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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当刁民好多年[无限] 14尔0. 番外三 维尔莱特

作者:曲奇碎可可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4-09-22 03:59:46 来源:就爱谈小说

“不。”

维尔莱特“”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词了。

“听话, ”女人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塞缪尔。”

“反正我不。”

“爸爸妈妈都忙不过来,你就和这个姐姐待一会儿, 等妈妈忙完, 好吗”说完, 她苦笑着转向维尔莱特,“麻烦你了, 维拉。”

维尔莱特“嗯”

“放心。”她觉得自己的口吻太不确定了,连忙补充道, “交给我吧。”

洛佩兹夫人向她笑笑,起身向楼上书房走去, 留下一大一小面面相觑。维尔莱特头疼地收回目光, 果然看见那金发少年正气鼓鼓瞪着她, 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年龄,但从身量和洛佩兹夫人的年纪来看,最多不会超过十岁。

一双蔚蓝色的眼睛瞪圆了, 发梢垂落耳根,后脑翘起几缕不服帖的金发他显然对刚午睡起来就听到这个噩耗很不满意,正像被入侵领地的猫一样炸毛地看着这个几天前才来到自己家里的陌生人。

她最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了。

不过, 毕竟是阿西莉亚夫人的请求。

她其实不太想用夫家的姓氏称呼对方。维尔莱特叹口气, 在他面前蹲下, 正打算好好跟对方说道说道, 就见他愤愤不平地一跺脚,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喂,你站住”

洛佩兹家宅邸还是挺大的。

据说是祖上留下的遗产,代代相传地到了现任家主手里。这里大得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庄园,原来也是雇佣了管家和不少佣人来打理的, 前段时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难得回家一趟的洛佩兹先生遣散了大部分帮佣,只留下了维持运转和卫生的必要人手。

但与之相应的是其他方面就有点不太够用了,比方说现在,阿西莉亚夫人就是邀请她来家小住的同时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儿子。

前提是她能找到。

维尔莱特追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了楼梯,结果刚一转过拐角就再见不到半个影子。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疼了,正打算换个方向再找找,忽然看到了不远处半掩着的门扉。

“咦”

维尔莱特好奇地走近两步,明知这样不太礼貌却还是忍不住去瞧门后的景象。还在全神贯注敲打着键盘的阿西莉亚洛佩兹没有注意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电脑屏幕在她娴静的脸庞上映出莹莹的光,光凭这一幕,似乎很难相信她就是曾经那位业内知名、敏锐而犀利的女记者。

实际上自打从报社辞职起,她已经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了,坊间普遍流传的是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回归家庭。

维尔莱特讨厌这个说法,她一度很喜欢那刀刀见血的笔锋。但当她终于见到阿西莉亚其人时,对方温言细语的谈吐似乎又在证明着传闻的真实。

如今看来,有些事看起来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可以任人言之凿凿。

她轻轻掩好门,在被发现前离开了书房。

她在仓库里找到了试图藏起来的塞缪尔。

男孩警觉地紧紧盯着她,大半个身子都躲在承重柱后头,神情还有点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维尔莱特沉默了。

她总不能说是动用了自己的读心能力,感应到这里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紧张地犯嘀咕吧。

“我刚才看到你妈妈了,她确实很忙。”于是她果断换了话题,“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你想玩什么玩具或者游戏,我陪你。”

塞缪尔仍然在看着她。

“不要。”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那爸爸妈妈不就更不管我了吗”

这样啊。

维尔莱特揉揉眉心。

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最容易被什么转移注意力来着

她放下手的瞬间,五官已经随着浅淡光芒的延展而起了变化。那变化柔和却迅速,让她转眼就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塞缪尔直接看愣了。

维尔莱特立刻又变回原来的模样,抢在他叫出来之前竖起了食指,“嘘。”

“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她也有点紧张了,“不要告诉你妈妈,好吗”

她不太想被对方另眼相待或者说,当成怪物。

塞缪尔怔怔地点了点头。

“怎么做到的是魔术吗”但他紧接着就连环问道,“要怎么样才能学会呢我能学吗”

维尔莱特“”

“想多了。”她冷酷地说。

不如说,这本来就是佩特利诺家族另一门秘而不传的天赋法术。

那是伴随了她前十六年人生的本名,阿贝拉佩特利诺。

托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困住人的一生却太容易了。

而作为其支柱的势力之一,就是富有且强大的佩特利诺家族。

他们是如今十分少见的完全由女性掌权的世家,连当地的政界都得仰赖其鼻息。这个家族挑选家主的标准只有两样,血脉,以及魔力无论多少,必须流有佩特利诺的血液,并且觉醒了相应的能力。

她是下一任的家主继承人。

不论是主家还是旁支,她都是这代里唯一一个拥有心灵感应能力的家族成员。所以甚至不需要选拔,他们只会有一个选择。

她的天赋显露得太早了,以至于三岁那年第一次下意识对读到的想法问出了口时,并不明白母亲狂喜的神情代表了什么。

很快,她被接到家主身边接受更良好更仔细的教导,先是克里丝汀的母亲,然后是克里丝汀。

始终不变的是跟随她们左右的尤兰达。

她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成为一名合格的家主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几乎挤压了全部的课余时间。而且,她实在不能说有符合代价和自己期望的收获。

疯子。

那些隐秘而亵渎的知识接触得越多,她就越这么觉得。

全都是疯子

她难以理解其他人虔诚到狂热的信仰,难以理解他们对献祭自己的肉身与母神融为一体的渴望,她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余下的后半生都将作为明面上的提线木偶被牵拉着手脚度过。喘不过气的沉重间隙里,她的心底开始油然而生对外界的渴望。

那时候的网络远没有如今发达,人们接触最多的还是纸质的媒体。她不再关注本地的新闻,转而开始订购其他城市、州乃至于全国知名的报纸,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外面发生的一切。

在所有报纸中,她最喜欢的是一位名叫阿西莉亚克伦威尔的记者写的文章。

那个人笔触锐利辛辣,总能用最切中要害的方式指出事件背后的问题。而态度又冷静客观,这无疑是正处于迷茫的阿贝拉渴望的。她时常想象对方会是个怎样的人,但往往只能因阿西莉亚笃信笔杆比自己这个人更重要、永远不在公众前露面作罢。

就是从这时起,她决定出发了。

以佩特利诺家族对继承人的要求,跳级是个必经的过程。她以十五岁的年纪领先同龄人自高中毕业,假称自己申请了附近的大学,其实早早买好了去别的城市的车票,就等着离开的那一天。

她可以去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遇到全新的人,那里不会有谁要求她一定要为虚无缥缈的高位存在牺牲自我。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见到阿西莉亚,到时候她就能面对面地向她请教。

少女时期的想法就是那么天真又愚蠢看,她们名字的首字母都是“a”,那一定也是一个共同点了,她可能有机会成为像对方一样的人呢

她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悄悄提起行李箱,沿着事先看好的小道想要偷溜出庄园,结果在刚迈出脚步的下一刻就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她僵立在原地,感受着从身后不远处散发出的气息,甚至攒不起一丝回头的力气。

是啊,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能瞒过那样的存在呢。

“没关系。”

披着人类躯壳的美丽邪神用祂那轻柔婉转的嗓音说。

“你可以走。”

“但你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只有这里是你的容身之所。”

“你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阿贝拉,到时候再见。”

话音未落,那极具压迫力的存在感就在一瞬间消失了。压在身上的力道猛然卸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她不愿意去思考那句话代表的含义是什么,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攥紧拉杆,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她最后离开得很光明正大。

谎言成为现实,她真的在当地申请到一所不错的学校。她想换个新的开始,又无法完全割舍过去,在人们口中的称呼渐渐就变成了“维尔莱特”。

时间一天天过得很快,正在享受新生活的维尔莱特抬头才发现竟然到了暑假,同学要么去旅游要么回了家。至于她,离家出走至今为止还没有想过要不要回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散步,走着走着就感觉到一阵眩晕。就近找了张被阳光晒得滚烫的长椅后,眩晕不仅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

正在维尔莱特怀疑是不是中暑的时候,一瓶矿泉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嗨,还好吗”抬头看到的金发女子笑容温婉,对方主动自我介绍道,“叫我阿西莉亚吧,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它。”

她在这种情况下偶遇了自己憧憬的对象。

拍成电影都嫌太凑巧的桥段就那样在现实中发生了。

阿西莉亚克伦威尔现在已经是阿西莉亚洛佩兹了与她的想象截然不同。

她的文风尖锐,说话时的语气却亲切又温暖,但不改的是精准的控场能力,现在维尔莱特明白为什么那些受访对象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维尔莱特还是没有谈起过往,阿西莉亚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避讳,对此付之一笑,转而问她既然迷茫又无处可归,要不要来自己家里小住一段时间。

维尔莱特一瞬间觉得对方的警惕性也太差了。

然后她发现阿西莉亚的眼神是认真的,认真到犹豫一秒都仿佛成了种不礼貌,她转而开始考虑缺乏危机感的是不是她自己。

可这和有机会去偶像家里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以她的能力,一般也不会有谁能伤到她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以后,维尔莱特毫不迟疑地同意了邀约。

虽然那时候没想到会有个这么难搞的小孩子。

她和塞缪尔的关系很快就肉眼可见地改善了。

等到晚饭的时候,后者已经开始直呼她的名字,听得维尔莱特只能握紧发痒的拳头。他们两个的相处融洽也落进阿西莉亚的眼里,她笑着顺手从女仆手中接过盘子,将那碟烟熏鳕鱼柳放在了离维尔莱特面前更近的位置。

奇怪。

她明明没有说过的。

维尔莱特回忆着前几天的表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轮到鳕鱼时不自觉多切了一些。

她抬眼望去,阿西莉亚先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在这里体会到了与佩特利诺庄园截然不同的感觉。

单从人数来说,佩特利诺庄园本应热闹得多,但她总觉得缺少对,缺少一种活人的生气,明明大家本质上还是人类,却甚至不如一潭死水。而洛佩兹家的每一天都是鲜活的,维尔莱特在家主礼仪的训练下早就习惯了不苟言笑,不过这种时候显而易见地越来越少了。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塞缪尔那小子跟自己有仇。

他当然很优秀,无论是体能各方面的素质还是学校寄来的成绩单,平日正常待人的时候也随了母亲的温和有礼。不过处不来这事就是处不来,这家伙脾气实在太硬,认定的事情又太执拗,完全是撞了南墙也不一定回头的典型。

就比如现在吧。

他依然没有放弃偷师的打算,孜孜不倦地跟在维尔莱特旁边试图说服对方,她只好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反正等他渴了自己就走了。

不过走着走着,他们忽然看见佣人小跑着迎到了正门前,然后是刚刚从楼梯上走下的阿西莉亚。后者也瞧见他们两个,微笑着歪头向那边示意了一下。

大门从两侧被打开了,一个有些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那里,摘掉帽子后第一时间望向了自己的妻儿。

洛佩兹先生回来了。

哪怕光论样貌,他与阿西莉亚也是很般配的而作为两人的孩子,塞缪尔更是尽挑着优点长。

除了洛佩兹先生回家的时候很少以外,这是个幸福的家庭,维尔莱特只观察了两天就可以如此定论。

在仅有的这些时间里,他是个与妻子一起下厨、让厨房充满欢声笑语的好丈夫,也是个会考虑儿子的兴趣爱好带他去射击场练习的好父亲。在这样的氛围下,维尔莱特起初怀有的一丝微妙的敌意消散了,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产生得毫无道理,可人就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

其实洛佩兹先生那边也差不了太多,他看到家里突然出现了个陌生女孩的时候是有点诧异和微词的,只是原因似乎不同一些阿西莉亚不知怎么说服了他,等到再见面,他已经友好地向她点头打招呼了。

“你说你是从托萨来的”用餐的间隙谈起出身地,洛佩兹先生感兴趣地问,“那”

阿西莉亚清了清嗓子。

“好吧。”他在妻子的威严下讪讪闭嘴,“食不言。”

不过那个问题在这顿饭结束后也没有被再抛出来,仿佛就这样无限搁置了似的。维尔莱特隐约感觉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好在她也有着不太一样的情报来源。

“爸爸”塞缪尔被她问得有点懵,“以前是警察,现在不知道了。”

克劳斯洛佩兹曾经是当地一位颇有点声名的警官,辞职是在两年前,就连他的同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毕竟克劳斯身上功勋累累,在单位里人缘也极佳,就在辞职之前,他还因为领头破获了一起多年特大悬案而受到局内的嘉奖。

有一点很奇怪,明明在同事看来,他算是相当漂亮又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了任务,他本人却颓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离开警局才有所好转。

所有的这些,都是维尔莱特伪装过后配合着自己的心灵感应在局里打听出来的,收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考虑到那时她其实没感觉到什么恶意,她干脆也就不再深入地查下去了。

但有的事就是这样,费尽心机不一定得到什么结果,在你准备放弃的时候,转折便悄然而至。

她完全是偶然听到那场对话的。

洛佩兹家的藏书很丰富,她在问过阿西莉亚后得到了随意出入书房的许可。维尔莱特这天原本是想去换本新书来看,还没靠近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还没有头绪吗”

是阿西莉亚。

她在第一时间条件反射地躲在了墙边,然后才懊恼起自己的做法于情于理,在别人家这么偷听似乎不太礼貌。

她正准备转身离开,就被下一句话中的某个词定在原地。

“当然,”克劳斯长叹出声,“要是有了解类似情况的人在就好办多了,比如托萨”

“不。”阿西莉亚断然拒绝道,“至少得等她自己有说的意愿才行,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还是你们当初犯罪心理根本没讲被害人”

“你是对的。”克劳斯认同了妻子的观点,“哈罗德还邀请我过阵子去埃及一趟,有个考古队似乎遇上了点麻烦。”

“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阿西莉亚有些促狭地问,“我没意见,不过你最好和塞缪尔多聊几句,那孩子不太开心。”

“嘿,你好到哪里去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我们亏欠他的。”

话题渐渐偏离一开始的方向,维尔莱特犹豫起来,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走向书房,暴露自己正在偷听的事实。

房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正在交谈的夫妇二人看到它缓缓开了一条缝。

“两位,”她探出头,“有时间听我聊聊吗”

她最后为克劳斯他们了不小的帮助。

她在第二天见到了洛佩兹先生离开警局后的其中一位合伙人他称呼对方为哈罗德,他们似乎在合力调查一些不为世俗所知的事件。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是01号的分身之一。

不过那个时候维尔莱特只当他是洛佩兹先生关系好点的普通朋友,托萨地下势力的盘根错节在他们这些人里不算什么特别的秘密。她作为“顾问”提出了一些参考建议,哈罗德对此很感兴趣,委婉地向洛佩兹先生询问下次能不能也让她参与部分调查。

洛佩兹家为此爆发了第一次争吵好吧,并没有,他们相当一致地反对她的加入。

“但我也想做一些事。”维尔莱特本人是唯一一个对面阵营的,“我在托萨学到的比正常人想象中的多很多。”

“亲爱的,你才十六岁。”阿西莉亚直言道,“我不管你们那边有怎样变态的要求,只要成年人还能挡在前面就不可能让孩子去冒险。”

维尔莱特有点脸红了因为她的称呼,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里的短短三个月她就体会到了远超过前半生的温暖,可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置之不顾。

“我能帮上忙。”

她坚持着。

“我不参与太危险的事务就是了,效率也是一种资源,这样可以避免更多不必要的伤亡和牺牲。”

对面的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她知道他们被自己说动了。

最终双方各退了一步,维尔莱特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可以参加一部分行动,她的易容能力在需要套取情报的场合能做到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天衣无缝。从那以后她开始在课余时间跟随阿西莉亚的工作更多还是洛佩兹先生,她发现对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哪怕不再作为警察也依然恪守着自己的准则。

“你最近简直和爸爸妈妈一样忙。”塞缪尔难以置信道,他俩现在相处得还不错,至少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天,“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维尔莱特打了个哈哈。

无论是阿西莉亚还是克劳斯,他们在做的事是相同的。

她也才知道两个人都是在自己的工作里遇到了某起怪奇事件,并在一路追查的过程中相识相知。阿西莉亚的隐退也并非像人们猜测的那样是为了婚姻和家庭,不过是找到了更急于去解决的事。

哈罗德从埃及回来以后就开始筹谋着组建一个世界范围内的小型组织,不然天高地远,总会有鞭长莫及的地方。虽说限制依旧很大,也不知道实际运作起来的效果如何,好歹能比现在好一些。

局限于人力物力,这还只是个计划,恐怕得有很久才能付诸实践。

他渐渐开始活动自己的人脉,经过漫长的准备工作,终于可以展望一下将其提上日程。

但至少对于克劳斯来说,它只能永远地停留在计划阶段了。

维尔莱特十八岁那年,已经可以将这个世界树的前身组织事务处理得相当得心应手。

她成年了,洛佩兹夫妇不掩忧虑地放松了禁令。洛佩兹先生清楚自己无论是警察还是如今的职业生涯都树敌众多,要求她对外跟他撇开关系,除了哈罗德这样的知情者,没人知道假名比阿特丽斯的骨干实际上还是个刚成年的女生。

组织的范围还只局限于本土松散到甚至不能说是组织,那时候的神话现象还没有像后来一样频发,想要找到有过相似经历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大多数时候似乎都在茫茫人海中做无用功,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她取出手机,还来不及拨通就看到上面先一步出现了来电显示。维尔莱特接通电话,正想报告自己可能找到了又一员有能之辈的好消息

笑容就从她脸上消失了。

回来吧。

电话那头说。

洛佩兹家出事了。

事发是在中午。

周围的邻居们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也很正常,以那座独立宅邸的面积和位置,哪怕有声音也不会传得出来。

那天碰巧是休息日,洛佩兹夫妇待雇佣的佣人又一向宽厚,所以最终发现他们发现他们尸体的,是他们结束了课外班授课回家的儿子。

据说现场过于惨烈,司机当场报警,警方赶到后,鉴识科给出的结果是两人都死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左右,先后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小时。

据说现场过于惨烈。

维尔莱特闭上眼。

这个“据说”,还真是用得客气了。

她站在取证完毕的小客厅里,看着工人们将沾满血污的吊灯往外搬,不愿意去想凹槽里那些碎肉挤成的肉泥到底是来自于人体的哪个部位。

就那些衣料的残片来看,死在这里的应该是阿西莉亚洛佩兹,他们甚至在角落里找到了几片修得很整齐的指甲,里面残留着一点不明生物的毛发,所以被警察装进了证物袋。

她的丈夫克劳斯洛佩兹是在楼下门厅死去的。厅内经过了一番更激烈的搏斗,现场找不到一块大于拇指的肉片,但他似乎把对方也伤得不轻,墙壁溅满了大片颜色古怪的污渍。警察以为那是凶手为破坏现场刻意泼洒的油漆,准备进行进一步的取证和检验。

但维尔莱特清楚,这是那个生物的血液。

检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因为那是“本不应存在于世上”的生物。

她后背渐渐爬上彻骨的冰凉,翻滚在胸腔里的却是滔天的怒火,她第一次知道人在愤怒到极点时是全身颤抖胸口发痛的。而这一点,塞缪尔比她只会多不会少。

“我要加入你们。”

这是他在会面室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

维尔莱特“”

啊,又来了,那熟悉的头疼感。

“别闹,”她重重叹了口气,“你看看你才多大。”

紧接着她一愣,想起了这句话从谁那里听过。

塞缪尔没有注意到她的怔然,他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又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孩子,更别提死者还是他的父母心理医生刚刚完成与他的初次会谈,需要在评估后才能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那又怎么样,比你当初小一点而已。”他的脸色仍然有些发白,“不加入也可以,我只想报仇。我现在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了。那些痕迹”

他声音发抖。

“那些痕迹,根本不可能是人类留下的。”

“我当时好歹十六岁了。”现在也不过刚成年没多久的维尔莱特皱着眉头,“我说难听一点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那些家伙看你是个小孩子就会放你一马吗”

塞缪尔不说话了,望着他紧紧咬着的下唇,维尔莱特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她其实完全理解对方的心情。

那个时候

洛佩兹夫妇确实对她退让了。

“我可以帮你。”

她说,然后在少年眼睛亮起来之前赶紧补充道“不过是在你十八岁之后。”

“我也会尽全力调查的。”维尔莱特强调,“在这期间,你就好好接受治疗,去做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

塞缪尔答应了她的要求。

因为急于复仇,他没有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而是连跳几级,并在维尔莱特的帮助下利用假造的身份和年龄就读警校,在十九岁时完成实习,准备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德州警局。

那也是他父亲的老部门,他相信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与此同时,忙得连轴转的维尔莱特和他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大多数时候只能通过邮件来联络。哈罗德终于将自己一直以来的计划付诸实践,逐渐有了雏形的世界树如预想中一样事务多得让人焦头烂额,维尔莱特有点震惊于对方居然多年前就一语成谶。

她摆脱了比阿特丽斯这个身份,重新以维尔莱特的名字作为新人正式加入世界树。

以及,她在毕业后终于回到了托萨。

这些年的磨砺已经让她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过去,尤兰达不,伊德海拉,她们的母神满脸意料之中地向她表示了欢迎。不过维尔莱特这次将自己的真实目的藏得相当隐秘,她被分配的任务是从内部监视着支撑这个城市运作的庞大势力之一,虽然那家族迄今为止还算安稳,但得防止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异变。

她跟那边打交道打出了经验,投其所好地谎称自己要留在外面为母神发展更多的信徒。尤兰达如今对她很放心,约定只要这位继承人定期回乡,她就可以在其他时间随意出入托萨。

反正克里丝汀退位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她用不着担心哪天突然就被拖去继承家主之位,再说佩特利诺家的势力也能让调取某些资料更加顺利。

她还在追查当年的那起命案。

七年的时间,从克劳斯洛佩兹侦办的第一起案件和阿西莉亚克伦威尔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开始,她一闲下来就一点点地去捋他们的人际关系与可能结下仇怨的敌人,依然没能找到凶杀案的相关线索,但也不算完全没有头绪。

她终于知道了克劳斯辞职的原因。

他在追捕那名信仰邪教的嫌疑人时,为救下被挟持的人质而击毙了对方和作为其后代的怪物混血种,后者在死亡后就化成了污泥似的血水融进土地,因此甚至没有记入档案,仅仅在相关亲历者那里留下了只言片语的目睹经过。

克劳斯在事后才从嫌疑人留下的手记里发现,当初只是显露出一点异于人类的特征的男孩其实没有任何危害,他纯粹是懵懂地被父亲带着逃跑。回过头再想想,他在额头被子弹洞穿时也不过是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眼神中自始至终都不见任何敌意。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当警察了。

维尔莱特敏锐地抓住了某些细节,她在翻阅大量的资料后对比出结果那个男孩是尼约格达之子。以此为基点,她进而回忆起案发现场的违和之处,维尔莱特意识到,与资料里记载的一模一样。

凶手也是尼约格达之子,而且,是完全觉醒后的尼约格达之子。

就像在一片黑暗中终于找到方向,她按捺着激动想要沿着追查下去,可在那之后,再未惊起一点水花。

这条线索断了头,明知道前方可能通往的就是正确答案,也无论怎样都看不见希望。

她也将这件事告知了塞缪尔,两人共同的努力也没能换来更多的回报,时间就那么一天天过去,日积月累堆出来的只有排除掉的废弃卷宗。不断往复的期待与失望后,她固定回托萨“探亲”的日子也到了。

维尔莱特回来时从来都是随便挑点事做,比如跟在克里丝汀旁边处理文件,比如在家族的接头点转悠转悠,重点是了解从大到小各个环节的运行方式。这一天前台临时缺人,她去顶个班的功夫,就见有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酒吧的门。

走在最后一个的,顶着她之前亲手施加的伪装。

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相遇。

从托萨出走以来,维尔莱特明白了这件事。

大多数时候,相会是偶然,离别是必然。万千人海之中,你遇见某人的几率寥若晨星,而你念念不忘对方的程度取决于她从你人生中退场的方式,究竟是遗落世事,还是刻骨铭心。

佩特利诺家族随着托萨的陷落而湮灭,一直以来强加在身上的束缚消失了,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她隔着窗户看到面会室里那唯一一位幸存者失魂落魄的模样,开始怀疑自己送他如愿进入警局是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不。

她想起自己。

哪怕结果是失去,人生最珍贵的仍然是那些遇见。

如果有机会让他们选择要不要重复一次那些折磨到午夜梦回都在痛苦的经历,那回答一定是要。她是,塞缪尔也是。

所谓祸福相依,世界树恰恰正是从这个节点开始蓬勃发展的,像塞缪尔那样的新人的陆续加入让他们的力量有了质的飞跃。

随着邪教势力的活动,维尔莱特渐渐察觉到拥有资质的姑且称之为调查员的数量在不正常地增长,她向他们抛出橄榄枝,有的答应了,有的没有。

其中就有个她颇为欣赏的,她起初以为是位少年侦探,然后才发现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少女。两人很聊得来,虽然没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同事,不过互相交换了一些私人信息和联络方式,约好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薇拉”她笑笑,“是个好名字。”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维拉”了。

她回过神才忽觉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优秀人才总会得到应有的礼遇,塞缪尔的职位一升再升,紧接着,困扰了他们半生的那件事终于有了结果。

一切因果似乎都有它冥冥中的注定,塞缪尔某次负责的任务牵扯出一个信仰尼约格达的教会,祭坛大门背后的深处藏着祂吞食祭品血肉为生的子嗣。

他在看到它的瞬间就确信了这是自己多年追查的对象,但当时维尔莱特事后翻开他提交上来的报告时发现,他做了一件完全不符合自己冲动性格的事。他假意奉承了教团的信仰,然后在其他人彻底放松警惕离开后,利用提前布置好的法阵当作陷阱杀了个回马枪。

等到那些教徒察觉到不对劲再赶回来,尼约格达之子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我那个时候问自己,”维尔莱特提起时,他说道,“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

他说这话的时候,翻开了一本很旧了的、明显被水泡过的手册。册子里的那页正好夹着张书签,那花瓣制成的书签似乎染了墨,在夜色里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

维尔莱特没有问“她”是谁。

“那是什么”

“没什么。”塞缪尔合上手册,“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问过它,”他说,“当初那么做的原因。”

“我想过很多理由,寻仇、威胁某人、有想要得到的典籍或东西”

维尔莱特静静听着,其实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难解的谜题,而她清楚地记得,塞缪尔最后写在报告上的答案是

他道“它说,因为刚好想杀人,它控制不住体内的冲动。”

“这种生物就不应该存在。”他冷漠地断言,这副模样见多了,维尔莱特都要怀疑当初那个会为了父母陪伴闹上一通的少年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的幻觉,“父亲背负了那么久的愧疚真的有意义吗反正迟早要变成只会杀人喝血的怪物,早点动手还能少几个受害者。”

嚓的一声,维尔莱特按下打火机。

难怪呢。

难怪她一直查不出来。

她低头点燃咬在唇角的香烟,火光在她指间明灭。她在洛佩兹夫妇刚刚去世、精神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学会了这个不良嗜好,烟草能释放的压力令人上瘾。

“但你还是让露西留了下来。”她说。

“”

塞缪尔没有说话。

“在世界树待得越久,我反而越能理解克劳斯当时的做法。”烟气过了肺,她总算感觉神经舒缓了些,“我想,他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没有后悔。”

“那是一次不要先入为主的警醒,他会坚持那么做下去一定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都让他感觉值得。”

“只要是神话生物就非得赶尽杀绝你心里真的支持这个判断吗”她平淡地说,“那个男孩是那个男孩,露西是露西,那家伙又是那家伙,总有一些事会证明不同。就算最后的结果是噩梦,不代表路上没有值得停留的风景吧”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性格的人。

塞缪尔靠着栏杆,看了一会儿远处。

“总部那边让我去带个新人。”他嘀咕,“我拒绝还说现在正缺人这样能最快上手哪有这种道理的。”

维尔莱特当然不能告诉他,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也有今天。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她说,“对了,露西前阵子还说起你来着,去看看她吗”

塞缪尔“”

“下次吧。”他道。

下次,还是下次维尔莱特习惯了听到这个答案,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来抚平的。

不过当他真正面临那些“证明不同的事”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塞缪尔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他抱着胳膊站在树下,冷眼瞧着那些面容丑陋的食尸鬼施展法术呼唤灵魂,化作亡者的模样去牵起人类的手,只为满足他们一场不愿醒来的幻梦。

在泉城所发生的这一切,他几乎仅仅是个旁观者,真正的执棋人笑盈盈地在不远处观望。他看不透她,对决定处死的目标狠厉至极,又为那部分还没来得及伤人的食尸鬼轻易谋得了一条可以想见前程的生路。

在这之前,他以为让一群妄图召唤莫尔迪基安的食尸鬼与人类和睦相处是不可能的事。

这感觉很熟悉。

熟悉到他根本不想听她问那句话。

他忘不掉那道划破夜色的光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踏进泉城时是否真的对传闻怀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哪怕实现的不过是再见一面的夙愿。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记下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复活的咒语。

他其实不愿意在别人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事情看似圆满落幕,但是报告还是得写的。

他看着眼前的空白栏目许久,终于提笔写下了结语。

现存于泉城的食尸鬼群体基本可看作无害化,且态度友好,与人类共生意愿强烈,应定时派遣干员与其对接,辅助融入人类社会。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也是一场很长的谈话。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毕竟他只是非常官方口吻地汇报了一下食尸鬼事件的经过。”坐在办公桌后的干练女性沉吟,“不过看到报告最后几句总结的时候,我觉得他应该是没问题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长发打理起来太麻烦,她已经剪成了短发,瞧着比原先还要飒爽一些。

“嗯”

她对面那位的神情中夹杂了点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祝槐问道,“你们原来的打算是大幅度提高对泉城那边的警戒吗”

维尔莱特耸耸肩。

“大概吧。”她说,“我那时候还不是完全的主事人员,如果特工递回的汇报和预期一致,评估是要交给专门部门去做的。”

“你知道的,其实一般都会更糟,所以泉城这种情况相当罕见。”

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当初某人面对的压力也不小。

“原来如此。”祝槐点头,“和我猜的差不多。”

“哦,我说的不止是报告,还有前面那些不过其实我们几乎没聊过过去之类的,虽然他应该也能多少猜到我的。”

维尔莱特“”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你们俩真是”她摇头叹气,“话说回来,我说的都只是从我的角度出发。更具体的还是去问本人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联系的时间就那么点。”

“还好啦。”祝槐笑道。

她倒不担心,时至今日,有些事只差一个契机,也许是一堆星星点点闪烁着的篝火,也许是一锅咕咚作响的热汤。在即将踏上的旅程里,如何聊起这件事是所有时机中最不重要的那一样。

维尔莱特长出了一口气。

“总之,”她也笑起来,示意了下已经准备好的档案和机票,“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就拜托你了。”

“没事。”祝槐一本正经地说,“可能不省心的是我这边。”

维尔莱特“”

也行。

慢慢折腾去吧。

“一定帮我保密啊,”祝槐嘱托道,“可别一不小心说漏了。”

维尔莱特“是是。”

不过以她对自己和对方的了解,恐怕到时候又得是拼命忍着想揍人的**才能勉强达成目的了。

她笑着目送这位“新晋员工”离开办公室,事事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上正轨,她有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维尔莱特下意识去拉抽屉,摸了个空后才想起自己在戒烟,她的视线在偏向另一侧时柔软了几分。那个摆在桌面的相框里,一手揽着一个孩子的金发女人笑容依旧温润,她站在旁边的丈夫也难得放松了神情,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就像很久以前的某个午后。

你们你会为我们感到骄傲吗

维尔莱特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口。

又是新的一天了。

她伸个懒腰,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今日的工作。

从今往后。

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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