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生问刑野, 有没有玩过一款叫叠叠高的游戏。
在对方盛满激动期待的眼神注视下,刑野的目光浅显地往旁边偏了一下,矜贵从容地抬了抬下巴。
那模样似乎在说, 神全知全能, 怎么可能有不知道的东西
顾平生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只是款大众游戏。
他没注意到刑野微微有些心虚,见他没有多问细节, 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为了方便讲解, 顾平生直接将那堆碎石抱了过来,将它们堆成一座小山。
石块大小不一, 勉强能够立稳。顾平生在前面放了一小块蜡烛, 用来代表道家村,认认真真地分析道“假如这就是道家村前要塌的山, 中部亏空, 地震一来必定会塌,我们没有办法也阻止不了, 那么干脆就不阻止了, 任由它踏下去。”
“但是怎么个塌法,往哪个方向塌,完全有着可以操作的空间”
“我平时没怎么留意, 但大体记得这座山的山形类似于直角角形, 正巧道家村靠着的就是那条斜边,从承重能力来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是言两语, 刑野的思维就和顾平生重合在了一起。
意识到对方想了一个何其标新立异的法子,他面上的懒散随性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顾平生语出惊人“意味着如果相对直角边出了问题,那边会崩塌得更快, 整座山坍塌的重心都会朝着直角方倾斜”
为了证实可操控性,顾平生抽出一块偌大的底石,受重力最大的地方失去了支撑物,瞬间朝着那个方向倒塌下去
而代表道家村的蜡烛只是被倾泻的碎石轻轻冲了一下,动也不动。
“这就是叠高高涉及的关键,稳定性与重心”
想到这个法子,不得不说走了偏方。顾平生情绪起伏不停,说完还有点气喘,他抬头,等着看刑野的反应。
刑野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些散碎的石头,眼神犹然深沉。
对方不说话,顾平生有些紧张了。
毕竟没有实际实践过,到最后究竟能不能成功,谁也不知道。道家村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他最终选定的方法也只有一个,没有重来的机会。
现在的顾平生就像是蒙着眼睛脚踩钢丝,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该往前走了,这个方向是对的,但还是会怀疑自己,对未知的结果感到害怕。
如果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顾平生自己,那么他会在退缩之前就把这软弱的想法掐死在摇篮中,先做了再说。
可现在有刑野在,对方疑似为一位实力强悍的神。
那么,心里的不确定和犹疑,也是可以说出来一起商量的吧
就在顾平生忐忑不安等到手指都攥紧了的时候,刑野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手鼓掌,勾唇浅笑满是赞许“不愧是小顾老师。”
宛如高挂在心脏上的巨石悄然落地,顾平生绷紧的脸皮刹那松活,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柔和“谢谢。”
谢谢你的肯定。
不过刑野还是那个擅长泼冷水的刑野,或者说他更注重实际,夸完之后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很现实也很致命的问题“你要怎么破坏这个直角边”
顾平生稍微冷静下来,低头思索。
刑野捡起顾平生刚才抽出的石块,抛了两下,懒懒散散地说“你要控制的是一座大山,不是面前碎石堆积的模型。力量型的霍天峰已经被你送出去了,难道指望村长帮你控制失去理智的村民”
“要村民帮你挖山,他们更可能嗅着你的肉香追着跑。”
“不。”
顾平生冷静地否决了“不需要叫上道家村的人。”
“道士的罪己书中提到过,即使出了人命,还有人贪心要抢沾了人血的石矿,人性的贪婪让他们根本学不会悬崖勒马和知足。”
他提出惊人的一点。
“既然道家村被困在山里,累世不得解脱,你猜那些采矿队的人是不是也被困在了矿洞里,至今不见天日”
时间就是人命,慢一步少一秒都可能挖不到位,顾平生马不停蹄地拽着刑野直奔道家村。
村口全是徘徊着的尸化村民,顾平生正准备绕路,他看着身旁悠哉游哉的刑野,突然脑袋上电灯泡一亮。
“饭团会怕你,那些村民怕不怕你”
刑野“”
转眼被当成人型驱尸器挡在身前,刑野嘴角抽搐。
顾平生一来,嗅到人味儿的尸化村民瞬间狂化了,嘴里发出躁动不安的吼叫,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两人的位置径直冲来。
刑野冷冷一眼瞥过去,眸里隐现着绯红血意。
就像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扑上来的尸化村民齐齐僵立在原地,有高举双手的,有大跨步的,那场面要有多搞笑有多搞笑。
刑野“滚。”
尸化村民立马做鸟兽散,眨眼间只留下个空荡荡的街道,寂静极了。
顾平生躲在他后面看得叫一个感慨万千,发言说“你可真好用。”
刑野“”
某工具神一点都没有被夸的高兴。
身后顾平生全然不知,两手推着他的肩膀,身子也挨靠得很近,催促道“走了走了。”
人脸近在颊边,温热鼻息喷洒在耳廓,让刑野莫名联想到幻想中的草药香。
他恍然。
等回过神来,已经按照顾平生的指挥走到了陶军的家门口。
自从知道陶军是被陶明山虐待致死以后,顾平生对这个人就只剩下恶感。
若说顾平生习惯用“威逼利诱”说服别人,那对陶明山他根本就没有犹豫,只准备用前两个字。
但是整个屋子翻了个遍,连床底下都找过了,顾平生并没有发现陶明山的身影。
这人是个著名的懒鬼,终日酗酒不带停,不夸张地说,除了那次漏雨补房顶,顾平生就没看对方出过一门,买菜做饭都被交给了小小年纪的陶军。
陶明山还能去什么地方
顾平生皱了下眉头,走去屋外。他绕着房子找了一圈,在一个土包前霎然停下。
目光往下,凝视着土里外露的半只手臂,顾平生沉默了。
那只手指甲发黄,经常喝酒导致身体缺乏维生素e,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让顾平生沉默的原因并不是这地里埋着的陶明山,而是土包外面插着的一柄铁锹。
铁锹大概和人腰等高,在更下面的位置清晰可见两个血手印,对比一下大小,应该是十岁左右的小孩。
身为数学老师,日常和几个年龄段的学生打交道,顾平生的判断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就因为知道最可能犯案的人是谁,他才在此刻说不出话。
刑野有一搭没一搭地戳了下铁锹杆子,说“你带的小朋友还挺记仇。”
“”顾平生阖了阖眼,再开口时语气毫无波澜,不带任何歧视,“他记这个仇才是合理的。”
刑野非但不觉得有问题,还很认可这个说法。
“现在怎么办”
顾平生蹲下来看了看,即使他们的说话声不加掩饰,埋着的陶明山也没有动弹一下。
要搁现实世界动弹了,得吓瘫一堆人,但这是里世界,变鬼皆有可能。
顾平生盯着土包,淡漠问“挖出来还能有正常思维能力”
“得先挖出来看一看。”
“咬人吗”
“没准。”
这话问得相当惊悚,但对话中的两人表情都相当平静,好像聊的不是挖尸体,而是常规运动。
顾平生赶时间,现在也顾及不了那么多,拿起旁边的铁锹就开始挖。
所幸埋得不深,也没挖多久。
但从土里掏出来的陶明山还是双眼紧闭,心律停止,探鼻子也没了呼吸,让顾平生苦恼得直皱眉头。
这个时候,乘顾平生挖土溜达走的刑野回来了,手里还接了一盆水。
顾平生下意识走远了点,看着刑野毫不留情地将那水往陶明山门面上倒,稀里哗啦倾泻而下,一听声音就特别凉爽。
邪神接的水就是不一般,陶明山被“凉”醒了。
他像是濒死的鱼一样睁大眼,大口呼吸急喘着气,恐惧两个字写了满脸。
还没等陶明山缓过来,沾满泥土的铁锹直接抵到了他的脖颈。
他惊悚地抬头一看,就见不久前还笑着跟他哥俩好的顾平生踩着他肚子半倾身,眯眸满是冷意“你之前工作过的矿洞在哪”
陶明山很从心。
他本来就是服软怕硬的类型,跟他好好说话他会听,但要用点强硬的手段,他听得更快。
来到采矿地点,他们果然没有停止开采工作,石头一车接一车被送出来,不知道里面被挖了多少,看得顾平生眼皮子直跳。
现在的采矿队成员看起来还是正常人,他们认识陶明山当初偷了矿石私自去卖的贼,一看到他,纷纷提着镐子气势汹汹地逼了过来。
来这队里的,没有通知,更没有得到上面的同意,没一个不知道自己采的是黑矿。所以众口缄默,每一个人都特别小心,藏着掖着生怕让外人知道给查封了结果陶明山一来就干了票大的,闹出动静差点惊动上面来人调查,怎么不让他们记忆犹新
对于见财起意的人,他们反感,而对于差点打扰他们施工耽误工作的人来说,就是万分痛恨了
至于旁边的顾平生二人,他们虽然不认识,但和陶明山一起来的,肯定都不是好鸟
众人脸上的不怀好意顾平生也看到了,但还是那句话,他赶时间。
顾平生直入主题问“你们矿长在哪”
有人冷笑,根本不接他的话。
“狗日的陶明山有完没完又来偷东西”
“嚯好家伙,这次居然还带了同伙”
“上次那顿打轻了,便宜你了对吧”
陶明山缩着头求饶“不不不,不是我要来,是他们逼我来的,跟我没关系”
采矿队的人瞧着顾平生和刑野两人加起来还没他们一个人的块头大,嗤笑一声,谁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更有人嘿嘿怪笑着撸袖子上手抓人。
见有人动手了,采矿队集体兴奋,正巧采矿闷得很,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说“抓起来关着,关老实了再放出去”
没人会觉得擅自关人犯法,山高衙门远,他们就是法
再说了,这不是有人闹事吗,他们是正当防卫啊
乐乐呵呵就等着一声惨叫。
“啊”
所有人脸上的得意洋洋戛然而止。
惨叫是有了,叫出声的却是他们自己人。
谁也没曾想,削瘦小身板的顾平生对上五大粗的壮汉,竟然下五除二折了人手臂、蹬着膝弯将人踹跪。
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看上去滑稽极了。
“娘了个巴子,真是来闹事的,抓住他”
恼怒的吼叫声又是中道而止。
看着黑漆漆直指门面的枪口,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矿工队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嗅着还没彻底散开的枪药味,没人觉得顾平生是举着把玩具枪开玩笑。
谁家玩具枪做得这么真,上面还带血啊
顾平生的脸色比刚才还冷,让人想到亘古不化的坚冰,也是因此,莫名就在气势上震住了人。
“我最后问一次,你们的矿长在哪”
刚才叫嚣得最大声的人,此刻也是离枪口最近汗流得更猛的那个,陪着笑脸道“您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这边,这边”
眼看顾平生两人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抱头蹲地当缩头乌龟的陶明山急了,这周围可全是看他不顺眼的人
“顾老师,顾老师,您等等我啊”
顾平生脚步未停。
陶军身上的痕迹历历在目,导致刚才路上他都冲动想给陶明山两下手电筒。
陶军动手报仇合理,可他知道小军班长只是一个听话懂事内心柔软的小孩,亲自动手无疑会给对方的心理留下更加伤痛的烙印。
他们班才九岁的小军班长,可能永远也没法对这事释怀,也再也没有机会去万千繁华世界看一看了。
他无法做到秉持公义,愧对老师两个字。
他选择偏袒自己的学生。
采矿队的人眼睛不瞎,看顾平生对陶明山爱答不理的态度,立马就明白了过来。他们是打不过顾平生,但对把人引来的陶明山,那可不是随意折腾
采矿队的人摩拳擦掌,满脸狞笑朝吓得魂飞魄散的陶明山靠近
这边矿长正在监工,有个矿工出了点小差错,被他逮着破口大骂口水沫子横飞。
刚准备喝口茶润润喉,枪杆子直接怼在了他的太阳穴。
满脸跋扈变哆嗦,矿长瞬间腿软了。
双方就此开启了“友好”的协商。
准确来说是顾平生单方面提要求,矿长脑门挂汗听着。
“您突然上门,要我们停工去挖后山,这实在是有点毕竟我们这工期紧,还有自己手头的活要干,是不是”
顾平生没说话。
他只是提起枪往后抬起,“砰”的一下打中至少两百米开外的照明灯,玻璃粉碎散落而下,底下的矿工们瞬间变成尖叫鸡。
威胁效果符合预期,顾平生将枪口转向矿长,不咸不淡道“所以,我的哪一句话让你误会了吗”
“让你觉得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偌大的采矿队,因为陶明山闹过了一出,手里采的是黑矿,愣是没一个敢报警。
最终协商达成一致,矿长连个屁都不敢放,灰头土面地指挥下面的人转移工地。
有人想跑,顾平生一发子弹打过去,正擦过他的安全头盔,完美的角度控制让人后脑如受重击,趔趄摔倒在地,但检查后没有受到实际损伤。
再回头望向面无表情眼神清冷的顾平生,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好似寒意顺着脊骨爬上心脏,脸上只剩下忌惮和畏惧。
明明看上去是那样瘦弱和人畜无害的人
在强势的高威震慑下,采矿队的动作整齐划一,效率出奇地高,听过了顾平生的大致要求,很快就策划好了位置。
话不多说,开始动工。
至于为什么要这里动工,动工的目的是什么,没人知道,疑惑又不敢问。
“叮叮锵哐哐叮哐”
刑野围观全程,除却顾平生刚才威慑众人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一直是无所事事的态度。
他似乎觉得无聊,拎来根小板凳坐在顾平生的身边,找话题“你要是把理由告诉他们,没准能更卖力。”
顾平生“这山马上就要塌了,这话说出来他们会信”
刑野撑着下颚看他们忙来忙去“好歹是专业队伍,这种事拿仪器测一测不就知道了。”
“几小时以前就出现了起地震。”顾平生语气冷静到淡漠,“我们来时的场景你也看到了,有谁停了”
但凡负责人开采的时候稍微谨慎一点,也不会引发现在这种局面。
刑野懒散道“那就说明他们不专业,没准资格证都没到位,等事情结束你报个案,能扯出来一串。”
顾平生盯梢的眼睛终于分给了刑野一点余光,神情莫名。
“现在的世界报案还有用吗”
顾平生话里带着踌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刑野偏头看他。
刑野拿不成调的语气平铺直叙说“既然有变成鬼的犯罪分子,当然也有变成鬼的执法队,所有世界都是相通的。”
“不过设下限制的世界处于一个封闭状态,他们知都不知道,你指望他们来处理什么”
顾平生若有所思。
说来好笑,明明眼前的男人是唯物主义现实的最大驳论,可他还是有几分信了刑野的话。
他觉得有意思,也就真的笑了笑,弯起的眸眼似月牙“那你怎么还没进去”
刑野十分的理直气壮“我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动工半日,虽然进度照常,但还是不符合顾平生的预期。到了后面,他干脆将手里的枪交给了刑野,拿着镐子上前问有什么挖采技巧。
被请教的人受宠若惊,看见顾平生在听他说完后真的挥起镐子一起挖,人都傻了。
其他人看枪被转移到刑野的手里,跃跃欲试想造反。
就在这时,刑野对他们笑了笑。
恐惧似利爪狠狠地抓捏住心脏,那一瞬间的恐惧感让众人仿若濒死,遍体生寒。
他们感觉得到如果顾平生只为达成目的,那么刑野就真的会凭心情动手。
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狠
吓完了人,刑野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顾平生的身上。
这样的帮忙可有可无,就当是他为观看一场精彩演出提前支付的小费,毕竟平心而论,如果是没有能力的他遇到这事,不一定能比顾平生做得好。
只要能让他期待和感兴趣,就都有投资的价值。
正这样想着,刑野就看见挥了半天镐头的顾平生回来了。
顾平生虽然学习能力在线,但第一次手生,皮又嫩,带着手套都感觉里面给磨皱了皮。他好似全无知觉,对刑野说“帮我一个忙”
没人敢对神不含敬意地请求帮忙。
得寸进尺的小老师。
刑野撩撩眼皮,等他的下文。
顾平生说出他的发现和考量“来不及建矿车轨道,挖出来的土要格外安排人手运出去,会耽误进度。你的风能不能直接把土给卷走”
刑野“可以啊。”
顾平生微喜。
刑野勾唇“但我帮这个忙,你要用什么做报偿”
动手要费力,和刚才性质不同,邪神可不做亏本买卖。
顾平生眨了眨眼,倒也认真思考起来。
可惜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他直接问“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
听到这句话,昏昏欲睡的刑野立马精神了。
顾平生身上有的东西,刑野想要的可太多了,单是这个人存在着,就让他忍着枯燥在乏味无聊的里世界留满最后时限。
他似乎有了兴味,邪肆的眼神从顾平生的身上流转而过,像是能将他生剥活吞了一般。
顾平生面色自若地任他打量。
然后等来了一句“取悦我”。
顾平生一愣“什么”
“取悦我。”刑野上半身展平,坐在凳子上从下而上笑视他,“就这么简单。”
只有邪神自己才知道,一点儿也不简单。
里世界承受不住祂真身降临的威压,现身要借助献祭者的躯壳,献祭者又多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千百次共情下来,刑野满脑穿插尸山血海、不可描述的画面,几乎丧失自己的喜恶。
什么程度才算真的让他高兴,连刑野自己都很模糊。
事实上顾平生也如他所想沉默了好一会儿。刑野神情抖擞,开始欣赏顾平生为他绞尽脑汁的模样。
可刑野不知道,他又错了。
顾平生微怔不说话,是因为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念头
这么简单
这种想法很奇怪,因为刑野明摆着就是在刁难他,但他却觉得很轻松,很容易做到。
无师自通,还是错觉
注重实践的顾老师决定亲身试验。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表现得太明显,眼帘垂下,语气满含不确定“我尽力试一试定个契约”
刑野如他所愿签订了契约。
没有其他附属条件,只要顾平生满足让他高兴的要求,就给人打白工到地震到来之时。
因为刑野还没履行归还丁一然灵魂的义务,原本的十字架徽记还留在顾平生的手背上,现在多了一个小的放在旁边,让人莫名联想到夜空中闪耀的星星。
顾平生先后抚摸两个十字架,萌生一种想要徽记把手背占满的收集欲来。
再之后,顾平生把另一只手的手套摘了下来。
掌心殷红,泛着温热,就这样搭上了刑野冰凉的右手,将热意渲染上去。在顾平生倾身靠近之前,刑野嘴角挑着一抹好以整暇的笑,在人靠近之后,这笑容也像是僵了半截。
位置是顾平生在上,刑野在下,两人相隔仅有半只手臂。顾平生温雅的容颜逆着光投下,弯眸的一刹好似火树银花神采奕奕。
刑野呼吸都滞碍了。
顾平生笑中带着围堵猎物的慢条斯理,牵他的手引导朝上,刑野的指尖碰到一个冷冰冰的事物那是顾平生的眼镜框。
轻颤复挑,金丝细长的眼镜腿儿被刑野指尖勾下,再往前是顾平生的侧颊。
很少在日光下暴晒的数学老师有着极其顺滑白皙的皮肤,质感就像软弹水颤的果冻。
刑野手在颤,想缩回,顾平生却挨靠贴实了过来。如此,指缝满溢是散碎的发丝,睁目满眼是清冷却为他柔和的面容。刑野好像能听到心脏跃动的蓬勃之声,一下接一下,能顶出胸腔的有力。
看着越来越接近的人,刑野完全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
顾平生从他身上倏然站起,举着手背对他示意“这算是契约完成了吧”
似乎定契约的时候徽记会热一次,完成之后又热一次,之前送霍天峰出去时就有相同的感觉。
顾平生抽身如流水般洒脱,这边的刑野却好似从岩浆口被扔进了满是冰的水桶里。
要形容他此时的表情,四个字,不敢置信。
就这样就停了
就摘个眼镜他就高兴了
某邪神手都攥紧了,咬牙切齿得狠。
漆黑的瞳孔显出一抹猩红,采矿队的全体成员集体生理性窒息。
这边顾平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重新戴好眼镜,稍一思考,感觉自己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小顾老师很讲良心,回头指尖轻抵刑野的唇边,笑道“我有点想亲下去,但你顶着丁同学的脸,我不能很能下得去口,等以后。”
等以后你用真容见我,我们再续一吻。
顾平生说着将刑野强行拉起来,公事公办,拔哗无情“该干活了。”
刑野就这么被拉了起来。
他站直时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刚才还盛满的怒火,现在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心脏的起伏是那么的有力。
砰、砰、砰
刑野的黑色风暴有着令人胆寒的摧毁力,有了他的加入,其他人震惊之余完全都不敢动。
问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顾平生立马安排协调工作,这边休息那边开工,双管齐下拉进度,速度竟比预料之中快好几倍。
没有体力药剂,顾平生再也难掩困倦,累到不行的时候,就靠壁抱枪小憩会儿。
然而,无论他什么时候睡,无论他什么时候醒,睁眼闭眼第一幕看到的都是单手支颚的刑野,嘴角挂着标志性的散漫笑容,替他监视着采矿队的一举一动。
待到彻底完工时,正好过了星期天的凌晨。立好承重架,顾平生和矿长来回勘测,不求完全不出现意外,只求把意外的风险降到最低。
最后是刑野点了点头,顾平生才松口气。
离10时44分还有段时间,顾平生要回道家村,把村民带到尽量安全的位置,怎么安置现在采矿队成了个问题。
毕竟当初协商的手段不怎么友好,他怕有人怀恨在心,跑回挖好的矿洞捣乱。
刑野一语惊醒梦中人“你要是担心,不如一块带走。”
顾平生拍掌叫是。
采矿队全体吹胡子瞪眼敢怒不敢言。
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好端端工作中莫名其妙遭到了胁迫,又莫名其妙做了份白工,更莫名其妙的是这恶魔二人组居然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人性在哪天理在哪
他们倒是想反抗,但是刑野召唤的黑色旋风太邪乎了,完全超乎他们的认知,有几个胆小的甚至被吓晕,无奈之下只能跟着走。
思维正常的采矿队很好带领,尸化的道家村村民却是个难题。
顾平生深吸一口气,拿着写了罪己书的布帛,翻进了村长家的院墙。
或许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明明前不久才来过一次,再见到村长院里熟悉的景象,顾平生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顿了顿,他径直走到房屋门前,敲响了门。
门被打开,缝隙中露出陶军警惕的双眼。
可当他一见来人是顾平生,冷冷淡淡的小脸立马就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顾老师”
“乖。”顾老师弯着眼揉他脑袋,“老师来接你了。”
进了屋,抬头一看,顾平生的脚步倏然止住。
村长赵德荣没睡,此时正站在窗边,月光洒在他沧桑的神情上,映出一半完好的脸,与另一半脸上紫红色的尸斑。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手提烟杆子,砸吧着烟嘴,看见顾平生回来,长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让他走的话,只是如唠家常一般平静道“回来啦”
顾平生双眼微红。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转手将手里的布帛递给了赵德荣。
虽然有繁体字,但故事有连贯性,连蒙带猜,赵德荣也大概知道了上面的意思。
顾平生看着村长从目露疑惑到凝神细看,从平和无奈到激动不已,那张形如枯枝的年迈面容神情变化不断,攥紧布帛仰天长叹一声“命啊,都是命啊”
山神祭祀没用,只是道士为了恐吓后人才举行的仪式。因为那个时候的人们信奉神鬼邪说,道士才用了这个方法。
没人开采,山自然就不闹了。
但道家村的先祖们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道士布下请罪仪式后山就稳了,不继续塌了,纷纷将此举奉为天听,流传下来以供后人避祸。
最后的希望断绝,绝望之下,赵德荣老泪纵横。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顾平生,没有怨他把真相说出来,只是闭了闭眼,再次重复催促“既然这样,你走”
顾平生拽住赵德荣抖若筛糠的手“赵叔。”
他对上人的眼睛,口温柔和,目光真诚至极“您愿意再相信我一回吗”
“就这一回,好不好”
经由村长赵德荣一招呼,道家村全体没一会儿就聚集在了一起。顾平生怕尸化会影响采矿队,便和刑野分带两路。
他拿出上次用剩下的小型通话装置,和刑野一人一个分别戴上。
似乎超出一定范围,村民就会直接化为尘土,所以这最终停留的位置也得好好丈量。刑野那边有村长在,顾平生不担心,而他这一边则交由刑野指挥。
懒怠散漫的语气从耳机里出来,带着机器的磁性,比任何承诺誓言都要让人安心。
有采矿人员乘刑野离开没事找事,顾平生二话不多说,拿绳子将他们捆成一团,扔在了身后。
他疲累地长呼出一口气,揉捏眉心,坐在土丘上面,望着前面高耸入云的大山。
大山静谧厚重,绿色葱郁,完全想不到这样的庞然大物会在两个小时后轰然倾塌。
顾平生的手机电量早就枯竭了,他找采矿队的人借了一个,现在按亮屏幕,静看着上面的时间。
看着看着,他突然很想和人聊聊天。
顾平生想到就做了,并指抵着通话装置,轻声唤那边的人“刑野。”
“嗯”
“有用吗”
顾平生垂下眼睫毛,细密的阴影和他眼皮下的黑影重合,使他的神情有几分看不分明。
“村民的样子已经完全不是活人了,我现在让他们避开被掩埋的结局,还有用吗”
这个疑问顾平生之前也有过,但他那时不敢深想,也逼迫自己不能去想。
他不能出现一点让自己放弃的苗头。
那边的刑野回答他“他们确实已经死了,在很早以前。”
顾平生手一紧,捏住通化装置的指尖在颤。
“但你会改变他们无限轮回的现状。”刑野道,“俗语来说,就是魂魄回到归处去,得以升天吧。”
顾平生忽然仰头。
天空隐现色彩斑斓的地光,地面在小幅度晃动,寒鸦惊飞在天,土丘上的泥土稀稀落落往下掉。
地震,终于来了。 ,无防盗