个新家了。

苏沉伸手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串,用指腹仔细碰触黄铜白银的不同钥匙,站在院子前迟迟没有进去。

“这真是我们的家”

“和你画的一模一样。”蒋麓如实道“看到你想要院子的时候, 我本来以为只能挑个郊外的户型了。”

“但这儿是老城区,居然有好几套房子都很符合要求,有的院子大到可以把两只狗狗都接来。”

他没有替苏沉开门, 反而是守在苏沉的身后。

“来吧,进去看看。”

他们住了九年的酒店, 终于不再是让人留恋不舍的存在。

他们有自己的家了。

距离画画的事已经过了两个月,苏沉都快忘了自己玩笑般地画过什么。

他拧动钥匙, 打开围墙上的小门,走进装修一新的院落里。

小区产权很新, 附近也都在装修, 但等到他们下半年过来读书的时候, 油漆味都可以充分驱散干净。

草坪里有小小花圃,放着干玉米和纯净水的鸟台已经落了几个小爪印。

他收过也送过许多个礼物, 可只有这个像是一种新生活的邀请。

邀请他结束过去被合同束缚的许多,去迎接全新的一切。

透过落地玻璃窗,他们在院里就能看见客厅里美式布置。

室内设计颜色放松慵懒,壁炉里堆着干柴, 墙上竟真有供猫跑跳的松枝设计,每个细节都妥帖自然。

苏沉看向蒋麓,握紧钥匙道“你瞒得太好了,我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你在悄悄挑房子。”

“其实有几次差点被你抓到了, ”蒋麓无奈道“但你对我也太放心了, 我跟别的女孩子打电话你也不翻手机。”

“从这里去学校走路十分钟, 有的教学楼比较远,我可以骑车载你。”

“附近有一整条美食街,什么吃的都物美价廉,我们也可以周末一起买菜做饭,在院子里bbq。”

他打开通往客厅的又一扇门,牵过苏沉的手。

“走吧,进去看看。”

在见到这个院内载着杏树的新家之前,苏沉还在依依不舍着从前的那个套间。

他在那个地方住了太久,哪怕知道剧组解散以后房间仍然会保留着,也会觉得惋惜。

可现在,看到这里的一切以后,他的脚步终于轻快很多。

独栋小房子藏在一众居民楼的后面,小区安保严密,不会允许狗仔之类的混进来。

不仅如此,他从前喜欢坐的吊床被移到阳台,可以在那里晒太阳读一读书,或者彻底放松下来,睡个好觉。

“再说谢谢会显得太客气。”青年仔细查看着书柜的三层式滑动设计,侧身道“你今年连着送我这么多,以后我该用什么回礼”

蒋麓双手撑着吊床在晃悠来去“一定要回礼”

“以前你每年送我风筝和生日礼物的时候,我好像没问过这种话。”

那是你厚脸皮。

苏沉按下腹诽,拉开了侧卧的百叶窗,任由阳光倾泻一身。

蒋麓望着他被太阳拥抱的样子,笑得很暖。

其实是你在很久以前教给我,什么是家。

真开心,我的家里有你。

剧组众多角色,大概从开拍的第二天就陆续有人杀青。

毕竟时间追溯的剧情里,有很多配角都是友情出演,可能连台词都没有。

但人们都知道这将是他们在这个剧组的最后一段戏,演得都很是珍惜。

久光杀青时,呜呜乱哭了一阵子,鼻涕差点蹭到蒋麓外套上。

很难想象,他进组的时候刚刚小学毕业,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

其他青老年演员也是如此,会拉着大家一起拍视频拍照留念,也有很多人询问剧组能不能带一两件道具作为纪念。

蒋麓早已准备了一份对应清单,允许九分之一的真实道具被不同演员带走。

其中包括贵妃的花钗、北宫的鹤衔灯、元锦常戴的诸多玉佩,又或者是万风集里稀奇古怪的众多小玩意。

应听月的演员杀青时,抱着蛇骨婆婆也流了眼泪,最后直接要了一条小蛇,决定带回家当宠物。

她刚进剧组的时候最怕活蛇,同框演戏都会有些发抖,还被老导演训过。

现在反而看什么都舍不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戏服都全套打包带走。

“蒋导,我要再塞两个行李箱”

“差不多行了,”蒋麓笑得不行“你的全套头饰我让道姐装好了,等会也给你塞箱子里。”

“我还没要你就准备好了爱你爱你”

人们拎着行李箱告别时,都会回头再望一望寂寥空旷的拍摄基地。

这里以后会变成旅游景区,也会租借给其他剧组,不再是他们工作的地方。

每一片地砖,每一处宫殿,他们都会铭记着,舍不得遗忘。

这一次走,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姬龄杀青的那一天,蒋麓挑了一柄长剑,以姬龄的样子给剧组所有人舞了一套剑。

哪怕锻炼强度不如之前,他也仍旧身姿矫健如风,空中翻跳利落干净,剑花挽得好似蛟龙出海。

蒋麓同姬龄向众人深深鞠躬的时候,铃姐眼睛都是红的,搂着苏沉揉了半天眼睛。

“舍不得,”她说话时都在吸着气“真是舍不得。”

“我参加这个项目的时候,才三十出头一晃都过这么多年了。”

苏沉的杀青时间原定在最后一天,但蒋麓怕他缓不过来,往前提了半个月。

最后一幕戏拍完,青年像是在雪山树海时一样,怔怔问这样就行了

“对,你演得很好。”

蒋麓走向他,当众对他张开双臂。

“演员苏沉,你为这部剧付出了九年,辛苦了。”

苏沉有些茫然地和他拥抱,回头看向众人时,所有人都在鼓掌。

这几个月里,他看着剧本一点一点变薄,像是流水逝去,无可追回。

可真正结束的这一天,意识都好像有些恍惚,就和开始时一样不真实。

他像是做梦一样,再次看蒋麓,看自己完全演完的剧本,看含泪告别的所有人,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蒋麓低声道“你还好吗。”

“不太对劲。”苏沉皱起眉,敲了下自己的头。

像是在做噩梦,醒不过来

此刻已是日暮黄昏,天空绽放出告别用的焰火,人们在拿着手机拍照留念。

他还穿着戏装,留在之前的那一刻。

蒋麓用眼神示意经纪人帮忙挡一下过来求合影的众人,带苏沉去卸妆休息。

等假发衣袍尽数卸除,化妆师也退出之后,蒋麓拿出了一封信,如同留到此刻的药。

“你还记不记得,舅舅之前给我们分别写过一封长信,嘱咐要成年后再打开”

“梁姨和叔叔把信留到现在,想等你看完了再进来见你。”

苏沉褪掉有关元锦的所有装饰,再坐在镜子前,抬眼看见如今的自己。

他像是看了许久,重新认识那个黑发黑瞳的青年,然后打开了老导演的信。

纸页被保管了很多年,没有受

潮受热,但打开时声音很脆,像是再用力些会有损坏。

卜愿用了老式钢笔,有些字迹还是几十年前的写法,很有年代感。

「亲爱的沉沉

成年快乐。

也许打开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但这不要紧。

临终前,人总有许多话要说,落笔时反而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开始好。

佛偈有云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你在剧组度过的这十年,会是不同于任何人的人生经历,其中亦真亦幻,并不完全与这段戏有关。

作为导演,我看见你不断成长磨练,让天赋和能力都能得到充分锻炼,实在欣慰。

演员之路总要有许多试错。我需要嘱咐你接受试错,接受失误。

你在我们剧组,遇到的一切都很好,但这不真实。

我第一次做导演时,连多个机位的设备都没有,两个摄像机翻来覆去地重新拍,拍到演员直骂娘。

浪费的错误镜头有很多,可没有那些错误,我永远不会知道对的该怎么拍,下一次怎么跳过这些错。

佛偈里的高深句子,你不一定能立刻明白。

可在你离开剧组以后,会开始接触真实的生活。

有好剧本,就有坏剧本,可他们最初端到你面前时,一样都看起来很好。

也许你演得很好的地方,会有人摇着头说太不好,相反同理。

卜爷爷要告诉你,孩子,人间到处是镜子,没有一面是真的。

任何人都在映照着他们心目里的你,也许到最后,你看着自己,都觉得陌生又糊涂。

可糊涂以后,明白怎样才不糊涂,又是一门学问。

我这个老糊涂,也许是病得有点重了,总是说一些大道理。

前面那些,都是卜愿导演的话。

作为一个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允许我再多讲几句。

你十岁时被我们选入剧组,几乎整个成长过程都在剧组里。

我叮嘱过你爸妈,叮嘱过蒋麓,也叮嘱过你。

凡是演戏所用、所记、所录,都要在最终杀青的那一天烧毁。

有的鹰在幼鸟学飞时,不仅用长喙把它丢下悬崖,还要严厉呵斥,把幼鸟驱离巢穴,令其自谋生路。

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演过戏,也没有在剧组长住过很多年。

听爷爷一句话,再好的老巢,如果不尽数拆除毁掉,也会废了从中孵出的幼鸟。

向前走啊,孩子。

什么都不要留念,都烧掉吧。

你留着它们,停在原地,看见人们都远远走掉了,只会更舍不得。

你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重光夜里,当断则断。

写到这里,已用掉了两三页纸,可好像仍有很多事尚未交代。

关于表演的风格选择、技巧参考,我推荐你这些书录

关于剧本的挑选,对不同风格导演的适应方法,我建议你多看一看这些碟片

至于人生苦痛,如何可解,可惜我年迈沧桑,也不得一二。

许多事避无可避,不如坦然。

人死后若是有灵,黄泉路外仍能看到电视,我也会守在屏幕旁边,看你和麓麓的每一部作品。

你们都是我最骄傲的孩子。

苏沉,你成年了。恭喜。

愿你的未来,清醒又灿烂,长路向上。

卜愿手示。2008年6月20日。」

苏沉把五页信一张张看完,又从头再度读到尾,被狭小化妆间保护着,不再触碰外面那些必须告别的事物。

他总觉

得,今天是个会流泪的日子。

至少所有人都在不舍,都在流泪着笑着道别。

他清楚自己一向情绪敏感,可直到此刻情绪都是空的。

像是屏幕坏掉,所有感应信号都消失不见。

他的内心空得可怕,像是出了什么故障,不难过也不痛苦。

读老导演的信时,苏沉也一样在审视内心。

如同在做梦,不肯相信,也不肯醒过来一样。他还是没有情绪,茫然到令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

我该觉得不舍啊。

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告别吗

感性一面变得混沌而难以琢磨,理性则有条不紊地看过信,细细读完每一个字,全程冷静自制。

苏沉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又好像在透过镜子看整个剧组。

颜电说,这里是桃花源一样的存在,一切都过于理想化。

她没有留念,哪怕在重光夜这部作品里得到巨大名誉,也快速抽身,奔赴新的前程。

老导演直接吩咐烧掉记忆,把留念付之一炬,火焰会吞噬焚毁全部。

连闻编剧都选择迈步向前,不再创作有关这个世界的前传番外,同样果决离开。

他在此刻还没有完全理解他们的选择,但深呼吸着站起来,用理智控制着自己去打开那扇门。

父母已经等候在门外,满脸的担忧心疼。

“沉沉,”苏峻峰提着行李箱道“咱们家里有关重光夜的所有物件,也都在这里了,我全都带来了。”

“包括签名的笔”

“包括你海报签名用的每一根笔。”

梁谷云仔细看着他的样子,像是在小心照顾一个孩子。

“你需要再缓一缓吗”

苏沉想说话,胸口一瞬间压得透不过气。

蒋麓下意识拿出呼吸剂,递给他压制哮喘的前兆。

苏沉又深又重地长吸一口药物,说道“我彻底拍完了,是吗”

蒋麓缓缓颔首“确认。”

苏沉笑容苍白地点了一下头。

“走吧,看看我们要烧多少东西。”

推车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助理会帮忙清点。

凡是戏袍、配饰、重要道具,一概收为剧组资产,今后供展出或慈善拍卖使用,所有权与苏沉无关。

他惯用的私人物品被丢进纸箱里,从零星几件唇膏到发油,再到房车里的草稿纸和笔记,以及今天用过的剧本,不一会儿便堆满了底部。

房车一般都是供重要演员临时休息用,里面挂的黑板,写的便签纸,甚至是外墙画的小人,也全都予以充分清除。

第一个搬家式大纸箱很快填满,蒋麓送给他的相簿只持有了几个月的时间,也要一并烧掉。

真正的大工程在套间。

套间在生活九年以后,已经和另一个家没有区别。

厨房的冰箱上贴着拍戏行程单,门口照片墙上有他们在不同外景的合影。

苏沉站在门口,看人们如同驱除瘟疫般一样一样拿到他面前,确认这些都要烧掉。

他渐渐变得面无表情,像是至此无言。

所有和剧组生活有关的痕迹,与重光夜有关的记忆,全都要被彻底烧掉。

他觉得这个决定荒谬至极,心里被冒犯的怒意渐渐生起,又被理智过度压制着,无法反抗。

助理们都知道那个收藏室花了苏沉多少时间去布置装点,连柜子都是他和蒋麓一起拼装好的。

在第一年,他就知道一切都会被烧掉。

到了第九年,他仍是无法自制地留了许多记忆,照片、字条、笔记,每一样都珍贵到在过去岁月里被仔细珍藏

没有人不会怀念这里。

连新来的小演员,都被允许带走合照、海报、道具组的手作娃娃。

可他却不被允许,连一个字条都要被收走。

蒋麓帮忙照看情况时,看见苏沉很轻地靠着书房的门,目送助理们往来搬运。

他寂静到透着绝望,让他看得不忍。

“好多海报”隋虹低低叹道“蒋导,这些送给我的话还需要烧吗”

“不用吧,”蒋麓看了一眼苏沉“你愿意送给她吗”

苏沉笑着点点头。

“你们随便拿吧,但是演戏笔记之类的,卜爷爷叮嘱过我,是必须要烧掉的。”

助理们多是很感激地看着他,拿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纪念品,纷纷说着感谢。

蒋麓一直在记录清单,而清单最后也会一起烧掉。

笔记一共六个牛皮本,里面有十岁小孩的稚嫩笔迹,也有十五岁少年的流畅书写。

闻枫和老太太讲过的课也在里面,被珍重记好,课后再充分复盘回忆。

草稿纸加起来有很高一摞,包括对场景走位的分析,对剧本的修改粗稿,以及等等。

打印的文件里,合同被充分整理保护,而所有文本文件,包括剧组演戏通知、每一部剧本的不同稿、网上下载的有关重光夜的二次创作绘画、白玉奖的邀请函、大小影视节的邀请函和奖状,也全都囊括在内。

仅仅是整理书房和收藏室里的打印文件,就又用掉了两个大箱子。

纸和书搬运起来是最重的。助理们推得呼哧呼哧,已经在冒汗了。

林林总总的东西已经凑了四大箱,放一把火都要烧很久。

苏沉想过这个场景很多次,他一度觉得,会像是缅怀故人那样,一件一件地慢慢烧。

可他和这个剧组的融合太深了,深到如今清理这些事物,是把整个套间以及他自己,都一层层挖开剥开,散乱堆放进箱子里,像是烧无关轻重的垃圾那样,尽数烧掉。

毁灭他过去八年的全部痕迹,驱除瘟疫一样烧毁所有留念。

他觉得自己该流泪了,可还是没有。

套间确实被彻底剥掉了内层,客厅都变得空空荡荡,玩过的游戏带卡牌也无一幸免。

助理们体力不支,叫来了清洁打扫的阿姨,帮忙把所有他留在剧组的东西都扔进箱子里。

阿姨们都很是惊讶,平时自己根本没有权限进这一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差事。

她们放都不敢随意堆放,得知里面的名贵事物要直接烧掉,登时都露出荒谬的表情。

苏沉看在眼里,垂眸而笑。

是啊,连她们都觉得荒谬。

接下来才是最让人心疼的东西。

重光夜的每一部碟片,有的还是收藏级别的蓝光初版。

元锦留给苏沉的所有小物件,他用过的折扇,退役的旧龙袍,大婚时喝过的酒盏,全都在这里。

蒋麓没想到这件事像是在挖掘草木的根,要挖得这样深,挖得这么狠。

助理捧着元锦和姬龄的一摞手办,小心翼翼地抱着都怕坏了,根本舍不得扔。

苏沉看着他轻轻摇一摇头,助理喟叹着把东西都扔进了箱子里。

从头到尾,一共花了四个小时去打包收拾,最后全都运到垃圾场旁边的荒地里。

灭火器准备了很多,引燃用的柴油也准备了好几桶。

苏沉站在八个巨大杂物纸箱前,闻着风里的腐烂味道。

真是好笑,他最后告别重光夜的地方,竟然是在垃圾场。

助理们倒油时都看得很舍不得,但还是遵照嘱咐上下浇透了才松手。

那顶被抠除宝石的金冠留给了剧组,不然也会被融了再行处理。

荒地的空气因柴油气味变得更加刺鼻,但酷刑很快要结束了。

助理们做完这些快速站边了,长柄打火机虽然准备了好几个,但这八个箱子都连在一起,其实一点火就全都能燃起来。

苏沉再看它们时,又想起自己从前的住处。

那里被翻的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扔了个干净,像是抄家一样。

他伸手抽走蒋麓手里的哮喘药,声音很哑。

“你们走吧,我和爸妈留在这里。”

蒋麓很不放心,刚要说话,又被打断。

“蒋麓,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最狼狈的样子。”

“你走吧,给我留一点体面。”

苏沉仰起头,笑得很可怜。

“我他妈像个犯人一样,像个灾星一样,要被挖掉所有痕迹,你不要看我,求求你。”

“我觉得我已经只剩一个壳子了,都不知道卜愿要这样的壳子留着有什么用。”

蒋麓说不出话,深呼吸时眼泪流下来,用力抱他。

“这些都太残忍了,我对不起你。”

他今天替卜愿监督了全程,此刻没有办法为舅舅分辩任何话。

真的要这样才能出戏吗

一定要狠绝到这种地步吗哪怕留下一点都不可以

他一直都在问自己这句话,可卜愿已经离开人世了,他得不到答案。

苏沉把头埋在他怀里好几秒,像是不想面对现实的这些。

“好了,你走吧。”少年声音哽咽“我会亲手点火,把这些都烧掉。”

他一手攥着药,一手攥着打火机,精神状态脆弱到极点。

一切的荒谬都要归功于年幼时懵懂的一句之约。

如果那天,他没有答应卜愿。

如果卜导演还活着,他们还能抗争几句,留下来一些。

“你快走吧。”

“我在出口等你。”

“嗯。”

蒋麓带着助理和经纪人都走了,只剩父母和苏沉留在八个箱子面前。

梁谷云今天全程都欲言又止,她遵守了导演反复叮嘱确认的约定,听了老人的话。

卜愿得了癌症都惦记着这件事,足够看出来这件事有多重要。

她其实不明白,演都演了,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步

现在全世界到处都是重光夜的玩具海报纪念品,连她家门口公交站台都是亲儿子的海报。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拥有重光夜,苏沉却不可以,他可是主演啊。

她在演戏这件事上涉猎太浅,没有任何可靠的判断力,必须听老导演的话,陪儿子走到最后。

即使如此,今天也偷偷出去哭过两回。

儿子写的笔记,儿子舍不得碰的小折扇,全都要烧掉。

她看得太心疼了,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苏峻峰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平日里性格乐天派,很少为什么发愁。

他今天一言不发地陪在苏沉旁边,抽了一根又一根烟,也缓不过来。

这事是精神折磨,外人看得难受,亲历者只会更痛。

别说二十岁,他年过四十一样接受能力有限。

可如果不这么做,他又担心影响到孩子的前程,不是都说有什么演员拍戏出不来,自杀的都有

他们夫妻两私下里研究过很多次,知道导演嘱咐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苏峻峰没演过戏,但努力代入着儿子的情绪。

他想,如果是烧自己和老婆的结婚照,烧全家福,他估计会扑到

火里把火花都拍掉,他根本舍不得。

寂静里,苏沉按了两下长柄打火机,看着长长火舌笑了一下。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迈步向前,点燃了笔记本封面蔓延的刺鼻柴油。

深红火焰登时高高扬起,快速蔓延着吞噬一切。

纸页在翻卷着上扬,如同有生命般挣扎。

元锦手办的五官融化在火舌里,变得面目模糊,然后彻底融化。

高温烈焰陆续席卷扩散,自上而下的柴油加剧着火焰温度,让这些记忆被充分碳化,变成漆黑一片的不知名物。

让任何人来看都不会猜出来,这曾经是一个顶级演员的珍贵九年。

苏沉怔怔看着这场火,泪水夺眶而出。

他在镜头前哭过这一次,却从来都没有这样哭得撕心裂肺过。

我的九年,我的所有记忆,全都要被烧掉了,全都要不在了。

他哭得喘不过来,哭得不顾父母搀扶跪倒在地上,像是灵魂都在滚烫火焰里被灼烧着。

所有的爱,汗水,留念,还有剧组里的一切,元锦和他的链接,全都要消失了。

“沉沉沉沉你缓缓”梁谷云努力扶住他,跟着哭道“咱们要跟过去道别,以后也不再见了”

“苏沉,你要坚强起来,你已经经历那么多了,跟爸爸一起深呼吸,我们放松一点”

“太痛了,真的,妈,太痛了。”他哭得伸手捂着胸口,嗓子嘶哑“我受不了了,我心脏都在痛”

眼泪滴落在地上,即刻被高温熨干。

已经有两箱杂物被烧成黑炭,片刻时间里什么都不剩下。

苏沉抬头看清时,悲鸣一声想要往前爬,伸手要去救那些残存的纸片。

他亲手写的每一个字,他照过的每一张照片,他爱过的角色

哪怕救下一点,救下一点也好啊

他的动作太快,指尖直接伸进火舌里,被父母竭力拽回来。

“沉沉你疯了,那是火啊你不要碰火”

梁谷云自己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用尽一切力气把他拉开火焰。

她根本没想到,一场告别会痛到这个地步。

他们都以为只是烧一场东西,等烧完了就能轻松离开,不会停留。

可是怎么这件事难到像噩梦一样,她自己都要疯了。

苏峻峰同样在不断尝试用一切方式稳定苏沉的情绪。

温和也好,严厉也好,他是他的父亲,他必须把孩子从悬崖旁边拽回来

“大悲伤心,苏沉你清醒起来这是你早就和卜导演约好的”

苏沉痛哭到失声的地步,转眼看向父亲,吼了回去“卜导演说的就都是对的吗”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他选中我,让我演了这九年,然后让我走,把东西都烧掉。”

“你们每个人都能留一些东西,留在家里,留在枕头旁边,可是我我演了接近十年,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我如果知道当初这个约定会痛到这个地步,又怎么会答应

“一定有道理的,”梁谷云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机械性重复道“一定有道理的,苏沉,你撑住。”

“等这些结束了,我们好好洗个脸,过新的日子。”

“你疼,爸妈陪你一起疼,你要哭就哭个彻底,迈过这个坎好日子还在后面”

苏沉转头看向眼前的大火,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捂着哮喘药物再度深吸。

梁谷云发觉他没声音了,也快速跟着看过去,愣在当场。

要烧的东西太多了,八个箱子哪怕紧靠在一起

两侧都陆续烧起来了,可中间居然有两个箱子没有着火。

这里面堆放着他珍藏的玩偶,剧组发给他的每一张纸面通知,他们拍戏时翻山越岭的每一张飞机票和车票

梁谷云怔怔地流着泪,苏沉已经站立不住,跪坐在地。

“放过我”他嘶声道“爸,妈,已经烧了六箱了,放过我,行不行”

苏峻峰捡起掉在地上的打火机,像是捡起一把剜自己儿子的尖刀,看了又看。

他有意递给苏沉,让儿子把最后两箱点燃。

可递出的动作往前一些,苏沉都应激到泪流不止,跪在地上发着颤。

“我撑不住了,我真的到极限了。”

“爸妈,我从来没求过你们什么。”

“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的理智被燃烧到所剩无几,像是置身在烈火里,痛苦到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

“我不想碰打火机了,你们去烧,行不行”

“不要告诉蒋麓,不要告诉他,我真撑不住了妈,我好痛”

苏峻峰在烈火前看向妻子,像是目睹一家人都被一个约定架在悬崖前。

他反反复复地想,卜愿不是个恶毒阴狠的人,他不会对苏沉做坏事。

那个被反复被嘱咐的约定,如果没有被彻底执行,会怎么样

梁谷云发着抖,接过那个该死的打火机,想要递到苏沉面前。

“就差两箱了,沉沉,我们快到尽头了。”

“爸爸妈妈都陪着你,爸爸妈妈都在”

可是我的九年都不在了。

从今以后,所有人都会记得,我是元锦。

我因重光夜入行,因重光夜夺奖,却要竭力和它解除所有的链接,抽走所有的关联。

苏沉看着她递的那个打火机,眼神绝望到彻底黯淡下来。

他嘴唇干枯,脸颊上都是泪痕,声音很轻。

“要不直接杀了我吧。”

“我真的做不到。”

梁谷云的手都在哆嗦,求助着看向丈夫。

苏峻峰深呼吸了好几次,心知不光儿子被逼到应激障碍的地步,他们夫妻今天也是大伤一场,未来一段时间也不会缓过来。

站在怎样的高度,要承担多少对应的苦果。

他接过妻子手里的打火机,喃喃道“放过他吧。”

“我来当这个罪人。”

梁谷云神色惶然,目睹丈夫按下扳机,让火舌引燃最后两个箱子。

她竭力安慰自己,前面都做得非常完整了,只是有两箱意外没点燃,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沉沉,你看,爸爸帮你点燃了。”

“它们都要被烧掉了很快就可以结束回家了,沉沉”

“你醒一醒,你醒醒”

“苏沉,苏沉”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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