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倚修竹 第 46 章

齐暮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查嫣。

很特殊的姓氏很特殊的名字, 齐暮没那么容易忘记。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他其实早就忘了她的模样, 只模糊记得她缩在角落里, 害怕又惶恐的模样。尤其是那一双黑色的眸子，很大很空, 迷茫无助。

原来她也考到一中了。

齐暮避了一下，给她让路：“好久不见。”

查嫣低着头，黑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苍白的唇紧绷着：“好、好久不见。”

她这样子, 齐暮也不敢和她说太多了。

齐暮冲她点点头, 准备下楼, 查嫣竟又唤他一声：“齐暮。”

齐暮转头看她：“嗯？”

查嫣紧张得攥着衣服下摆, 不安到了极点，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齐暮道：“快回去上课吧，我下去打球了。”说完他几步跳下楼梯, 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查嫣终于抬头了，远远看向齐暮的后背，白皙的脸上有些失望。

齐暮见到查嫣，心里难免会有些不痛快，打球时有些凶。

中场休息时, 魏平希喝着饮料问他：“怎么, 和尹修竹吵架了？”

齐暮无语地看他一眼, 他拿毛巾擦了下额头的汗道，“怎么可能, 我俩从不吵架。”

魏平希打趣道：“模范……好兄弟。”读作好兄弟其实是夫夫。

齐暮看看时间道：“再玩会儿吧，要下课了。”

“行。”魏平希一个弹跳，轻松站起。

他们玩到了中午，魏平希问他：“中午一起吃饭？”

齐暮说：“我去问问尹修竹。”

魏平希表示理解：“那电话联系。”

齐暮去冲了个凉，换身衣服溜去一班，半道碰到了他们班数学老师……

地中海老王没好气道：“你这厕所上的有点儿久啊，便秘是病得治！”

齐暮讪笑道：“赶明就去请假看看。”

老王拿书敲他：“年少不努力，老来徒伤悲！”

齐暮老实“挨揍”加挨训，好不容易把老师给哄走了。

等齐暮到了一班时，一班还没下课。他在门外站了会儿，透过窗户看了一会儿。

不一样，尖子班和其他班的氛围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尹修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被窗帘挡住了，可还有丝丝缕缕打在了他手上，将那根根分明的白皙手指给耀得像白玉。

齐暮看不清他做的笔记，但想也知道那一个个的方块字，和写下他的人一样完美无瑕。

尹修竹，齐暮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已经如此不一样了。

老师一走，里面的学生还很安静，都在埋头整理着笔记，一点没有下课了的急躁样。齐暮走进教室，犹如落进平静湖泊的石子，其实溅起的涟漪不大，主要是格格不入。

尹修竹一眼看到他，说道：“马上。”

齐暮道：“不急。”然后就不出声了，在这么个安静的教室里，说话声太突兀。

尹修竹随他出了教室，笑着问他：“打球了？”齐暮的头发还湿润着，乖顺地垂下来，不像往常那样微翘着。

齐暮道：“和老魏玩了一会儿。”

尹修竹已经对魏平希放下成见，应道：“等天冷了可不能这样湿着头发乱跑。”

齐暮甩了甩头发，像个小狗似的：“不会啦，我都擦干了。”

尹修竹眼中全是笑意：“现在没事，天热这样也凉快。”而且可爱，特别乖。

齐暮这才想起来：“对啦，老魏叫咱们出去吃饭，你去不？”

尹修竹反问他：“你想去吗？”

齐暮说：“那家的面挺好的。”

尹修竹道：“走，去尝尝。”

齐暮看见了方俊奇和许小鸣，问他俩去不去，许小鸣幽幽道：“你觉得我还有资格出去吃饭吗？中午这么宝贵的时间，难道不该用来复习知识点吗！”

他眼中怨念太深，齐暮都怂——像女鬼。

方俊奇开口：“我……”也不去了这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幽怨的许小鸣就威胁他，“胖子你要是敢去咱俩现在立刻马上分手！”

方俊奇：“……”

许小鸣快被学习给折磨疯了，好不容易有了演戏的机会，立马戏精上身：“我为了你放弃出国的机会，为了你放弃吃喝玩乐，为了你拼命学习，你竟然还背着我出去花天酒地！死胖子，你的外号是大猪蹄子吗！”

方俊奇面无表情：“白痴。”

许小鸣更来劲了：“暮哥你看看他，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跟了这个负心汉！”

齐暮摸摸下巴，沉吟道：“我怎么觉得被猪油蒙了心的是老方。”

许小鸣悲痛欲绝：“暮哥你还是我暮哥吗？这么多年我鞍前马后掏心掏肺鞠躬尽瘁……”

齐暮耳朵疼，打断他：“补习很有用，都会这么多成语了！”他推着尹修竹逃走：“走了走了，老魏已经过去了。”

他已经给魏平希发了信息，魏平希早早占好位置。

学校外头的馆子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这家面馆挂了个连锁的招牌，环境也勉强达标，牛肉面做得也还能吃。

齐暮一到，魏平希问他俩：“吃什么口味的？”

齐暮道：“我要麻辣，越辣越好，尹修竹不吃辣。”

魏平希瞅瞅齐暮，心道：一个吃辣一个不吃辣，这体|位……咳。

老魏住脑，去点餐。他们都不差这个钱，也就没抢着付钱或是aa了。

齐暮对尹修竹说：“其实米线也挺好吃的。”

尹修竹说：“下次再来尝尝。”

齐暮打量他：“吃得惯？”

尹修竹笑道：“有什么吃不惯的？”

齐暮弯着眼睛笑：“那下次再一起来。”

尹修竹也笑道：“好。”

齐暮还挺怕他嫌这儿不干净的，毕竟那些碗筷再怎么消毒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其实尹修竹是有些介意，不过只要和齐暮在一起，什么馆子他都能去，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吃。

魏平希听他俩说话，觉得自己这金发染得很应景，可不就是个光芒万丈的大灯泡吗！

他们仨坐一桌，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实在是很打眼。不提魏平希那金发，单单是他们这模样就够吸人的了。

女生们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一个劲得偷瞄。

有男生却觉得刺眼，早看他们不痛快了。

“咱校女生真蠢，就齐暮那样也敢招惹？”

“他是挺厉害的，军训时候出尽风头，还和魏平希打成一片，现在高一级部没人敢惹他俩，不过女生不就那样吗？喜欢些混混。”

“他可不是一般的混混，”那人初一时在国瑞念过，后来转到其他初中，但却一直记得齐暮，只听他说道，“你们不知道，他那时候才初一，就把初三给打破头。”

“这么狠啊。”

“关键是人家里有钱，打了人不被开除，挨打的反倒转学了。”

“这么过分？”

“还有更过分的！他强|暴了一个女孩，把人搞大肚子，老师发现了，想为那女孩做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听他说话的人都懵了，一个个面都吃不下去了。

那人继续道：“后来那女孩流产，被迫转学，老师都被辞退了。至于齐暮，屁事没有，还在国瑞中学作威作福！”

一桌子人都倒吸口气，满眼都是愤懑：“还有没有王法了！”

“屁法，齐暮家有的是钱，杀了人他爹都能给他买命！”

“军训时真没看出来，我还觉得他挺好的。”

“你可离他远些吧，你没看着连魏平希都怂着他吗？”

齐暮那桌离这边很远，根本听不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可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会像着了火一般，瞬间将周遭点燃。

高中第一次月考还是非常重要的，老师重视，学生们也非常在意。升学成绩已经是过去式，新生活的第一次考试，谁都想讨个开门红。

许小鸣更是紧张得手直抖：“暮哥啊，你说我能考进前二十吗？要是考不进怎么办！”

齐暮瞅他这样，还是怪心疼的，难得安慰他：“没事，正常发挥就行。”

许小鸣正经不过两句话：“要是班里全是你多好，我肯定考第一。”

齐暮：“……”心疼他还不如心疼一只鸡。

因为是第一次月考，学校里也很重视，还整理了考场，把学生都打散，去其他班考试。

齐暮运气很“好”，稳坐一班第一排第一座，成了一中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同在一班，但坐在最后一排的许小鸣得到了安慰：“比惨……比不过我暮哥。”

齐暮都想一脚把他踹去国外了，这祸害留国内干嘛？还是去祸害别人吧！

其实齐暮坐哪儿都无所谓，他又不会作弊。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查嫣竟然也在这个考场，还坐在他后头。

她一看到齐暮……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攥着笔袋的手紧张到骨节泛白。

齐暮叹口气，有点儿想换位置了。他坐这，恐怕查嫣这次月考要完蛋。

可惜这是考场，哪有随便换位置的道理。

查验明明紧张得不行，却还是向齐暮点了点头，冲他问好。齐暮本想装作没看到她，可她都开口了，他也不好不理她，于是轻声应道：“嗯。”

查嫣身体更紧绷了，瘦瘦小小的女孩犹如惊弓之鸟。

齐暮心里五味杂陈，对她说：“加油，好好考。”

查嫣嘴唇颤动着，好一会儿才说：“我、会加油的。”

说完终于去了后座，可能是太慌张了，她撞到了桌子角，吃痛地闷哼一声。

齐暮转头看她：“还好吧？”

“没、事！”查嫣看了他一眼，又极快地避开了视线。

齐暮并不擅长和女孩交流，尤其是查嫣——他甚至都没想过他们还能再见面。

终于开始考试，齐暮挺认真的答题，别看他时不时和魏平希打球，但因为暑假被尹修竹补习过，所以还真会不少。

他难得写这么多字，中性笔竟然不争气得没水了。

齐暮还是头次遇到这情况，他起立道：“老师，我的笔没水了！”

监考老师气道：“连这点儿准备工作都做不好，还考什么试！”虽然骂他，却也还扬声问道：“有没有谁带了多余的笔，借他用用。”

让齐暮很意外的是，查嫣竟然最先举手，她小声道：“我这里有。”

齐暮本想找许小鸣要，但他俩这座位隔了一个教室那么远，还是别舍近求远了。

监考老师怕齐暮趁机看人家卷子，下来帮他们交接了一下，齐暮乐得如此，也省了查嫣的不自在。

一个小插曲后，大家继续答题。

一场结束，齐暮将笔还给查嫣：“谢了。”

查嫣慌张道：“不用给我了，我不要了……”说完她又更紧张了，解释道，“我是说我还有很多笔，还有一场考试，你用吧……”

她越是紧张越是说不明白话，越是说不明白话又越想解释清楚。

齐暮温声道：“好啦，那我再用一场，回头还你一支新的。”

查嫣一怔，抬头看到了齐暮。

齐暮这还是头一次和她对视，他对她鼓励的笑笑。

查嫣脸蹭地红了，再度低头，声音更小了：“不用还，只是一支笔而已。”

这时许小鸣鬼叫着过来了：“暮哥啊，我觉得我要完，好几个地方明明会，但一考试就记不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查嫣立马坐下，缩到了自己的桌椅间。

齐暮转向许小鸣，和他插诨打科，有一句没一句地胡扯着。

直到考试结束，齐暮都没再和查嫣说过一句话。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考场时，齐暮有心让查嫣先走，但她却坐着没动，好像在等齐暮。

齐暮只得站起身先走，谁知查嫣也在这时起来了，两人又成了一前一后。

查嫣缩了下，想退后，齐暮让了让：“你先。”

查嫣低着头，紧紧握着手袋，冲他点点头。

她匆匆过去，许小鸣过来了，好奇问：“谁啊，好像有点儿面熟。”

齐暮岔开话题道：“中午吃什么？”

许小鸣猴精一样，眨了眨眼：“暮哥你心虚什么啊。”

齐暮：“……”

许小鸣眼尖地看到粉色的中性笔，哎哟一声：“对哦，她是借笔给你用的女孩？”

“哎哟……”许小鸣来劲了，“有人暗恋我暮哥啦！”

齐暮眉峰一挑。

许小鸣还在哼哼唧唧：“有什么关系嘛，这很正常的事，毕竟我暮哥英俊帅气仪表堂堂人见人爱妹子见了会心动也很正常啦。”

齐暮心里有事，压低声音道：“少说两句。”

许小鸣察觉到他有些动怒了，神色一凛：“怎么了？”

齐暮皱眉道：“没什么。”说罢先一步走了。

许小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个情况，难道暮哥对那女生也有意思？卧槽，这是大事件啊！

尹修竹是晚上帮齐暮收拾书包时看到了那支笔。

齐暮正在逗鬼鬼玩，一人一猫在地毯上滚来滚去。其实鬼鬼已经不是小时候了，每天都懒洋洋的，可一见着齐暮，还是会缠着他撒娇——连猫咪都知道齐暮是真心疼它。

齐暮被鬼鬼舔得手心痒，笑道：“你这小胖猫，该减肥了。”这么说着又整日让乔女士买猫零食带来给它吃。

尹修竹收回视线，将这支粉色的笔放到了他的书包中。

“考的怎么样？”尹修竹问他。

齐暮说：“还行吧，我觉得我没准能进前二十。”

尹修竹笑了：“如果许小鸣没进，他得找你拼命。”

齐暮想了下那画面，浑身舒爽：“这不怪我，是尹老师教得好。”

说罢他仰靠在沙发上看尹修竹，尹修竹瞳色深了些，嗓音微哑：“今晚留下？”

齐暮去打了个哈欠道：“不了，大山回来了，她一会儿顺道捎我回去。”

尹修竹有些遗憾，不过也没说什么。

齐暮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啦，你这儿有没用过的中性笔吗？”

尹修竹微怔，想起了齐暮书包中那只粉色的笔，他不动声色道：“有，你要用？”

齐暮顿了下道：“给我一支吧。”

尹修竹去给他找来一支签字笔，纯黑色的笔身，十分精致。

齐暮问：“没别的颜色吗？”

尹修竹问：“你想要什么颜色？”

想也知道尹修竹不可能那些有花里胡哨的颜色。齐暮道：“算了，就这样吧。”他随手将笔收到了背包中，他也懒得去专门买了，直接把这支还给查嫣吧。

第二天去了考场，齐暮把这支黑色的笔给了查嫣。

查嫣推说不用，齐暮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两人一起考了一天，查嫣终于没那么紧张了，勉强笑道：“谢谢。”她小心珍重地将笔收了起来。

本以为事就这样过去了，齐暮也没再当回事。

谁知周一回校，查嫣大清早等在了六班门口。

她实在是太显眼了，不是因为长得如何，而是太胆怯，明明只是站在别人班门口，却无助得像是站在了摇摇欲坠的浮木上。

许小鸣一眼看到了，对着齐暮眨眼睛。

齐暮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找我？”

查嫣一看到他，立马慌手慌脚。

齐暮只得道：“跟我来。”他领她避开人群，去了拐角处。

可越是这样越是引人侧目，周围的学生都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

查嫣十分惧怕别人的目光，她低着头，肩膀微颤着，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这个、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伸手，掌心放着那只精致的黑色签字笔。

齐暮没反应过来。

查嫣道：“我那支笔只是外头随便买的，不值钱。这个……这个他们说是万宝龙的，很贵，要七八千。”

齐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