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倾慕
夜里入睡, 许是白日里见过岑远煮茶的缘故,涟卿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梦里还是同岑远一道,岑远在石凳对岸煮茶, 她同另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童在一处。
“哇”小童歪着头,眼睛都仿佛看直了。
岑远的动作亦如今日见过的一样, 行云流水, 让人赏心悦目
“云州珀珞,配盐煮。”他递了茶盏给她。
她接过,轻声笑道,“盐那不是咸的”
他莞尔,当做默认。
“大卜, 我可不可以也尝尝”小童眼巴巴看着他,奶声奶气开口。一双眼睛似是会说话的夜空星辰一般,让人无法拒绝。
他淡声,“不可以。”
涟卿印象中, 他一直温和,但仿佛同念念一处的时候, 就忽然会切换到这幅模样
念念
她好像忽然想起奶声奶气说话的声音, 是念念。
念念委屈,“为什么不可以”
“像小孩子不可以喝茶。”他平静。
念念咬唇, 眼泪都似在眼眶找那个包着, 快要溢出眼眶, “可是,念念想喝呀”
他轻声笃定,“陈念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稍后,念念还是如愿以偿捧着茶盏, 欢欢喜喜喝了一大口,当即脸色都变了,皱眉道,“大卜,不好喝。”
岑远脸色都变了。
她笑开,岑远还不好说什么。
念念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睡梦中,她眉头拢紧。
似是梦到有些迷迷糊糊的事,下意识里想去多想,但脑海中似针扎似的疼。
她没去再想。
梦里,场景再唤。
还是她同念念一处,两人蹲在笼子前,挑选小猫。
念念选了一只,她也选了一只。
身后的脚步声临近,是岑远的身影,在她同念念身后俯身,温声道,“选好了吗”
“嗯,在取名字了。”她应声,转眸看他时,眸间铅华销尽,不染一尘。
他淡淡垂眸,“叫什么名字”
念念先开口,“卜卜”
岑远“”
岑远看着念念,她忍俊,一瞬间,她觉得岑远是想把念念直接扔出去的,但她在,他还需保持风度,尽量平静道,“换一个。”
“卜卜。”念念坚持。
在岑远脸色彻底变黑前,她朝念念道,“叫萝卜,萝卜好听些。”
念念眼前一亮,便开始萝卜萝卜的叫起来。
念念抱着萝卜玩去了。
他轻声,“你的呢”
她看他,“没想好。”
他唇畔微微勾了勾,“那你再想想。”
她笑道,“我是说,它叫没想好。”
“哦。”他朝没想好笑道,“欢迎你来敬平王府,没想好”
敬平王府
醒来的时候,是翌日清晨。
涟卿依稀觉得昨晚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好像都是同岑远有关,有煮茶,有没想好,还有念念,还有,他口中的欢迎来
她伸手遮挡在眉间,才察觉额头上都是涔涔汗水,不知道最后又梦到什么不好,但连同他口中早前那句欢迎没想好的话都记不清了。
但她记得有没想好在。
在梦里,岑远是认识没想好的
涟卿撑手坐起,没想好还蜷在她枕头一侧,懒懒打着盹儿。听到她起身的动静,也就慵懒睁了睁眼,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耷拉着头睡了过去。
她愣了许久,才伸手摸了摸没想好的头,轻声道,“没想好,你是不是一早就认识岑远”
听到主人唤她的名字,没想好没睡醒,不高兴得“喵”了一声。
涟卿没说话了,只是继续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如果梦里是真的,那没想好从一开始就是她的猫,又怎么会在弘福寺里
除非,她目光微滞。
那时候岑远就在,在人群中远远看过她
她指尖微顿。
他来了京中多久,才用岑远这个身份接近她
她眸间微敛,心中轻叹。
何妈撩起帘栊到屋中的时候,她已经起身,去耳房中沐浴洗漱了。
昨晚出了一身汗,沐浴后披了一件干净的浴袍出来。
今日到鸣山书院了,要以东宫的身份见国子监的官员和学生,就要穿朝服。
朝服她自己一人穿不了,都要青鸾和云雀帮忙。
朝服也分平日和出席隆重场合的礼服两种,今日不是国子监论道,她只是去见国子监官员和学生,正式的朝服就好。
书院有伺候的小吏送了晨间的餐食来,何妈细心,都逐一验过才端至她跟前。
同何妈在一处不过几日,但何妈已经清楚她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尤其是她气虚,怕她夏日里上火。
等用完早膳,国子监陪同的官吏已经在苑中等候,“殿下。”
“傅司业。”涟卿应声。
国子监下设祭酒一人,司业两人,统管国中教育之事,祭酒是正职,两个司业为副职,各司其职。
她在鸣山书院的行程都由傅潋运傅司业陪同。
“两日后就是国子监论道,这两日已有国中大儒,名士,学者,还有各地陆续入京的诸侯和世家前来,殿下会见提前见到不少人。”傅潋运一面领着她往翠园去,一面同她说起,“所以国子监的课程前几日就结束了,留下来的学生要么是参加两日后的国子监论道的,要么就是来听论道的。按照往常的官吏,都会在这空闲的几日自发组织探讨,各抒己见,探讨时政,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天马行空都有,今日微臣领殿下去的,是探讨时政的这一批,其中有几个好苗子。”
傅潋运这么说,涟卿便清楚了。
鸣山书院不小,两人一面往翠园去,傅潋运一面道,“微臣记得殿下上次是同魏相一道来的,当时仓促,只简单同学生们照面过一回,也大多是魏相在说话,殿下没怎么开口。今日这些学生里,就有早前那次殿下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混在一处了。”
“那正好去听听。”涟卿笑了笑。
探讨时政的,她是想起了岑远给她上课的时候
她最喜欢听他分析朝中之事,抽丝剥茧,有理可依,有迹可循。
思绪间,已经到了翠园。
到翠园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开始今日的时政探讨。
名为时政探讨,多分两个部分。
一是国中之事,二为临近诸国论述。
前者会敏感些,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不会挑选不合时宜之事针砭时弊;后者就要天马行空,畅所欲言得多。
见到东宫至,国子监的学生们都好奇看过来。
许多人是初次见东宫,虽然知晓东宫早前是淮阳郡王府的郡主,是宗亲之后。但第一次见到东宫真人时,眼中都是惊艳。
比起东宫这个身份,东宫本身更让人瞩目。
只是事分利弊。
东宫生得好看,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忘了移目;但同样的,这样的东宫也会让人心中迟疑,尤其是,东宫是女子,便极容易被人猜想。
能入国子监下属几处念书的学子,大都条件出众,或自己优秀。
所以在这些国子监学生眼中,涟卿即便是东宫,也会对她心生疑惑。
“殿下。”园中纷纷暂停下来,拱手问候。
“不用管我,继续吧,我在一侧旁听就是。”涟卿泰然自若,也分毫没有怯场的模样,倒让不少学子简单吃了一枚定心丸。
时政讨论继续着,涟卿远远瞥到岑远在角落处同国子监崔祭酒一道说话。
他们两人的苑落离得很近,她原本是想叫上岑远一道来翠园这处听时政讨论的,但去的时候,苑中说太傅已经离开了。
原来他早早就到了,同崔祭酒一处。
涟卿没有出声。
翠园的时政探讨再次开始,涟卿收回目光。
天子和岑远都告诉过她,要在学生中树立威信,也要在学生中寻找好的苗子,留为己用。
涟卿认真听着。
远处,崔平周和岑远都看到东宫到了翠园,也见到东宫无论是雍容气度,还是谈吐间的泰然自若,的确都让人惊喜。
崔平周叹道,“自从太傅入京,殿下与早前大有不同,太傅不亏为名士,罗老大人的关门弟子。”
岑远看了看他,特意道,“是殿下聪慧,我也是抛砖引玉。”
崔平周笑道,“太傅不过自谦,之前在早朝上,朝中上下皆有目共睹。”
岑远淡淡笑了笑。
正好,见她目光也朝他看来,见他同崔祭酒在一处,没有出声,或旁的眼神,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认真听着眼前的学生们探讨时政。
“那太傅您先忙,老臣先去处理旁的事情,晚些再同太傅说话。”崔平周朝他拱手。
他颔首致意。
等崔平周离开,陈壁上前,“早前打探主上,打探得最的一个就是崔平周崔祭酒。”
陈修远轻声道,“哦,那找人盯紧他,狐狸尾巴就快露出来了。”
方才他同他说话,他就觉得不怎么对。
陈壁悄声道,“主上放心,陈淼盯着他呢。陈淼的名字里有三个水,崔平周崔祭酒字子炎,有两个火。陈淼三个水,怎么都冲了他的两个火我都算好了,主上,万无一失。”
陈修远看他“”
陈壁见他脸色不对。
陈修远平静看他,“你叫什么”
陈壁诧异,“陈壁啊。”
只是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他名字里有个壁字,壁是墙的意思,那不是给人添堵
他明明日日都跟着主上。
陈壁嘴角抽了抽,逢迎道,“我刚才那是活跃气氛,我还会口中喷火”
陈修远瞪了他一眼。
他赶紧恢复正常神色,恼火得自言自语道,“给你闲完了”
陈修远嘱咐声,“你去跟着阿卿。”
陈壁意外,“不是有郭将军在吗”
“整个鸣山的守卫都是他在看,他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在,难免有不在的时候,他的副将跟着,你也跟着,这里同寒光寺没什么区别。寒光寺没得逞的蝇营狗苟,鸣山书院还会再来,别吓到她。”陈修远说完,陈壁会意,“知道了。”
“让陈穗和陈铭跟着我。”
“那陈楠呢”陈壁看他。
“我安排了事情给他。”陈修远说完,又吩咐了声,“去吧。”
陈壁应好。
陈修远转身,刚想往翠园那处去,正好遇到信良君。
四目相视,信良君眼波横掠,眼中都是不屑,从他身侧走过,目中无人,也熟视无睹。
陈修远并不介意,继续往翠园那处去。
信良君原本是要离开的,脚下去忽然驻足,转眸看向身后,岑远这处,然后见涟卿也在人群中。
身侧的副将上前,“今日有国子监的学生在翠园探讨时政,东宫在。”
信良君眉头微皱,想起昨日岑远说起的话,又多看了涟卿一眼,没有再转身离开。
岑远上前的时候,正有学子在发表自己的看法。
涟卿见他坐在人群后面,他也朝她点头,示意她继续,他就在这里陪她。
有他在,涟卿心中似是都踏实了许多。
岑远的注意力从涟卿这处转到发言的学子身上,对方说到一半,刚到慷慨激昂的时候,“所以,燕韩虽然才经历谭王之乱,历经动荡,但是珩帝要比先帝铁腕得多,削减驻军建紫衣卫,虽然驻军的人数在减少,但是更稳固,而且是听令于珩帝。削减驻军的开支,又投入到了民生当中,诸如水利兴建,运河开凿。即便是谭王之乱这么大的动荡,边关也未乱,珩帝的治国之策是适合燕韩国中的。”
因为说起的是燕韩,涟卿下意识看向岑远。
果真见岑远在认真听着,没露声色。
而这人说完,另一人也起身,讨论的氛围很好,也自由接道,“我赞同方才载元兄所说的珩帝治国之策,但也有不同看法。燕韩地理位置特殊,与诸国毗邻,这是它的优势,也是劣势。优势在于,可以凭借特殊的地理位置,交东西,通南北,但劣势同样在于,它很可能会四面树敌。诸位看,燕韩的北部有巴尔,巴尔一族好战,随时都可能与燕韩爆发冲突,尤其是寒冬;燕韩东部是苍月,苍月是上国,轻易不会穷兵黩武,但临近诸国之间,局势瞬息万变,燕韩东临苍月,一旦生出摩擦,很难抵御;往西,有我们西秦,两国之间的关系微妙,也有摩擦在;西北有羌亚,西南有西戎,羌亚与西戎虽然不像巴尔,但也骁勇善战,都曾与燕韩发生过冲突。所以,燕韩周围虎狼环伺,燕韩的症结在于如何遏制周围,也让自己免予被周遭遏制。临近诸国中,燕韩面临的局面,是最难的。”
这人说完,旁人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
遂又有另一人起身,“非也,既然各抒己见,我倒觉得临近诸国中,局面最难的是长风。虽然长风与西秦并非邻国,但幅员辽阔,抛开巴尔,西戎,羌亚这几国不谈,长风的国土堪比南顺,仅次于苍月。早前长风强盛的时候,还一度逼得巴尔后退百余里,从巴尔手中拿到了通往西域的商路。但长风惯来有夺嫡之乱,新帝登基,大都伴随着,而后才有平稳执政的十余二十年,再等到新的天子即位。如今长风国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在对内危机四伏,又与南顺,苍月,东陵之间暗潮涌动。长风想要崛起,除非强有力的天子执政,为日后的东宫保驾护航,但自古就有的症结,也非轻易能扭转的。”
陈修远想起眼下的长风确实危机四伏,长风同东陵,迟早要有一战。
又有另一人起身,“那我来说说南顺吧,南顺偏安一隅,是临近诸国中战事最少的国家,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国中富庶,经贸发达,仅次于苍月。虽然与东陵有夙愿,与苍月,长风的关系微妙,但隔着天堑,等同与有天然的屏障在,易守难攻。与巴尔,有百余年没有过战争了,只有西边的西戎,西戎如果同南顺冲突,便要跋山涉水,穿过广袤的荒漠,除非是有备而来。眼下元帝登基数年,大胆用人,许相统领百官,主理内政,兴建防洪工事,打通陆路与水路,南顺这些年长足进展。太多优势了,临近诸国一旦交战,近乎所有的物资都可以通过南顺走,都要与南顺交好。所以,虽然地理位置不同,但南顺亦有值得借鉴之处。”
原本就是时政探讨,接下来又说起苍月。
苍月自太子监国之后,一改早前的强势,以大国之姿,与周遭交好,但说不强势,压制巴尔的时候,又雷厉风行。苍月太子的执政有些让人看不透,不知意欲为何,但苍月渐渐从早前的强势,要各方臣服,慢慢变得内敛担当,却越来越不容忍小觑。
最后说道西秦,便也有学子道,“西秦与苍月之间隔了一个燕韩,如果有燕韩做屏障,西秦就可以背靠燕韩,北御羌亚与巴尔,同时有底气应对西戎。”
但很快就有旁人异议,“哪能这么容易,西秦与燕韩之间的关系微妙,芥蒂多于信任,眼下还在微妙的平衡中,想要西秦与燕韩背靠,除非联姻,但西秦与燕韩怎么会联姻”
“国与国之间,趋利避害,舒见兄怎么知晓西秦与燕韩不能联姻”
这人说完,附和的有,摇头也有。
“太傅,您觉得呢”也有学子看向岑远处。
涟卿也不由看他,他唇畔勾勒,“不无道理。”
原本就是漫谈,岑远一句妙语,让翠园中的氛围比方才还要好,周遭的学子也跟着笑起来。
“殿下,今日我等随意抒发,天马行空,畅所欲言,不得体之处,还望殿下勿怪。”也有学子朝她道起。
一人说完,翠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陈修远也看向她,一身东宫朝服,比平日里见过的模样都要干练沉稳,旁人话落,她也大方开口,“古之明君者,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与太傅也时常教导,要广开言路,忌闭目塞听。人才济,则天下兴。居东宫者,也当如明月昭昭,君子坦荡,能听百家之言,唯贤才是举。自我西秦开设国子监以来,涌现了诸多世家子弟、寒门学子中的佼佼者,是朝中幸事。今日虽不是正式的国子监论道,但有幸能听诸位各抒己见,如繁星耀眼”
陈修远看着她,不急不缓,有娓娓道来,也有沉稳泰然在,恰到好处。
他也是第一次觉得,她身上有东宫气度,她才是如星辰耀眼的那个。他坐于莘莘学子当中,眸间也同旁人一样,有欣赏,也多了倾慕在
她也正好看他,“故高山流水,求贤才若知己。”
“殿下虚怀若谷,是我等学生之幸。”
“东宫如此贤明,是国中之幸也。”
岑远唇畔微微勾了勾,淡淡垂眸。
远处,信良君也愣住。
“主上”副将看他。
信良君回神,淡声道,“走吧。”
临到出翠园时,又回头看了看她,而后才又转身,沉默走开。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