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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后 第21章 第 21 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2 02:23:28 来源:就爱谈小说

直接献是不成的, 为人子女的做这等事总是不妥,且若父皇对美色无意,事情还被燕王一党知悉, 那她献美这事做的,就要成别人口中的笑柄了,断不能如此的。

当寻个法子,不着痕迹地让父皇见一见这名少女。若父皇表露出对其有意的迹象,那她就继续在后谋划,而若父皇无意,那也就算了, 她没必要再将这少女送到父皇面前, 自讨没趣。

眼下正有一个时机,她的儿子徽儿将满周岁。她是父皇六名儿女中最年长的、也是唯一一个已成亲的, 父皇的孙辈外孙辈里, 目下就只徽儿这一根独苗苗。为徽儿办周岁宴,她恳切求一求父皇,父皇定肯驾至永康公主府, 与外孙共享天伦之乐的。

宴中当有乐舞娱宾,这少女既擅此道,那就让她参与宴会歌舞之事,到时候她随意找个由头,引父皇注意到这名少女, 再从旁悄看父皇是否意动,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心内已想定主意, 而面上犹不露,大公主只似闲话无聊般,令这少女唱支曲子来听听, 又特意嘱咐道“要既风雅又有情意的。”

慕昭实不知大公主暗自打着什么主意,只当是贵人闲坐无聊,只是贵人有命不好违罢了。她略想了想后,遵公主之命,拣了一支江南曲依依唱道“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

长公主游戏人生,对大公主献美这事完全是当戏看,连皇帝曾在琼华观中见过这名慕姓少女都未曾告诉大公主,纯当是看乐子,也不在乎这少女若被大公主直接带到皇帝面前,皇帝会否怀疑她与大公主暗中串联谋事。反正她与皇帝的姐弟情,这些年来都似白纸一张,虽纤薄无比,但只要不戳破,那就是半点瑕疵也没有的。

原是悠悠地饮茶并看戏,但当这少女清新流丽的歌声,如玉珠漾散绕梁,她就不觉收起了轻浮笑意,逐渐沉浸在少女曲中的怅惘相思意中。

甚当少女渐渐唱至情深处的“故人何不返”时,她竟随之忆起陈年旧事,仿佛又回到那摧心剖肝的一日,回想她奔至刑场欲为那人收尸时,却见那人四分五裂的肢体与头颅,俱已被烈马踩踏成一地血泥。满天秃鹰冲下啄食他残留的血肉,她拼命地驱赶保护,却只留下满手血污,最终暴雨的洗刷下,连手上的血迹也没有了。

云逸云逸她心唤着他的表字,在心底喃喃呼唤着永不会返归的故人,不知不觉眼眶微湿。她望向那正吟歌的少女身影,似因泪意目光迷蒙,竟在少女面上错看出一两分故人的影子,见少女眉眼间似乎也有故人昔日的风采,双眸清若琉璃,静时如月射寒江。

一曲毕,长公主犹因旧事心神怅惘,而大公主已忍不住击掌赞叹起来。大公主身份贵重,日常所听乐曲自皆是当世一流乐人歌唱,一双耳朵可说是尊贵又挑剔,等闲不会赞人,但在这时听这少女吟唱一曲后,她亦不由真心感慨其歌喉如玉、曲意动人。

自是对这少女更加满意了,大公主心道姑姑挑人确实有一手,这少女论容貌论才情都是上乘。又问其家世,知少女只是一名从七品小官吏的外甥女后,大公主心道这般家世正好,清白而又位低,才易掌控在手中。

遂就笑赞少女歌声清妙,将她府中的乐人都比下去了。大公主又接着道说过几日她府中要举办宴会,想要少女到她府上几日,指点她府中乐人排唱几支新鲜的曲子,以待宴会那日娱宾。

一朝公主发话,话虽说得客气,但其实与命令无异了。可慕昭是为求请入道而来,遂未先应下,而是先看向长公主。长公主见她看来,笑着问道“怎么是觉有什么难处吗”

慕昭遂再向长公主行了肃拜大礼,诚恳道出自己的真实来意。长公主听她说想在琼华观入道,目中闪过一丝惊诧的玩味,但略想一瞬后,还是对她道“先去为永康公主排几支好听的曲子吧,那日本宫也要赴宴赏听的,且将那件事办完了,再来与本宫说这个。”

慕昭只得说“是”。大公主听这少女竟有入道的念头,暗想若那日宴上父皇看上这少女,浩荡皇恩下,这少女想要入道的心思定就烟消云散了,而如若父皇没有看上,她与这少女就再无牵连,那到时这少女是想做女道士还是想剃了头发做姑子,她都一概不管的。

于是大公主就命令身边一名侍女,陪这少女回住处收拾些衣裳用物后,就送少女到永康公主府,给她安排住处,令她这几日同府中乐人一起填制新曲,一直住待到几日后的宴会那天。

少女再一行礼后,随公主府侍女退出去了。道室内,仿佛还萦有少女不久前的吟唱声,大公主笑叹着朝长公主半开玩笑道“若是这样的人物,都不能引父皇多看一眼,那我也懒怠再找别人了,献美之事是决计不成的。”

长公主但笑不语,心内却也甚是好奇这戏究竟能否唱得起来、又将是个怎样的走向。

依皇帝那日在琼华观的表现,他对这慕姓少女的确是有点特别的,是她这亲姐姐多少年来从未见过的特别。只是不知这一点特别的火星,是已将奄奄熄灭,还是能够在人事的推动下,迎风燃几簇火苗来。

望着大公主目中的期待,长公主又在心内淡淡笑嘲了一声,应是不成的,那点火星,风略吹吹就熄了吧,她那冷心的弟弟啊,自二十年前坐上皇位,就已是天下第一的无情无义之人。

外甥女被长公主派来的车马接走后,徐氏人没离别院,就一直在院中等着,一边等一边盘算着心中种种。

她不知端王孙到底给了慕昭什么承诺,也不知慕昭是怎么又搭上了长公主、长公主接她是为何事,只是在想慕昭能攀高枝固然是好事,可若攀了高枝的慕昭,要得志猖狂地一脚将慕家给踹到一边,那可就不妙了。

好在除了多年教养之恩,她现下手中还捏有慕昭一把柄慕昭与那穷酸老进士暗中勾搭的事。慕昭若想要端王孙带来的荣华富贵,就得将这事死死压着,而她也可用这把柄压着慕昭,一方面警告慕昭速跟那老进士断了,一方面将这事牢牢捏在手里,若日后慕昭不听话,她就威胁慕昭要将这段过往捅到端王孙耳朵里。

幽幽心想到暮色四合时,忽听身边二女儿叫道“马车回来了”紧跟着又“咦”了一声,二女儿微一顿后惊诧道,“不是之前那辆,像是新的”

徐氏连忙抬首望去,同二女儿等一齐快步至院外,见外边桥头真停下了一辆新马车,朱轮华盖,碧罗掩窗,装饰与今儿望见的前两辆不同,但同样是十分地华美,一看就知是出自贵族豪门。

虽然自己之前还在叫嚣着要动用家法,但看外甥女从车上下来后,徐氏立亲热迎前,看似关怀实则拐弯抹角地问东问西。

“是永康公主府的马车”,慕昭直接回答了徐氏现下最想知道的事,以堵住她那滔滔不绝的关怀后,就转首对菱枝道,“为你我收拾三四套衣物出来,你和我一起,去永康公主府住几日。”

菱枝不解但听话,也不急着问发生什么、为何要去永康公主府等等,就先答应着跑回房中收拾去了。外边,慕昭不想让徐氏得知她有想当女道的念头,遂也不同徐氏提长公主半个字,只草草向她说自己将因大公主的命令,去公主府制新曲住几天,这就要走了,无暇再多解释,详情日后再说。

说话间菱枝已麻利地抱了一包袱衣裳来了。慕昭想自己之前同徐氏闹得有点僵,现下她入道的事情还没能定下、生计之道也还没影,不宜同舅家撕破脸,还是先稳住的好,遂在将上车离去前,含笑对徐氏道“若不是舅妈前些年为我破费请教习,我也没有今日能为大公主制曲的机缘,真不知要怎么谢舅妈才好。”

知道就好,徐氏心下哼一声,但面上极和善,笑抚了抚外甥女的鬓发道“一家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快去吧,好好为公主殿下制曲,礼仪什么的都当心着,切莫得罪了贵人。”

外甥女应声坐车远去了。徐氏虽对外甥女今日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机缘”,还是一头雾水,但看着那远去的华丽马车在夕阳沐洒下如驶在金光大道上,只觉明远与慕家的未来也正驶在这霞光万丈中,心中笑了又叹。

有关慕小姐这一日最终的落脚处和往后数日将要做的事,在这日夜里被递交至傅秉忠手中。傅秉忠暗想慕小姐若在公主府开宴那日,与府中乐人同在宴中抚琴歌唱,那不就是一抬头,就能望见宴会最上首坐着的九五至尊,正是她所认识的那位“言先生”吗

自然,按礼平民是不可无诏就抬首仰视龙颜的,但慕小姐呵,她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像是什么都敢去试一试的。陛下愿意慕小姐知道“言先生”的真实身份吗傅秉忠对此猜不出来,只知道陛下已吩咐过有关慕小姐的事,都不必再向他禀报了。

像是真铁了心不想知道,那张原收放在外殿博古架上的鹤面具,现也不知被陛下扔到哪里去了。傅秉忠捏着手中的密报,犹豫是否要试着向陛下提一两句时,听内殿传来了陛下的箫声,箫音幽缓但断断续续,吹着吹着就停了,似是心绪不静。

罢了,还是别在这时候去触霉头的好。傅秉忠决定谨遵陛下先前的御命,至于公主府开宴那天,陛下与慕小姐或会在宴上两两相望、面面相觑的事,那就听天由命罢

虽是因永康公主与舞阳长公主的命令,才来到大公主府中填制新曲,但慕昭对此并不敷衍,十分用心地与府内乐人一同创作,因她由此想到了一条生计之道填词作曲。

当世民风好乐舞,不仅教坊等地终日歌舞不绝,就是普通的酒馆茶楼,也会时常以新鲜乐曲招揽客人,故就有人以填词作曲为生,多是乐工出身但也有落第文人,其中作出名气来的,一支新曲刚一写出,就会被有名的坊曲、酒馆等争相购下,不愁销路的。

若她为公主府宴会填制的新曲,能够得到世人的称赏并传唱出去,若她能因此将名声打响,那她往后完全可以以此为生。此外,长公主殿下说过,宴会那日也会过来赏听,若长公主喜欢她制的新曲,对她印象好些,她能进入琼华观为道的机会应也会大些。

如能在琼华观出家为道,舅家再不可以“亲缘”“养恩”等挟制她,如能以填词作曲为生,与舅家斩断亲缘后的生计也算有了着落。如此想来,她的未来几可说是尽系在眼下这支新曲上了,因此慕昭对填制新曲一事,极为认真,几为之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几日的光阴里沉浸于此,半步不离公主府,不问外事。

转眼几日逝,隔天就是大公主府举办宴会、广邀皇室亲朋世家贵戚的日子。这一天,大公主在用过午膳、休憩了半盏茶时间后,坐车来到东宫看望太子弟弟,并要提醒他明天早些到她府上去。

大公主以为太子应正在午憩,却在走进殿中时,见太子还在坐用午膳,不由奇道“今儿午膳怎么用得这样晚是为什么事耽搁了吗”问着双眸一亮,“是父皇有事召见你了吗”连忙揽衣坐在弟弟身边,目光急切地示意他快些讲明。

却见弟弟太子慢将口中饭粒咽尽,又饮了一口茶后,方缓缓告诉她道“不是,只是我自己在书房写字时太入神,误了用膳的时辰,父皇这几日都没有特意召见我。”

大公主闻言面露失望之色,她微垂下眼,见面前的食台上只摆着几盘家常素菜,皱起眉道“你就吃这些吗吃这些身体如何能好”

说着就想似小时候弟弟使她着急时,抬手轻给他一个爆栗,但手臂刚微微抬起,就又放下了。大公主的叹息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是太子,出门无事轻咳一声,都不知要被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怎能不爱惜身体你未来是要执掌天下事的,没有好的体魄,如何能似父皇坐稳江山”

太子原自大公主到来便淡淡笑着,在公主姐姐似要抬手给他一个爆栗时,他脖颈向后微缩似怕,但眸中笑意却似流水中的月色,轻轻地漾了开来。可当大公主放下手并忧叹不已后,清柔月色便悄悄落了下去,太子默默垂下眼帘,眼底如静水沉寂。

大公主叹说教导一阵后,见太子的近身内官长和捧着一只隐青小盅过来,问“这是什么”

长和恭声回道“是前几日燕王殿下派人送来的金丝燕窝,太子殿下喜欢吃这个,这几天每日膳后都会用上一小盅。”

大公主闻言立时色变,几是叫出声来,“验过毒没有快去验”又紧抓着弟弟手臂急问,“这几日吃多少了可都验过没有”

太子体弱肤白,被大公主紧抓着的那只手腕,霎时在女子指下涨出一片受疼的血色。他忍着痛,微笑着对姐姐道“不必验的,二哥不会害我的。”

这是从没令人验过的意思了,大公主一听更是忧急,就要传太医过来为太子诊脉时,见长和眸光闪躲地悄看了太子一眼,在旁跪下叩首道“太子殿下虽未有令,但几日前奴婢私下验过,燕窝无毒。”

大公主这才微微缓和了脸色,将几乎吓飞的魂魄安回体内。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她的太子弟弟好声安慰她道“二哥不会害我的。这包极优的金丝燕窝,是二哥特意命人花大功夫寻来的,他自己一点都没留,都给我了,二哥是盼着我身体好的。”

大公主听着这“安慰”,心中的无奈叹息简直是翻江倒海。“我的傻弟弟,你以为他是真盼着你身体好吗他巴不得你病得躺床下不来,甚至快些一命呜呼,将东宫腾给他呢”大公主望着太子眸中的一片澄明,几是苦笑道,“他送你燕窝没安好心,他是在借此讥讽你体弱多病”

她的太子弟弟却仍是淡笑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大公主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这双识奸辨恶的眼安在弟弟眼里,把自己那颗死守东宫的心种在弟弟心中,可却不能,只能不停地为他操碎心,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几将嘴皮子说破。她严肃同他分析东宫处境不利,告诉他燕王极有可能与郑氏女联姻为盟,拥护燕王的势力往后将更加庞大,到时候他的太子地位将更加艰危云云。

她苦口婆心地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她的太子弟弟,却在垂首默听许久后,轻轻地道“其实他们说得对,二哥允文允武,是比我更适合做储君的。”

大公主听自己百般警劝就换来这么一句,情急之下扬起手就要打醒弟弟的木鱼脑袋。但手气急地高高扬起后,却未落在太子的身上,而是无力无奈地垂下,捂住自己的面庞,大公主掩面哽咽片刻后,禁不住哭出声来“你的太子之位,是母后拿命换来的,你这样说,对得起母后的在天之灵吗”

太子不意姐姐忽然哭泣,连忙半跪在她身前告罪,并赶紧从长和手中接过帕子要为姐姐擦拭眼泪。但姐姐却用力地将他的手推开了,她捂着脸侧背过身去,哽咽的轻泣,如刀子一声声扎在他的心上。

“那一年,我五岁还不知事,上一刻刚听人说我多了一个弟弟,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就有嬷嬷急忙将我带入殿内,说再不快些,我就见不到母后最后一面了母后拼命生下你后,已是气若游丝、生机渺茫,却还在用尽最后的心力为你打算母后在临终前挣挫着苦求父皇立你为太子,当父皇将写下的立储诏书捧与她看时,她落下泪来,苦苦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是早已听过无数遍的话了,太子低头沉默着,在姐姐忍不住伸手朝他打来时也不躲闪。大公主轻轻锤了下弟弟的肩,抹着泪道“母后薨时,唇际是有一丝笑意的,因她以为她已为你铺好了前路,这世间最光明尊贵的一条路,可你你现下却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混账话,若母后在九泉之下听到,会有多伤心”

“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皇姐不要哭了”太子喃喃轻劝的嗓音已透出几分倦累。大公主渐收了眼泪,将身前弟弟扶起道“你是太子,是大周朝的储君,跪我做什么”

太子执帕帮姐姐擦拭眼角泪珠,大公主将帕子抽在手中道“这也不是你该做的,你应做太子该做的事。”

太子微微笑道“好罢。”大公主看弟弟这般,心中又是爱怜又是叹气,她搂着弟弟再劝道“就算不为母后,就只为你自己,你也不能不做太子。你想一想,从古至今,哪朝哪代的废太子是能落个善终的远的不说,就说咱们的祖父孝哀太子,在被曾祖废了之后活了几日你若从太子的位置上跌下来,就是别人脚下的蝼蚁,随时都有性命之险,姐姐会为你将眼睛哭瞎的”

不知有没有将她这些话都听进去,但到底没再说出能将人气哭的话来。大公主望着弟弟双眸澹静若水,想她这弟弟天生清心寡欲,对一己之身几乎没有心欲,更没有争权夺势的念头,便以己心度人,总以为他那二哥是个好的。

一味的苦劝是无用的,她得想个法子让太子对燕王生出敌意来,让他有心欲去同燕王争、同燕王斗。可什么样的人和事,能将弟弟这静潭般的心搅起涟漪来呢,大公主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夜里回府时,燕王不觉又走进知春亭中。那日凌风与素馨将少女送回郊外家中后,他随后就命人将少女的身份来历查清楚了。只是事务缠身,他还没能得空登门与她再见,她就被接入了永康公主府中。

虽想见她,但他不便在无事时去往永康公主府。他的这位嫡皇姐自是不可能真心欢迎他,他也不想叫永康公主知晓,他对她府内一名叫做慕昭的少女,另眼相看。尽管外头也许有人知晓了,那一日他是将身在马上的慕昭直接牵进府中的,燕王府的大门,不会没有人暗地里盯着。

初知慕昭被接入永康公主府时,他也有在心底忧疑,猜测大公主是否因知慕昭与他相识,而想利用慕昭谋划何事。后来派人暗中查知慕昭只是在公主府内填制新曲而已,大公主似乎并没有想利用慕昭谋事的心思,至少,就算有的话似也并不是想要针对他。

不怪他在心底多想一遭,他如今名望盛,却也像是在火上烤,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双眼想要寻拿他的言行错处,将他的名声泼上污点,将他从高处拽下。这样想那一日他贸然将慕昭牵入府中,确实是有几分冲动,但由不得他不冲动,多年的心底影忽成了眼前人,那一日的他,如何能轻易放手错过呢。

幽幽想着,似又见那日她执刀向他看来的情景。像是被逼至角落的小兽,在再无退路的绝境面前,爆发出一往无前的孤勇。手中银鞘刀折射的寒光,不及她目光坚执冷毅,似若他那日没有出手相救,她不仅仅敢划伤端王孙手臂,就是伺机取了端王孙的性命,她也敢下手的。不知她在他到来前,是如何在车厢中与端王孙百般周旋,又是如何在绝境中伺机夺了端王孙的刀,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那日他亲自为她牵马,将她带入燕王府中,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端王孙相信他口中的“卿卿”为真,让端王孙以为这少女真与他关系不一般,好叫端王孙打消觊觎美色的念头,不敢再对这少女下手。

其实依大周律,不该如此放过强逼民女的端王孙的。但老端王在朝中地位特殊,当年曾祖景宗病重临崩时,若不是老端王突发恶疾,也许今日御座上坐着的,不会是他的父皇。他当万事顺随父皇心意,因无法猜知父皇现下对端王府究竟是怎样的态度,他也只得按耐不动,不好出手惩治端王孙。

而且,他也不想将此事闹大。若他为一女子与端王孙起争执甚至将端王孙送进官府,那他不但将得罪端王一系的势力,且太子党人定会将此事故意做大,将之传得满城风雨,要他燕王沾上为女色轻浮任性的污名。他现下站得愈高,就愈要谨慎行事,虽离百尺竿头仅剩一步,但这一步极难走且极危险,进能抵天,而退跌下去,登高跌重,或要粉身碎骨的。

不觉越想越深,心绪也渐沉重时,夜风掠来了淡淡的迎春花香。远处墙头的纤绿与嫩黄,色泽娇美如她那日身着的黄袄绿裙,燕王想着明日或可在永康公主府中见到少女,心境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慕昭、慕昭,他心念着她的姓名,人虽还在月色下,但心已在期盼翌日朝阳。

因为皇姐叮嘱他要早些来府,故太子在第二日巳初时候,就早早乘辂车来到了永康公主府中。

离开宴还有个把时辰,公主府所有人等都正为将要到来的大周天子以及一众皇亲贵戚,忙得脚不沾地,连一府之尊的男女主人也不例外。

他的驸马姐夫匆匆来拜见他后,就紧着同府内管事们处理宴会事宜去了。皇姐抱着小外甥同他说了一回话后,也无暇招待他了,让侍女引他去府中涵香亭用茶,说亭外的山茶花开了不少,可赏看怡情打发闲聊。

随公主府侍女步至后园涵香亭附近,遥遥望见亭中立有一道娴静淡雅的女子身影时,太子方知皇姐为何要他早些来府,又为何要他来此用茶赏花。

他遥遥望见了亭中人,亭中人他的韦家表姐韦清如,也望见了他,忙步出亭外,敛衽向他行肃拜之礼。

太子上前虚扶表姐起身,寒暄几句,问表姐近来可好之类,韦表姐恭声答后,也谦婉地回问他近况如何。几句话下来后,二人之间就似无话可问可说了,因皆知对方为何会身在此处,沉默的气氛略显尴尬。

小时候倒不是这样的。清如表姐因是韦舅舅的嫡女,常被皇祖母接到宫中来玩,甚至会在皇祖母的永寿殿中住上几日,由此同宫中的皇子公主们都认识,与他、皇姐还有大皇兄这几个表亲就更相熟了。后来年纪渐长后,表姐入宫次数虽少了,但回回相见也不至于生疏,直到表姐及笄后,有关表姐的婚事,纷纷扬扬地议了两年。

一阵静默中,忽有清雅乐声随风而来,时似鸣泉杂琤玉,时似飞鹤绕行云。“此前倒未听过,想是皇姐府中乐人新制的曲子,是为今日宴会特意准备的”,太子由此打破沉寂,同表姐聊起道,“这里听不大清,不如走近听听他们的排演,早饱耳福。”

面面相觑地干站着甚不自在,不如走走。韦清如点头应下,随太子表弟循着乐声缓走着,听太子忆说小时候几个孩子在宫中御花园里调弄丝竹的事,暗绷的心境逐渐松快下来,唇际浮起笑意。

忆着旧事的太子,神色间也轻松不少,“我记得大哥用的是羯鼓,表姐用的是琴,二哥用的是”

他说至此处因心底郁思微一顿时,听身边表姐快声接道“是箫。”似也觉自己接声太快太肯定了,表姐微一默后,声音缓低道“我记得燕王殿下当时用的,好像是箫也不一定,也许是我记错了”

太子望了眼眉目低垂的表姐,似无所觉,只道“是箫,我想起来了。”

他继续闲话,声气依然温和平常。如此走离乐声越近时,却也听到有中年男子的冷硬嗓音在前方响起,太子寻声看去,见前方一株辛夷树下,一名褐衣管事正斥令一名少女,他似定要少女去做某事,而少女不愿,双方正为此僵着。

仅是为填制新曲而来公主府,慕昭并不愿同府内乐人一起侍宴歌唱。今日宴上,不仅皇帝驾到,燕王、端王孙定也在场的,她不愿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不愿与皇帝、燕王等有任何一丝相见的可能,却不想在将开宴时,府内的张管事来找到她说,公主有令,午间她必须侍宴领唱。

慕昭为推拒百般找理由,又说自己昨夜受凉嗓子坏了唱不好,又说自己年少不经事,从没见过天潢贵胄云集的大场面,到时候在宴上会吓得唱不出声。但张管事就是冷着脸不松口,不管她如何找借口,他就冷冰冰一句话,“反正公主有令,姑娘哪怕就是这会儿忽然哑了,到时也得在宴上领唱的。”

“我不”倔强的一声,却也是愈发声低无力的一声。垂下头的慕昭,忽然想起自己前世被逼入宫时。当时她也说不,可最终还是被关进了蓬莱殿并死在了那里,今世可重活,却也依然无力,依然无法违抗上位者的命令。

正心绪低迷沉重,忽听一少年说道“她既不愿,何苦逼她。”

是嗓音清润柔和的一声,却不啻如惊雷震响在她耳边。慕昭惊怔抬首看向来人,犹因这乍然发生的隔世初见,一下子没回过神时,一旁张管事已急忙行礼参见,并赶紧轻声提醒她道“快拜见太子殿下”

慕昭忙忙醒神,她垂下复杂眸光,低首欲拜时,少年太子已走近前道“不必多礼。”

太子看了她一眼,对张管事道“这位姑娘既不愿去宴上领唱,就不要强逼她了,另选一位愿去的乐人就是了。”

张管事一脸难色地恭敬回道“回殿下,不是老奴在有意为难她,实是公主殿下有令,定要这位姑娘在宴上领唱,老奴不敢违抗公主殿下的命令”

“无妨,另选一位愿意的吧”,太子道,“皇姐问起时,就说是我的命令。”

张管事听太子殿下如此吩咐,只得恭声应下。他诺诺退下时,慕昭按礼也当随之一同退离。她随张管事退走了几步后,因心中想着前世与“乔小姐”即太子的知交之情,想前世太子曾为救她抗命闯宫,心潮起伏难定,不由微缓脚步,悄然回身望了一眼,却见太子并未离去,也正看着她。

慕昭停下脚步,向那如冰壶秋月的少年,诚挚行礼道“多谢殿下。”为他现下解她困境,也为他前世待她的真挚友情。

少女身影渐渐远去了,太子却仍未挪步,仍静伫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因少女相貌清丽脱俗,纵与那现下有“长安第一美人”之名的郑宜芸相比,也不仅不输半分,甚还在神韵气质上似更胜一筹,韦清如遂不由以为太子是因色相而驻足出神。

她自己的容貌只是清秀而已,并不算出众,若非因此,父亲他们也不会只能冷眼看着郑家为郑宜芸打造出“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韦清如想着有关郑宜芸婚事的传言,心中自嘲如潮水漫涌,不禁绞拧着手中的帕子,低声叹道“这姑娘生得真好,若我能似她这般容貌,不,能有一半也是好的”

太子闻言说道“色相虚妄,表姐兰心蕙性,不必为此妄自菲薄。”

韦清如轻笑,朝那远去的少女身影微一努嘴道“殿下还说是虚妄,殿下自己分明都看得出神了”

太子淡笑着摇首解释,“我只是在想,她的眼神很特别。”

韦清如不解,“特别”

“她看我的眼神,和这天下间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太子说着不由又将目光投向那少女身影,心神随之幽恍,“她好像不是在看太子,而是在看一位久别重逢的友人”

幽幽心想着,内官长和朝此处疾步奔来。他匆匆向他一行礼后,飞快禀道“殿下,陛下驾到请殿下速至正殿迎驾”

今儿永康公主府的宾客,除有皇亲国戚,还有豪门世家的公子小姐,可说是衣香鬓影、贵介如云。但,地位再尊崇的天潢贵胄,在一朝天子面前,也得是屈膝下拜的臣子,皇帝驾到后,众人云集公主府正殿行叩拜大礼,在皇帝赐了平身后,再随圣驾前往宴殿。

是周岁宴,在用宴前,当有抓周礼。宴殿锦绣长桌上摆有物件无数,方满周岁的男婴,在桌上爬了一半便不爬了,抓起一支紫毫笔“呀呀”叫着舞着。大公主在爱子将笔端紫毫送进口中吮吃前,忙将笔夺了将他抱起,一旁的福王见状问道“这是个什么说法呢”

长公主笑道“看来徽儿是要随了林驸马,将来做书画大家了。”

驸马林适是中书令之孙,通文墨精书画,尤擅画岁寒三友,笔下松竹梅当世几无人可及,现于东宫任侍书一职,在太子闲散时陪侍其挥洒笔墨修心怡情。他听长公主如此说,忙谦说“殿下过誉”等,皇帝却道不必过谦,道若外孙真能袭了生父的丹青妙手,乃是幸事。

大公主见皇帝似有意要抱外孙,忙将孩子小心递送了过去。皇帝抱了约半盏茶工夫,问了些孩子的日常之事后,也就放下了,只令傅秉忠等将带来的礼物赐给大公主一家。

不仅有皇帝的赐礼,还有宫中太后娘娘的。因二十多年前孝哀太子弃世时,时为太子妃的韦太后,悲痛到不慎从高处摔伤落下腿疾,从此就不耐舟车劳顿,等闲不出宫门,极少驾至后辈私宅中。

大公主与林驸马抱着孩子叩谢天恩,皇帝抬手让起后,至宴殿上首升座受礼并令开宴,乌泱泱人群跪拜后入席坐定,展眼间公主府侍从便将锦绣长桌撤下,转在宾客食台上摆陈珍馐无数,另有新雅乐声响起,丝竹婉转,歌舞升平,一派天家清贵风流。

因身在皇家,从小到大看听歌舞无数,又因心念着那名少女,悄看她并不在宴殿中后,有些失望地心不在焉,燕王起先虽知曲子应是少女所制,却也难以静心听曲。但,心不在焉一阵后,悠悠曲声竟似月下流水,渐将他微燥的心境轻柔抚平,他不禁沉下心来,静心聆听。

那厢,长公主一边用宴一边赏听着歌舞,暗想慕昭这少女倒是多才多艺的,且她绮年玉貌却想入道,性子定也比俗人有趣不少,若留在她在琼华观为道,时不时制制新曲,也可打发闲暇。但,这得看当朝皇帝陛下对这少女,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欢宴将终时,大公主向父皇敬酒并笑说备宴简陋请父皇恕罪云云。皇帝抿了口酒,衔着笑意对长女道“宴中歌曲极佳,朕在宫中都久未听到这样的好曲子,你府中藏了好乐工啊。”

大公主在开宴后才知道慕昭不在宴中领唱的事,她有心定要父皇今日见一眼慕昭,这时听父皇这样赞说,便忙自然地顺话笑接道“不是女儿府中的乐工,是从外请来的高人制的新曲。高人现在府中,父皇可要一见”

皇帝雅好乐事,颔首道“传。”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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