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记忆拼图 47、047

“如果是我的话，就没有问题。我和其他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可以将一切都告诉我。”

红发的少年说完这句话，便面色如常地坐回了原处。

佐藤泉放下了握着毛巾的手，露出微肿的面颊。她轻翕着眼睫，状似无意地轻声说着：“看来这两天只能戴着口罩去学校了。”

她的答非所问，让赤司征十郎红色的瞳眸微微一暗。他用修长的手指撩起少女耳廓旁散碎的黑发，让那些顺滑的发丝自指腹上流泻过，最后安静地垂落回自己的属地。

“不愿意告诉我……吗”

“并不是‘不愿’。”佐藤泉嗓音轻软：“而是告诉赤司君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用处。平白无故地诉苦，卖弄伤疤、博取怜悯，也只不过是给别人增添烦恼而已。”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徒增烦恼。”赤司说：“但是我愿意听你说这些事。”

“是吗”少女竟然展露出了笑颜，丝毫不见应有的惆怅与忧郁：“如果告诉赤司君的话，莫非还有什么‘奖励’之类的东西吗……奖励我将那些秘密分享给赤司君的行为”

她不太应景的俏皮话，让赤司的眸中流露出一分了然，仿佛他已经与面前的少女相处了许多年。他收回手，声音里竟然带着隐隐的宠溺。

“真是贪心不足的夜莺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向国王索求。”赤司说。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以歌喉换取宠爱的夜莺，一旦得不到国王的视线，就会寂寞又郁郁寡欢地死去吧”泉顺着他的话回答。

“那么，可以告诉我了吗”赤司凝视着她：“你的全部。”

虽然是温柔的语气，却带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命令一般的感觉。

他总是给人以一种强势的安心感，就算被他颐指气使也会感到心甘情愿。

“其实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泉开了口。

“我的母亲是一位很有才华的钢琴家，父亲则是大企业的长子。我那位父亲在年轻时就极为轻狂，为了追求母亲不惜离开家族。这样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本当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他们两人的性格实在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母亲的钢琴才能异凛，这样的优秀也让她拥有了争强好胜与满是控制欲的性格；而父亲则是优柔寡断、风流多情的名门公子，这样的两人结合在一起，结果也大抵可以预料到吧”

赤司浅浅地点了下头。

“父亲总是徘徊在不同的女人身旁，四岁那年，父亲甚至拥有了其他的孩子。无法忍受这件事的母亲，最终离开了他。即使如此，母亲依旧怀念着当初愿意为她与家族决裂的恋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赤司用手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将挽回丈夫的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渴求她成为最优秀的……是这样吗”

“嗯。如果只是单纯地单相思着，那倒也无所谓。”泉抿着唇角，对赤司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对父母的情感十分淡薄。赤司君会因此而感到奇怪吗”

“不会。”赤司说：“……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对身边的人情感淡薄而已，没想到连父母也无法成为你的羁绊。”

“有一对这样的父母，不可能深切地爱着他们吧”佐藤泉如同开玩笑一般说着。

“说的也是。”

“只是单纯的想念――没有问题。但是，”泉顿了顿，抬眸望着赤司，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告诉我吧。”赤司说。

“最近，我发现母亲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她的声音渐低：“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脾气变得极为暴躁易怒。只要接触到有关父亲的事情，她就无法冷静下来。”

没错了，那一天砸在她额头上的那个药瓶的瓶盖……

“所以才会表现出如此的失态吗”赤司盯着泉微肿的面颊。

“是。”泉点头。

“我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值得留恋的男人。与其说母亲是深爱着那个男人，倒不如说是深爱着过去那个完美的自己――当年的她足以令出身富家的名门公子与家族决裂，放下一切和她结婚生子、组建家庭，这是何等美好的童话，不是吗”

不停地怀念着过去的自己，不停地追忆着曾经的优秀，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

强烈的执念就这样刻入了骨髓之中。

其实她的母亲，从骨子里散发出了一股懦弱的味道――连承认失败的勇气都没有。

顿了顿，她轻笑起来：“见笑了，赤司君，让你听到这些无聊又无趣的事。”

“并不会。”赤司说：“世界上什么样的父母都有。我可以理解你在母亲的期愿下被逼迫成长的心情，但同时，也不太理解现在的你的心情。”

“赤司君的家教比我更严格吧”

“是的。”赤司垂下眼帘，话语中莫名有了一丝怀恋：“我的母亲是个很优秀的女人，但是她在数年前过世了。因而，我无法体会被母亲所伤害的你是怎样的心情。”

“抱歉。”

“无妨。”赤司望着她，顿了顿，忽而说：“你还有其他没有告诉我的事情吗我所看到的佐藤泉，和你刻意展现给别人的佐藤泉，可不像是一个人啊。”

“……赤司君”泉愣愣地，歪着头看着他。

“如果，”赤司凑近了她的身体，将手掌契合在她的面颊上，五指擦着耳畔摩擦入她的发间：“你和表面上那样温柔无害，完美而优雅的话，也许现在的我还不会认识你。”

佐藤泉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眼睛却飞速地一眨。

她眉宇轻敛，问：“赤司君，我们从前见过吗”

“我看过你的演出。”赤司的回答模棱两可。

“这样的回答可没有任何意义。”佐藤泉的话像轻轻的撒娇。

赤司征十郎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耳畔，像是在顺着鸟类璀璨翠绿的羽毛。

“那么，我就实话实说吧，”佐藤泉的笑意愈深了，她的神色显得十分柔软温和：“父亲和母亲什么的，我根本毫不在意。我甚至希望他们根本不存在。――母亲对我的掌控，已经过分到了让我无法接受的地步。我害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在某一天忍不住杀死我。”

“害怕吗”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有这样的预感。”

赤司征十郎侧过头，明丽的灯光只能将他一半的面颊照亮，另一侧的面孔却显得有些晦暗难测。即使如此，他的双眼却凝着粹然冰冷的光，像是镶嵌在大理石雕像中的宝石，泯灭了所有感情的波动。

“成为掌控者就可以解决这个烦恼不是吗――我信奉这样的守则――‘我是掌控者’，悖逆我意愿的人，即使是父母双亲，也不能轻易饶恕。”

他的话不复先前的温和，透着隐隐的冷然锋锐。

这样冷漠又强势的赤司征十郎，悄悄地从温厚谦和的面具后露出了一角。

佐藤泉放在膝上的手指悄然一紧。

她低垂下头，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

坐在她面前的少年似乎悄悄变了一个人，然而这样的变化，却没有让她感到任何的不适，因为那人的话十分契合她的心意，仿佛是提前窥知了她的内心所想，再将其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

更或者说……

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直白的，满是渴望的，不加掩饰的自己。

【就是这样，不需要任何的遮掩，想要放肆地说出心底的话，按照想要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赤司君，再留在这里，拍卖会就要结束了。我怕我的父亲也会一直找我。”她柔和地说着，提醒道：“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赤司捉住她的手掌，将她扣进了自己的怀中：“这是答应赐予夜莺的奖励。”

他亲吻了佐藤泉的额头，然后目送着身形窈窕的少女从容地缓步离去。隐隐地，他的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某句话。

“任何为你所钟爱的地方，即是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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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泉回到父亲身边时，父亲佐藤健很惊诧地望着她的面孔，继而恼怒地说：“是雅子吗她怎么还是这幅样子！实在是不适合做你的母亲！”

泉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没有说话。

拍卖会已趋近尾声，健环视四周，考虑到自己的体面，便趁着大家都注意着压轴拍卖品的时刻，和泉先离开了。

――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带来的长女竟然被不知道是谁的人打了一巴掌，那他可就要沦为社交圈里的笑柄了。

等到坐进司机开来的车里，佐藤健还久久地露出着一副恼怒的神情，仿佛被打了一巴掌的人正是他自己。继而，他又扶着额头幽幽地叹一口气，说：“泉，雅子确实很过分，但她也是个好女人。……这一次，她可能真的很难过。”

虽然如此说着，但是他的语气里可没有任何的不快。

对于佐藤先生来说，前妻一直深深地爱慕着他，是他一贯来骄傲无比的谈资。

“爸爸”

“我也毫无办法。”佐藤健用手掌摸了摸泉的发顶，面带和蔼又无奈的笑容：“我很关心雅子，但也仅此而已。……啊，对了，你要好好照顾你的母亲。我怕她又和当年一样……”

佐藤泉望着父亲的目光一动不动，这样纯粹又柔软的目光，却不能让健释然，反而尴尬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他望着窗外飞驰而去的夜景，说：“当年，和树那孩子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吵着要我放弃那个孩子。这样冷血的事情我根本做不到，于是我对她说‘有了和树和久美子的我很幸福’。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她竟然……”

竟然试图自杀。

佐藤泉的眼帘一眨，她轻声地对父亲说：“爸爸过的很幸福吗”

健回过头，和蔼地凝视着她：“是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心爱的长女不能陪伴在身侧。爸爸没有发现雅子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抚育你，那是爸爸的错误。现在知道了，便不能放着不管。如何泉要和爸爸与和树一起生活吗”

“……不了，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佐藤泉低垂着头颅，笑的很温和。

她悄悄将手指攥紧，在心底反复念着某一句话。

【悖逆我意愿的人……即使是父母双亲也不可饶恕。】

【不，不如说……干脆全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