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就转过身去,继续擦拭那些叶子。
在她心里,萧安城一直都在,但却一直就是两个人
一个是从前在大学时的萧安城。他笑容灿烂,目光温暖,让人难以忘记
另一个,就是今晚看见的萧安城他消失了,又回来,只为了找到内奸
他不是共他不是自己人他和她不是一路人永远不是
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萧安城,让廖若兰心乱如麻,难以排解。
16-7
上海的冬天,潮湿而阴冷。黄埔江那边吹来的风,让人周身寒颤不已。
此时夜露初凝,珍珠似的挂在树叶上。被露水浸湿的弹石路面,在远处灯光的映衬下,莹莹地闪耀五色的光。
一阵车声低鸣,黑色的轮胎在刚刚凝了露水的弹石路面上碾过,飞似的滑了过去,转眼就消失了。
两辆汽车沿着海宁路向东疾驶,到西藏路向南,过了苏州河之后,继续向南。
汽车先后经过大上海大戏院和扬子饭店。这一带是上海最繁华的地带,到了这个时候,也变得宁静而寂寥,仿佛娇艳的女人,喧闹过了,累了,终于坠入梦乡。
汽车接近南市老西门时,拐上麋鹿路向西,前面就是茄勒路。
陈子峰看见,在茄勒路路口的中间,站着一个人影。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彭绍勇
汽车在街边停下。陈子峰下了车,向彭绍勇走过去。
他赫然看见,彭绍勇贴在腿边的手里,竟然提着手枪
他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彭绍勇面前,目光阴冷地盯着他。
“陈子峰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彭绍勇盯着他,低声喝问。
“长官,萧安城回来了他找到了内奸”
“谁”
“马元标”
“你胡说八道马元标三三年就进了特务处是老资格他不可能是内奸”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他在肇嘉路与高桥见面你说他是不是内奸”
“你确定吗”
“萧安城藏身的地方,距离他们不到四米远,听到他们说的话”
陈子峰说的话,让疑虑重重的彭绍勇大为意外
不过四米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不可能看错还听到他们之间说的话这简直是证据确凿和马元标见面的,不是小特务,小人物而是高桥
老天老天彭绍勇心里不住惊叹,上海区就要变天了
“你想怎么办”他恶狠狠地问。
“清君侧这个内奸不除,我们所有人都有危险”
“你要是弄错了怎么办”彭绍勇厉声问。
“杀我的头”陈子峰的回答更加凶恶也更加干脆
彭绍勇心里已经认可了陈子峰“清君侧”的行动,但他还是要多问一句
“陈子峰,你找到内奸,为什么要通知我”
“长官不管我是错还是对我需要你做一个见证人我现在只信任你其他人,我都不相信包括那个龚滨生”
陈子峰这句话,让彭绍勇心里宽慰。他痛恨陈子峰,还有那个萧安城,但能得到陈子峰的信任,还是让他心里宽慰这是一种刀割一般的宽慰
他把陈子峰盯了很长时间,终于说“走”
他们并排走进茄勒路,前面不远就是骆江居住的石库门房子。
16-8
彭绍勇看看周围,确认安全。他走到门前,再次回头看了陈子峰一眼,就举手敲门。
门上两指宽的小门开了。里面的警卫看清外面的人是彭绍勇和陈子峰,就问“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时候来”
彭绍勇说“是要死人的事快开门”
警卫看清他严厉的眼神,不敢再说话,很快打开了门。
门刚一开,躲在旁边的弟兄就如恶狼一般,猛扑了进去
他们很快控制住警卫,随后就分散开,冲向每一个房间。
他们一进门,先用枪顶住床上人的脑袋,喝令他不许动,然后缴了他们的武器,推着他们往堂屋里走。
如果有人反抗,立刻遭到凶猛的拳脚
枪口更重地戳在他们的脑袋上,叫道“你他妈的再动,老子打死你”
所有人,都逐渐被集中到楼下的大客厅里。他们意外看见,彭绍勇和陈子峰目光冷峻地盯着他们
后院里有人喊“子峰,子峰,找到了找到他个王八蛋了”
被人找到的马元标似乎意识到了危险,高声喊叫,疯狂反抗。但他很快被人打倒,更被重重地踹了几脚,双手也被铐在身后。
他被人架起来,拖着走一直拖进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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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院子里的嘈杂和纷乱,惊动了刚刚入睡的骆江和龚滨生。
当他们穿好衣服,提着枪走进堂屋时,堂屋里已聚集了许多人
骆江定睛一看,首先看见了彭绍勇和陈子峰。接着,他就看见站在后面的萧安城
他意识到,今晚要出大事了并且是灾难性的大事
他问“彭绍勇,怎么回事”
彭绍勇冷静地说“长官,我不知道陈子峰给我发报,只有三个字清君侧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过来看看长官明白吗”
这么一点历史知识,骆江还是知道的。西汉初,吴王刘濞纠集七藩国,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史称“七国之乱”
陈子峰的意思,是老子身边有坏人甚至就是内奸
骆江转向陈子峰,怒视着他,厉声问“陈子峰,你什么意思”
陈子峰恶狠狠地说“长官,我们发现,直属队队长马元标,就是日本人的内奸我们要抓出这个内奸来人把这个家伙给我带上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两个恶相毕露的弟兄,拖着双手被铐在身后的马元标进来,直接把他摔在地上
马元标叫了起来,“长官,请你给我做主我不是内奸他们是诬陷我”
此时,骆江看着地上的马元标,脑中的神经已绷得如琴弦一般,铮铮地响。
这么一种时刻里,他更深知此时命运攸关,可一错,绝不可再错至少在问清楚之前,他绝不能庇护马元标
他冷静地盯着陈子峰问“你怎么知道”
陈子峰说“萧安城亲眼看见,马元标与高桥在肇嘉路秘密见面”
骆江向萧安城一指,叫道“萧安城,你想逃脱审查你逃不过去”
这时,陈子峰怒目狂睁,厉声高叫“长官,请你不要扯闲篇说内奸的事”
在这样的时刻里,骆江心里真是愤怒到了极点他堂堂上海区区长,上校军衔,却被这样一个小小的上尉组长喝斥,简直就是耻辱这种耻辱让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手里就有枪他也有权杀人
但他再愤怒也还有一点理智。他知道不能这么干他只能小心脱困
他克制着说“他看见马元标和高桥见面谁能证明马元标你和高桥见面了吗”
马元标被铐住双手,被人按在地上,他只能扯着脖子喊“没有我今天哪里也没去更没有和什么高桥见面你们胡说八道”
陈子峰回头瞪着他,“谁说今天了你为什么要说今天”
马元标翻着眼睛,也知道自己疏忽了,张了张嘴,只能继续顽抗
他叫道“我哪一天也没见过面我是冤枉的”
骆江也看出马元标说漏了嘴,他是内奸无疑但这也是一个机会
他立刻说“陈子峰,你说马元标哪一天和高桥见面了”
陈子峰恶狠狠地说“就是今天凌晨一点钟前后萧安城听见他们说的话”
骆江只好问“他们说了什么”
陈子峰回头看着萧安城,说“萧安城,你向长官报告”
萧安城慢慢走到前面,他看看旁边的龚滨生和彭绍勇,冷静地盯着眼前的骆江。
他声音沉稳地说“报告长官,我清楚听见高桥问马队长,高的录音送走了吗马队长回答我估计,没送走骆江要送走录音,一定会让我安排人但最近几天没人离开高桥问对那个录音,骆江是什么看法马队长回答,骆江对那个录音非常担忧高桥说你要注意那个录音,它什么时候被送走,或者骆江对录音说了什么,你都要尽快告诉我长官,这些都是原话一字不错”
骆江一听提到“高的录音”,就知道这是最真实的事实马元标这个混蛋,确实是日本人的内奸这一点毫无疑问换一句话说,他此时没有任何脱困的机会了
“高的录音”,就是高宗武和川樾茂秘密谈判的录音录音没送走,只有他和龚滨生知道但马元标确实能猜出来因为他没安排人回武汉
到了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甚至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站在原地动不了,更说不出话就像傻了一样看着萧安城目光凶恶而绝望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龚滨生轻轻走过来,他平静地说“骆兄。”然后向他伸出手。
骆江把他看了又看,心里也如倒海翻江一般全身都在颤抖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